翌日一早,阿福端著盆洗臉水走進主子房間。
一推開門,便瞧見自家主子已穿整妥當地坐在茶几旁垂眼沉思,一張俊臉繃得緊緊的,眉心揪蹙,像是在煩惱什麼事情似,就連他進來了都沒發覺。
「少爺,你今兒個可起得真早啊!」一邊說著,兩隻眼睛上下來回溜看著自家主子好一會兒。咦?怎麼一大早的,少爺臉色就這麼難看?
隨即口無遮攔地便溜出這麼一句話來:「少爺,你是不是見鬼了?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無心的一句話,讓馮雲衣霎時回神。他神情微惱地瞪了阿福一眼,卻沒說什麼,只是接過擰乾的毛巾擦拭臉龐,而後吩咐道:「阿福,馬上請老王準備馬車,等會兒你跟我跑一趟佟家大宅。」
「去佟家作啥?」阿福一臉不解。房子買賣事宜已經處理完畢,雙方銀貨兩訖,清清楚楚,作啥還要跑一趟佟家?
「你不必管那麼多,照我的話做就是!」馮雲衣神情一凝,沉聲道。
「是、是,我這就去。」阿福趕緊點頭。伺候少爺多年,他早已學會察言觀色。主子今天心情明顯不佳,可就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
不敢再多耽擱,他捧起水盆趕緊傳達命令去也。
他走後,馮雲衣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突然,肩後遭人輕拍了下。
他愣住,而後緩緩轉過身,目光一觸及昨晚那張鬼臉時,雙眸倏地瞠大,一口茶猛地吞嚥而下,差點沒噎死自己。
他、他沒看錯吧?大白天的,她怎還能出現在他眼前?那長長的紅舌襯著蒼白的臉色,竟比夜晚時來得嚇人。
「-、-!-怎麼又來了?!」鬼不都是晚上才出沒的嗎?他的臉色不自覺的微微發白。
「我來,是因為有人打算不守信用。」莫桑織雙手叉腰,一張鬼臉朝他逼近。「你上佟府做什麼?是不是打算一走了之?」
馮雲衣心中微微一凜!沒想到自己的盤算會被人看穿……唔,該說是被鬼看穿。「我做什麼事需要跟-報備嗎?!」有些惱火地瞪視她。
「我勸你別白費心思了。」莫桑織緩下臉說。「佟家是何等人也,背後還有知府大人作靠山,你想向他們討回公道,不過是白費工夫、自討苦吃罷了。」
「這事我自有盤算,不勞-費心!」他沒好氣地回嘴。
「我是好心提醒你。」
「好心?哼!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馮雲衣挑眉冷哼。「-如果好心的話,就別來纏著我。」
莫桑織一時無語,片刻後,才幽幽地開口:「要你幫我真有這麼為難嗎?於你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舉手之勞也是勞,我從不做於己無益的事。」他冷淡無情地響應。
「誰說沒有益處!」她反駁他的話。「你幫了我便是做善事,將來一定會有福報的。」
「福順報?」馮雲衣又是一聲冷哼。「那種東西太虛無縹緲了,我是個商人,講求實際的利益。況且,誰說行善幫人就一定會有好報?!我怕我還沒得到福報,就先為自己招來禍端。」他的聲音低沉而冷誚,眼底有著一絲陰鬱。
「你……」莫桑織快氣壞了,這人怎麼這麼冷漠無情!「你要實際的利益是不是?」說話間,目光不經意掠過昨夜他完成一半畫繪的布帛上,話聲隨即頓住,她快步走上前去,指著布帛說:「如果你肯幫我,我可以讓這幅布畫更加出色,讓馮家的生意更上層樓!」
對於她發下的豪語,馮雲衣本想一笑置之,可電光石火間,腦子裡浮現昨夜發現的那幅繡畫,他抬眼緊盯著她,問:「房裡那幅繡畫可是出自-的手?」
莫桑織點點頭,帶點得色地道:「我自幼熟習繡藝,所繡織物不下百幅,沒什麼能難得倒我的。」
「嗯……」沉吟片刻,他微微一笑,道:「這就值得我考慮考慮了。」
「什麼?!」她倏地瞪大眼。「你還要考慮!」這人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馮雲衣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揮揮衣袖,涼涼道:
「既是-來求我,總該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吧,像昨晚那樣突然造訪似乎太過失禮了,我想-不介意再稍等些時刻吧?」
說完,他假裝沒看見她氣得瞪眼的表情,俊美的臉龐噙著一絲快慰的笑意,徑自跨步走出寢房。主客易位真教人痛快啊,昨晚受驚嚇的那口氣,現下可教他全討回來了,哈哈!
就算是鬼,想要欺到他頭上來,可也不容易呢!
「馮公子,難得您前來拜訪,只可惜咱家老爺一早就出門去了,無法親自接待。」石總管一雙老眼精明地瞅著馮雲衣,暗地思量著他的來意。
被延請至府邸內院的偏廳裡,馮雲衣沉靜淡定地啜飲著府裡下人奉上的茶飲,而後緩緩抬眼迎上石總管的目光。
「無妨。馮某今日前來,不過是因為前幾日買下的老宅邸發生了一點怪事,特來請教石總管,無須勞動佟老爺。」說話問,清冽的鳳眼特別留心了一下老管家的反應。
果然不出他所料,石總管面色微一僵凝,眼神也閃爍了下,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地,那張老臉又恢復原來的精明幹練。
「哦?」石總管佯裝一臉詫異。「不過是一幢老宅子,能發生什麼怪事?」
「那屋宅……好象不太乾淨呢。」馮雲衣刻意傾身壓低聲音說著。
「怎麼會呢?」石總管幹笑數聲。「老宅邸是十多年前我家老爺經商初成時命人建造的,遷離後未曾有人進住,萬不可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是。」
「哦?是麼?」馮雲衣靠上前挑眉問道:「石總管,你真的從沒看見過?」
石總管神情略微不自在地笑道:「馮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哼,分明是裝傻!馮雲衣心裡不悅,卻是不動聲色。
「石總管,是這樣子的,馮某天生八字輕,禁不得嚇,今日特來與你商議,是否有可能退回宅子。」他直接說出來意,臉上仍漾著笑。「當然,馮某自知理虧,只要求取回半數的買屋錢。」
此話一出,石總管立即變了臉色。「馮公子,房舍既已售出,豈有退回之理,這事恕我不能答應!」
「可這明明是幢鬼——」
屋字還沒說出口,石總管沉著臉截斷他的話:「馮公子切莫胡言亂語,這鬼屋之說若傳進知府大人耳裡,對馮公子可就不好了。」話裡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吧!這石總管看似老邁溫馴,要起狠來倒不輸個年輕人。可說到底,還不是狗仗人勢。
「哦?怎麼個不好法?」他索性也裝起傻來,一臉不解地看著對方。
「馮公子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我的意思。房子既已售出,馮公子你就認了吧,況且,把這事情鬧大對你並沒有好處。馮家是做買賣營生的,馮公子也不想惹上麻煩吧!」石總管幹脆把話挑明瞭說。
馮雲衣心中雖氣惱,卻不意外。現今世道,官場黑暗,官商勾結比比皆是,更何況那知府大人還是佟老爺的堂兄。他心裡早已有了底,特意跑這一趟,不過是想證實自己心裡的猜測罷了。
那女鬼說的一點也沒錯,這石總管非但撇個一乾二淨,擺明抵賴到底,甚至還抬出知府大人的官威威嚇他。哼,為商不與官鬥,跟官爺鬥上了,不過是自討苦吃。儘管心裡一肚子氣,他也只能啞巴吃黃連。
「馮某會謹記石總管的話。」馮雲衣冷笑斂眸,拱手一揖。「打擾了,馮某告辭。」說完,轉身欲走出偏廳,卻在門口迎上一名裝扮貴氣的婦人。
婦人與他雙目對視,竟是一點避諱也無,一雙媚眼甚至細細打量起他來。
「夫人。」石總管一見來人,趕忙過來喚道。
「石總管,這位是……」婦人語音柔媚,眼波流轉,目光始終停留在馮雲衣俊俏的臉龐上。
「稟夫人,這位正是前幾日買下老宅邸的馮公子,今日特地前來拜訪老爺。」石總管恭敬回話。
婦人聞言,眼神微一閃動,隨即又揚起眉梢,笑意盈盈。「原來是馮公子啊。」
馮某見過佟夫人。」馮雲衣躬身一揖,俊挺的濃眉卻不自覺地打起輕褶。這佟夫人身上的香味濃膩嗆人,裝扮也過於野豔俗麗,與她的身分地位著實不相襯。
「馮公子,傳聞馮家的衣鋪子在城內首屈一指,無論布色、花樣、裁剪,都是上上之品,改日還請馮公子替妾身量身訂做幾件。」佟夫人盈盈淺笑著,一雙眼若有意似無意地挑勾著他,渾身散發一股嬌媚適麗的風情,說話間還刻意朝他靠近了些。
馮雲衣眉間的褶痕不覺又加深了幾分。他一向不喜與女人太過靠近,更不喜有肢體上的接觸,佟夫人的舉止與眉眼之間輕佻的神情令他心底升起一股厭惡感的同時,也不由得感到納悶不解,身為一家主母的她,身上為何會流露著挑蕩的氣息?
這種感覺他並不完全陌生,他也曾因為生意上的需要上過酒樓妓院應酬,對於女子舉手投足間的誘惑與挑逗算是見識了不少,但為何身分尊貴的佟夫人竟會帶給他相同的感覺?
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回以一笑,道:
「夫人若是喜歡的話,只要差人知會一聲,馮某定會在『雲霞衣鋪』等候差遣。」儘管心裡不以為然,他骨子裡商人的本性卻容不得他推掉這麼好的生意。若能拉攏佟夫人這樣的大客戶,對馮家以後在蘇州城的發展有益無害。
「今日得見夫人,馮某甚感榮幸。」揚著淺笑說了句客套話,他拱手一揖,又道:「馮某叨擾甚久,也該告辭了。」
話畢,方轉過身欲跟隨石總管離開時,佟夫人忽地開口喚了聲:「馮公子,請稍等。」
馮雲衣轉過身。「不知夫人還有何吩咐?」
佟夫人雙眸半斂,似有所思,而後輕綻一朵笑花,問道:「馮公子剛住進老宅子,一切……可好?」
聽似不經心的一句問候,馮雲衣卻敏感地察覺出話裡的探詢意味。看了一眼石總管,他答道:「托夫人的福,一切安好。」
「是麼?」佟夫人微一沉吟,隨即又是一臉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馮雲衣淡淡垂眼。這佟夫人雖然掩飾得很好,可提起老宅子的語氣仍是有些兒古怪。莫非整個佟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宅子裡有不乾淨的東西?他不由得猜測起那名女鬼和佟家的關係。
帶著試探的意味,他開口邀約道:「夫人若不嫌棄的話,改天有空,不妨到舍下一坐,讓馮某招待一番。」話落,眼尖的他留意到佟夫人眼底瞬間閃過一抹驚慌猶豫的神色。
一旁石總管忙道:「難得馮公子這麼有心,老奴一定轉告咱家老爺,請他陪同夫人一道過府拜訪。」
「是啊,馮公子。」佟夫人也趕忙堆起一臉笑。「妾身與老爺改天一定登門拜訪。」
馮雲衣只是垂眸淡笑,沒再多說什麼。他依稀感覺得到這佟家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不過,事於己無關,他沒有興趣瞭解,也不打算-入這渾水中。
然而,一思及那名纏上自己的女鬼,頃刻間,他不由地又蹙起眉頭,一股不好的預感緩緩自心裡升起,久久不散……
「阿福,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
回程,在馬車上,馮雲衣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
阿福訝異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少爺最不喜人談及這類話題,怎麼今日自個兒突然提起?
「呃,少爺,你要我說實話嗎?」小心翼翼地觀察主子的臉色,深怕自己誤解了主子的意思、說錯了話。
馮雲衣微一蹙眉。「你儘管直說無妨。」
確定主子的意思後,阿福開始口-橫飛地講述自己的看法:
「少爺,對於鬼魂這種事,我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眼睛看不到的,並不代表就不存在。再說,這世間如果沒有孤魂野鬼的話,那些和尚道士不就沒差事幹了!」
「那麼,你認為是人可怕,還是鬼比較可怕?」接著又問。
「啊?!」阿福愣了一愣,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當然是鬼比較可怕嘍!」
「是麼?」馮雲衣唇角輕勾,淡露一抹嘲諷。「我倒認為,鬼雖然可怕,但也未必比人可怕。」
「啥?!」阿福又是一愣,主子不是一向最怕鬼的嗎?怎麼今天會突然這麼說?旺怔回神後,他不由得蹙起眉仔細瞧著自家主子的臉龐。
「阿福,你這麼瞧著我幹什麼?」微感好笑地伸手敲了他額頭一記。
「唉呀!」阿福撫著額,扁嘴輕呼了聲。「少爺,我……我只是覺得你今天有點怪怪的,連說的話也怪。」
馮雲衣挑眉。「怪?怎麼個怪法?」說話問,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隨即打開窗子觀視,原來馬車剛剛經過西街一傢俬人道觀前,那嫋嫋青煙正不斷從敞開的大門裡盤旋繚繞而出,還有一長列的人站在門外排隊等候。
「老王,停車!」下意識地,他脫口命令道。
阿福跟著湊近窗前一看。「哈,少爺,這裡就是我跟你提過那個西街王道士的道觀。」興奮地伸手指著道觀門簷上懸著的牌區,區上書著「青雲道觀」四個大字。「聽說這王道士四處雲遊,以斬妖伏魔為業,道行很深,畫的符咒也很靈,人又不貪財,今年初才在蘇州城落腳呢。少爺,經過我昨天那麼一灑淨,你肯定一覺睡到天亮吧?」不忘喜孜孜地邀功。
馮雲衣微微挑眉,卻是不置一詞,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嫋嫋騰昇飛逝的青煙。
「少爺,你要老王停在這裡作啥?」阿福忍不住好奇地問。「莫非咱們宅子裡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自家少爺對這類「東西」特別敏感,說不定昨兒個夜裡還真瞧見了什麼。
他默不作聲,片刻後,才開口問:「這個王道士真的很靈嗎?」
「靈!當然靈!」阿福猛點頭,還拍胸脯保證。「少爺,你自個兒也瞧見了門前排了一長列的人,如果不靈的話,怎麼還會有人上門求助呢?」
見主子攢著眉,一語不發的樣子,他又繼續說道:「我還聽人家說啊,這王道士抓鬼抓了十幾年,沒有一次失手,不管是什麼牛鬼蛇神,一碰到了他,肯定魂飛魄散,被收得一乾二淨!」
「魂銷魄散、一乾二淨哪……」馮雲衣垂眸思量著。如果他聰明的話,就該馬上下車請道士王府裡收了他房裡那隻吊死鬼,可不知怎地,他竟猶豫了起來。
姑且不論這王道士是否真有那等功力,但教人魂飛魄散好象也太狠了些,那名女鬼……並非惡鬼。
突然間,他濃眉緊蹙,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訝,也感到納悶不解。自己何時變得這麼軟心腸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做人行事的原則,換成是鬼也一樣,怪也只能怪那隻吊死鬼不該找上他、纏上他!
「少爺、少爺……」有人在他耳邊一聲聲地叫喚著,一邊還伸手在他面前揮了幾下,可他卻恍若未聞未見,腦子裡只想著那女鬼的事。
見主子一徑兒地垂眼、皺眉、發呆,阿福只得又加大嗓門喚了一聲:「少爺!」
這次可見效了。但見馮雲衣震了一下,抬眼瞪著他道:「我又沒耳聾,你叫這麼大聲做什麼!」有些沒好氣地,卻不知是氣阿福,還是氣自己莫名起伏紊亂的心緒。
「少爺,我已經叫了你好幾聲了。」阿福一臉無辜的表情,聲音也有那麼點委屈。「你一直髮著呆,所以我才——」
「算了!」微感煩躁地開口打斷他的話。真是見鬼了!他今天好象變得有點不正常,整個人突然心浮氣躁了起來。
「那……少爺,咱們要下車嗎?」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主子的臉色。=迫王道爺我認識,少爺有事相請的話,我請他優先替咱們處理。」
馮雲衣垂下濃密的睫毛,一雙劍眉揪得緊緊的,內心掙扎猶豫得厲害。
好半晌後,神情甚是氣惱地道:「不必了,回去吧,叫老王繼續前進!」說完,猛地一把關上車窗,為自己最後所下的決定,心裡一陣不舒坦,然而,他只是靜坐著,沒開口收回已出口的話。
一回到房裡,才歇下來喘口氣、喝口茶,馮雲衣便覺一陣涼意襲來。
無需回頭,他也知道是誰來了。怒惱道:「-非得一定要大白天出來嚇人嗎?!」將方才一路上憋著的一口悶氣一古腦兒地發洩出來。明明可以擺脫掉這隻女鬼,可他竟然心軟了,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條神經接錯了地方!
莫桑織走到他面前,無懼於他的怒氣,只淡淡地回道:「你說我嚇人,難道鬼真有這麼可怕嗎?作鬼的難看的是那張臉皮,讓人看了還知道要逃要躲,可人呢?好看的面相下,又是怎生的一番樣貌,防得了嗎?」
馮雲衣聽了,心中若有所感,卻是不置可否地輕哼了聲。
她繼續說道:「況且,人與鬼一樣,人有好人壞人之分,鬼也有惡鬼善鬼之別;不存害人之念,鬼只是鬼,又怎能傷你分毫?反之,人若心存惡念,其害比鬼更甚。」犀利的言辭,卻教她說得雲淡風輕,只帶著那麼一點涼諷的意味。
她的一番話無意間觸動了他內心一處塵封已久的角落,但他刻意忽略,還裝作一臉無動於衷。
「再說……我現在一點也不覺得你怕我。」莫桑織垂眸又接了句,欲言又止地。「地府的姐妹們警告我,她們怕你會請回個道士收了我……」
他轉過臉,刻意-眼惡意地笑道:「-那些姐妹們倒比-來得精明。」
「但是你沒這麼做。」她抬眼感激地看著他。
她眼裡誠摯的謝意讓他心口沒來由地像被大槌猛-了下,旋即湧上一股莫名的煩躁感,匆匆移開目光,粗聲道:
「-不必用這種表情看我,說不定我哪天改變了主意!」是存心讓她不好受,所有人前暗藏的脾氣自從碰上她之後,就全無顧忌地掀了開來,甚至暴露出自己性格里最惡劣的那一面。
莫桑織並不驚惶,只是揚起淺笑,頗有自信地道:「等你看了一樣東西,肯定不會再打那種主意。」說著,拉著他走到他的書案前:「你仔細瞧瞧。」
馮雲衣挑眉睨了她一眼,才低下頭認真瞧著自己昨晚完成一半的畫繪。但見飄逸粉彩的花鳥圖案上,每一處邊緣皆以各色繡線壓邊,色彩搭配和諧而雅緻,精巧的繡藝讓圖案更顯立體而生動,整幅織畫充滿了情趣,可以想見其裁成衣裳後受歡迎的程度。
「如何?還滿意嗎?」
馮雲衣緩緩勾起唇角,雙眼發亮。馮家莊的繡娘至今還沒有人能夠與他配合得如此絕妙、讓他如此刻這般滿意,骨子裡商人的心計又冒出頭來了。
「嗯哼……還不錯。」縱使非常滿意,十分也得減成七分,這是商場上談判的技巧。「之前的協議我可以答應-,不過……」
「不過什麼?」她挨近他,瞪大著眼問。
「在-跟著我的這段期間內,一切都得聽我的。」說著轉身看向她,沒留意她靠自己很近,心神陡地被眼前的長舌駭了一跳,旋即白著臉氣吼道:「該死的!-想嚇死我是不是?!誰教-靠得這麼近!」
「我……我……」她被他吼得縮回身子。這人脾氣真壞,她生前還不曾遇過像他這般容易發火動怒的人。
「-那根舌頭看起來真礙眼!」他一臉嫌惡地。「要想跟著我,先想辦法將-的舌頭縮回去。還有,脖子上的套繩也得除去!」成天要他對著個吊死鬼,就算沒嚇死也真傷眼。
「這簡單!」她欣喜地回道,抬頭指著屋樑上一根橫木。「只要你把那根梁木拆下燒掉,我就能回覆正常人的樣子。」
「燒掉屋樑?!」馮雲衣挑眉瞪眼道,「-知道那要花多少錢嗎?」他從不做賠本的生意。
「大不了,我幫你把它賺回來!」這人真是小氣,虧他長得人模人樣。
「這樣吧,別說我佔-便宜,這筆花費-我一人一半,-若真幫我多掙了些銀子,我會把它換成紙錢,全部燒給。」他自認做人還算公道。
「那倒也不必,那些錢我也用不上……」莫桑織的神情突然顯得有些怪異,頓住了一會兒後,笑道:「到時候,你只要再幫我做幾件『舉手之勞』的事就行了。」她在地府裡的姐妹們還需要人幫她們超度呢。
「就這麼簡單?」他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就這麼簡單。」她微微一笑,幾乎可以想見他若知道她要他做什麼事情時,臉上會有什麼樣的精采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