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他夢境中企盼的倩影……
或許是……
郭長風突然聯想到黑衣人交付的那條“香羅帶”,不禁心中一動。
香羅帶既是女人的飾物,林元暉又正為一尊女人的石像而痴迷傷感……
莫非仇恨竟是因“情”而起?
嗯!
不錯。
只有情感的苦悶,最容易使人憔悴衰老。
也只有因愛成仇,最令人銜恨入骨,難以化解,不然,黑衣人何須用布罩掩蔽面貌,他的姓名身世始終諱莫如深?
林元暉又何至子終日借酒消憨,變得那麼頹廢?
使郭長風想不通的是,黑衣人並非不瞭解寂寞山莊的情況,他若決心要殺林元暉,委實不算一件難事,為什麼如此煞費苦心僱請自己出頭呢?
就算他因為一年前曾經失手過一次,這次不惜重金,志在必得,那麼,紅石堡主親赴金陵,又有什麼目的?
再退一步想,紅石堡主是林元暉的岳父,參與此事猶有話説,那花蜂柳寒山和金沙雙雄等黑道人物,跟這件事毫無關係,為什麼也同時在金陵現身,跟着湊什麼熱鬧?
由此看來,事情又不像只是男女情仇積恨那樣簡單了。
這一夜,郭長風反覆思索着這些疑點,直到午夜以後,才收藏好石像,合衣上牀。
他想:當林元暉穴道受制的事被發現以後,寂寞山莊必然正在驚亂中,最遲到明天清晨,楊百威或紅石堡主,一定會趕來客棧探訪,所以和衣而卧,隨時準備見客……
※※※
誰知事情卻大出郭長風預料之外。
一覺睡醒,已經是第二天午後了,寂寞山莊竟然毫無動靜,不但未見秦天祥或楊百威來訪,甚至武士莊丁也沒有人來探望過。
郭長風反倒納悶起來,暗忖道:“會不會是我將林元暉的石像帶走,引起了什麼意外變故呢?”
“果真如此,他們更不應該放過我,即使不願意為石像的事聲張,至少也該為我不辭而別的舉動,來客棧探探消息?”
他越想越覺得詫異,正準備再赴寂寞山莊查看一下真象,忽見一名夥計匆匆走了過來,哈腰説道:“郭爺,這兒有您一封信。”
郭長風接過一看,封上並沒有自己的姓名,只寫着“煩交後院特一號上房內詳”十一個字。
看罷,暗暗一皺眉頭,且不拆開,順手塞給夥計一塊碎粗,道:“這是賞你的茶錢。我有些餓了,麻煩去替我弄點吃的來。”
夥計連忙賠笑道:“你想吃點什麼?要不要酒?”
郭長風擺擺手,道:“隨便什麼都行,只要快一點就好了。”
支走了夥計,才拆開信來細看,但見信中寫道
“閣下受人之託,奈何不忠人之事?寧棄千載難逢之良機,反行打草驚蛇之愚舉,尊意亦曾以承諾為重否?現已變生,將何以善後?今夕初更,謹子北門城樓候教。”
函內既無稱呼,更未署名,連“知名不具”的字樣也沒有,字裏行間,全是質問責備的語氣。
不過,郭長風心裏明白,這封信必定是黑衣人的手筆,看情形,他對自己的一舉一動,莫不了如指掌,甚至寂寞山莊後院發生的事,居然也設有瞞過他。
由此看來,這黑衣人不僅神秘,簡直有些可怕了。
但郭長風對信中“現已變生,將何以善後”的意思卻不太瞭解,難道昨夜自己離開後,寂寞山莊果真發生了意外變化?
正在沉吟,夥計已經捧着食盒回來了,巴結地道:“郭爺,請用吧,小的特別替您準備了酒菜,還有一大碗豬肝麪,外加兩個荷包蛋,您嚐嚐味道還中意麼?”
郭長風揚了揚手中信函,道:“這封信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夥計道:“今天一大早就到了,小的見郭爺還沒起身,所以沒敢驚動您。”
郭長風道:“送信的是什麼人?”
夥計道:“這個……小的沒看見,信是送到櫃上的,聽説是一位老人家。”
郭長風道:“他有沒有另外留下什麼話?”
夥計想了想,道:“有!有!那位老人家要櫃上轉告郭爺,請郭爺今天下午最好別出去,可能會有朋友要來拜訪。”
郭長風輕哦了一聲,道:“他沒説是誰要來嗎?”
夥計道:“好像沒聽他説起,八成是他自己要來吧,他在信裏也沒提到麼?”
郭長風沒有回答,默默吃完了面,將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説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如果客人來了,儘可請他進房裏等候,我很快就回來。
夥計諂笑道:“韓爺可要回來吃晚飯?小的替您先準備好酒菜。”
郭長風應了一聲:“好!”
整整衣衫,步出後院。
穿過兩進院落,正走着,忽聽一聲輕咳,天井對面一間客房的房門突然打開,跨出來一個人。
郭長風目光掃過,不覺喜出望外
原來那人竟是“黑蜘蛛”小強。
兩人迅速交換了一瞥眼色,便各自扭開頭去。
郭長風加快步子,走出客棧大門,略一張顧,徑自穿過對街,趁轉身的時候,眼角餘光回掠,見小強也出了客棧,正沿着街檐緩步而行,彼此隔街相望,走的卻是同一方向。
不多久,經過一座茶樓門口。
郭長風在門前停步,踟躕了片刻,拾級登樓,選了個臨街的桌子坐下來。
這時,天色尚早,茶樓上客人稀少,除了幾個閒漢躲在屋角躺椅上瞌睡,只有另一張桌上,兩個老頭子在下棋。
郭長風要了一壺茶,兩碟點心,邊吃邊喝,憑窗眺望街景,狀頗悠閒。
對街的小強並未停頓,仍舊繼續往前走,直過了盞茶時光才施施然踱了回來。
郭長風望見,立刻起身付賬,下樓而去。小強慢條斯理登上茶樓,就在那張臨街窗子前坐了下來。
茶桌邊緣,赫然留着幾行小字
“速赴寂寞山莊查看動靜,初更前至北門城樓附近埋伏,務必找出黑衣人匿居之處。”
字跡小如蠅頭,卻是用指甲刻劃的。
小強看完,手一抹,將字跡擦去,然後對夥計道:“來一碗麪茶,要快!我還有事”
※※※
離開茶樓以後,郭長風心裏輕鬆了不少。
小強來得可説正是時候,這孩子雖然才二十歲,一身高來高去的“蜘蛛功”,卻已達爐火純青境界,而且頭腦冷靜,處事細心,更難得的是,面貌陌生,不致引人注意,由他去窺探寂寞山莊和跟蹤黑衣人,真是最適當的人選了。
郭長風本擬親赴寂寞山莊,現在有小強代勞,自己儘可回客棧擁被高卧,養足精神,夜間才好應付黑衣人。
則進大門,夥計便迎着道:“郭爺,有客人來了。”
郭長風道:“噢?是那位送信的老人家又來了嗎?”
夥計道:“這次來的是兩位姑娘,臉上都戴着面紗,看不見面貌。”
郭長風一愣,道:“人呢?”
夥計道:“小的遵照韓爺吩咐,先請她們在房裏等着了。”
郭長風點點頭,邁步向裏走去。
踏進後院,果然看見客廳中坐着兩個女孩子,一個全身白衣,一個穿着大紅色短衫長裙,臉上都垂着網紗。
二女也望見了郭長風,不約而同,站起身來。
郭長風拱手笑道:“在下郭長風,兩位姑娘是找我嗎?”
穿白衣的欠了欠身,道:“不錯,我們正是專程來拜見郭大俠。”
郭長風道:“兩位姑娘的衣色,似乎有些眼熟,不知該如何稱呼?”
白衣女緩緩道:“我姓林,名叫百合,她是我丫環櫻兒。”
説着,舉手摘下了面紗。’
郭長風只覺眼前一亮,不禁暗讚了一聲!
“啊!”
好清秀的女娃兒!
林百合大約十六七歲,肌膚似雪,亭亭玉立,不僅美,而且美得清麗脱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味,再襯以白色羅衫,曳地長裙,越發顯得飄飄若仙,直欲乘風飛去。
郭長風在寂寞山莊客房中,曾經見過林百合和櫻兒,只因當時正裝酒醉,匆匆一瞥,未能看清二人面貌,想不到林百合竟然人如其名,美而不豔,正像一朵冰清玉潔的百合花。
連忙收攝心神,抱拳道:“真沒想到小蛆會親自到這兒來,實在太失禮了,二位姑娘快請坐。”
林百合冷冷道:“不必客氣。我們到這兒來,是有幾句話想請教郭大俠。”
郭長風笑道:“歡迎!歡迎!兩位先請坐,有什麼話咱們慢慢談,好不好?”
“很好!”
林百合重新落座,卻向櫻兒擺擺手。道:“你去外面看看,閒雜人一概不許放進來。”
櫻兒答應一聲,退出門外。
郭長風趕緊倒了一杯茶,掉放桌上,含笑道:“林姑娘,請用茶。”
林百合淡淡地一笑道:“郭大俠是成名高人,不必如此多禮,咱們還是談談正事吧。”
郭長風道:“姑娘想談些什麼?”
林百合沉吟了一下,道:“首先,我要向郭大俠致謝,昨天在敝莊後院,承郭大快手下留情,沒傷我爹爹……”
郭長風忙道:“那完全是一場誤會,都怪我太冒失,不該在令尊祭奠的時候擅入後院,這都是我酒醉失儀,無心之過,還請姑娘多多原諒。”
林百合冷然一笑,道:“但據我所知,郭大快並未酒醉,更不是無意中闖進後院的。”
郭長風道:“噢?姑娘怎會有這種想法?”
林百合道:“這不是想法,而是事實。大丈夫敢作敢當,難道這點小事,郭大俠竟不敢承認?”
郭長風被她咄咄詞鋒所逼,只好苦笑道:“就算是吧,那也不過出子一時好奇面已……”
林百合截口道:“郭大俠,真人面前不説假話。你假醉佯狂,趁黃昏天暗,潛入後院,只怕並非僅為了好奇,而是另有目的吧?”
郭長風反問道:“那麼,姑娘認為我有什麼目的呢?”
林百合道:“你真的要我説出來?”
郭長風笑道:“但説無妨。”
林百合一字字道:“你是受人僱聘,專程來刺殺我的父親。”-OCR:大鼻鬼-郭長風心頭一震,突然仰面笑起來。
林百合道:“怎麼?我説得不對”
郭長風連連點頭,道:“對!對極了!姑娘真不愧蘭質慧心,一猜就中。”
林百合原以為他必會推諉抵賴,聽了這話,反而大感意外,沉聲道:“你居然敢承認自己是兇手?”
郭長風笑道:“受僱殺人,本來就是我的職業。既然姑娘已經知道了,我又何必否認?”
林百合道:“可是,昨天在後院樓上,你為什麼沒有下手?”’郭長風聳聳肩,道:“那是因為時間還沒有到,我還沒跟令尊正式議過價。”
林百合愕然道:“議價?你要跟我爹議什麼價?”
郭長風道:“這意思就是説,我還不知道令尊的性命究竟有多少身價?能值多少銀子?”
林百合怒道:“難道你竟把人命當雞鴨一樣論斤計值?”
郭長風道:“幹我們這一行的,沒有一定的行市,每次收取費用,必須因人而異。譬如説,現在有人願出十萬兩銀子,僱請我來殺令尊,這代價是否太低?很難作個準,所以,我必須先跟令尊商議一下。”
林百合問道:“為什麼要跟我爹爹商議?”
郭長風笑道:“因為事關令尊的生死,為了花錢贖命,他一定也願意付出代價,如果令尊出價超過十萬兩,這就表示對方所付的酬勞太低了。”
林百合道:“太低又怎麼樣?”
郭長風道:“我再把令尊的出價通知對方,要求他付更高酬勞,他若同意增酬,我再轉告令尊……這叫做‘比價增酬’之法。”
林百合道:“這是説,如果我爹爹出價比對方高,你就不下手了?”
郭長風道:“那得看最後誰出價最高?才能決定是否下手。”
林百合道:“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認錢不認人,誰出的錢多,你就幫誰?”
郭長風道:“正是如此。”
林百合冷曬道:“郭大俠真不愧生財有道,居然想出這種攢財的妙法?”
郭長風聳聳肩。道:“這叫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林百合道:“哼!一個受僱殺人的兇手,也敢自稱君子?”
郭長風笑道:“在下正是小人中的君子,不是君子中的小人。”
林百合道:“聽你口氣,倒像對殺人的行業很自鳴得意咯?”
郭長風道:“不錯,在下雖然受僱殺人,卻並不用陰謀暗算的手段,而且事先通知對方參與議價,等子給他求生的機會,這總夠光明磊落了吧?”
林百合搖頭道:“這不算什麼,你通知對方只是為了多勒索些金錢,如果對方沒有錢,你一樣會下毒手。”
郭長風道:“那總比毫無機會要好得多。”
林百合道:“郭大俠,你既然自命是小人中的君子,就該有君子之明,不能為了幾個血腥錢,便殺害無辜。”
郭長風道:“以姑娘的看法,怎樣才算是君子之明?”
林百合道:“君子之明,首在能明辨是非,譬如在你受僱殺人之前,至少應該先了解他們雙方結怨的真象,知道那人是不是真正該殺?會不會誤殺好人……”
郭長風笑道:“這根本用不着分辨,如果是安分守己的好人,決不會跟人結怨,更不會有人想殺他。”
林百合道:“你怎能這樣武斷?”
郭長風道:“試想一個人寧願花錢僱請兇手去殺另外一個人,若非對那人恨得切齒入骨,自己又無力報復,誰肯出此下策?由此可見,那人必然也有虧負人的地方。’林百合道:“可是,我敢保證我爹爹決沒有虧負過任何人,現在卻有人僱你來殺他了。”
郭長風正要引她這句話,故意搖了搖頭,道:“林姑娘,你年紀太輕,令尊的事,你未必都知道。”
林百合道:“難道你認為我爹爹曾經做過虧負人的事?”
郭長風道:“我沒有這樣説,不過,對方肯出十萬兩購買令尊的首級,總不會毫無原因吧!”
林百合道:“郭大俠,你能告訴我對方是誰嗎?”
郭長風道:“抱歉,這是職業秘密,請恕我不能泄露。”
林百合沉吟了一下,道:“你不説我也猜得到,我爹平生未結過仇家,只有十五年前,曾在武當山殺了‘桐柏十惡’,僱你的人一定是‘桐柏十惡’的朋友。”
郭長風道:“據我所知,‘桐柏十惡’恐怕還沒有這麼夠義氣的朋友,願意出十萬高價替他們報仇,即或有,也該在十五年前,不會等到今天。”
林百合想了想,又道:“不然,一定是那些妒忌我爹的人乾的了。”
郭長風微笑道:“唔,妒忌令尊的人一定很多,但誰會花錢僱請兇手呢?”
林百合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外公他們會知道。”
郭長風道:“姑娘,我給你看一件東西,或者你就能想出那人是誰。”
説着,從貼身衣袋裏,取出了那尊玉石人像。
林百合接過一看,臉色微變,沉聲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
郭長風道:“姑娘不必問我從哪裏得來,你且仔細看看是否認識這尊石像?”
林百合道:“我當然認識。”
郭長風道:“她是誰?”
林百合道:“是我去世的娘。”
郭長風詫道:“姑娘沒有看錯?真的是令堂?”
林百合道:“決不會錯的,我孃的模樣怎會看錯呢?不過……”
郭長風道:“不過什麼?”
林百合又把石像仔細端詳了一會,道:“這石像還沒有完全雕好,看來好像比我娘年輕些,也稍稍瘦一些,如果是我娘年輕時的雕像,那就對了。”
郭長風道:“姑娘以前見過這尊石像嗎?”
林百合道:“沒有。”
郭長風又問:“知道是誰雕刻的嗎?”
林百合道:“見都沒見過,怎會知道是誰雕刻的?你這話問得好奇怪!”
郭長風嗒然若失,哺哺道:“的確很奇怪,連自己的女兒都被瞞着,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昨夜苦思了半夜,總認為這尊石像必是“情仇”之源,如能查明石像刻的是誰,就不難了解林元暉和黑衣人之間仇恨的原因,誰知道這種推測竟落了空。
林元暉中年喪偶,思念妻子而雕像志愛,本來是一樁合情合理的事,可是,他為什麼要這般隱密,連親生女兒也不讓知道?
這就未免大不合情理了。
郭長風對這一疑點,終覺無法釋然,子是,又問道:“林姑娘,令堂過世多久了?”
林百合想了想,道:“我娘是大前年冬天去世的,算來有三個年頭,其實才兩年多一點。”
郭長風道:“那麼,令尊每日晨昏兩次,獨自在後院小樓上焚香祭奠,也是最近兩年才開始的嗎?”
林百合道:“不,那是我爹每天必做的功課,已經成了習慣,十多年來,很少中斷過。”
郭長風正色説道:“請恕我冒昧問一句:令堂在世時,和令尊的感情,是否很融洽?”
林百合道:“當然很融洽,我爹和娘結婚十八年來,始終相敬如賓,從來沒有紅過一次臉,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郭長風道:“我只是感覺很好奇。令尊祭奠的既然不是令堂,又會是誰呢?”
林百合道:“這有什麼好奇的?他老人家祭奠的是我老奶奶。”
郭長風訝道:“姑娘怎麼知道?”→OCR:大鼻鬼←林百合道:“我爹是個孝子,可惜奶奶去世早,在我爹成名之前就亡故了,所以,我爹每天晨昏兩次,必定在後院焚香禮拜,表示思親悼祭的意思。”
郭長風道:“思親哀亡,本是光明正大的事,又何須連侍婢僕婦都遣走?”
林百合道:“爹爹要靜坐思親,不願有人打攪,難道不可以嗎?”
郭長風道:“遣走僕婢猶有可説,連至親骨肉也一律摒絕就有些不近人情。”
林百合不悦道:“就算有些不近人情,也是我們林家的規矩,難道你以為我爹在後院幹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壞事?”
郭長風道:“這”
他本想直接揭破雕刻石像的秘密,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林百合沉聲道:“郭大俠,你受人僱用想對我爹不利,這是為了金錢,我並不怪你,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爹的人格,破壞他老人家的名聲。”
郭長風傲微欠身,説道:“姑娘言重了。”
林百合又道:“我也知道你武功高強,號稱‘魔手’,是武林中有名的煞墾,你既敢單人獨騎到襄陽府來,自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郭長風忙道:“過獎!過獎!”
林百合接道:“可是,你也不要大輕視我們寂寞山莊,即使我爹爹贏不了你。還有我外公紅石堡主和許多正道朋友,真要撕破臉,你未必能夠全身而退。”[豆豆書庫獨家連載]郭長風笑道:“這一點,我很有自知之明……”
林百合道:“你知道就好了!老實説,我們並不是怕你,只是不願跟一個受人利用的兇手為敵,你要錢,這很容易,十萬二十萬兩錘子寂寞山莊一樣拿得出來。”
郭長風道:“姑娘的童思是”
林百合道:“你不是要‘比價增酬’嗎?現在我們‘寂寞山莊’同意出價十五萬兩,你不妨去通知對方,問他還能增加多少?”
郭長風露齒一笑道:“十五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姑娘能替令尊作主麼?”
林百合道:“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當然能作主。”
郭長風道:“三天之內,必須先付半數現金,姑娘也能辦得到?”
林百合道:“當然辦得到。”
郭長風又道:“林姑娘,這不是一樁小事,希望你最好跟令尊或紅石堡主商量一下,也許他們會反對。”
林百合道:“這不用你擔心,反正你要的是錢,三天以內給你錢就行了。”
郭長風笑了笑。道:“好吧,我遵約等侯三天,不再去見令尊面談了,但三天後若未收到姑娘的銀子,卻不能怪我沒給令尊機會。”
林百合道:“放心吧,少不了你一文錢。”
説着,重新覆上面紗,站起身來。
她目光忽然落在桌上,又道:“這尊石像,可以給我帶回去嗎?”
郭長風道:“姑娘要它何用?”
林百合道:“這是我孃的雕像,我想留作紀念。如果你捨不得白送給我,也可以開個價錢。”
郭長風笑道:“我一定免費奉送,作為這次十五萬兩銀子的贈品,不過,得等生意成交以後再送給姑娘。”
林百合道:“別忘了,這是我孃的雕像,本來就應該屬子我的。”
郭長風道:“可惜它並沒有全部完成,現在還不能斷定是否確係令堂雕像。”
林百合哼了一聲,扭頭而去。
郭長風目送二女去遠,不禁面對那尊尚未完成的石像,重又陷入苦思之中……
※※※
一日易盡,轉眼已是萬家燈火了。
郭長風一向很準時,初更剛剛敲罷,便登上北門城牆。
襄陽府位子漢水之南,隔江眺望,對岸就是樊城,因而,北門一帶商肆林立,人煙稠密,最為熱鬧。
郭長風有些詫異,那黑衣人既然邀約密談大事,就該選個隱蔽的地方,為什麼偏偏約在鬧市見面呢?
這份詫異,就在他登上城牆的剎那,立刻獲得瞭解答。
原來襄樊因地居要津,向為兵家必爭的重地,城垣特別高,上設敵樓、箭垛、女牆、馬道……
城寬十丈,儼然一片廣場,雖處鬧市,卻鬧中取靜,自成範疇,正是密談的好地方。
城牆上不僅寬敞,而且居高臨下,周圍百丈內景物,均可盡收眼底,絕對不用擔心有人潛近竊聽,如果事先在附近再佈置幾處暗樁,那就更無一失了。
黑衣人選擇此地作為密談之所,顯然已有周密佈置,郭長風倒不禁替小強暗暗擔心。
登上城牆,遠遠就望見城樓暗影中坐着兩個人,正是姓何的老夫妻倆。
郭長風緩步走了過去,拱手笑道:“老管家,久違了!”
何老頭欠身道:“郭大俠果然很守時。但不知七賢樓客棧的房間,還住得習慣嗎?”
郭長風笑道:“太好了,多承老管家殷勤招待,還沒來得及當面致謝哩!”
何老頭道:“謝倒不敢當,只希望郭大俠言而有信,別辜負了咱們少主人的付託。”
郭長風連連點頭,道:“請放心吧。俗話説得好: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在下既拿了銀子,又受招待,怎能不為貴主人盡力。”
何老頭道:“好説!好説!我家少主人已在樓中恭候,郭大俠請吧!”
郭長風拱拱手,舉步進了城樓。
樓中漆黑,未燃燈火,只有兩把木椅子,分放在兩側箭孔邊。
黑衣人已經坐在左首木椅上。仍然頭戴布罩,僅露雙目,冷冷注視着郭長風,目光中隱現出怒意。
郭長風假作未見,指指右首木椅道:“這就是在下的座位嗎?”
黑衣人道:“不錯,請坐。”
郭長風故意把椅子搬動了一下道:“還好!不是鐵鑄的,也沒有鋼箍機關,可以放心坐下了。”
坐定,又向四周望望,道:“酒和萊呢?”
黑衣人冷道:“很抱歉,臨時倉促,沒有準備酒菜。”
郭長風道:“無怪人人都説世態炎涼,人情淡薄。初見時,美酒佳餚招待,如今卻只有冷板凳好坐。”
黑衣人道:“怎麼?郭大俠這幾天和寂寞山莊中人歡聚,酒還沒有喝夠嗎?”
郭長風笑道:“原來閣下是為這件事不開心,其實,我和他們交往,不過為了刺探虛實,便子下手而已……”
黑衣人截口道:“那麼,郭大俠是否已經明白了呢?”
郭長風道:“雖然已略有收穫,還嫌不夠明確。”
黑衣人道:“這是説,目前還不能下手?”
郭長風道:“在下認為時機未到!”
黑衣人突然冷哼一聲,道:“我不懂大俠所謂‘時機’二字,是指的什麼?昨天在寂寞山莊後院,林元暉已經束手道擒,難道也是時機未到嗎?”
郭長風點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實話實説吧。不錯,昨天在後院我已制住林元暉的穴道,但是我不能殺他。”
黑衣人道:“為什麼?”
郭長風道:“因為他是我的財神爺,在‘比價增酬’未到最後之前,我總不能自斷財路吧。”
黑衣人氣憤地道:“你……你難道只認識錢?一點也不重視承諾道義?”
郭長風道:“閣下,請不要忘了,‘比價增酬’也屬子承諾之一。”
黑衣人顯然有些語塞,怔了怔,道:“昨天黃昏是難得的好機會,你白白放過,豈不可惜?”
郭長風微笑道:“在下卻認為取林元暉性命,實在易如反掌,只要我想下手,隨時都有機會。”
黑衣人道:“哼!你先別太自負,寂寞山莊並不如你想象的那麼容易對付,尤其這一次你不該打草驚蛇,以後根本就沒有下手的機會了。”[豆豆書庫獨家連載]郭長風道:“是嗎?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困難?”
黑衣人道:“老實告訴你吧,昨天深夜,林元暉已經秘密離開了寂寞山莊。”
郭長風道:“這話當真?”
黑衣人道:“我為什麼要騙你。”
郭長風道:“他離開寂寞山莊,準備到什麼地方去?”
黑衣人道:“確實去向,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他是由紅石堡主秦天祥親自護送,往西北方走的,如果不是上武當山,就是去紅石堡。我已經派人尾隨下去。”
郭長風沉吟道:“應該不會吧,林元暉是成名人物,僅為了一點風吹草動,便嚇得棄家逃走,難道不怕折辱半世英名?”
黑衣人道:“到了生死關頭,虛名算得了什麼,何況,這也可能是出子秦天祥的安排,並非林元暉本意。”
郭長風道:“秦天祥也是武林中人,他怎能不替女婿的聲譽着想?”
黑衣人冷笑道:“他秘密帶走林元暉,卻在寂寞山莊後院,安排了個替身,大約自認已天衣無縫,不會被外人知道。”
郭長風道:“這件事,他們一定做得非常秘密,閣下是怎樣得到消息的呢?”
黑衣人道:“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郭長風道:“我如果猜得不錯,寂寞山莊中,一定早有閣下的內線,可對?”
黑衣人道:“這不關你的事。現在我只問你,林元暉已逃,你準備怎麼辦?”
郭長風笑道:“閣下的意思,要我怎麼辦?”
黑衣人道:“很簡單,你必須連夜追趕下去,一旦追上,立刻下手!”
郭長風想了想,道:“萬一追趕不上呢?”
黑衣人道:“他們人多,又有車輛,不可能太快,我會派人沿途協助,輕騎疾追,一定能追上。”
郭長風道:“如果追上之後,卻發覺撲了個空,又該怎麼辦?”
黑衣人一怔,道:“撲空?我不懂你的意思。”
郭長風道:“我是説,那林元暉可能根本就不在車上。”
黑衣人道:“絕對不會的……”
郭長風道:“閣下,咱們只知道秦天祥帶走了林元暉,另以一名替身留在寂寞山莊後院,難道他就不會帶走一名替身,仍然將林元暉留在莊中?”
黑衣人愕然半響,才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郭長風道:“因為我不相信林元暉會逃走,也不相信秦天祥會做出這樣不顧顏面的事,再説,他縱要逃命,也應該帶着女兒,決不會把林百合留在襄陽。”
黑衣人道:“那麼,他帶走一名替身,又有什麼目的?”
郭長風道:“這是‘移花接木’計,目的不外想試探我來襄陽的真正企圖。”
黑衣人道:“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
郭長風道:“道理很簡單。他們已經知道我來襄陽,是受僱殺一個人,同時也猜到我要殺的人,很可能就是林元暉,可是,昨天黃昏擒住,卻並沒有下手,這就使他們想不出緣故了,所以才利用替身假冒林元暉,連夜離莊出走,試試我會不會追下去。”
黑衣人道:“如果你追下去,又怎麼樣?”
郭長風道:“我若追下去,他們一定會假戲真做,先誘我遠離寂寞山莊,然後再聯手對付我一個人,即使不能勝我,也可減去林元暉的直接威脅。”
黑衣人道:“如果你不追呢?”
郭長風道:“我若不追,他們也沒有損失,頂多在附近山區兜上一兩天,仍舊再回到窟寞山莊……”
説到這裏,忽然笑了笑,道:“不過,這是他們昨天晚上的打算,今天午後,應該已經改變主意了。”
黑衣人道:“為什麼?”
郭長風道:“今天午後,我已經把事情全部告訴了林百合,我相信最遲明天,秦天祥必然會趕回寂寞山莊。”
黑衣人道:“你有沒有跟林百合談到‘比價增酬’的事?”
郭長風點頭道:“談過了。”
黑衣人道:“她怎麼説?”
郭長風笑道:“她比閣下爽快,一開口就出價十五萬兩。”
黑衣人道:“也是現銀交易?”
郭長風道:“不錯,三天之內,先付半數。”
黑衣人冷冷道:“那是七萬五千兩銀子,她能作得了主麼?”
郭長風道:“林元暉只有她一個獨生女兒,應該能夠作得了主。”
黑衣人道:“就算能作主,我也不相信她能夠在三天之內,籌足七萬五千兩現銀。”
郭長風道:“你真的認為寂寞山莊拿不出這筆餞?”
黑衣人道:“我敢斷言他們絕對拿不出來,如果他們能在三天內給你七萬五千兩現銀。
我願意付你十五萬兩,他們能付十五萬,我給你三十萬……”
郭長風聳肩笑道:“那敢情好,咱們就等她三天吧。”
黑衣人道:“郭大俠,這明明是他們的緩兵之計,你難道看不出來?”
郭長風道:“幹職業殺手這一行生意,信用最重要,我已經答應了,明知中計,也只好等她三天。”
黑衣人道:“可是,我必須警告你,萬一因為這三天耽誤,壞了我的大事,你怎樣對我交待?”
郭長風道:“咱們約定在三個月以內交差,現在才半月不到,鬧下何必性急。”
黑衣人哼了一聲,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信用有多好!”
説着,站起身來,似欲離去。
郭長風忙道:“請等一等,我這兒還有一件東西,請閣下替我辨認一下。”
從懷中取出那尊未完成的石像,含笑遞給了黑衣人。
城樓內沒有點燈,郭長風怕他看不清楚,緊接着又晃燃了火摺子。
誰知黑衣人接過石像,只淡淡看了一眼,就還給郭長風,説道:“這是一尊女人的雕像,五官都未刻全,有什麼好辨認的。”
郭長風道:“閣下何不仔細看看?或許你會認識這是誰的雕像。”
黑衣人詫異地輕噢了一聲,果然又取過石像,仔細端詳起來。
郭長風暗中注意着他的反應,只覺他眼神一片迷惘,似乎並沒有震驚或激動的表情。
看了好一會,黑衣人又把石像還給了郭長風,搖搖頭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你是由什麼地方弄來的?”
郭長風道:“這是我無意間從林元暉身上搜到的,據説像上這位美女,跟林元暉曾有一段不尋常的感情……”
黑衣人好像對這故事毫無興趣,輕哦道:“那你就留着吧,或許林元暉肯花錢把它贖回去,即使他不肯,這玉石也能值不少銀子。”
説完,徑自出樓而去。
郭長風不禁大感失望
他本來懷疑這尊石像必然與兩家結仇有重大關係,石像所雕美女,黑衣人一定認識,誰知道這揣測竟然錯了。
難道石像真是林元暉的妻子?
那麼林元暉為何又説石像的眼神流露着恨意呢?
如果林元暉確是個多情丈夫,他的妻子又怎麼會恨他?
再説,林元暉每日晨昏兩次在後院焚香祭奠,並非喪妻之後才開始,顯見他祭奠的並不是亡妻,若説是追懷母恩,為什麼又偷偷雕刻石像?
難道這石像會是他的母親?
不!
當然不是。
石像既不是林元暉的母親,也不是他的妻子,一定是另外一個女人……
郭長風凝視着石像,獨自呆呆地出神,思緒萬千,直如亂麻。
突然,火光一閃而滅,手中火摺子竟已燃燒完了。
柳拆三響,夜已深沉。
郭長風想起小強,連忙收好石像,匆匆趕回七賢樓。
經過前面院落時,只見小強房中寂然無聲,房門反鎖着。人猶未返。
郭長風皺皺眉頭,在門上留了一個三角形的暗記,便回到後進上房。
當他一腳踏進房門,卻發覺自己離開前貼在門縫間的髮絲已經脱落,卧房內的枕褥抽屜,也有移動過的痕跡。
顯然,他在外出這段中,曾經有人潛入房內搜索過。
郭長風倒不擔心失竊,因為比較重要的東西,如“羅帶”和“石像”都攜帶在身邊,行囊裏不過幾件換洗衣服和散碎銀兩而已,可是,對來人的身分,卻感到無限困惑。
黑衣人和何氏夫婦都在北門城樓,不可能是他們乾的,寂寞山莊的林百合午後剛來過,似乎也沒有這樣作的理由。
那麼,來人是屬子哪一方面?
企圖搜尋什麼東西呢?
行囊中的銀兩,一樣不少,這表示來人並非意在財物,而是有特別目的。
其目的何在?
就令人思量了。
郭長風心裏驚疑不已,索性將門窗全都大開,也不點燈,端一把椅子,坐在房中靜靜地等候着。
約莫半盞熱茶時光,一條黑影輕快地閃進後院,正是小強。
郭長風沒等他開口,急忙舉手示意“噤聲”,然後向屋頂指了指。
小強會意,身一起,先上了屋頂。
郭長風凝神傾聽了片刻,才輕輕由後窗飛出,掠身而上。
兩人分別伏身屋頂瓦溝中,一個向北,一個向南,隔着一道屋脊,這才開始低聲交談。
郭長風首先道:“這座房已經被人監視,你要特別注意四周動靜,聲音儘量放低一點。”
小強應道:“好!知道了。”
郭長風道:“現在先説寂寞山莊的情形,有什麼發現沒有?”
小強道:“莊裏很平靜,看不出什麼異狀,只是戒備十分嚴密,大約申牌時候,有一騎快馬出莊往西北山區馳去,好像有緊急事故。”
郭長風輕嗯一聲,道:“嗯!黑衣人的消息,果然很正確,那一定是秦天祥送去的……”
接着,又問道:“你説莊裏戒備嚴密,究竟嚴密到什麼程度?”
小強道:“莊子圍牆上,搭了十座竹樓,巡行-望的人絡繹不絕,周圍五里以內,遍設明樁暗卡,面且莊門緊閉,禁人出入,完全是一派如臨大敵的樣子,我在山下桑園裏等了很久,才找到上山的機會,但始終無法進入莊中……當然,如果是夜晚,就不至這樣用難了。”
郭長風道:“很好!寂寞山莊的情形已經夠了,你再説説眼蹤黑衣人的結果吧!”
小強輕笑道:“這一次,可就容易多啦,他們只注意城牆上面,卻沒想到城樓外會掛着一個人。”
郭長風道:“噢?原來你就是空掛在城樓外面?”
小強道:“可不是嗎,你們在城樓裏的談話,我都聽見了,後來你亮起火摺子,給他看那尊石像,我也忍不住在城垛箭孔中,偷偷看了一眼,可惜離得太遠,沒看清楚。”
郭長風也笑了笑,道:“好小子,居然連我也瞞過了,可見你的‘蜘蛛功’確實精進不少!”
小強道:“那是六哥你全神貫注在跟黑衣人説話,沒有留意罷了。”
郭長風道:“事後你可曾找到他們匿身的地方?”
小強道:“説出來,六哥一定又覺得意外。那黑衣人和姓何的老夫婦,就住在北門附近,只要站在城牆上,一眼便能望見。”
郭長風訝然道:“莫非在船上?”
小強道:“一點也不錯。他們的住處,是一艘雙桅木船,當時就泊在城外碼頭邊。”
郭長風道:“既然很近,你怎會耽誤到現在才回來。”
小強道:“我偷偷跟蹤他們上了船,聽他們正在談論六哥的事,所以回來遲了些。”
郭長風道:“他們談論我什麼事?”
小強道:“黑衣人的口氣,似乎對你已經不太信任了,他們懷疑你另有用心,根本無意對林元暉下手。”
郭長風輕哦了一聲,道:“還説了些什麼?”
小強道:“那黑衣人在埋怨何老頭夫婦,怪他們當初不該請你出山,聽他的意思,必要時,準備另僱殺手,頂替你的任務。”
郭長風暗吃一驚,道:“他們有沒有提起,準備另僱什麼人?”
小強道:“這倒沒有。不過,他們也想到,如果另僱別人出手,可能會激起你反感,除非迫不得已,不願出此下策。”
郭長風聽了,默然無語。
好半晌,小強又低聲問道:“六哥,你是不是真的不願對林元暉下手呢?昨天發生的事,果真是為了‘比價增酬’?還是別有原因?”
郭長風長吁一口氣,沒有回答。
小強又道:“六哥,究竟是什麼原因。連我也不願意告訴嗎?”
郭長風沉默良久,才緩緩説道:“你叫我説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總之,我覺得這件事內情太複雜,一時很難作決定。”
小強道:“哪一方面太複雜呢?”
郭長風道:“譬如説,黑衣人和林元暉結仇的起因,寂寞山莊的景況,石像的秘密,黑衣人的身分……太多太多的事,都叫人真猜不透。”
小強吟了一下,道:“有句話,我説出來,六哥不要見怪。”
郭長風道:“説吧,我不會怪你。”
小強道:“我以為這些複雜的內情,跟咱們並不相干,咱們只看誰出價高,就替誰辦事,何必去關心這些呢?”
郭長風道:“你真的認為這些事跟咱們不相干麼?”
小強道:“是呀!恩怨是非,那是他們的事,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郭長風道:“不!小強,這話錯了,除非咱們不承擔殺人的任務,否則,鮮血染在咱們手上,活生生的性命毀在咱們手中,怎麼説跟咱們沒有關係?”
小強道:“既然做了職業殺手,總難免要沾染血腥,莫非六哥對殺人的職業感到厭倦了?”
郭長風輕嘆一口氣,幽幽道:“豈僅是厭倦,簡直是有些膽怯……”
小強詫道:“膽怯?”
郭長風道:“是的,正是膽怯,自從來到襄陽,我就有這種感覺,昨天在寂寞山莊後院內,這種感覺尤其明顯。”
小強道:“因為戒備太嚴密?”
郭長風搖頭道:“剛好相反。寂寞山莊的戒備太不夠嚴密,林元暉是武功荒廢,不堪一擊,正因為如此,我才感覺到分外膽怯,不敢下手。”
小強愕然道:“這是為什麼?”
郭長風道:“我害怕一擊出手,將會鑄成遺憾終生的大錯。三年前,我已經做錯了一次,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小強道:“你是説三年前殺杜五娘和閃電手孫奇那件事?”
郭長風道:“不錯,那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訓,直到現在,猶令人追悔無及,耿耿難忘。”
小強道:“六哥,不是我做兄弟的説你,你也太迂了。杜五娘守節不貞,勾引姦夫殺翁奪產,閃電手孫奇仗着武功高強,戀姦殺人,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姦夫淫婦人人皆曰可殺,何況你已明帖約戰,對他們可説仁至義盡,怎能算做錯了呢?”
郭長風道:“不!姦夫淫婦固然該殺,孩子卻是無辜的。當時,我不知道杜五娘已經懷着身孕,等到一劍穿腹而過,才發覺鑄成了大錯……”
説到這裏,長嘆了一聲,又道:“無論如何,那孩子並沒有任何罪過,或許他出世以後,會成為一個有用的偉人,替世間百姓造福,卻被我的無情劍刃殘殺腹中,俗語説,刑不及孕婦,這不是我做惜了嗎?”
小強道:“或許他是天生孽種,若讓他出生長大,反而會作惡為害天下……”
郭長風道:“他縱然生而作惡,未必應該死在我手中,如果他生而向善,孽卻全在我肩上。”
小強笑道:“一個未出孃胎的孩子,將來成龍成蛇?誰也無法預料,六哥又何必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呢?”
郭長風喟然道:“小強,你太年輕,還不瞭解一個人良心上的負擔有多可怕。三年來,每當午夜夢迴時,我彷彿總看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肚子上插着一把劍,正望着我啼哭……
這種滋味,你是領略不到的。”
小強無法領略,也無法作答,默默沒有作聲。
郭長風又喃喃説道:“人究竟是人,不是野獸,我雖然以殺人為業,自問沒有濫殺無辜,更何況一個無罪的嬰兒,從那件事發生以後,我忽然變得膽怯了,我不願再用劍,甚至不敢聽小孩的哭聲,對殺人的職業,早巳厭倦……”
小強突然截口道:“可是,你儘管厭倦,卻無法擺脱這份職業,在別人心目中,你永遠是職業殺手。”
郭長風道:“這一點,我也知道,一個人既然掉進了染缸,便很難恢復清白了,不過,我會堅持自己的原則,除非瞭解全部真象,決不輕易出手殺人。”
小強道:“你的意思是説,如果黑衣人不肯説出他和林元暉的結怨經過,你就不準備履行承諾?”
郭長風道:“即使他説出來,我也要親自查證明白,才能決定下不下手。”
小強道:“萬一你在三個月限期內,仍然查不出真象呢?”
郭長風道:“還有兩個多月時間,我相信能夠查出來。”
小強道:“就憑那一尊白玉石像?”
郭長風道:“白玉石像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還有那條女人用的羅帶,也必然有重大關係。”
小強道:“你如何準備着手查證?”
郭長風道:“要明白事情真象,必須先知道黑衣人的姓名和來歷。我想,目前可能只有三個人知道這件事,一個是林元暉,另外兩人,就是何老頭夫婦。林元暉那兒由我設法,何老頭夫婦卻要由你暗中探聽……”
小強對這個問題沒有表示意見,卻沉吟着道:“六哥,你若遲遲不肯下手,恐怕會引起黑衣人的反感,萬一他們真的另僱高手參與,似乎不太好吧?”
郭長風道:“你以為他們真會那樣做嗎?”
小強道:“也許會的。”
郭長風笑道:“放心吧!他們不會那麼傻,因為那樣等子跟我翻臉,如果我一怒之下,反助寂寞山莊,對他們更不利了。”
小強突然驚問道:“如果他們另僱高手,你真的準備反助寂寞山莊?”
郭長風道:“我不過是這樣説説而已,事情當然不至子真到那種地步。”
小強道:“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怎麼辦?”
郭長風沉吟了一下,道:“事情真象沒有查明之前,我誰也不幫,不過,在表面上。咱們當然還站在寂寞山莊敵對的立場,這樣或許能逼使林遠暉説出事情真象。”
小強輕哦了一聲,彷彿若有所悟,又彷彿有些失望的意味。
郭長風接着道:“假如不出我預料,這三天之內,秦天祥可能另有舉動,黑衣人必然會全力阻撓寂寞山莊籌足銀子,襄陽城中,將有一場明爭暗鬥,咱們的行動,也要特別當心謹慎。”
小強道:“我知道!”
郭長風又道:“當我不在客棧時,要多留意這間上房,今天夜晚,我發現有人偷偷進來搜索過。”
小強驚道:“真的嗎?可曾遺失什麼東西?”
郭長風道:“東西倒沒有遺失,或許那人志不在竊物,而是另有其他企圖。”
小強道:“另有企圖?”
郭長風道:“不錯,或許他只是想查看某一件東西?或許想在房中弄什麼手腳……總之,咱們目前的處境很微妙,既要對付寂寞山莊,又要防範着黑衣人一夥,最近幾天中,説不定會發生意外變化。”
小強道:“那……咱們該怎麼辦?”
郭長風道:“只有見機行事了,但無論情況如何變化,切記不可暴露了咱們之間的關係。”
小強忙答應道:“我會記住的。六哥站在明處,我就得隱身暗處……”
接着,兩人又商議了互相連絡通訊的方法,直到天色已現曙光,才各自回房休息。
※※※
果然不出郭長風的預料,第二天一早,秦天祥便出現在七賢樓客棧後院上房。
紅石堡主不但親自登門造訪。
而且只有獨自一人,連楊百威也沒有同來。
一進房門,便把客棧夥計轟了出去,肅容對郭長風説道:“老夫是個直腸子,説話不會轉彎抹角,我只請問,昨天你老弟告訴百合的話,都是真的嗎?”
郭長風笑道:“不錯,句句是真。”
秦天祥冷哼一聲,道:“好!如果老弟目的在錢,休説區區一二十萬兩銀子,便是百萬兩,寂寞山莊和紅石堡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不過,有句話,我必須鄭重奉告。”
郭長風道:“請説。”
秦天祥道:“老夫年逾半百,只有這一個女婿,誰若敢傷他一根毛髮,紅石堡決不會善罷甘休。”
郭長風道:“這個何勞堡主叮囑,武林中人,誰不知道紅石堡和寂寞山莊的關係!”
秦天祥臉色一沉,道:“郭老弟,這話可是你説的?”
郭長風道:“是的,有什麼不對?”
秦天祥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和寂寞山莊的關係,就不該到襄陽來,既然來了,就該對老夫説實話,難道你竟是存心不把老夫放在眼中?”
郭長風笑道:“堡主千萬不要誤會,在下一向對堡主推崇仰慕,從無絲毫輕視之心。不過,那是屬子私交,在下此次前來襄陽,卻是公事。”
秦天祥説道:“私交如何?公事又如何?”
郭長風道:“若論私交,在下身為後輩,理當對堡主尊敬坦誠,不能稍有隱瞞。若以公事而言,在下卻是受僱子人,既得人家錢財,只好認錢不認人了。”
秦天祥哼道:“好一個認錢不認人。咱們就撇開私交,專談公事吧,你不妨開個價錢,要多少銀子,才肯罷手?”
郭長風道:“堡主是指寂寞山莊的事麼?”
秦天祥道:“不錯。只要你答應立刻離開襄陽,永不再跟寂寞山莊為敵,無論任何代價,老夫都願意照付。”
郭長風道:“很抱歉,這個條件我暫時不能答應。”
秦天祥道:“你不是要錢嗎?老夫給你錢,為什麼不肯答應?”
郭長風道:“因為現在雙方正在‘比價’之中,林姑娘已經同意出價十五萬兩,必須等她將半數價款付清以後,才能通知對方‘比價增酬’,以示公正。”
秦天祥道:“老夫願出高價,難道還不行?”
郭長風笑道:“堡主若有意和對方較量財力,儘可與林姑娘共同出價,何必性急呢?”
秦天祥説道:“不,老夫要你立刻離開襄陽,不願拖泥帶水,浪費時間。”
郭長風聳聳肩,道:“如果堡主一定要我立刻決定,我只好冒昧拒絕了。”
秦天祥怫然變色,道:“郭老弟,你最好再仔細考慮一下,任性逞強,對你並沒有好處。”
郭長風道:“堡主這是在威脅我就範嗎?”
秦天祥道:“隨便你怎麼想都行,不過,老夫要忠告你一句話,今天日落之後,你若仍舊還在襄陽城中,只怕就沒有離開的機會了。”
郭長風迎面笑道:“在下本來就沒有打算離開,有無機會,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