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發痛的太陽穴,芷陽在心中埋怨凌雲志,這麼多年了還來打擾她的清夢,害她連著三天都沒睡好。公司仍然處於暴風雨前的寧靜,留下的人小心翼翼,生怕被炒;要走的人儘量示好,希望有所轉機。有關新老總的傳聞豐富多彩,什麼年輕有為啊,風流花心啊,鐵面無私啊,還有說是總公司韋董的乘龍快婿,更有甚者,說是什麼歸國華僑,哈佛大學的高才生。芷陽懷疑,他們到底有幾個人見過他本人。說也奇怪,這位新老總神神秘秘的,來了也不露面,不知在搞什麼鬼。
七點五十九。芷陽的百米衝刺又破了紀錄,她新買了一雙三百元的高跟鞋,據賣鞋的人說用斧子劈都劈不壞。眼見前面斜插過一個人,天殺的,收不住了!
比芷陽預想的還要慘烈,她整個人幾乎彈出去,結結實實地吻上水泥地面,額頭和鼻子火辣辣的,眼前群星飛舞,視野中先是一片黑,再是一片白,天,她要暈了。
“小姐,你沒事吧?”
“唔。”芷陽的手撐著地面,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半天,那陣眩暈感才過去,那個人一直在喚:“小姐,小姐?你怎麼樣?”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架起來。
芷陽直覺的反應就是甩開他質問:“你幹什麼?”糟糕!隱形眼鏡撞掉一隻,左眼看東西模模糊糊,拐帶右眼也發花。
“對不起,我只是想扶你起來。”那人的聲音嘎然而止,像被噎到。
咦?這聲音這身形怎麼有點熟悉?像——
她抬頭就掉進一雙驚喜的深潭裡。“芷陽?”凌雲志喊,幾乎將她的耳膜震破,“怎麼是你?”他激動地抓住她雙肩,“真的是你。”
芷陽尷尬地笑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就是所謂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他察覺她的無奈,迅速放手,意識到自己有些過於激動,正要開口,手機便響了。
“對不起,”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電話,“喂?是我。什麼?好,我馬上來。”他匆匆看一下表,“真對不起,我有急事,我們改天再聊。”他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不放心地問:“你是在這家公司上班吧?”她嚇了一跳,被動地點點頭。
“那就好。”語音未斷,他人已經進了大門。
芷陽良久才回過神來,就這麼走了?剛才不是在做夢吧。鼻子和額頭還疼著呢,不是做夢。想想自己剛才就像個傻瓜,連句話也沒說,一點不像他遇見老朋友那樣驚喜。看來他已將七年前的不愉快忘得一千二淨,只有自己仍然耿耿於懷。為什麼有關他的點滴都記得那麼清楚?“改天再聊”,他好像很肯定他們會再見似的。奇怪!他究竟到這裡做什麼?平靜的心無端掀起波瀾……
甩甩頭,不想了,上班要緊。上班?芷陽醒悟,飛速衝進大廳,電子錶上清清楚楚地顯示,八點過五分!總機小姐探出頭來,心不在焉地喊著:“何芷陽,遲到五分鐘,扣除本月獎金20%。”
天殺的凌雲志,她和他犯衝!
凌雲志放下手中的合約,攢緊眉頭,這種條件紀青山都可以籤,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從中吃了多少回扣。現在人家一聽老總換了人,立即停止撥放資金,工程被迫停止,於效益和信譽都是極大的損失。
他點燃一隻煙,臨行時總公司董事長韋吉康的一席話猶在耳邊,“紀青山是隻老狐狸,H市子公司是個爛攤子,這個爛攤子只有你能收,這隻老狐狸只有你能治,董事會早就有人向我提出他的事,但是有部分董事被他籠絡,所以只有真正抓到他的把柄,才有辦法讓他下臺。現在我把擔子交給你,放手去幹吧,我做你的後盾。”
這個擔子他能扭得起來嗎?來H市是對還是錯?
他想起了早晨的一幕,坦白說他當初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希望在這個熟悉的城市遇到熟悉的人。她變了!他抽出她的人事資料,照片上的女孩淺淺地微笑著,長髮披肩,摘掉眼鏡露出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仍然保留著小女孩的純真倔強,多了一分明媚溫柔。現在的她穩重成熟,衣著得體,那張險上還隱約帶著他熟悉的自信。七年了,很多人和事都並非刻意去記憶,但心底的影像卻始終未曾磨滅,如今赫然破土而出,清晰得令人心驚。終於明白上次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第一次她就認出他了,他卻沒有認出她。第二次的相遇又如此匆忙如此突然,不過沒關係,同在一幢大樓裡,有的是機會接觸。
只是,這是否可以算是一個新的開始?或者算是一種緣分的延續?
何芷陽!芷陽!陽光下的芷幽草!
不知為什麼,他對於那天她坐在雙槓上的印象特別清晰,感覺就像一株風中小草,孱弱蒼白,卻有種倔強的韌性,散發著淡淡清香。
聽老人們說,芷幽草狀似水稗草,生在水邊,清晨起霧的時候,香氣最盛,十里之外都可聞。人們往往尋香來找盛開的鮮花,卻不會想到是草的香氣。
再看一看她這幾年的業績,幹得不錯,儼然已是設計部的頂樑柱,憑心而論,足夠資格接替馬升文了。看來時間真的可以令人成熟,如果七年前她有現在一半的成熟穩重,就不會鬧得不歡而散了……
春假之前,學生會傳出消息,說鍾巖要被撤職,因為他的法學課沒及格。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學生會幹部不允許有補考。假前的最後一次例會,鍾巖正式宣佈辭職,整個宣傳都霎時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春假還有社團旅行,宣傳工作一大攤,突然沒有了帶頭人,一切工作都亂了。凌雲志雖然暫代宣傳部長之職,但是他的事情太多,總是找不到人,副部長王佼為人過於和氣,沒什麼魄力,新人便都看著芷陽做事。
葉欽蘭私下裡曾對她說:“用心幹,你有希望接替鍾巖的。”芷陽嚇了一跳,於情於理都不會輪到她,一是她資歷太淺;二是王佼是副部長,理當他接任才是;三是還有兩位大二的學長在部裡幹了一年半了,哪有她的分呢?但是,如果她能夠成為第一個部長級的大一學生,又是何等的榮耀,起碼是對自己才華和能力的最好證明。
整個春假旅行計劃中,芷陽幾乎一手包攬了全部工作,宣傳海報當然是她打主力,另外創意設計,貼海報,組建宣傳隊,包括傳達消息跑腿之類的她都於,累得自己筋疲力盡,但是心裡還是美滋滋的。這次活動搞得很成功,宣傳規模比以往都大,效果也很好。坐在旅行車上,看著浩浩蕩蕩的車隊,芷陽有種空前的自豪感和滿足感。連唐老師也說,這次的宣傳工作搞得不錯。
在車上睡了一覺,芷陽感覺精神好多了,疲憊去了大半。青青湖外圍是一大片草地,湖邊還有丹頂鶴群,大家穿著泳衣跳進湖裡游水,捧起岸邊曬得熱乎乎的黑泥埋在身上,據說可以美容,保養皮膚。湖水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就二米多,但是水涼,玩一會兒就受不了了。
芷陽剛游到湖中央,就感覺右腳一陣鑽心刺痛,才喊一聲:“救——”就已經灌了滿口水,有人飛速遊向她,兩個男生將她托出水面,往岸邊游來。凌雲志本來在岸邊生火,聽見喊聲,急忙丟下手中的木材跑過去,一把抱起芷陽跑向帳篷,高喊:“欽蘭、梁蕾進來。”
葉欽蘭搶上來鋪好毯子,凌雲志將芷陽放好,葉欽差急忙幫她壓胸吐水,吐了好幾口,芷陽的氣才順過來,猛咳個不停。唐老師和同行的女老師趕來時,芷陽已經完全清醒了。
欽蘭拍著芷陽的背問:“你游泳挺好的,怎麼溺水了呢?”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芷陽拿開欽蘭的手道:“腳突然抽筋,我也沒想到。”
唐老師道:“水太涼了吧,雲志,告訴同學們不要玩水了。”
“哦。”凌雲志鑽出帳篷。
葉欽蘭囑咐一句:“你把衣服換換,全溼透了。”
女老師幫芷陽蓋好毯子,“下水前做做運動就好了。”
梁蕾道:“她最近忙得太累了,本來就沒有體力。”
唐老師看看欽蘭和梁蕾,“你們也去洗洗,身上都是泥,讓芷陽睡一會兒吧。”
芷陽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誰將她抱上車,什麼時候回到營地她都不知道。營地設在附近一個小學校內,同學們在院子裡燃起篝火。芷陽換好衣服走出來,就看見葉欽蘭領著幾個女生在火堆圍成的空地上跳舞,樂隊的同學伴奏,凌雲志與鍾巖坐在一起,為她們鼓掌。
梁蕾看見她,朝她招手,在身邊挪出一個位子,拉著她的手問:“感覺怎麼樣?”
“好了。不好意思又給大家添麻煩了。”
鍾巖道:“意外嘛!下次記得,累的時候千萬不要游泳,很容易抽筋的。”
葉欽蘭剛好跳完舞回來,指著鍾巖道:“還不是你,一定要立即辭職,多做一個星期會死啊,芷陽是幫你挑的爛攤子。”
鍾巖搔搔頭,“我是不想壞了規矩嘛!”
凌雲志不合時宜地打了一串噴嚏,鍾巖將外套脫下來遞給他,“叫你多穿點的。”
欽蘭問:“吃了藥沒有?”
“沒事。”他擺擺手,“啊嚏!”
芷陽內疚地道:“是我連累你。”
“沒事。”鍾巖笑道,“他身體棒得很,去年聯校籃球賽,他發燒三十九度還上場,打得師大落花流水,比賽完了病也好了。我保證他明天早晨起來又生龍活虎的了。”
梁蕾道:“可惜今天晚上聽不到雲志彈吉它唱歌了。”
欽蘭道:“只彈不唱也可以啊!”
凌雲志笑道:“吉它和噴嚏,可以創造另一種流行音樂啊。”
“哈哈哈,”一圈人都被他逗笑了。到底吉它沒有彈成,聽了他整晚上的噴嚏。
第二天參觀鹿場,芷陽第一次見到如何割鹿茸,將鹿圈在一個長方形的窄槽中,讓它無法轉身,兩個人卡住鹿角,一個人用鐵鋸將鹿茸鋸下來。
芷陽看得心臟收縮,轉身走開了,迎面遇到凌雲志和葉欽蘭。
欽蘭問:“怎麼不看了?”
“你們不也沒看?”
凌雲志笑道:“我們以前看過的。”
芷陽皺眉道:“好殘忍,你們不覺得嗎?”
欽蘭笑道:“看不出你這麼心軟,這樣怎麼能挑起宣傳部的重任呢?”
“你不要取笑我,欽蘭姐,上面還有許多學長學姐呢。”
“他們沒有你實力強啊,我跟鍾巖談過了,他決定推薦你做部長。雲志,你怎麼說?”
凌雲志緩緩道:“這件事要開例會討論的。”芷陽本以為他會鼓勵她,沒想到他卻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欽蘭快人快浯地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就快二十一世紀了,講求的是實力,難道還要論資格、看年級?現在社會上要的是什麼?是實力!你承不承認芷陽在宣傳部實力最強?”
凌雲志無奈道:“我承認。”
“那不就結了?”
凌雲志搖頭道:“開例會不是要論資格,看年級,而是要聽取大家的意見,這叫民主。”
“好啊,既然要民主,咱們就來點新花樣,投票選舉。”
芷陽叫道:“欽蘭姐。”
欽蘭握緊她的手,“你放心,芷陽,我支持你。”
葉欽蘭的提議很快得到大家的認同,學生會第一次實行投票競選部長,由宣傳部內部推舉候選人,全體學生會成員投票一次,各部長投票一次,雖後由理事會委託凌雲志全權任命。
員後宣傳部推舉出兩位候選人:王佼和她。芷陽心中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勝算。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如果落選了,她顏面何存?人家畢竟是副部長,有兩年的經驗和人脈,她靠的不過是才華和一點點人氣。考慮了很久,她決定徵求一下凌雲志的意見。雖然她立志將對凌雲志的愛慕埋藏在心底,但遇到事情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依賴他、信任他,希望從他那裡得到支持和鼓勵。然而她沒有想過,這樣盲目的尋求依賴,很可能會傷到自己。
凌雲志肩上搭著夾克衫,在圖書館門前的幾條長椅上逡巡,看到芷陽坐在最角落,兩隻腳無意識地晃盪,直到他的鞋尖碰到了她的鞋尖,她才抬起頭來。
他在她身邊坐下,臉上掛著熟悉的微笑,“小女孩,又在發呆了?”
“沒有啊。”她往旁邊挪了挪,“等著你來,無聊嘛!”
“說吧,找我什麼事?”
芷陽看著他溫和的眼睛,試探地問:“你是不是——不太贊成這次選舉?”
凌雲志揚起眉頭道:“是。”
“你認為我沒有資格?”
凌雲志搖頭,“不是。”
“那為什麼?”
“我只是覺得這種方式不太成熟,與你或者王佼或者其他任何個人沒有關係。”
“你覺得我能贏嗎?”芷陽期待地望著他。
他回視她,嘴角的笑容收斂了,“你自己覺得呢?”
“我不知道。”
“你對自己沒信心?”
她一直看著他的眼睛,那裡就像兩顆午夜的星星,閃動著耀眼的光芒,但是她讀不出它們的意思,沒有鼓勵也沒有勸解。
她像要說服自己似的用力地點頭,“有,我有信心。”
“怕不怕輸?”
她用力地搖頭,“不怕。”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
“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任何意思,”他拉回與她對視的目光,“這是你自己對自己的考驗。所謂考驗,重要的就不是結果,而是經歷的過程。好了,”他站起來,“我還要到校刊編輯部去一趟,一起去嗎?”
芷陽搖頭。
“那改天吧,主編說過想見見你呢。”他將夾克衫重新搭上肩頭,大踏步地遠去了。芷陽仍然沒有明白,他是支持她還是支持王佼。
戲劇化的事情發生了,經過全體投票和部長投票,芷陽和王佼的票數居然持平,決定權落在凌雲志手上。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眾人都靜待著凌雲志的最後結果。他站在會長席位上,雙手撐著桌面,沉穩的目光環視眾人,最後落在芷陽身上,瞬時轉為柔和,包含著一些惋惜,一些歉疚。頓時,芷陽明白,他沒有選她。這並不止意味著她當不成部長,也意味著他否定了她、背叛了她,令她顏面掃地。強烈的自尊令她強迫自己回視他,憤怒穿透鏡片射在他身上,她拒絕他的歉疚,斷然拒絕。
凌雲志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徵求過理事會和行政部委各位老師的意見,最後決定任命王佼同學為宣傳部長。”
在座的有一半人變了顏色,葉欽蘭忽然站起來大聲問:“會長,這也是你自己的意見嗎?”
他堅定地點頭道:“是。”
芷陽扯起一抹輕蔑的笑,既然如此,又何必虛偽地將老師放在前面當擋箭牌?
“那我沒什麼好說的了。”葉欽蘭重重坐下,握緊芷陽的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強壓著怒氣。
會場一時又陷入沉默。
會議不歡而散,欽蘭一路拉著芷陽直嚷:“這個凌雲志是哪裡不對了,他自己也承認你有實力的,到頭來反而支持王佼。”
芷陽似有若無地笑,她覺得自己看透了這個世界。凌雲志說過“大學是個小社會”,這個社會就是實力拼不過交情,現實是殘酷醜陋的,經受過一次打擊,怎麼還沒有學乖呢?她不怕輸,但是她在意別人的眼光,會有多少人嘲笑她自不量力,乳臭未乾就與人家去爭,又自以為是地認為凌雲志會幫她。上次問的時候,人家沒有表態就等於是背叛你了,為什麼還傻傻地抱有希望?背叛的感覺還源自她心底的愛慕,他的決定等於將這分小小的暗戀徹底打碎了。只是她不願承認,失戀的感覺比輸的感覺更痛苦、更憤怒、更無法忍受。
“芷陽,芷陽,何芷陽。”身後的腳步聲沉重而急促,凌雲志追上來。
欽蘭拉長臉,“你還想說什麼?該說的在會上不都說完了嗎?”
“欽蘭,”凌雲志放軟語氣,“我有我的考慮。”
“考慮?不要告訴我你要聽理事會的意見,他們知道什麼?還不是你說誰就是誰?”
“我……”
“欽蘭,”郭人傑也追上來,“你不要再為難他了。走吧,我請你吃東西。”
欽蘭將炮火轉向他:“還有你呀,和他一個鼻孔出氣,部長投票你投了王佼是不是?”
“是是是,我向你道歉,走,我請你吃飯,向你道歉好不好?”郭人傑不由分說地拉走欽蘭,剩凌雲志和芷陽對峙。
低氣壓環繞著兩人,芷陽抿緊嘴唇,快透不過氣了,“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芷陽,”凌雲志拉住她的書包,“我們談談吧。”
“沒什麼好談的,你的決定就是命令,我沒有意見。”她掙開他就走。
他跟著她,“你總要聽聽我的解釋。”
“沒必要解釋,你是會長,做事情自有你冠冕堂皇的道理,我這種任性又自以為是的小丫頭是不會明白的。”
“芷陽。”
她停下來朝他喊:“別跟著我。”轉身加快了腳步。
凌雲志站在她後面大聲喊:“我告訴過你這是考驗,你說過你不怕輸。”
她轉過身來倒著走,“別再對我講什麼大道理,我聽夠了,偉大的會長!”她又轉過身形,拔腿飛奔,抹著飛濺的眼淚。
事後,她便退出學生會,宣傳部副部長的頭銜送到面前她也不要,對她來說這是一種諷刺,諷刺她的幼稚和失敗。鍾巖、欽蘭、梁蕾、郭人傑都來勸過她,但她吃了秤砣鐵了心,走出來就絕不踏回去。機會是要靠自己把握的,放棄了沒人會替你送回來,新學期學生會換屆,大四學生都退了,芷陽算正式與學生會斷了聯繫,大四學生忙,實習的實習,做設計的做設計,沒有課也不上教學樓,算是她與凌雲志無緣,整整一年都沒有見面,連偶遇都不曾。
六月末,石磊來找她,說要為凌雲志、鍾巖、葉欽蘭、梁蕾和郭人傑餞行。
“你要是不去,就是不給我面子。雲志那小子得罪你,其他人可沒得罪你啊!況且,你氣他也快氣了一年了,該消消了,總要聽聽人家的說法不是?”
芷陽道:“你是來邀請我,還是來當和事佬的?”
石磊嘻嘻笑著:“反應別那麼敏銳嘛!準確地說,我是奉命來當說客的。”
“奉誰的命?”
“葉大姐!他們都要走了,有什麼事也該煙消雲散了。說句實話,當時我選的也是王佼,因為雲志說過一句話:“部長要的是能夠領導人才的人,而不是一個人才本身。”’
芷陽默然了。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在選舉之前告訴她這個道理,而一定要她自己去撞得頭破血流呢?
“你給我個答覆呀,總不至於讓葉大姐親自來請你吧。”石磊急得快要跳腳了。
“不用,”芷陽勉強道:“如果沒有考試,我一定去。”
“你說的噢,不可以反悔。”
海灣,海灣,海的港灣。藍藍的大門,藍藍的櫥窗,藍藍的霓虹燈。這是學校附近氣氛最好的餐館。路過上次他請她吃飯的那家小飯館,芷陽不由駐足片刻,老闆娘依然站在門口熱情地招呼客人。想想那次她任性地跑掉了,他便用那種震撼得叫人流淚的方法道歉,也是從那時起,她對他的感覺變了質。當她再次跑掉,他卻沒有任何表示,也許潛意識裡,她還期待著像以前一樣,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帶著溫和的微笑和閃亮的星眸。然而,期待落空了,並不是每次任性都會有人包容原諒,並不是只有你的自尊心才不可以受傷,並不是你的愛慕一定會有迴響。也許,凌雲志的確有錯,但絕不是錯在投了王佼一票,而是錯在不能體會她的心意。但是,她又憑什麼要求他一定要體會她的心意呢?
站在十字路口,透過藍色的玻璃窗,芷陽看到他們一群人圍坐在一起,談天、笑鬧、喝酒,幾個男同學不停地乾杯,鍾巖趴在桌子上,可能又喝醉了。她雙手又插褲袋裡,徘徊良久,不知該不該進去,她答應過石磊的,要守諾言。
她邁開腳步,突然看見葉欽蘭坐到凌雲志旁邊,兩個人說了些什麼,連碰了三杯,然後凌雲志和葉欽蘭同時拿起吉它,兩人合奏合唱了一首歌,唱的什麼聽不清,她只看見欽蘭臉上明媚的笑容,看見凌雲志眼中溫柔的神情。芷陽閉上眼睛在心中默數:“一、二、三……”她數到十,張開眼,欽蘭依然在笑,凌雲志依然望著她;芷陽數到二十,欽蘭依然在笑,凌雲志依然望著她;芷陽數到四十,兩個人停止彈奏,端起酒杯幹了,又開始彈另一首曲子。
芷陽呆呆地站著,等到他們開始彈第三首曲子時,她從褲袋裡掏出雙手,張開握緊的拳頭,轉身走向來時路。
這時她想起在電視劇中聽到的一個故事:一大一小兩個和尚下山,路過一條河,看見一個女人,女人要過河又過不去,於是那個大和尚就揹著女人過了河。小和尚心裡不明白,一直回到山上還是不舒服,就問那個大和尚:“你為什麼要背那個女人過河呢?男女授受不親哪。”大和尚說:“我過完河就將她放下了,你為什麼還放不下呢?”
放下?!對,放下!芷陽告訴自己,要學習放下。
夏天回家,父親和她作了一次深談,他認為母親太好強,根本沒把這個丈夫放在眼裡,他需要的不過是妻子的溫柔。一個事業不成功的男人,在家庭中也抬不起頭,這對他的自尊是莫大的傷害,出軌,是為了尋求安慰。男人的自尊哪!芷陽不能接受父親的理論,但她告訴自己,要學習將這件事情也放下。父親隱瞞母親,就表示他還在意母親的感受,只要他們夫妻之間能夠維持下去,她願意原諒父親的一切過錯。
也是“放下”這兩個字,使她以後的生活變得順利許多,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社會閱歷的增多,很多凌雲志當初所說的話,她都漸漸能夠理解體會,雖然那分痴傻的愛戀已經消逝,但是這個名字會永遠留在她的心裡。苦澀也好,甜蜜也罷,終究要塵歸塵,土歸土,強求不來的。
七年了,在這個相同的城市再度相遇,記憶顯得遙遠又不真實,如今的他是否依然優秀,依然熱情,依然魅力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