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存審的肩頭,還帶著一柄短矛,李存審一咬牙,將那柄短矛,拔了出來,肩頭上鮮血,汨汨而下,李存審虎眼圓睜,道:“十叄弟,長安城城中賊兵眾多,正好過癮,再殺回去!”
李存孝沉聲道:“不行,父王命我,六人前去,不可少一人回來,我們已不知四哥、十二哥的生死,斷然不能再冒險了!”
李存璋喘著氣,道:“照現在的情形看,我們要殺出長安城,也是不易。”
李存孝緊蹙雙眉,向不遠處的高牆,指了一指,道:“我們先翻過高牆,躲一躲再說!”
史敬思一連四腳,將他們騎來的四匹馬,都趕了開去,飛奔向那堵高牆,手腳並用,轉眼之間,便翻過了牆頭,落了下來。
他們才一落下地來,便聽得不遠處“砰砰砰”一陣響,接著便有人應道:“甚麼人?”
只聽得牆外有人大聲道:“沙陀胡兒,十叄太保,正在長安城中衝殺,各坊要小心防範,通諭各家各戶,切不可開啟門戶!”
另外有幾個人的聲音道:“知道了!”
李存孝等四人,互望了一眼,只聽得轉眼之間,便響起了“噹噹”銅鑼聲,有幾個人扯直喉嚨叫道:“各家小心門戶,沙陀胡兒,殺進城來了!”
一共有四個人,打著燈籠,敲著鑼,急匆匆邊叫邊走,奔了過來。
李存孝等四人,連忙身形一隱,隱在陰暗角落處,那四個更夫,就在他們四人不遠處的身邊走過,也未曾發現有人躲著。
一等那四人走過,李存孝一揮手,四個人,又向前奔了過去。此際,他們已退進了長安城的吉祥坊之中,街道巷子,更是來得窄小。
他們奔了片刻,只聽得四周圍,靜到了極點,史敬思、李存審兩人,血流不止,他們四人,都是渴得唇焦舌燥,舔著嘴唇,史敬思道:“我們總不能就靠牆角站著,好歹也要去找些水喝。”
李存孝抬頭看了看,他們所靠的困牆並不高,像是一座屋子的後院。
他看了片刻,伸手向上指了指,其餘叄人,盡皆會意,身形竄起,已翻過了那圍牆。
他們落地之後,才看到那果然是一個後院,種了幾畦菜,有幾間看來已很殘舊的屋子,黑沉沉地,李存孝才打了一個手勢,忽然看到屋中,燈光閃了一閃。
李存孝等四人,吃了一驚,立時站定,不敢動彈。
只見燈光自窗中閃了一閃,又漸潮向外移來,不一會,看到一個少女,手中提著油燈,走了出來,悄聲道:“花梢兒,快進屋來!”
隨著那少女的一聲叫,在屋頂之上,“咪嗚”一聲,一隻肥大花貓,跳了下來,跳在那少女的懷中,那少女嬌笑:“壞花梢兒,嚇了我一大跳!”
她抱著那隻肥大花貓,轉身便向屋內走去,史敬思就在此際,向前踏出了一步。
怎知他心急了些,一腳翻了一隻花盆,發出了“當”一聲響,那少女立時轉過身來,她手中油燈的燈光映著她秀麗的臉,現出一片驚惶之色,連她的聲音也在發顫,道:“甚……甚麼人!”
李存孝首先向外走去,史敬思,李存審,李存叄人,跟在他的後面。
他們四個人,自已或許還不覺得他們是何等驚人,但這時,他們披頭散髮,混身是血,簡直就如同是四個厲鬼一樣!
他們一向前走來,燈光映在他們的身上,那少女便嚇得呆了,手中的油燈落地,“拍”地一聲,跌在地上,跌成了粉碎,她懷中的那隻大花貓,發出了一下叫喚,也竄走了。
油燈落地,跟前登時一片漆黑,那少女嚇得身子打著戰,牙齒相叩,發出“得得”的聲響來。
李存孝忙道:“姑娘莫怕,我們四個人,只是來討一口水。”
那少女直到聽得李存孝開了口,才掙扎出一句話來,道:“你們……四個……是人?”
史敬思“呸”地一聲,道:“我們不是人,卻是甚麼?當我們是鬼麼?”
在黑暗之中,他們四人,全都聽到那少女長長吁了一口氣。接著,又聽得那少女道:“你們……是甚麼人?”
李存孝道:“我是沙陀十叄太保李存孝,還有叄人,全是我哥哥。”
那少女“啊”地一聲,道:“你……就是十叄太保,生擒了孟絕海的那個?”
李存孝心中高興道:“你倒知道我!”
那少女的聲音不再顫抖,聽來反倒十分興奮,道:“你是十叄太保,我怎會不知,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你們十叄個人,不是全進城來了麼?怎麼只有四個?”
李存孝笑道:“姑娘可容我們進屋?”
那少女道:“可以,來!”
李存孝等四人,跟著那少女,走了進去,一進門,便是一個房間,陳設簡陋,那少女又點著了油燈,李存璋道:“屋中沒有旁人?”
少女道:“還有我爺爺,他是聾子,天坍下來也不會醒,四位自顧休息,我替你們打水來!”
那少女這時,在燈光下看來,臉色已不再蒼白,看來更見嫵媚。
她翩然走了出去,不一會,便端著一大盆水,走了進來,史敬思自她手中,接過了盆來,立時將瞼浸進了水中,大口喝起水來。
那少女抿著嘴笑道:“那是洗面的!”
史敬思卻已喝了個飽,抬起頭來,李存孝、李存審、李存璋等叄人,也輪流大喝,將一盆水喝得乾乾淨淨,才各自鬆了一口氣。
那少女看到了這等情形,只是抿著嘴兒笑,李存孝道:“姑娘,後院可有井?我們滿身血汙,卻要去洗一洗,姑娘請自便。”
那少女道:“有,我看四位也一定餓了,待我去弄些吃的來。”
史敬思忙道:“那最好了!”
李存孝瞪了他一眼道:“看你那饞相!”
史敬思嘆了一口氣道:“尋常裡,大塊的烤肉吃著,也不覺怎樣,殺了一天,真是餓了!”
那少女一笑,轉身走了進去,李存孝等四人,來到後院的井邊,打起水來,兜頭淋著,清涼的井水,令得他們的精神為之一振。
他們側耳聽去,還可以聽得一陣又一陣的馬蹄聲,來回馳騁著,顯然是城中的兵馬,還在搜尋也們四個人的下落,李存孝想起明日,如何才能離開長安城,心中大是煩惱,不禁雙眉緊蹙。
但是在黑暗中,誰也看不到他滿懷心事的樣子。李存審、李存璋、史敬思叄人,由於暫時已避開了城中兵馬的追擊,都顯得十分高興。
等到他們洗去了身上的血汙,又回到屋子中時,那少女已端出了一大碟韭菜炒雞子來,還有一大疊煎餅,他們四人,用餅裹著炒雞子,狼吞虎起來。
李存孝一面吃,一面和那少女閒談,他已經知道了那少女叫翠燕,也知道這裡是在長安城南,離他們殺的五鳳樓,已經很遠了。
李存孝抹著嘴,道:“翠姑娘,多謝你收留我們,天未亮前,我們一定離去。”
翠燕睜大了跟道:“你們怎出得了長安?”
翠燕的一句話,說中丁李存孝的心事。李存孝不禁長嘆了一聲。
翠燕活潑的眼珠轉動著道:“你們全是神通廣大的太保。可是我看也殺不出城去。”
史敬思滿口俱是食物,但是也還大聲道:“我們可以殺進城來,就可以殺出城去!”
李存孝又瞪了史敬思一眼道:“翠燕姑娘,你可有什麼辦法,幫助我們?”
翠燕低下頭,玩著她的辮梢道:“我倒有辦法,可是不知道你們幾位全是堂堂的太保,是不是肯受這個委屈!”
翠燕的話一出口,四人都停了手。李存孝忙道:“是什麼辦法?翠燕姑娘,告訴我們!”
翠燕笑著,她笑得十分慧黠,也十分可愛。使得她看來,就像是草原上的一朵黃花兒,美麗,可是有點野,普通,但是又那麼明媚。
翠燕笑著道:“反正不到天明,你們也走不了。現在我不告訴你們!”
李存孝笑著,指著翠燕道:“你可得小心,如果我們出不了城,變了鬼,天天晚上,都得上你這兒來,吃你炒的雞子兒!”
翠燕伸了伸舌頭,端著盤碟走了進去。她在門口回過頭來,又笑道:“委屈你們,就在地上睡一晚,明天一早,我自會來叫醒你們的!”
李存孝等四人答應著,在地上躺了下來,他們吃飽了肚子,明知在這裡過夜,絕無危險,而且整日殺,早已疲乏不堪。是以躺下去不久,便聽得鼾聲大作。但是李存孝卻睡不著。
他以手作忱,望著那一盞半明不暗的油燈。不一會,大約是油燃盡了,燈火略閃了閃,便自熄滅。星月微光映了進來,益發顯得寧靜!
自從打了老虎,被李克用收為太保以來,李存孝過的日子,自然是錦衣玉食,可是沙場上的殺,卻使也格外感到對過去終日躺在草原上,拂著輕風,望著藍天白雲的那種閒散生活的懷念。
這時,他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上,他的命運也全然不可決,自然和過去完全不同。但是那種寧靜,卻使他聯想到了以前的日子。
他在黑暗中,一直睜著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閉上眼的,而也不知在什麼時侯,他覺得有人搖他,推也。李存孝睜開了眼,看到翠燕就在他的身邊,正微笑著在推著也。
李存孝不由自主,握住了翠燕的手。翠燕的俏臉,紅了起來道:“快,該走了!”
李存孝一翻身坐了起來,只見天色已矇矇亮了。他醒了李存瑋,李存審和史敬思叄人。
只見翠燕指著一生舊衣服道:“快穿上!”
史敬思抖開衣服來,第一個穿上。穿上之後,也不禁哈哈大笑,等到他們四個人穿上之後,翠燕也抿著嘴兒笑。
他們四個人,除了李存孝身形瘦削之外,別的叄個,都是雄糾糾的武夫,而那幾套衣服卻都很短的,褲子穿上,小腿全露在外面。
翠燕一面笑,一面道:“也好,這樣看來,更像是販菜的窮人!”
李存孝忙道:“你要我們扮成菜販子?”
翠燕點頭道:“正是,裁已替你們準備了四副挑子,你們快到門外去,我爺爺就出來了,你們等我爺爺出了門,也不必和他說什麼,就跟在他後面好了!”
李存孝道:“翠燕姑娘,城門曰必有重軍駐守,我們卻經不起盤問。”
翠燕道:“誰叫你們從城門口出去啊?”
李存孝等四人,互望了一眼,都不知道翠燕那樣說,是什麼意思。翠燕望著他們,“咭”地一笑,道:“我爺爺在南城腳下,有一片菜園子!”
史敬思忙道:“南城沒有守軍!”
翠燕道:“有,可是很少,城牆上還有一個大缺口,是拆了牆磚,去修補北城的。”
李存孝喜道:“是了,巢賊以為大敵在北,是以南城防務,必然鬆弛。”
他們才講到了這裡,便聽得內屋,傳來了一陣咳嗽聲,翠燕忙推著李存孝道:“快走!快走!”
李存孝等四人,連忙到了門外,果然看到,門外已放著四副挑子,他們各在一副挑子旁,蹲了下來。不一會,只見翠燕陪著一個老者,走了出來,那老著向他們四人,望了一眼,也不說什麼,由翠燕扶著,向前走去,李存孝等四人,忙挑起了挑子,跟在後面。
雖然還是深晨,但是街上已有不少早起的行人。李存孝等四人,跟在翠燕和老者的後面,低頭疾行。不一會,出了吉祥坊的圍牆,只見兵將來回巡梭,如臨大敵,滿街上的人,都在交頭接耳,說李克用麾下十叄太保,昨晚一箭射去了皇帝的天平冠,皇帝嚇得要人扶著,才能下五鳳樓來,今早也未曾臨朝!
又有人在說,李克用的精兵,稱作黑鴉兵,鴉兒歸巢,只怕皇帝作不長了!
一路上聽得那樣說,李存孝等四人,心中暗暗好笑,翠燕也不住回頭望來,心頭怦怦亂跳。
不一會,離大街漸漸遠了,也靜僻了起來。從一條小巷穿出去,便看到了城牆。
在城牆下,是一片菜園子,城牆上有軍士,執矛守衛。果然還有一個大缺口。翠燕向李存孝四人施丁一個眼色。李存孝等人,慢慢向前走著,來到了牆腳不遠處。
這時,只見兩個守城的軍士,沿著城牆的斷缺處,走了下來,一個道:“你看,翠燕姑娘又來了!”另一個道:“來了又怎樣,你想什麼?這樣俊俏的姑娘,遲早被拉進宮去。你想得著麼?”
那一個道:“趁她未被拉進宮去,和她去搭訕幾句,也是好的!”
兩個軍士一面說,一面向前走來。李存孝抬頭一看,四下裡別無守軍。他身形一矮,突然撲了上去,雙手一伸,已經抓住了那兩個守軍的咽喉。
李存孝一出手,史敬思已撲了上去,彎刀疾揮,兩刀削出,便已經結束丁那兩個士兵的性命。翠燕在那剎間掩住了臉不敢看。
而那老者,卻看得目瞪口呆,大聲喝道:“你們幹什麼?”
而史敬思和李存孝兩人,早已一人一個,拖著那兩個士兵的體,來到了城牆的缺口上,迅速翻了出去,翠燕忙跟了過去。
等到翠燕也來到城牆腳下時,李存孝等四人,早已一起翻出。李存孝站起身來,隔著城牆道:“翠燕姑娘,多謝你幫助我們!”
翠燕口唇掀動著,但是卻未曾說出話來,史敬思不解溫柔,叫道:“還不快走!”
翠燕的口唇,仍然在輕輕地發著顫。但是自她的口中,還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李存孝看著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伸出手來在翠燕柔軟的手上,握了一下道:“翠燕姑娘,你救了我們,我們不會忘記你的。”
這時,史敬思叄人已經奔出兩叄丈去了,李存孝話一說完,立時身子向後翻了出去,一落地,便向前直奔了出去。
等到他追上了李存審等叄人,再回過頭去看時,只見翠燕仍然怔怔地站著,李存孝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極度的惘然之感。
在剎那間,李存孝真想奔了回去,再去緊握著翠燕的纖手,和她一起,痴痴地站著。
但是李存孝卻沒有這樣做。他們四人一直向前奔著,直到遇到了一小隊巡邏的兵丁,他們才出手,殺了兵丁,奪到了馬匹。
而他們約馳出了十來裡之後,就在路邊的草叢中,伏了下來,他們等了幾個時辰,才截殺了四個單獨經過的賊兵,換了賊兵的衣服。
一直等到天黑,他們才又從草叢中鑽了出來。李存孝立時燃起了一個火把。
李存璋吃驚道:“十叄弟,你叫我們等到天黑才好走,何以又燃了火把?”
李存孝笑道:“賊軍太多,我們白天在路上走,卻是經不起盤問,是以只好晚上走。”
李存璋、史敬思兩人道:“既然是要等到晚上走,就該偷偷掩掩,如何卻高燃火把?”
李存孝道:“加果我們在黑夜中疾馳,一樣會引人起疑。高舉火把,火光閃耀,沿途遇到賊軍,未必認得清我們的面目,但是看到我們高舉火把,卻也必然不再疑心,我們才能安然回去!”
史敬思等叄人,大是歎服,史敬思大聲道:“十叄弟真是智勇雙全!”
李存孝卻嘆了一聲,道:“別說了,四哥、十二哥下落不明,回到營中,正不知如何向父王交代才好。”
史敬思、李存審、李存璋叄人,都默然不語。
他們叄人,自然知道,失散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並不是李存孝的過失,但是父王既曾吩咐,六個前去,少一個也不可。那麼,失了兩人,身為領隊的李存孝,總是難免要受責的。
李存孝又嘆了一聲,舉著火把,翻身上馬。叄人跟在後面,一行四騎,馳上大路。
日間,當他們匿藏在草叢中的時侯,他們就感到巢賊所部,正在進行大調動。這時,一馳在路上,這種感覺更甚了。
只見一隊一隊的兵馬,向著長安城的方向馳去。他們來的時候,看到了大路兩旁的原野上,全是兵營,但這時,卻已有一半拔營而去,還有一小半,也正在準備拆營,大路上匆匆開過的兵馬,看來都十分匆忙、焦急!
他們四人貼著路邊急馳著,李存孝高舉著火把,果然沒有什麼人來查問他們。
這一夜,他們足足馳出了近一百里,等到天色將明時分,馬兒已經疲乏不堪了。令得他們驚訝的是,在離長安城七八十里之後,便再也不見黃巢的兵將了。
天色將明,他們在幾乎一個人也看不見的大路上馳著,突然,一小隊兵士,迎面馳來。
李存孝眼尖,早已一眼看到,那一隊十來個人,盡皆是黃巢兵將的服飾。
李存孝沉聲警告道:“我們可得小心些!我要向他們問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