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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是歟非歟 真偽莫辨 恨乎悔乎 我心能知

    王一萍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那悄然掩至的竟是一個怯生生的女人。而更令王一萍感到驚奇不已的是,這女人分明就是被他留在黃山外山那座絕峰之頂的北京名妓海萍。

    可是他立刻想到這是決不可能的。第一,海萍是北京城裡高張豔幟的名姝,若是要她稍露色相,顛倒眾生,在她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要她獨自翻下奇險無比的百丈高峰,只怕是難上加難。

    第二,適才他聽得十分真切,語音分明就出自耳後,而海萍人卻站在十丈以外。除非海萍已經練就內功傳音的功夫,否則絕難辦到。要說一個銷魂豔窟中的豔姝在不到一個月工夫裡,練成隔空傳音的絕學,卻又令人難以置信。

    王一萍越想越覺得這事決不可能,可是海萍 分明就站在他眼前,卻又令他不得不信。

    濛濛水霧,漫空飄灑,王一萍放眼望去,只覺隔著一層薄霧的海萍竟憑空添出一分清靈之感,不由大感迷惑。

    那女子輕笑著道:“你這個人真奇怪!”

    王一萍心中暗道:“啊!真奇怪,只不過幾天,她連聲音也變了。”

    那女子見王一萍忽而望著她痴痴發呆,忽而低頭默想,就是不肯開口。秀眉微皺,也未見她舉足,人已到了王一萍身前,玉臂輕抬,緩緩向王一萍肩頭抓去。她出手看似緩慢,實則奇快無比。王一萍鼻中嗅著一股幽香,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綺念。那女子一雙嫩若春蔥、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已伸至王一萍肩著不遠。

    王一萍根本無暇推想何以海萍數日這隔,突然之間,竟具有此等身手?他已埋頭苦練了十年,瞥見海萍的一雙纖纖玉手抓向自己左肩,本能的塌肩滑步,向另一塊崖石上縱去。

    王一萍應變奇速,但足尖才動,即覺得左肩一陣劇痛,已被海萍玉指抓中。

    王一萍清楚地記得,海萍的素手曾經不止一次地抓過他的肩頭。可是以往的感受是輕憐蜜意、秀骨香酥,但此刻他所感到的卻是一陣奇痛徹骨,不由得運氣相抗。

    海萍彷彿略感意外地道:“差一點還抓你不住呢。”

    王一萍已經運氣相抗,仍然覺得肩頭奇痛有增無減,不覺緊皺著眉頭,不悅地道:“海萍,你待怎地?”

    海萍愕然道:“嗯,什麼?你叫我海萍?”

    王一萍心中感到一絲愧怍,將頭低下,不敢海萍,心道:“海萍不過是歡場中的一個弱女子,怎能對她苛求?倒是自己素來自命風流,到頭來卻不能自拔,真是令人慚愧。”

    王一萍本就覺得羞於見她,這時聽她如此一問,遂赧然道:“是的,我不配叫你海萍。”

    海萍略現氣憤地道:“我本來就不叫海萍麼,你這人好似有點瘋瘋癲癲的,真倒黴,一大早就碰見個瘋子。”說時,鬆開五指,閃身向後輕掠而去。

    王一萍見海萍離去之時,所施身法,功力之高,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大為吃驚。待他想起應該趕上“海萍”,設法獨腳戲開心中疑團,“海萍”早已芳蹤杳渺。

    王一萍此刻頭腦感到極度的混亂,他在附近林中搜尋了一遍,未曾發現海萍的蹤跡。他明明覺得海萍由一個嬌柔無力的弱女子,一變而為身懷絕學的武林高手,令人難以置信。但他腦際縈迴著一個使他百思不得其解,而又與他切身相關的事情。他始終弄不明白,崔仲宇究竟施展何種奇功,使他始終有著技不如人的感覺。

    他漫步走著,不覺又來到飛瀑之下,他望著腳下洶湧激盪,但卻清冽無比的潭水默默出神,半晌,始沉鬱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唉,我真弄不明白。”

    一語甫出,身後有人悠然接口道:“你當然開不明白,除非南北雙靈親自前來,即使他們兩人真的前來,只怕……”

    王一萍正在回想攻向神劍無敵的那三招,第一招並未施出全力,在真力將吐的那一剎那,似乎覺得有一股視之不見的神奇力量,從崔仲宇身上發出。

    第二招時,他已施出九成真力,崔仲語端坐如故,不揮不拒。以當時的情勢而論,勢必傷在金劍之下,但臨到劍尖即將刺中崔仲宇左肩的一剎那,又發生了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至於那第三招,也是王一萍攻向崔仲宇最後的一招,情形亦復如此。

    王一萍全神凝注,將這三招一一想畢,自覺這三招施展得無不恰到好處,尤其是那第三招,已將“龍飛九天”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可是──

    王一萍想到此處,禁不住搖著頭,一連嘆了好幾口氣。

    身後又傳來一聲輕笑。

    王一萍意態蕭索,灰心已極,明明聽見,卻連頭也懶得回。

    身後雖然未再傳來笑聲,但王一萍知她並未離去,心中暗道:“管你是誰,反正我不理睬你就是。”

    他率性地坐在崖石上,回想一些久已淡忘的往事。

    他最先想到北京城內的故宅。二來因為嚴父有命,準備秋季入圍應試,因此獨自一人留居京中。但另外尚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原因,這也是王一萍寧願暫時離別家人,留居北京的原因,即是:因為他早在十年之前聆受的先師遺命。

    這十年來,在王一萍這一生當中……

    王一萍一面回憶著種種往事,一面仍注意著身後動靜,他現已逐漸想到,深山大澤,不知隱藏著多少奇才異能之士。而這些人物的出現大都十分突兀,並且大都具有怪僻的個性。當你不想理睬他時,他會三番四次地在你身旁出現,待你有意跟他攀攀交情,他卻又會飄然隱去。王一萍想到這一點,覺得還是以不理睬身後那人為妙。

    一樓輕風,輕輕掠過,這縷輕風微弱得連林梢枝葉全未顫動一下,可是坐在石上正在回想往事的王一萍卻已察覺。

    他起初以為是那女子見自己不加理睬,覺得無味,已自離去。可是繼而一想,立即覺得自己的判斷大有問題,如果說這縷微風是那女子離去時的衣襟帶風所致,應當是由近而遠。可是適當這縷輕風分明是由遠處掠來,豈不說明非但原先立在身後的女子未曾離去,並且另外又多出一人來。

    王一萍想到此處,不由得暫且拋開無窮心事,回頭望去,只見距離自己身後大約十丈左右果然站著兩人。一個是先前突然出現,但隨後又飄然逝去的神秘女子,另一個卻是崔仲宇的徒弟,冷靜絕倫的谷潔。

    王一萍一見谷潔,迅即想起在憨山寺後殿中向崔仲宇攻出的三劍,一種既是迷惑,又覺羞慚的感覺突又油然而生。

    這種感覺彷彿一塊重鉛壓在心頭,使他變得有點近乎發狂。谷潔才一出現,王一萍立即向側旁縱掠而去。

    谷潔遙遙喚道:“喂,你站著,我有話要跟你說。”

    谷潔面色雖冷,但語音溫婉,使人聽來頗有親切之感。

    王一萍似乎遲疑了一下,因此他縱起時身形也彷彿停滯了一下。不過這種剎那之間的停滯在常人眼中決難察覺,王一萍俊逸的身影閃得幾閃,即已掠出數十丈之遠。

    谷潔見王一萍竟然掉首不顧而去,立即也縱躍趕去。

    她這裡身形才動,那紅裳女子身形一前,已將谷潔的去路攔住,平靜地道:“你讓他去吧,可憐他是個瘋子。”

    王一萍人已掠出三十餘丈,但這紅裳女子所說的話仍然聽得十分明白。他疾掠而去的身形又微微停滯了一下,他覺得如此不明不白地被人視為瘋子,實在難以容忍,但他立即覺得此時此刻任何辯白均屬多餘。

    當他再度向前急縱之際,已聽見谷潔發出的怒叱,和雙方勁力激撞時所發出的砰然巨響。

    王一萍速度奇快,眨眼間又掠出數十丈。突然,他急掠的身形重又停頓下來。

    他幾乎沒有考慮,重又向回縱去,瀑下兩人早已一聲不發地鬥在一起。

    谷潔滿面寒霜,雙掌齊發,凌厲的掌風,綿綿不絕,直向紅裳女子攻去。

    紅裳女子神態從容,舉手輕揮之間,即將谷潔發出的掌力悉數化去。

    王一萍掩在樹後,看出紅裳女子舉手投足,無不恰到好處。妙在一切動作,均在無意之間為之,而實際上卻在平淡中隱含無限玄機。

    王一萍決未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能將武功練到此種地步,不由讚歎不已。

    谷潔一連攻出數十招,不但未曾沾著紅裳女子一毫一髮,甚至未能逼使紅裳女子離開原地,心知就掌法而論,自己決非人家敵手。神劍無敵以“劍法”馳譽武林,而谷潔在劍法上的造詣,的確較其它同門高出一籌。可惜她匆忙間忘了帶劍,無法在劍法上和對方一較短長。

    谷潔猛攻數掌,突然閃身向旁繞去。

    紅裳女子香肩晃處,又將谷潔攔住,谷潔的一陣猛攻並未使她生氣,她仍然平靜地道:“你就算可憐可憐他吧!你難道不明白,一個喪失心智的人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紅裳女子說這話時臉上泛出一股憐憫之色,谷潔奇道:“他是你的什麼人,用得著你對他如此關心?”紅裳女子搖頭道:“他跟我毫無關係,我完全是同情他,因為爺爺……”

    谷潔追問道:“你爺爺?你爺爺怎樣?”紅裳女子似有難言之隱,無奈地搖了搖頭。谷潔眼珠一轉,突然一個急縱,側掠二丈,繞過紅裳女子,足尖一點地面,疾向王一萍逝去的方向縱去。

    紅裳女子驀然間玉肩微晃,恍如驚燕,在亂石上輕點幾點,截住谷潔,平靜地道:“你這人真奇怪,難道你一點同情心也沒有?硬要逼他這個瘋子?”

    谷潔已經明白硬闖是不可能,遂冷笑一聲道:“你依仗絕學在身,強行伸手,硬管閒事,我谷潔師命在身,暫時無法和你多作糾纏,你要真是有膽,待我復完師命之後,再來和你硬拼幾百招。”

    谷潔說得聲色俱厲,似是微微有了怒意,那紅裳女子嘆了一口氣,悠悠地道:“唉,我不讓你去追,完全是一番好意。既然你定不肯聽,我也沒法可想,只好由你。”語畢,臉上怒意全消,仍然恢復極度的平靜,並讓過一旁。

    谷潔見這紅裳女子忽而阻攔去路,忽而又自動放行,出爾反爾使人摸不清她究竟是何心事。

    紅裳女子見谷潔面現遲疑之色,又向旁讓出幾步,道:“咦,你不是說奉有師命,要追那個瘋子回去嗎?你為什麼還不快追,他輕功不比你差,遲了可就追不上了啊!”

    谷潔知道這紅裳女子說得不錯,此刻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縱使全力追趕,也沒有把握能夠追上。可是這話從紅裳女子嘴中說出,令人聽來有點刺耳,因此她又冷冷地橫了紅裳女子一眼,始向王一萍逸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王一萍馳去一程,又繞了回來,這時正掩在附近。待谷潔去得稍遠,他抑不住心頭一股衝動,緩步自樹後走出。

    紅裳女子螓首微揚,目光遠望,彷彿正在想著心事。

    王一萍並未施展輕功,相信紅裳女子必已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但紅裳女子痴立如故,彷彿根本未曾聽見。

    王一萍又向前走了幾步。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既然早已下定決心,只想躲在附近偷看一眼,何以又自動現身?

    當他躲在樹後時,彷彿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可是此刻到了人家身邊,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紅裳女子微一搖首,喟然嘆道:“唉,真可憐!”

    王一萍終於抓住了可以啟齒的話題,道:“你是說你爺爺?”

    紅裳女子早已知道身後有人似的,頭也不回,立即答道:“是啊。”

    她話說出口,突又覺得有些後悔,緩緩轉過身來,道:“你快些走吧!”

    王一萍不經意地向四周掃視了一眼,施禮道:“敢問這位姑娘芳名?”

    紅裳女子秀眉微聳,道:“你何必問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勸你還是趁早走吧!要不然……”

    王一萍接口道:“要不然怎樣?”

    紅裳女子輕輕地搖了搖頭,十分無奈地道:“你這人真難纏。”

    王一萍道:“在下王一萍,因為和崔仲宇印證武功,慘遭挫敗,心中一直在思索某種困惑,並非如姑娘所料,是個瘋子。”

    紅裳女子十分奇怪地望著王一萍,半天,又緩緩搖頭道:“我爺爺的情形跟你完全一樣,不過他不是敗給崔仲宇,而是敗給湘江一龍。爺爺一天到晚,不知想些什麼,誰也不理睬。連奶奶也不理,奶奶說爺爺瘋了。”

    王一萍恍然道:“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爺爺沒有瘋,他一定是在苦思一種以制勝對方的招式。”

    紅裳女子眼皮一挑,立即道:“不對,一點也不對。爺爺說他一年到頭只有三天認識奶奶和我,除了這三天之外,他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肯見。何況就算他潛心武學也用不著這樣,你說他變得這樣古怪,不是瘋了是什麼?”

    王一萍道:“這也不能就斷定你爺爺瘋了,更不能認定在下也瘋了。”

    紅裳女子突道:“哎,我懶得跟你羅唆,耽誤了這些時候,奶奶一定又要找我了。”

    王一萍痴立當地,默然出了一會神。

    隨即他認準方向,遠遠避開憨山寺,雖在深山之中,仍借林木掩住身形,向正南方急縱而去。還未走出幾步,突然聽見對面峰上有人喊道:“師兄,快來啊,我已經看見他了。”

    王一萍細辨語音,知是神劍無敵的小徒弟,心中極為厭煩,同時也十分不快的想道:“我已經自認落敗,你們卻定要尋我作甚。難道我王一萍真是好欺侮的麼?”

    他想到這裡,突又激發豪氣。他已不想躲避,索性站在原地不動。

    果然,不足一盞茶時,林間颯颯風響,一連掠出兩人。為首一人是那白髮老丐,在他身後的是一度為王一萍所敗的中年武師韓江。

    白髮老丐上前一步,施禮道:“家師有請,還望王公子撥冗枉賀一遭。”

    白髮老丐態度謙恭,彬彬有禮,頓使王一萍心中怒氣消去了不少,但他立又生出另一疑問,暗道:“看他言語謙恭,根本無此必要,莫非他另有所謀,可是他又何必如此?他說崔仲宇有請,不知是真是假,我且用話試一試他。”

    他遂道:“請尊駕回復令師,在下另有要事,他日有緣,自然趨候。”

    語聲才落,突聞林際又是一聲哈哈長笑。那鐵塔也似的奇偉壯漢,撒開大步,抬著崔仲宇,如飛而來。那笑聲卻是從崔仲宇本人口中發出。

    韓江退向一旁,恭聲道:“家師已親自來了。”

    王一萍這時方始看出,那奇偉壯漢,舉手投足之間,似乎顯得有點呆笨,可是速度之快,決不在自己之下,真是人不可貌相。

    奇偉壯漢一手託著崔仲宇放下,一手挾著那隻重逾千斤的大鐵龜,一陣狂風也似直捲到王一萍面前,輕輕將崔仲宇放下,自己也恭謹地侍立一旁。

    崔仲宇嘴角隱含笑意,掌中託著王一萍遺下的那柄金劍,道“小哥兒,拿回去吧!”

    王一萍決想不到神劍無敵趕來,只是為了說這句話,覺得這是有生以來最大的難堪。他直覺地想到崔仲宇必是和恩師有甚過節,適才他業已看出自己的劍法,同時也認出這柄金劍,斷定自己與湘江一龍淵源極深,這才特意趕來羞辱自己。

    王一萍越想越氣,但氣過一陣之後,突又變得異常頹喪。王一萍就是這種性格的人,偶然遇到一件稱心快意的事,立即覺得豪氣干雲、不可一世,但稍遇挫折,立又覺得心灰意懶、萬念俱灰。

    崔仲宇將手微微向前送了一送,道:“拿去吧,小哥兒,敢情你是覺得不好意思嗎?”

    王一萍心中恨恨地道:“我就要從你手中奪過來,總不能讓你太過看輕於我。”他低頭思索了一會,他想到如果一舉不能成功,丟人更大,因此在出手之前,不得不慎重考慮。

    就在這時,似乎覺得有一縷微風,極快地自身旁掠過,接著有人陰陽怪氣地道:“瞧你這半截已經入了土的人,竟好意思厚著臉皮欺侮人家一個小娃娃。我老婆子先就有點看不順眼。”

    王一萍猛一抬頭,只見一個滿臉皺紋。白髮如霜的老婦,突然出現在眾人身前。那柄金色短劍不知何時竟已到了她的手中。

    崔仲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古怪已極。顯然也是因為這白髮老婦來得太過突然,而且以奇迅無比的手法,從他手中將金色短劍搶去之故。

    白髮老婦持劍在手,反覆把玩了一會。手臂抖處,將金劍向王一萍擲出,道:“小娃娃,好生收著,別再讓別人搶了去。”

    金劍才一脫手,崔仲宇猛地從地上騰身而起,電光石火一般向金劍抓去。

    白髮老婦眉頭一皺,足尖急點,去勢似較崔仲宇尤快,嘴中憤然喝道:“不要臉!你敢!”

    崔仲宇眼見白髮老婦身子來勢奇快,顯然將會搶在自己前面,心中一急,揚手就是一掌向白髮老婦劈去。

    白髮老婦倏地向上升起,飄忽疾閃避過崔仲宇這掌,仍向金劍追去。

    白髮老婦立處距離王一萍不過露十丈左右,金色短劍自出手到飛過王一萍身前,總共也沒有多少時候,但神劍無敵和白髮老婦卻攻閃數招。

    王一萍突然起了一種不甘示弱的念頭,肩頭微晃,身子比箭還急,急縱而起,一下就將金色短劍奪在手中。

    白髮老婦本可趕在神劍無敵前面,因在空中閃避那一掌微微耽擱了些時候,幾乎是和崔仲宇同時趕到。在他們雙臂齊伸,同時抓向金劍的當兒,王一萍已搶先將金劍奪去。

    崔仲宇落地之後,顯然已是氣極。

    白髮老婦似也大出意外,怔怔地望了王一萍一眼,但隨即大聲笑道:“這不結啦,物歸原主,再好也沒有。”

    崔仲宇終不愧為江湖老手,儘管此番事出意外,心頭惱怒,但表現上依然鎮定異常,冷聲問道:“恕老夫眼拙,中原武林傑出人物中,尚未見過你這一號人物。”崔仲宇語音雖然平和,但話中譏諷之意,卻令人難以忍耐。

    白髮老婦冷笑道:“這自然不能怪你,中原武林能認識老身的,只怕也是絕無僅有。我知道你心中不但想知道老身姓甚名誰,同時也想向我遞遞爪子。這你大可放心,三月之後,金頂劍會上,一切均將遂你之願,屆時想你也不致膽小不來。”

    王一萍看了看崔仲宇眼中神色,即知一場激戰在所難免。他此刻心中毫無爭強鬥勝之心,明知這一場即將展開的激鬥,必定是奇招迭出、扣人心絃,他也無心留下觀賞。想到他們兩人之間的爭鬥完全是由自己這柄金劍引起的,自己若不及早離開,他們拼完之後,無論誰勝誰負,難免又有一番糾纏。

    乘兩人劍拔弩張,全神待敵之際,王一萍朝那白髮老婦微一拱手,急縱而去。韓江和那白髮老丐閃身攔阻,無奈王一萍全速離去,而且兩人起腳已避了一步,王一萍早已掠入林中。

    王一萍一陣疾掠,看看身後已無人追來,始將速度略略放慢了一些。儘管他已將速度放慢,若在常人看來,仍覺恍如行雲流水,一掠即逝。

    他這時開始懷疑龍靈飛的話是否值得相信,他曾按照龍靈飛所示,朝夕勤練,十年如一日,未嘗稍輟。但崔仲宇不費舉手之勞,僅憑那鎮定得令人難以置信的眼光向他輕輕一掃,即令他覺得破綻已露,只需他適時出手,自己勢必落敗不可。

    王一萍覺得崔仲宇武學造詣之深,自己這一生也休想達到。撇開神劍無敵不談,那突然現身的白髮老嫗,功力顯然也是極高極高……

    王一萍越想越覺心灰意懶,心中說不出的抑鬱,長嘯一聲,陡然又將速度增快,身旁林樹,向後飛逝,一襲青衫也在疾掠帶起的風中獵獵飛舞。

    經過一陣疾馳,因為忘情而馳,真氣雜而難純,額角竟已沁出一片極密的汗珠。不過王一萍心情已較先前平復了一些。正巧前面就是一座幽谷,驟然看去,似覺谷內曲折幽深,景緻清絕,遂信步走了進去。

    他初進谷時還不覺得怎樣,入谷愈深,始漸覺得景色越是幽絕。王一萍讀過的前人詩句不少,但卻覺得沒有一首適合眼前景色,正想自作一首,凝思間,突聞花木深處一聲暴喝道:“好小子,別走,吃我一劍。”

    王一萍早就覺得這座幽谷雖然僻處黃山深處,但顯然可以看出經過一番匠意經營。這時聽見這聲暴喝,知是此谷主人出現,遂極快地旋轉身子,解釋道:“在下王一萍無意……”

    說到此處,倏地將下面所想說的話頓住。原來那聲暴喝雖然聽得十分真切,但卻未見主人現身。

    王一萍凝目而視,看清花樹後並未藏的有人,不由暗覺詫異。

    花樹叢後自發出一聲暴喝之後,即未再見有任何聲音。王一萍心想或許是此谷主人雖然出聲警告,但卻隱在暗處,不願現身,遂向適才語聲來處拱手道:“在下無意之間,誤入寶山,有擾閣下清修,殊覺惶恐。縱使閣下不出聲相阻,小可也當引身而退。”

    王一萍告畢,立即向來路退去。才往回走了十來步,王一萍頓時大為遲疑。原來來時谷中僅有一條尺半幽徑,循行而來,不覺至此,這時往回一走,不但眼前所見盡是岔道,而且眼前情景也來時大相迥異。

    王一萍滿腹狐疑,勉強又向前走出幾步,不得不再度停了下來,只因他覺得此刻所走的這條路,決不是來時所經之路,顯然他已被困在一座佈置得極為巧妙的樹陣之中。

    王一萍有心想再出聲相喚,請求此谷主人指示一條出路。可是繼而一想,適才那人躲在暗中,出聲喝叱,氣勢凌人,令人難以忍受。如果他真的現身,而態度強橫,自己無意中撞入旁人清居之所,於理有虧,這口氣是忍還是不忍?

    王一萍也是生就一身傲骨,想了一下,決心施展絕頂輕功,從花樹梢上出谷。他足尖輕點,身子已穩立在最近的一棵花樹梢上。

    王一萍最初以為從樹梢飛渡,並非難事。但當他縱上樹梢之後,始知大謬不然。

    這片花樹,尖梢處柔極嫩極,偶爾有一兩隻鬧蝶喧蜂碰觸一下,也會亂顫一陣。使他感到為難的是,穀風微微徐來,花樹梢上一片狂搖亂舞,根本無法找到落腳借勁之處。

    王一萍在花樹梢上站了片刻,心想如果穀風不停,樹梢始終擺動不息,想要施展輕功,飛越而過,實是太難。

    此谷主人雖未現身, 此刻必隱在附近偷覷。與其自己走到中途,被逼落下,倒不如趁早自動下來為妙。他想到此處,隨即飄身縱下。

    足尖尚未觸地,他突覺身後一縷勁風,直逼而來。王一萍知必是此谷主人現身,當下急提真氣,半空中橫跨一步,身子又向斜裡飄出一丈有餘。

    王一萍露這一手,一來藉以避開急掠而至的撲擊,二來也可使此谷主人不太年輕自己。

    那人來勢奇猛,王一萍閃開之後,那人仍照直衝出去兩三丈遠,方始將去勢煞住。他轉過身來,咧開大嘴,衝著王一萍傻里傻氣地一笑。

    王一萍向那人身上掃了一眼,禁不住連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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