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熱烈地歡迎我們,回到了久別的家中,我們的心情應該是十分愉快的。但是我們兩個人卻笑不出來。
我本來認為白素的主張,十分可笑,因為我們既然愛莫能助,自然應該心安理得的,但是如今的情形,卻是大不相同。
如今,我們知道那些高級生物,在大約半年的時間內,要全部死亡了。
那一種難以形容的不舒服的感覺,壓在我們兩人的心頭,使我們幾乎沒有法子歡樂。
我們儘量避免提起這件事來,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們拚命尋找遊樂,但是在那幾天中,我們卻從來未曾開懷地笑過一次。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嘆了一口氣:“我看我們要面對現實,我們來討論討論怎麼辦吧。”
白素幽怨地望了我一眼:“我早就想提出來了,但是又怕你不聽我。”
我搖頭道:“我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人,是絕不會有這個力量的,我們不妨向大國政府求助,看看是不是會有結果。”
白素喜道:“這就是我所提出來的辦法。”
我又道:“首先,我們還要和他們通一次話,看看他們可有甚麼別的國家急需要的科學知識,作為交換幫助他們的條件。”
白素點了點頭,我們兩人,都一本正經地盤住了腿,靜坐了起來。
我們都期望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
但是,一小時很快過去了,我們甚麼也未曾聽到。
我和白素面面相覷,我們只當自己的心緒,還未真正的寧靜下來,所以我們的腦電波,便不能和那種高級生物所發出的聲音,發生感應。
所以我們繼續靜坐下來。
然而,又過了兩小時,仍然是一點感應也沒有。
我們明知愈是急躁,便愈是難以和這些高級生物通話,但是我和白素兩人,卻都不由自主地焦急起來,我們決定今晚放棄這個企圖了。
我們自己對自己解釋,那些小生物如今一定是在不知甚麼地方,未能知道我們和他們通話的意圖,所以才會一無結果的。
所以,我在放棄了靜坐之後,當即向印度方面,通了一個長途電話,一則,我的行動,可能使那些“人”知道我的所在!二則那天外金球——星際人的奇妙的太空船——我還未曾歸還給章摩,我告訴了章摩的秘書,金球的所在,並抱歉我不能親手歸還。
同時,我還附帶問了一下,章摩是不是在這幾天有特別的感應?我得到的回答是不。
有二天天黝黑,我和白素便開始靜坐,可是一直到午夜,我們仍是一無所獲。
我們兩人都覺得十分沮喪,我首先站了起來,白素望了我一眼:“你別心急——”
她一句話未曾講完,突然停了下來,而我的心神,也突然緊張了起來。我居住的地方,本就十分寂靜,而且這時又是午夜了,可以說有任何一點聲音,都瞞不過我們的耳朵的。
就在白素的話講到一半之際,我們兩人,都聽到樓下的大門上,發出了輕微的“格勒”一聲響。
有人在用鑰匙開門!
這屋子中只住了三個人。我、白素、還有老蔡。
我可以肯定老蔡是早已在他的房間中睡著了,我和白素都在這裡,那麼,開門的是甚麼人?
我連忙向白素作了一個手勢,將房門慢慢地拉開了一線。
我們靜坐的所在是我的書房,我們是早已熄了燈的,樓下的客聽中也沒有燈,但由於我的眼睛已習慣於黑暗的緣故,所以我向通道走廊的欄杆一望下去,就看到大門的門把在緩緩地轉動。
過了不到半分鐘,大門便被人輕輕地推開了三寸。大門被推開了三寸之後,一條鐵??,便使得門不能繼續打開,於是,我又看到一柄鉗子從門縫中伸了進來,去夾那條鐵??。
我趁這個機會,向白素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留在書房中。而我自己,則推開了房門,衝出了一步,來到了樓梯口子上。
我不是由樓梯走下去的,因為那不但慢,而且容易發出聲響來。我是跨上了樓梯的扶手,疾滑了下去的。那本是小孩子最喜歡的遊戲,但卻也是無聲而迅疾地下樓梯的最好方法。
我滑下了樓梯,剛在一張沙發後面躲了起來,便又聽到了“得”地一聲,那根鐵??被夾斷,一個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我本來以為,打開門來的不速之客,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偷。
可是,當那人一推進門來時,我自沙發背後,探出小半個頭看去,一看之下,我突然吃了一驚,那偷進來的人,身形相當矮小。
我沒有看清那人的面貌,事實上,我根本不必看清那人的面貌,便可以知道那是錢萬人!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錢萬人似乎還有同伴,但是和他一齊來的人並沒有進屋。我之所以作如此判斷,乃是因為他進屋之後,向前看了一眼,立時又向外面作了一個手勢的緣故。
我看到錢萬人向前跨出了一步之後,已掏出了手槍,套上滅聲管。
看到他的手中有武器,我又改變了我的計畫。
本來,我準備站起來大聲喝阻,然而此際我已明白,他夤夜前來,目的大有可能是實行極其卑鄙的暗殺,那我又何必跟他客氣?
我的雙手,按在沙發的臂上,看著他的躡手躡足,一步步地向樓梯口走去。
等到他來到了離沙發只有五六??之際,我用力推出了沙發,整張沙發,帶著極大的力道,向前撞了過去!錢萬人雖然立即發覺,轉過身來,“撲”、“撲”連射了兩槍,但是,他的身子仍然被沙發撞跌在地。
我在推出了沙發之後,身子便一直蹲著,錢萬人的兩槍,都射進了沙發中,我一看到錢萬人被撞倒,雙手抓住了地氈的邊緣,將地氈猛地向上抖了起來。錢萬人跌倒在地,一骨碌爬了起來,可是他卻防不到腳下的地氈在剎那之間會抖了起來,是以身子一滑,再度跌倒。
當錢萬人再度跌倒之際,我身子,已經向前撲了過去。而由於他手中有槍的緣故,我是拉著地氈,一齊向前撲出去的。
錢萬人放了兩槍,他射出的槍彈穿透了地氈,我僥倖未被射中。
但是,我已不給他有機會發射第三槍。因為我已連人帶地氈,一齊壓到了他的身上,我順手拉起了一隻用整個樹根雕成的小几,重重地向下,敲了下去。
雖然隔著地氈,但是仍然可以知道錢萬人的頭部在甚麼地方,我那一擊的力道十分大,擊下去了之後,錢萬人的身子便不動了。
我為了可靠起見,再補擊了一下。
那第二下敲擊的力道,卻不是十分大,因為我怕將他的腦殼敲碎了。
我不想令他死亡,只是要他吃多些苦頭,好讓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敲過了第二下之後,我站了起來,先到門口,將門打開了一道縫,向外看了一看。
我們在客廳中的打鬥,雖然激烈,而且錢萬人還發了四槍,但是由於槍是配有滅音器的緣故,聲音並不十分大。
當我拉開門向外看去之際,只見門外人影閃閃,足有七八人在外,監視著我的房子。而這些人,顯然不知道他們的頭子已經出了毛病了。
我再回到了地氈之旁,掀起了地氈,我發現我那兩擊中,有一擊是擊在錢萬人的臉上的,因為他正可怕地流著鼻血,幾乎連鼻骨都斷了。
我將他拖著,上了樓梯。
白素在書房內問我:“甚麼人?”
我低聲回答道:“錢萬人!”
白素吃了一驚,低呼了一聲:“是他?”
我笑道:“怕甚麼,你看他,十足像一條死魚!”
白素呆了一呆,她隨即低頭一看,看到了錢萬人的那種樣子,她也不禁笑了起來:“怎麼一回事?他何以如此不濟?”
我拍了拍胸口:“不是他不濟事,是我的神通廣大,知道麼?”
白素笑道:“老鼠跌在天平上。”
我將錢萬人拖了過來,取出了兩副手銬,將他的雙手,和我的書桌的不??鋼腳,鎖在一起。然後,我用一盆凍水,向他的頭上淋去。
幾乎是凍水一淋到了他的頭上,他就醒過來了。
他睜大了眼,我將一盞極強烈的燈光,對準了他照射。在那樣強烈的光線的照射下,他除了眩目的光芒之外,看不到任何物事。他的頭左右地擺著,顯然是他絕不知道自己來到了甚麼地方。他的面上,也現出了焦急無匹的神情來,口角牽動著,大聲道:“甚麼地方?我在甚麼地方?有人麼?”
他竭力地掙扎著,蹬著腿,想要彎身坐起來,但由於他雙手被制,所以不論他怎樣掙扎,都沒有用處。
白素好幾次要出聲告訴他,他是落在我們的手中了,但是卻都被我阻止。
我自己也有過這種經驗的,那便是在自己不知道落在甚麼樣的敵人手中之際,心中最是驚惶、恐懼。那種滋味自然是十分不好受的。
而因為錢萬人這傢伙太可惡了,所以我就是要使他嚐嚐這種不好受的滋味。
足足過了十分鐘,錢萬人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了,我才冷冷地道:“錢先生,你太激動了,一個半夜偷進別人家中來的人,怎可以大叫大嚷?”
一聽到我的聲音,錢萬人立時靜了下來。
這傢伙也真厲害,他當然看不到我的,但是他的頭部,卻立即向我所站立的地方轉來,這證明他的神經仍然保持著鎮定。
我輕輕地跨出了兩步,不再出聲。過了好一會,錢萬人終於沉不住氣了,他道:“你們想將我怎樣?”
我冷笑了一聲:“這是我正要問你的問題。”
錢萬人閉上了眼睛:“我已中了暗算,還有甚麼好說的?”
我道:“如果不是你想暗算人,你又怎會中了我的暗算。我不妨告訴你,你想要那金球,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金球已經不存在了。”
那天外金球當然不是不存在了,但我故意如此說法,目的就是為了使錢萬人死了這條心。我當然不會怕他,但如果他一直和我糾纏不休,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卻也是極其麻煩的事情。
錢萬人“哼”地一聲,也不表示驚異,更不表示他不信我的話。
我繼續道:“所以,你是白走一趟了,如今準備通知當地警方人員,將你帶走。”
錢萬人強充鎮定不再存在了,他的面上,出現了肌肉的可怕的扭曲。他的面色,也變得可怕地蒼白。他是一個特務——而且不是普通的特務,而是一個大特務。一個大特務而被當著小偷一樣地落到了當地警方的手中,只怕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尷尬一點的事情了。
我的那句話,顯然是擊中了他的要害。
過了好一會,我又開口道:“怎麼樣,我現在就撥電話了,你還有甚麼話要說?”
錢萬人突然叫了起來:“不!”
我“哈哈”大笑:“你當然不會同意我的作法的。問題是你以甚麼來作為我不那樣做的交換條件?”
錢萬人喘息著:“你要怎麼樣?”
我想了一想。錢萬人是不顧信義的人,我當然不能憑他口頭上的答應,便自輕信他的話。
那麼,最好的方法,便是要他寫下字據來。他如今隸屬的軍隊,是世界上對自己人猜忌最甚的軍隊,整肅的陰影,時時籠罩在每一個軍隊成員的頭上——包括士兵,以至將軍。
如果他有一封信,表示他有??露秘密的意願,那麼他是絕不敢再來麻煩我的了。
這個辦法顯然卑鄙一些,但是對付像他這樣的人,卻也恰好用得上。
我打定了主意:“好的,你寫一封信,收信人是我,在信中,你表示有很多重要的情報,要找我出賣,這封信寫好了,你可以安然離去。”
錢萬人咬牙切齒:“你是個卑鄙的老鼠!”
我冷笑一聲,道:“這個頭銜留給你自己用,再恰當也沒有。”
錢萬人的口角牽搐著,他沉默了五分鐘,終於咬牙道:“好,我寫。”
我準備好了紙與筆,俯下身,“卡”地一聲,將他右手的手銬,打了開來。
我不能不說我自己太大意了。
因為我以為錢萬人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是沒有機會反抗的。我解開了他的一隻手,他還有一隻被制,而退一步而言,即使他制服了我,還有白素在一旁,他又有甚麼辦法?
但是我卻忽略了一點,那便是白素是深愛我的人,在我一受到危險之際,她會慌了手腳,只想到怎樣令我安全,而不會想及其他的。
於是,我遭到了失敗——那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所遭到的最可恥的失敗。因為我是在幾乎絕對優勢的情形之下,反勝為敗的。
我解開了錢萬人的右手,由於我要解開他右手的手銬,我就必須離得他很近,這樣,我自己也到了強光照射的範圍之內,其餘地方的情形,我是看不到的。
就在我剛一解開他的右手之際,我陡地覺得,似乎有兩條黑影,在我的頭上疾壓了下來。
等到我要想逃避時,已經遲了!
那是錢萬人的兩條腿,他猛地抖起雙腿,挾住了我的頭頸,將我的身子硬拖了過來。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只來得及重重地送出了一拳。
那一拳的力道,著實不輕,是送在錢萬人的肋骨上的。但是,那一拳卻不能挽救我的敗勢,錢萬人右手猛地一揮,像是變魔術一樣,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柄小巧的手槍。
他的手腕還戴著手銬,但是那卻並不妨礙他的動作,他將那柄手槍的槍口,壓住了我頸旁的大動脈,然後喝道:“將燈移開!”
那一切變故,全是在電光石火、極短的時間之內發生的,白素完全被驚呆了。白素是在幾秒鐘之內,便恢復了鎮定。但你當她恢復了鎮定的時候,對我不利的局面已經形成了。錢萬人再度喝道:“將燈移開。”
我估計錢萬人在眼前陡然一黑之際,是會有一個短暫時時間視而不見的。
但是我卻絕沒有法子利用這短暫的時間來做些甚麼。
我的頸際被槍口緊緊地壓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怎麼能亂動。
白素移開了燈,慌忙地道:“你放開他,有話可以慢慢地說。”
白素的這句話,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聽來,若是我可以笑出聲來的話,一定放聲大笑了。因為那是極其可笑的事,錢萬人怎肯放手?
錢萬人冷笑了一聲,“聽我的吩咐去做!”
白素的聲音有些發顫,她忙道:“好,你說,你說。”
我在突然被錢萬人制住之後,腦中也是一片慌亂,直到這時候,我才略略定下神來,我勉力掙扎著道:“別聽他指使!”
我講了那句話的結果,是使得錢萬人更用力將槍口壓在我的頸上。
如果這時用槍壓住了我頸部大動脈的是一個平常人的話,我可能還有掙扎的餘地。但是如今這個人,卻也是深通中國武術的錢萬人!錢萬人在中國武術上的造詣,還在我之上!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當然沒有掙扎的餘地。
我看不見錢萬人手部的動作,但是我想白素一定是看到了他的手指,緊了一緊,是以白素立時尖叫了起來:“衛,別再動了。”
我吸了一口氣,不敢再動。
錢萬人冷笑了一聲:“聽著,先將我左手的手銬解開來。”
這實是奇恥大辱,錢萬人的一隻手還被銬著,可是他卻制服了我!
白素連忙答應著,將他左手的手銬鬆了開來。
這一來,我掙脫的希望更減少了。
錢萬人獰笑著:“在門外,我有八個同伴在,你去帶他們進來。”
這八個人若是一進來,我可以說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但是如今,我卻沒有法子可以不讓白素去做這件事。白素站了起來:“我去,但是你絕不可以傷害他,絕不能!”
錢萬人獰笑著:“你放心好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問他哩!”
白素嘆了一口氣,急急地走了開去,錢萬人等她出了門,才道:“衛斯理,六十年風水輪流轉,你也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我心中拚命地在思索著,如何去扭轉劣勢,但是我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我聽得錢萬人得意地笑了笑,然後道:“第一件你要回答我的事是:那金球在甚麼地方?”
我的回答顯然使他十分憤怒,因為我道:“你得不到它了。這金球是甚麼東西,你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它已經被我毀去了。”
錢萬人冷笑著:“你將金球毀去了?那是絕無可能的事情,金球究竟在甚麼地方,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去考慮這件事。”
我仍然堅持:“是已經毀去了,你能逼我講出甚麼第二個答案來?”
錢萬人冷笑道:“一分鐘,如果你不說的話,我便將你帶走,將你帶到我們工作的單位去,將你當作特務,受軍法審判!”
我聽了他的話,身子不禁抖動了一下。
這是一件可怕之極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我寧願他如今就一槍將我射死了。
我沒有回答,錢萬人冷冷地道:“還剩四十五秒。”
我仍然不出聲,時問過得實在太快,他又道:“還有三十秒!”
就在這時候,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了進來,顯然是有許多人走上了樓梯,接著,白素便推門而入,道:“他們來了。”
錢萬人先道:“只有十五秒鐘了!”然後才道:“進來兩個人。”
兩人應聲而入,我看不到他們的人,但是卻可以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那兩個人走到了近前,又聽得錢萬人吩寸道:“扭住他的手臂,槍要緊緊地抵住他的背脊,千萬小心。”
我的身子,隨即被兩個人提了起來,錢萬人的手槍,離開了我的頸際。
而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一切全變了。
白素飛快地掠了上來,一掌反砍,砍在錢萬人的手臂上,錢萬人料不到白素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一著,一掌正被砍中,手中的槍,“拍”地一聲,跌了下來。
在那一瞬間,我也莫名其妙,不明白何以白素在忽然之間,竟不再顧及我的生死安危了。
緊接著,拉住我的兩個人,也突然一鬆手,兩人一齊向前跳了過去,錢萬人的雙臂,已被他們兩人緊緊地執住了。
在那片刻間,我只看到,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身形高大,單看他的背影,便已令人生出一股肅然起敬的感覺。
我一張口,剛要叫出那人的名字來,但是錢萬人卻已先我一步叫道:“白老大!”
那人是白老大,白素的父親!
他是在法國研究如何使新酒變陳的,竟會突然之間來到了這裡,那實在是我所絕對想不到的。白老大一到,事情當然已解決了。
白老大身上這時所穿的,是一套不十分合身的西裝,我相信那一定是他在屋外,制服了錢萬人帶來的人之後所穿上的,這也是為甚麼他跟著白素進來之後,錢萬人一時之間,竟未覺察的原因。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撲進了我的懷中。我和白素一齊來到了白老大的面前。和白老大一齊來的,是另一個精神奕奕的老年人。
錢萬人這時,已頹然地倒在一張沙發上,面如死灰,身子也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白老人目光炯炯地望著他:“聽說你現在當了大官了,是不是?”
錢萬人並沒有回答。
白老大又緩緩地道:“我們這些人,可能已經落伍了,不適合時代的潮流了,但不論怎樣,我們總是草莽中人,怎可以和官府在一齊?更不可以自己去做官,你難道不明白?”
白老大頓了一頓:“這一番話,早在你替日本人當漢奸的時候,我已經說過的了。”
錢萬人的面色,更變得像死人一樣,他的身子一滑,從沙發上滑了下來,“撲”地跪在地上,顫聲道:“老大,別說了!別說了!”
白老大冷笑道:“本來,我是答應過你,絕不將這件往事講給任何人聽。只要你肯利用你如今的職位,多為老百姓想想,我也依然遵守諾言,可是如果你為虎作倀的話,我卻也只有不顧信義了。”
錢萬人汗如雨下:“是,老大教訓的是,我一定盡力而為。”
白老大來回踱了幾步,向我望來。我看得出白老大的意思,是在向我徵詢處理錢萬人的意見。
我想了一想:“如果錢先生肯多為老百姓著想,那麼以他如今位居高官的情形來看,倒未始不是老百姓的福氣,只是不知他肯不肯。”
錢萬人連聲道:“我肯,肯,肯!”
白老大來回地走了幾步:“口說無憑。”
錢萬人哭喪著臉:“你要怎樣呢?”
錢萬人並不是不勇敢和一擊就敗的人,他能夠在我完全處於上風的情形之下,扭轉劣勢。如果不是白老大突然來到的話,那麼我的處境,實是不堪設想。
但是,錢萬人在白老大的面前,卻是一點反抗的行動也拿不出來。
他和白老大兩人,原來都是幫會中的人,而白老大的地位極高,他是素知的,當一個人看到了敵人而感到心怯的時候,就絕對不可能再和敵人周旋下去。
白老大站定了身子:“每隔半年,你便要做一件使我們知道的大事,要不然,我就將你的底細,送給你的上司。”
錢萬人忙道:“這樣……我很快就會被他們視作異己分子。”
白老大冷冷地道:“我看不會,你有足夠的機智可以去應付他們。”錢萬人嘆了一口氣,道:“好吧!”
白老大道:“當然,只要你肯答應的話,我們也不會太難為你的。你的幾個手下全在外面。”
一聽到這句話,錢萬人的面上,才算有了一點生氣。
白老大在他的肩頭上拍了拍:“你還得向你的手下準備一個英勇的脫險故事才行。”
錢萬人苦笑了一下:“別再拿我取笑了。”
白老大揮了揮手,錢萬人狼狽地向外走去,到了門口,站了一站,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想說些甚麼,但是他最後卻仍然未曾開口,只是嘆了一口氣,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直到這時候,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幸而你們及時趕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設想了。”
白素笑道:“我也是萬萬料不到的,我一出門,就看到爹,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白老大道:“我是乘夜班飛機來的,我想給你們一個意外的驚喜,所以未曾打電話來,卻不料到了門口,見到七八個人鬼鬼祟祟,分明是要對你們不利,將他們全都制服了之後,他們道出了錢萬人在裡面,所以我們就準備改了裝摸進來。”
我們大家都說笑了一陣,全然沒有人覺得疲倦,我打開了酒櫃,取出了酒來。等到我一杯在手之際,我才陡地想了起來:“你不是在研究如何使白蘭地變陳的辦法麼?”
白老大站了起來:“是的,而且,我已成功了。”
我“啊”地一聲:“你成功了,你一定可以成為全世界酒徒心目中的救世主,這是多少科學家研究不成功的問題,關鍵在甚麼地方?”
白老大來回踱了幾步,揚起手來:“很簡單,將新釀成的白蘭地,放在木桶中,置於陰暗之處,過上五十年到一百年,酒便香醇無比了。”
我和白素都呆了一呆,但是接著,我們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白老大和他同來的人,也一起大笑了起來。
白老大所講的辦法,是多年來的老辦法。事實上白老大是失敗了,除了這個方法之外,是絕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使白蘭地變得香醇的!
我笑了好半晌:“那麼,我們的婚禮,該飲甚麼酒呢?”
白老大道:“我們雖然沒有成功,但是卻在一個古堡之中,發現了一批陳酒,那可能是世界上最陳的白蘭地,所以你們的婚禮,仍然有最好的酒。”
我們又笑了起來,白素才道:“爹,我將一件最奇的奇事講給你聽。”
她將有關金球的事,全部講給了白老大聽。她講得十分之詳細,有許多細節,根本是我也忘記了的。
白老大靜靜地聽著。
等到白素講完,天已經亮了!
白老大一拍手掌:“你們沒有再繼續麼?我們應該做這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小衛,儘量設法,再和他們聯絡。”
白老大的話,我是不敢不從的,於是,我像是苦行僧也似的獨自在靜室中過了七天之久。然而這七天我卻一無所獲。
在那七天之後的半年中,我和白素時時希望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我們一直失望,這些奇妙的高級生物,已到何處去了,為甚麼不和我們聯絡了,那沒有人知道。我們所知道的只是:他們在半年之後,已經沒有了他們所需要的氣體,他們一定全數死亡。
這是極使我悵然,但是又是無可耐何的一件事,別以為我不關心他們,我和白素的結婚禮,是在半年之後,確知他們已不可能再有音訊之後才舉行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