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棗兒那一叫,比什麼都靈,顧不全在地上一個翻身,手按著地彈了起來,一隻腳跳著,向前跳來,白棗兒究竟是小孩,見顧不全跳得有趣,早已破涕為笑,咕唔咯咯,笑了起來,伸出了雙臂,撲進了顧不全的懷中,將小臉貼在顧不全的臉上,道:‘我要你抱著我來跳!’顧不全也渾忘卻了自己廢了一條腿的悲哀,抱著白棗兒,一隻腳跳了起來,逗得白棗兒笑得更是有趣,這種情形,在旁人著來,一定以為顧不全瘋了,但是金不嫌在一旁卻一點也沒有那樣的感覺,他也只是跟著笑。
卻說譚盡,在草叢中飛撲而出,不久,便聽見一陣異樣的喘息聲,譚盡忙伏下身,撥開草,向前看去。
譚盡撥開了草叢,向前一看,饒是他自詡老定,心頭也不禁怦怦跳了起來,他先看到粉面玉郎君的背影,玉郎君站著,正在慢慢向後退來,粉面玉郎君的雙眼,卻註定在躺在地上的雪娘身上。
雪娘躺在草地上,長髮披亂,臉泛桃紅,飽滿的胸脯,正在迅速起伏著,最誘人的是她滑如凝脂,看了令人氣息為之停滯的兩條玉腿,正活色生香,倒有一大半裸露在外!
譚盡慢慢嚥下了一口唾沫,發出了‘咽’地一響,以雪孃的武功而論,那一下聲音,雖然輕微,但是她一定也應該聽得到了!
可是這時,她卻全然未覺,她的雙眼謎成了一道縫,胸脯不斷起伏著,急速地喘著氣,鼻孔翁張,自她鼻孔中噴出來的彷彿是灼熱的火一樣,連粉面玉郎君正在慢慢向後退開去,她也渾然未覺。
譚盡雖然不好女色,但究竟也是成年人,自然知道這時雪娘何以會這等模樣,他心中暗罵了幾聲騷蹄子,眼著粉面玉郎君己越退越後,退到了離他藏身之處,只有三四尺處了,譚盡在粉面玉郎君的身後,陡地站起身來,伸手一捏,已捏住了粉面玉郎君腰際的軟穴。
譚盡的出手,實在太突然,粉面玉郎君只在注意仰躺在地上的雪娘,唯恐自已臨走,被她發覺,再也未曾提防,身後會有人進攻,軟穴一被捏住,身子一倒,便已倒在譚盡的肩頭上,譚盡一手捏了粉面玉郎君的軟穴,一手抄起鐵葫蘆來,便向外衝了出去。
這時侯,粉面玉郎君一側頭,也看到拿住自己的,是醉而不俠譚盡,他看到譚盡還待向前衝出去,忙低聲道:‘你想送死麼?還不快逃?’譚盡本來想起雪娘只顧喘咻咻時,衝了出去,一錘將之砸死的,但被粉面玉郎君一說,不禁氣餒,略呆了一呆,他立時想到,白己既然中了紫氣摩雲掌,遲早也是一個死,又怕得何來?
當他想到這一時,又待向外衝去之際,卻聽得雪娘已在叫道:‘玉郎君!’雪孃的聲音,銷魂蝕骨,動聽之極,但是譚盡一聽,卻是心頭大震,立時身子一縮,縮進了草叢之中,一轉身,便向前奔而出。
他並不怕死,但是白白送死,他卻也不肯,他身形起伏,疾奔到了車邊,只見顧不全滿頭大汗,還在不斷跳著,白棗兒已笑得連氣也喘不過來。
譚盡一到,顧不全停了下來,譚盡鬆開了粉面玉郎君的軟穴,粉面玉郎君一挺身站直,立時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還不快逃,你當她能在地上躺多久?’譚盡笑道:‘那得著你的功夫如何!’
粉面玉郎君的臉上,居然也紅了一紅,道:‘快走,上車去,走得越遠越好!’他伸手將金不嫌,顧不全兩人,推進了車廂之中,和譚盡一使眼色,兩人飛身上了車座,抖起韁,揮起鞭來,車子向前疾駛而出。
這一夜,譚盡和粉面玉郎君兩人,輪流揮鞭,車子疾駛,未曾停過,一直到了天色微明時分,晨霧極濃,其中有一匹拉車的馬兒,實在吃不住,長嘶一聲,著地便跪了下去,車身也隨之一側,‘砰’地一聲,撞向一旁,晨霧之中,看得分明,是撞在一個極大的石翁仲上。
粉面玉郎君一翻身,向前走了兩步,晨霧極濃,依稀間,只可以看出,那地方有許多高大的樹木,和石人石馬,像是一座古墓。
譚盡也下了馬,顧不全推開車門,白棗兒在他的懷中,沉睡末醒,金不嫌問道:‘怎麼了?’譚盡道:‘馬兒奔不動了!’
粉面王郎君已走了回來,道:‘這裡好像是一座古墓,各位可曾到過這裡?’譚盡等三人,卻搖著頭,粉面玉郎君來到了顧不全身前,低頭望著正在沉睡的白棗兒,搖著頭,道:‘真他媽的莫名其妙,為了這小女娃,竟鬧得如此狼狽!’譚盡道:‘狼狽些算什麼,我們連命都賠上了,那騷狐狸真要害小女娃?’粉面玉郎君點點頭,這四大高手的面上,剎那之間,都罩上了一層愁雲,因為他們的心中都明白,如果天香宮的總管,一定要害白棗兒,那麼,以他們四人之力,是絕對保護不了的,目前,他們雖然已逃開了追蹤,但是天地長久,他們有什麼方法可以逃得開雪孃的殺手?
他們都凝立著不動,一絲絲的濃霧,在他們臉上飄過,過了好一會,粉面玉郎君才道:‘我看,我們還是快設法將這小女娃,送到武當派去。’金不嫌冷笑一聲道:‘算了,那幾個名門正派,只是說出來好聽,我就不相信他們敢和天香宮作對,他們肯像我們那樣,盡心盡力,保護白棗兒?’金不嫌那樣一說,其餘三人的心頭,又沉重了幾分,人人都一聲也不出。
霧好像越來越濃了,他們四人聚在一起,相隔極近,但是相互之間,也著不清對方的臉容,又呆了好一會,金不嫌才道:‘我們什麼地方也不去,就向天香宮走!’顧不全道:‘去送死麼?’
金不嫌道:‘你知道什麼,白棗兒是自天香宮來的,未必是天香宮主人要殺她,說不定,她和天香宮主人,還有極大的淵源。’顧不全大是不服,道:‘你這不是放屁,天香宮的總管何以要殺她?’粉面玉郎君忙道:‘雪娘要殺她,不一定是天香宮主人的主意,金兄的話對了,依我看,也只有將白棗兒送回天香宮,才最安全。’顧不全道:‘你是捨不得那個大美人!’
譚盡叱道:‘別瞎夾纏,我們就算要到天香宮去,卻是如何動身?天香宮在什麼地方?’他一面說,一面向粉面玉郎君望來,顧、金兩人,也一齊瞪著粉面玉郎君,粉面玉郎君苦笑道:‘她雖然說要和我一起迴天香宮去,但是也未曾告訴我天香宮在何處!’顧不全急道:‘那麼,豈不是白說?’
譚儘想了一想,道:‘白棗兒是從龍門幫帶來的,我們到龍門幫總壇去,或者可以問出一個究竟來,只不過這一趟前去,卻要千萬小心!’粉面玉郎君本不知道白棗兒是什麼來歷,這時聽說事情又和龍門幫有關,不禁大為詫異,忙又問了個全竟,漸漸地,陽光自濃霧中透了出來,霧也漸漸地散了,他們四人才看清所在的地方,果然是好大的一座古墓,荒涼得實在可以,一匹馬已然力疾而死,譚盡將之解了下來,只用一匹馬拉著車,緩緩地穿出了那座古墓。
等到他們快要穿出那座古墓之際,粉面玉郎君和譚盡兩人,忽然看到,一個石翁仲之旁,倚著一個人,那人高冠佔服,服飾很是奇異,倚在石人之旁,一動也不動。
粉面玉郎君和譚盡兩人陡地一呆,粉面玉郎君已然大聲道:‘朋友何人!’可是那人仍然一動不動,粉面玉郎君飛身而起,到了那人身後,又是一聲大喝,那人仍是不動,粉面玉郎君伸手出去,他的手指,才一碰到那人,那人身子一側,便‘碎’地跌在地上,只見他面色深紫,早已僵斃多時。
一看到那人深紫色的麵皮,醉而不俠譚盡,首先發出了一下顫呼聲來,粉面玉郎君、顧不全、金不嫌三人,也自呆住了出不得聲!
他們四個人,都不認識那死者是什麼人,但是卻都知道,那死者是中了紫氣摩雲掌,毒發了後,死在這裡的!四人心中,尤以醉而不俠譚盡,最不是味兒,因為他自己也中了紫氣摩雲掌,算算在十四日之後,他也要和那個人一樣了!
四個人呆立了好一會,金不嫌才緩緩吸了一口氣道:‘這人是什麼路數,你們可看得出來?’粉面玉郎君沉聲道:‘看他的裝束,他倒也像是從天香宮來的。’顧不全心急,早已俯下身去,在那人身上,搜了一搜,未曾搜出什麼來,及至掀開了那人的大襟,才看到他的腹際,扣著兩塊金牌,顧不全伸手將那兩塊金牌摘了下來,只見一塊較大的,正面刻著「天香宮北路使’六個字,反面刻著一個‘陳’字。
而另一面較小的,正面是‘令付聚雲莊主’六字,背面是一個花押,顧不全翻弄著金牌,其餘三人,也是一齊湊過頭來觀看,一看到那個花押,四個人齊齊吃了一驚,抓住了金牌的顧不全,竟至於一鬆手,‘當’地一聲,那塊金牌跌到了地上!
他們四人,全是武林之中,見多識廣的高人,自然一看到那花押,就已經認出,那正是天香宮主人的手跡,當年,這個花押,令得大河南北,武林中人一見到了它,誰不感到頭痛?
當下,四人互望了一眼,粉面玉郎君將金牌拾了起來道:‘奇怪,聚雲莊主,和天香宮有什麼關係,何以天香宮主人要令他行事?’譚盡吸了一口氣道:‘照我來著,聚雲莊主,極可能也是在天香宮有職守的人!’譚盡的見識又比其餘三人廣些,三人一聽,覺得大有道理,一時之間,他們心頭,又怦怦亂跳了起來,他們要到天香宮去,但不知天香宮在何處,就算照他們原來的計議,到龍門幫去,龍門幫中的人,知道天香宮所在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但如果聚雲莊主,是天香宮中的人,那麼,只要一到聚雲莊,自然可以分曉了!
而聚雲莊在河北,大大有名,河北兩莊,武林之中,無人不知,一個是金不嫌多多益善的聚寶莊,一個就是雲中雙鶴的聚雲莊了!
四人當下也不說什麼,合力搬了幾塊大石,將那人的屍體掩好,立時就上了車。
他們四人上了車,由粉面玉郎君趕車,一直向前駛去,不久,便上了官道,他們唯恐被雪娘發覺他們的行蹤,是以白天不敢趕路,在一家小客店中躲著,到了晚上,才敢連夜趕路,一連兩天,皆是如此。
他們四個人,一個廢了一條腿,一個死期越來越近,一個內傷極重,只有粉面玉郎君一人,總算沒有事,但是他是出了名的玉郎君,一日沒有女人相陪,便覺得片刻難過,可是這兩天來,他們晚上趕路,白天住在客店之中,卻是其樂融融,笑聲不絕,自然那是因為有白棗兒和他們在一起的緣故。
有白棗兒和他們在一起,將死的可以忘死,已傷的也忘卻自己負傷,和白棗兒說說笑笑,聽白棗兒發著似是而非的議論,真足以令人開懷。
兩天下來,白棗兒雖然說不出天香宮之中的什麼秘密中,但是他們四人,越聽越覺得白棗兒在天香宮中,身份十分奇特,彷彿她在天香宮中,要什麼就有什麼,絕不會有人違反它的話一樣!
但是,何以天香宮的總管,卻又要趕著殺她,四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來,若是不到天香宮的話,這個謎也著實不容易解開了!
第二天,算算離聚雲莊已然很近了,是以下午時分,他們便離了客店,一輛馬車,在道上疾馳,又馳過了一座鎮甸,在天色黃昏時分,只見官道之旁,有一條筆也似直的大道。
那大道的兩旁,都是臺抱粗細的大榆樹,每隔丈許一棵,一直通向前去,向前望,已可以看到大道盡頭處,聚雲莊的高高低低的房舍了。
粉面玉郎君揮著鞭,車子轉進了那條大道,才馳出了十來丈,便看到七八個人,一身勁裝,迎面而來,貼著他們的車子馳過,馬上的人,都回頭來打量那輛車子,面上也頗有訝異的神色。
那七八個人,自然是聚雲莊上的高手,粉面玉郎君也未及和他們打招呼,馬就馳了過去,再向前去,只見三五成群的莊丁,來來往往。
直駛到了大門口,只見聚雲莊的大門,高及兩丈,氣派非凡,在大門的兩角,兩隻金鑄的仙鶴,都作振翅欲飛之狀,看來栩栩如生。
馬車一到了大門之前,粉面玉郎君勒定了馬,立時有八名莊丁,迎了上來,那八名莊丁,一式黑色勁裝,跨著腰刀,其中一個道:‘何方朋友,請通姓名!’那八個莊丁,步伐一致,開口的那人,更是中氣充沛,可知他們雖作莊丁打扮,但其實一定是莊中的高手,這時,坐在車座上的譚盡和粉面玉郎君兩人,兩人一俊一醜,一個氣宇軒昂,一個神情猥瑣,看來實是十分惹眼,那莊丁一問,譚儘先道:‘醉而不俠譚盡!’粉面玉郎君接著道:‘粉面玉郎君秦深!’接著,車簾一掀,顧不全探出頭來,大聲道:‘義無反顧顧不全!’金不嫌則拱了拱手道:‘金不嫌多多益善!’一聽得這四個人自報名頭,那八名莊丁,不禁一起皺累了眉頭,需知這俠、義、金、粉四個人,酒色財氣,實在不是什麼正派人物,是以任何人聽了,心中總不免打上一個突的。可是,偏偏就在這時,白棗兒也從車中,鑽出一個頭來,大聲道:‘我叫白棗兒!’白棗兒也學著四個高手,自報名頭,這,來,卻將那八名莊丁全都逗樂了,那為首的那個拱手道:‘四位前來,有何指教?’譚畫道:‘我們有要緊的事要見雲中雙鶴!’那為首的莊丁笑著,態度不亢不卑道:‘四位與敝莊向無往來,只怕兩位莊主不會接見!’那為首的莊丁這樣說法,自然有道不同不相為謀之意,若是換了平時,就算別人忍得,火撩毛脾氣的顧不全,一定也已大怒,可是此際,他們乃是有為而來,絕不想和人家動手,是以顧不全也忍住了沒有出聲,粉面玉郎君笑嘻嘻地道:‘我們有一件東西,閣下拿去給雲中雙鶴一看,他就會見我們了!’粉面玉郎君一面說,一面自懷中摸出了那面金牌來,金牌的外面,用一方絲帕包著,那一方絲帕,也不知是哪一個美人兒送給他的東西,繡著鴛鴦戲水,還香噴噴地,他一揚手將金牌拋向那為首的莊丁,那莊丁一伸手,接在手中又不禁皺了皺眉。
他也不知那手帕中包的是什麼,只得道:‘四位請稍待,等我去通報!’白棗兒仰著頭,問金不嫌道:‘我們明明是五個人,他怎麼只說四位?’金不嫌哈哈大笑,道:‘是啊,他敢瞧不起鼎鼎大名的白棗兒,那真是該打!’在門口的其餘莊丁,又一起笑了起來,那莊丁去了之後不久,就急急奔了出來,道:‘四位快請,兩位莊主急於與四位相會!’那名莊丁一面叫著,一面奔了出來,已揮著手,令眾人大開莊門,粉面玉郎君早知道,那面金牌一進去,雲中雙鶴,一定會接見自己的,是以揮起馬鞭,一聲吆喝,馬車便向前直駛了進去。
駛出了十來丈,經過了一個廣場,眼前是一座魏峨的巨宅,只見兩個一身灰衣,身形瘦長的中年人,正大步迎出來,這兩個中年人,便是大河以北,鼎鼎大名的武林高手,雲中雙鶴,雲氏兄弟,雲起剛,雲起強了。
粉面王郎君和譚盡兩人,勒住了馬跳了下來,金不嫌抱著白棗兒,扶著顧不全,也下了車,雲中雙鶴迎了上來,神色嚴肅道:‘四位請!’四人也不客氣,跟著雲中雙鶴,一起來到了一座極其宏偉的大廳之中,才一坐定,雲起剛便道:‘四位,天香宮主人的令牌,已然收到,不知四位有何指教?’譚儘先指著白棗兒,道:‘兩位認識這小女娃麼?’雲中雙鶴的神情,極其古怪嚴肅,可是當他們向白棗兒看去時,看到了白棗兒那種可愛的樣子,倒也現出了一絲笑容來,他們搖頭道:‘不認識。’粉面玉郎君道:‘那麼,請兩位告知我們,天香宮在何處,我們要到天香宮去。’雲中雙鶴聽得粉面玉郎君那樣說法,陡地一呆,並不回答,顧不全已大聲叫道:‘天香宮主人令牌到處,有求必應,你們敢不從麼?’雲中雙鶴互望了一眼,道:‘四位可是要到天香宮去?天香宮在何處,我們不便明說,但是請一人帶四位前去,想來也是一樣?’譚盡等四人一聽,都笑了起來,派人帶他們去,自然比告訴他們天香宮在何處,更要好得多了,一時之間,他們也未及細想,天香宮的所在,何等秘密,豈是誰都可以知道的?雲中雙鶴又不曾說自已陪他們去,其中焉能沒有蹊蹺?
四人不及細想,便大聲道:‘好得很!’
雲起剛轉身向身後的一個莊丁招了招手,附耳說了幾句,那莊丁躬身而退,四人也沒有聽清楚雲起剛是在說些什麼,雲中雙鶴和他們,談著江湖上的事,過了一盞茶時,只聽得一陣腳步聲,那莊丁先走了回來。
雲起剛道:‘帶四位到天香宮去的人來了!’金不嫌等四人一起抬頭望去,只見幔子掀開,一個人笑吟吟地走了出來,那人才一現身,金不嫌、譚盡、顧不全和粉面玉郎君四人登時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