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領教過片子中的怪鏡頭,但是在又看到了這一組的怪鏡頭,還是驚詫莫名。上次的怪鏡頭,全是空鏡頭,看不到人,這一次,也看不到人,可是鏡頭的角度一變,不再拍攝天空而變得又可以看到遠山近水之後,忽然看到出現了一隻手。
那隻手,由於離鏡頭相當近,所以在一出現的時候,佔據了整個畫面,看起來十分模糊,那是由遠鏡到近鏡,攝影機的焦距還來不及適應之故。
這種情形,立即改變,焦距經過調整,變得十分清晰,連掌紋都清楚可見。那隻手,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掌心向著鏡頭,五隻手指張開著,一動也不動。
白老大可能是在片子上聽到的四川話多了,忍不住也講了一句四川話:“格老子,這算是什麼玩意兒?”
而我也正有同感:那算是什麼呢?
那隻手,看來是一隻男人的手,手一點也不壯大,看起來還相當秀氣,應該是一個知識分子的手,我陡然想到了一點:“這是張拾來的手。”
白素立時道:“不是,張拾來的手,不是那樣的。”
我不服:“片子中並未曾出現過張拾來的手的特寫,看到張拾來的手的機會並不多,你怎能肯定這不是張拾來的手?”
白素微笑道:“用你自己的話作前提,同樣的,你如何證明那是張拾來的手?”
白老大加入了爭論:“張拾來的手大得多,手指也比較長。”
我也知道自己可能判斷錯誤了,因為張拾來的手,曾給我以手指修長,類如鋼琴家的手一樣的感覺。但是我還是道:“這時候應該接上受了傷之後的張拾來,在葦蘆叢中掙扎求生的情形,可能是張拾來的手。”
我那樣說法,顯然沒有說服力,所以白老大和白素,都以沉默來表示不想和我再爭下去。
就在這時,那手有了動作,動作十分怪,五指又屈又伸,看來像是一個小孩子,伸出-髒的手,作狀想要抓向另一個的臉,去恐嚇人家一樣,雖然只是手指的動作,可是看起來,也十分佻皮。
我們更是看得驚異無比,而那隻手的動作又有改變,這次,手的動作倒是一看就明白,是在向著鏡頭招手。然後,忽然又出現了另一隻手。那突然出現的另一隻手,是打橫伸過來的,一出現,就想推開原來的那隻手,可是原來的那隻手,卻不肯相讓。
於是,兩隻手發生了若干糾纏,互相推來推去,又互相輕輕地打著對方的手背。
這時候,我們早已看清,出現的另一隻手,是一個女性的手,腴白豐潤,看來十分可愛。
這兩隻手雖然在互相推擋。擊打,可是一看就看得出來,那是典型的一種打情罵俏,並非真正有什麼爭執,目的至多是為了獨佔鏡頭而已。
白老大悶哼了一聲,我道:“這是張拾來和銀花兒又見面了,導演用兩隻手的動作,表現了他們從此脫離了原來的生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大團圓結局,是一種象徵的手法。”
白老大和白素依然用沉默來表示不同意。
我則繼續發表:“這種手法不算是新鮮,‘梁山伯與祝英臺’相愛的結果,甚至化成了一對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象徵他們在另一個境界之中,得享永恆的愛情。”
白素笑了起來:“你可以改行去寫影評。”
我道:“人人都可以寫影評,只要說出自己的感受就可以了,甚至於不必去試圖瞭解導演的原來意圖是什麼,只要觀看的人,自己在畫面上得到了樣的感受,就可以振筆直畫!”
白素仍是輕輕地笑著。
這時,看到的那兩隻手,看來都已放棄了獨佔鏡頭的慾望,不再互相推來推去,而是一起對準了鏡頭,作起招手的動作來。
白素帶著微笑:“這又代表什麼呢?大影評家。”
我一時之間,說不上來,只好乾笑,幸而就在這時,兩隻手,又作出揮手道別的動作來,我立時道“片子完了,這是他們揮手,在向觀眾道別。”
白素沒有說什麼,白老大卻抗議道:“什麼?片子完了?故事才正開始,怎麼就完了?”
我們才到的時候,白老大一副不起勁的樣子,對要他看錄像帶,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這時,卻看出味道來了。
白素吸了一口氣:“金沙江畔的故事,永遠也不會完。”
我也道:“以黃金為主題的故事,也永遠不會完,一直可以演下去。”
白老大咕噥著:“至少要有一個結局。”
他的話才一出口,兩隻在揮動的手也不見了,熒幕上只剩下了一片花白。
我們呆了片刻,才倒捲過來,看江灘邊上陰謀實行的那一-間發生的事,看了好幾遍,又利用了慢動作放映掣來看,一切發生的事,其實都只在三秒鐘之內完成,真正是眨眼之間的事,但是我在敘述中卻能倒述得如此詳細,是來回看了幾十遍的緣故。
白老大讚嘆:“張拾來的身手之佳,真是叫人驚歎!”
我道:“應該是飾演張拾來的這個演員。”
白老大和白素都不出聲,我看出他們神態怪異,道:“對我的話有異議,不妨提出來討論。”
他們仍然不出聲,過了一會,白老大才道:“總之有一個人,身手如此之好就是了。”
我轉換了話題:“銀花兒受到這樣的折磨,一定是奪了龍頭位置的子字堂堂主故意安排的了,目的是想張拾來知道,引他出來救銀花兒!”
白素皺著眉:“他怎麼知道張拾來沒有死呢?”
白老大笑了起來:“張拾來是何等樣人物,他活了下來,就算暫時沒有能力報仇,必然會將自己活著的消息,確確實實,讓對方知道,好叫對方日夜提防,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對方佈下了天羅地網,放下了豐富的餌食,等他來,他才不會上這種當哩。”
白素嘆了一聲:“可是對方也必然會把銀花兒受虐的情形,加上十倍百倍渲染出去,他能忍得住不現身,也真算是忍心的了!”
我笑了一下:“放心,看來,應該還有一卷錄像帶才對。張拾來傷愈出現,仗著手中的利刃,殺個落花流水,擋著披靡,盡殘仇敵,把銀花兒從火窟之中救出,帶了大量黃金,遠走高飛。”
白素搖頭:“剛才那一隻手──”我糾正她:“不是一隻手,是兩隻手。”
白素改口:“剛才那隻手已經揮手再見,不會再有第三捲了。”
白老大也道:“就算有第三卷,也不會像你所說,因為事實上,並沒有這種事發生過,就算幾年之後,子字堂堂主之死,是張拾來下的手,那也更證明張拾來一直沒有公開出現。”
我不禁呆了半晌,在電影中,看到主角人物,飽受折辱,或是遭至了陷害,或是受了重傷,又重振雄風,殺人如砍瓜切菜,排頭兒砍將過去,一個不剩,雖然可以說是陳腔濫調,老套之極。但是,若是就此結束,卻也無味得很。
我道:“那麼,銀花兒呢?”
我是自然而然問出這一個問題來的,因為在整個過程中,銀花兒的遭遇十分慘,雖然她也會為了黃金而殺了一個約她一起逃亡的青年人,又曾得到了一段十分短暫奇異的愛情,但如果張拾來一直不出現救她,她唯一的下場,就是在極度殘酷的虐待中,在難以想象的痛苦之中死亡。
沒想到白老大對我這個問題,相當認真,想了一想才回答:
“我不知道,在我到金沙江畔的時候,沒聽說過銀花兒的故事。”
白素又嘆了一聲:“自然,英雄人物的故事才會傳下來,像她這樣一個卑微的女人,誰還會記得她呢?不過,她值得紀念。
她竟然能在張拾來劈向她的一刀之中,知道了這樣一個難以捉摸的心靈對她的愛意。”
我吸了一口氣,望向白老大:“要是不會再有錄像帶,張拾來的傳奇故事,只能在當時在那裡生活過,或是到過那裡的人來補充了!”
白老大想了-會:“我可以補充的不多,就是那個斷腿人的事!”
他曾一再提及那個斷腿人,又說有一些他想不通之處,所以,還要想一想,這時看來他準備說了,可是卻又不然,他又轉了話題:“我要發一封電報,去找一個人,如果運氣好的話可會到他。”
他說著,順手拿起紙筆來,擬了一個電報。
我和白素在一旁看著,看到電報是打給一個叫常福的人,地址是倫敦的一家中國餐館,電報的內容是請他趕快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