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村真的是個很小的村莊,人口每年遞減,複雜的巷道就像是迷宮,初來乍到的外地人常常搞不清楚哪一條巷子通哪一條路口,繞來繞去還是在原地打轉。不相信找不到路的泉武人指示司機東繞西繞,最後不得不認輸,要司機下車問人。
當他找到常家時,已是傍晚時分,炒菜聲與飯菜香從各家傳出,顯示正是鄉下人家用餐的時間。他猶豫了一下,考慮該不該上門打擾,可是人都到了門口,豈有過門不入的道理,所以他有禮的敲門。
哪知,手一碰到門板,轟然一聲,老舊的門居然往內一倒。
向來冷靜、八風吹不動的泉武人也忍不住傻眼,屋子破,大門也斕到足以拆了當柴燒的地步,這地方還能住人嗎?他臉上閃過一絲蔑然的厭惡,根本不想跨進一步,要不是門倒的聲響驚動了屋裡的老人家,他大概會打道回府,擇日再命人上門傳話。
「你要找樂天?」
「對。」
「喔!她去相親了。」
「相親?」
「對呀!說是鄉長太太的小舅子,妻舅的三嬸婆的媳婦介紹的,聽說家裡有三甲地,兩間店鋪,以後嫁過去什麼也不必做,只要數錢當老闆娘就好。」
老得快走不動的常婆婆看見門口站了位體面的男人,以為是外孫女的新男友,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才告知她人在鎮上的某餐廳相親。
聞言的泉武人差點臉發黑,額角青筋浮動,轉身出發趕向據說是相親必成的西餐廳……
「咳!妳是不是吃太多了,一點淑女樣也沒有,狼吞虎嚥的,太會吃的女人我可養不起。」又不是豬,上什麼吃什麼,毫不禁口。
怔了一下的常樂天有些難堪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雞腿。「我肚子餓了,所以……」
一整個下午跟著課長東跑西跑,又是幫雞農捉雞,讓獸醫檢驗抗生素有沒有施打過量,還去魚池看養魚人的魚兒夠不夠肥,因為農會那邊訂了三百條要「辦秋桌」,接著還去菜園幫菜農收割青菜。
由於她肯做,常做別人不做的工作,因此快退休的課長才特別疼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縱容她遲到早退,從不扣她少得可憐的薪水。
不過因為賺得不多,她在飲食方面相當苛待自己,很少有機會到餐廳吃大餐,一看到陸續上桌的精緻美食,就忍不住飢腸挽挽,大吃起來。
畢竟體力消耗太多,又到了晚餐時間,她會餓也是人之常情嘛,總不能瞪著餐點發愣,一口也不吃地浪費掉吧!
常樂天眼巴巴的盯著面前餐盤,猛吞口水,咕嚕咕嚕造反的肚皮直喊著:好餓、好餓,快給我吃,我快要餓死了。
「妳爸媽沒教過妳嗎?用餐時要細嚼慢嚥!還有,瞧瞧妳那顆頭是怎麼回事,沒洗乾淨還是曬太黃了?這樣不修邊幅,跟妳坐同桌會很丟臉妳知不知道!」邋里邋遢地,簡直沒點女人樣。
「我髮質天生幹燥,易斷裂,還有,我沒有爸媽,只有阿嬤。」要是有錢,她也想買些髮油保養她的頭髮呀!可是……她郵局裡的存款不到五位數。
「什麼,妳沒有爸媽?」聽說是某民代之子的周姓男子一臉嫌棄,口氣高傲地瞧不起人。
「呃!那個……我沒見過我爸爸,我媽很早就死了,是阿嬤撫養我長大的。」
常樂天是個沒心機的人,凡事照實說。
她忍著不露出好吃的本性,想留下好的印象,讓相親能順順利利地進行下去。
「妳不會是私生女吧!」周先生的表情變得不太好看,鼻孔朝天一睨。
「我……呃!不太清楚,應該是……」因為她從母姓不是父姓,而且從未聽外婆提起她的父親是誰。外婆說,當年媽媽是受好友之邀到日本走走看看,順便學語言,誰知不到一年竟然挺了個大肚子回國,沒多久就生下她,媽媽從不提她的父親是何人,不管大家如何追問就是問不出來,只說那個人一定會來接回她們母女,她要等他。
可是等呀等的,她口中的男人始終沒來,後來幾乎每日以淚洗面,抑鬱寡歡,過沒幾年,傷心過度的她終於撒手人寰,沒能等到她最愛的人。
周先生得知她是私生女,當下氣急敗壞地指著她鼻頭罵,「誰說妳勤儉持家,溫柔婉約,入得廚房,出得廳堂?!根本是騙婚,說家世沒家世,說姿色沒姿色,妳怎麼配得上我!」
自視甚高的他覺得與她相親是奇恥大辱,沒風度地在餐廳大呼小叫,引來不少注目眼光。
剛推門而入的泉武人便因他嚷嚷的叫囂聲而攏起眉峰,黑瞳銳利的瞟向最角落的座位,似曾相識的女子側臉讓他微微一愕。
是巧合吧!居然又是她?他怎麼老遇上這個不懂打點自己的村姑,她身上那件衣服早就過時已久,這女人怎麼有勇氣穿出門?! 泉武人擰眉抿唇,專注的觀察那一桌的情況,渾然不覺自己的出現吸引了餐廳內所有女人的注意。
「我哪有騙婚,我本來就很會打掃家裡和煮飯,養鴨餵豬,拖地洗衣樣樣都精,我……我很溫柔的。」她裝得羞答答,不時拋個自以為很嬌媚的媚眼。
為了把自己嫁出去,常樂天賣力演出,不讓別人口中的好對象溜掉,她相信只要經過相處,他一定會明白她的好。
而且他嫌她長得不漂亮,他也不怎麼樣呀!額頭有點禿,嘴唇外翻,雖然細皮白肉,可是白得太油頭粉面,沒比她好看到哪去。
人與人交往貴在真心,外表不重要,要不然她幹麼忍飢挨餓,假裝不在意他燻死人的口臭。
鄉長太太明明說對方是風度翩翩,文采過人的讀書人,原本在學校教書,因為是孝子,所以辭掉教職回鄉奉養雙親,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只是,哪裡是了,像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執侉子弟還差不多,她才是被騙的那個好不好。
「瞧瞧妳那長相,還有一身穿著……天哪!妳出門沒照鏡子呀!妳真以為有人會看上妳嗎?不被嚇死就該慶幸了。」他趾高氣揚的說,將她批評得一無是處。
「我很好,至少我交過十九個男朋友,才沒你說的那麼差。」有些忍不下去的常樂天提高分貝,想扳回一些面子。
聽到她交過十九個男朋友,本來正眼也沒瞧她一眼的周先生忽然露出淫笑,大掌往她小手一覆。「是嗎?看來妳閱歷豐富,見多識廣喲!那待會兒就出去走走吧,我知道附近有間汽車旅館很不錯……」
她倏地抽回手,「我不和男人亂來的。」
「悴!裝什麼清高,那副斕身子不知被幾個男人用過了,我肯賞臉是給妳面子,妳不要給臉不要臉,常樂樂,妳最好乖一點,別惹我生氣。」反正女人關上燈都一樣,他正好可以去去火!
已被下半身駕馭的男人根本沒想過他們兩人是第一次見面,眼神色迷迷的盯住她過於寬大的襯衫下,忽隱忽現的豐腴胸部,他認為敢一個人來相親就一定有上床的打算,那他還客氣什麼,身材誘人勝過沒有用的美色,先吃了再說。
「我叫常樂天,不是常樂樂,你連我的名字都搞錯!」沒誠意。
常樂天?就是她?
猛地一震的泉武人瞇起眼,腳步從容地走向他要找的人。
「管妳是常樂天還是常樂樂,待會陪我開房間去,如果能將我服侍得舒舒服服,也許我會讓妳當我的女人。」嗯!她的眼睛滿漂亮的,五官也沒醜得不能見人,稍加打扮應該帶得出門。
說是孝子要回家奉養雙親,其實是猥褻女學生被開除的周先生色慾燻心,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想直接將她拉到飯店,一逞獸慾。
只是,他沒成功,伸出的手被用力一把撥掉。
「你要她當你的女人還得問過我。」泉武人冷冷的道,憑這男人猥瑣的模樣,根本不夠格碰泉家的繼承人。
好事忽被打斷,他不高興地斜眸揚鼻。「你是誰,敢來壞我的好事。」哪來的多事者,他不曉得他老子是縱橫黑白兩道的民意代表嗎?
「你沒資格問我是誰,把帳結一結就可以走人了。」留下來只是丟人現眼,徒增笑柄。
「你這傢伙有沒有搞錯,現在是我在相親還是你在相親啊你是哪根蔥哪顆蒜,敢叫我走!」輸人不輸陣,他提高聲浪企圖以勢凌人,站起身想以身高讓對方害怕,知難而退,誰知他腰桿挺直才到人家的下巴,不可一世的氣焰頓時消了一半。
可是他仍想和好事者較勁,不甘心矮人一截,故意裝出驕傲到不行的神態,想把對方壓得抬不起頭,只是這高大男人一記冷眸輕掃,他當下連氣勢也沒了,不自覺縮了縮脖子,趕緊坐下。
「我是她的男朋友。」泉武人面不改色的說道,一手拉起面露訝色的女人。
「男朋友?!」怎麼可能,她要真有這麼出色的男友,怎還會來和他相親。
像是聽見他心底的疑問,連冷笑都顯得優雅的貴公子冷冷的說:「她是因為跟我嘔氣才來相親,不然憑你這隻其貌不揚的癩蝦蟆哪夠資格和她共坐一桌。」
這女人回到日本後,身價是不可同日而語,能接近她的男人非富即貴,絕非一般市井小民高攀得上。
「你說誰是癩蝦蟆,介紹人明明說她沒有男朋友,你到底是哪裡冒出的青仔檬,信口開河地想呼弄我!」雖然女人俯拾皆是,他並非常樂天不可,可煮熟的鴨子飛了,他當然很不甘願,一口氣咽不下去,他非爭個公道不可。
「我們就要結婚了。」為了取信於他,泉武人拿出方才在廟裡,村長託他轉交的紅色喜帖做為證據― 即使他在車上見到他們兩人的名字被寫在一起時,曾有一股衝動想將這張喜帖撕掉。
周先生驚訝得一臉土色,搞什麼啊,連喜帖都印好了,還來相什麼親,耍人嗎?他恨恨的瞪了常樂天一眼,怒氣沖天的拂袖走人。
常樂天訝異萬分,幾乎沒察覺到他離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私制的喜帖竟會在這個帥哥手中,臉色乍白乍紅地奪過來看個仔細。
「泉武人是誰?」她用力地揉揉雙目,睜大水盈盈的眼一看再看,連看了好幾回,嘴角因帖子填上新郎名字而越揚越高,驚喜得差點大聲歡呼。
難道是月下老人開眼了,神蹟顯現,大筆一揮允諾她一門好姻緣?!
「我。」
「你?」她兩眼張得更大,一顆顆紅色愛心在眼底飄動。好帥、好帥的男人,真是帥翻了,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帥的人嗎?
啊!完了,一見鍾情,她被愛神的箭射中了,月老實在太靈驗了!
「妳在幹什麼?」泉武人低頭冷冷地瞪著那隻在身上亂摸的小手,目光冷凝似富士山上的冬雪。
「嘿!嘿!嘿!我在檢查我未來的老公身體夠不夠『粗勇』 啊,這可攸關我一生的性福……」喔!他身上好香,一股乾淨到令人醺醺然的男人味。
「嘿什麼嘿,沒個體統,還有,我不是妳老公,把妳的手移開我的身體。」泉武人瞇了眼,不敢相信泉家的血統怎會是這德性,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化身無尾熊的常樂天死命巴著尤加利帥哥,臉上滿是痴迷神色。「不放不放!我愛上你了,你是月下老人為我牽的紅線,我要嫁給你!」
好不容易來了個肯娶她的好男人,怎麼能放過他,喜帖上的名字是老天為她挑選的良緣佳婿,說什麼她也要捉住他不放。嘻嘻嘻!他的皮膚好嫩好滑喔,胸膛結實又寬厚,五官立體得像傑尼斯男孩,帥氣中帶著陰柔美感,臉龐俊俏地宛如漫畫裡走出來的憂鬱王子,叫人怎麼不心動。
啊!百看不厭的大帥哥,這個男人是她的,是她向月下老人求來的!
不顧男人難看的臉色,她緊緊巴著他,笑得傻乎乎……
泉武人的頭很痛。
他可以面無表情的應付公司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老,卻對這個其貌不揚的野丫頭一點辦法也沒。
「什麼?你騙人的吧!怎麼有這種事,我才不相信!」常樂天一臉震驚,可惡,他怎麼可以隨便欺騙少女純真無垢的心。
「我說的話句句真實,絕不欺瞞,經過我們的調查,妳絕對是泉家流落在外的子孫。」只是他懷疑她會不會壞了泉家數代以來累積下來的好名望。
「我指的是,你哪有可能是我叔叔?我們年紀看起來差不多,你不要為了不娶我就說謊誑人,我可不是好騙的笨蛋。」嗚……老天不會對她這麼殘忍吧!在她鼻前吊一塊肥肉卻不許她吃。
「……」他嘴角抽了一下,神態像在忍耐,過了會兒才咬牙的說:「我確實是妳叔叔,名義上的。」
他今年二十九歲,是日本新泉集團總裁泉新之助的特助,也是泉新之助的養子。
由於泉新之助唯一的兒子早逝,於是在二十幾年前便有計劃的從遠親旁枝中挑選出適合的孩子收為養子,培養成接班人,因此法律上他們是父子,但其實並沒有血緣關係。
若無意外,他會是新泉集團下一位繼任總裁,目前的特助身份只是為他日後的實權鋪路,呈半退休狀態的養父早把大權下放,全力培植他登上大位。
而他真正的父母手足早在他成為泉家養子時,拿了養父一大筆錢後就鮮有往來,親子關係淡到一如路人,即使偶爾碰頭也僅是頷首致意,少有交談,根本看不出他們流有相同血液。他心裡明白,養父要的是一枚聽話的棋子,能操控在手掌之中而不生叛心,所以嚴厲地教導他少情寡慾,不可有任何失控狀況產生。
在這樣的教育下,他向來不見情緒的波動,為人一板一眼,無趣到近乎乏味,甚至有人說他像是少了七情六慾的蠟像。
然而這些,在她面前全失了準,今天他就不知被這野丫頭氣了幾次……
「名義上的?」常樂天瞪大眼,那是什麼意思,是說她還有機會對他那樣又這樣了嗎?
「我是泉新之助收養的養子,在輩份上妳仍然得喊我一聲叔叔。」禮不可廢。
常樂天笑了,「呵!那表示我還可以嫁給你,反正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噢!你幹麼彈我額頭,會痛吶!」
她又沒說錯,他幹麼用那種不可饒恕的眼神瞪她,好像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連累那個什麼泉家名譽掃地似的。
她姓常又不姓泉,說不定他搞錯人了,真怪了,當初她拜的是月老又不是財神,怎麼會保佑錯了,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一個富爺爺。
「妳給我認真點,少用妳空空的大腦意淫我!」泉武人多希望自己找錯人了,以她目前的狀態,只有一個「慘」字足以形容
一頭枯草般的黃髮,沒有女孩子該有的白細肌膚,膚色偏黑又粗糙,臉上還有太陽曬出的黑斑,毛細孔粗大,指甲縫裡有泥巴和汙垢……更別提她那一身可怕至極的穿著了,廉價的布料裁製成的粗鄙衣物,腳上踩的是褪色的塑料製鞋,雖合腳卻磨皮,足後跟磨出厚厚的皮繭,俗氣得令人倒足胃口。
他不甚滿意地打量她一身缺點,平順的眉宇攏起好幾道高峰。
要想讓她風風光光的進入泉家大門,恐怕得大費一番心思改造,沒人會相信泉家的上等珍珠是生成這種模樣,連泉家打掃園子的女僕都比她像個千金小姐!
又挨訓的常樂天揉著發疼的額頭,小小的發出不滿。「我很認真地欣賞你的帥臉……呃!不是啦!我是真的在思考你說過的話。」末了,她又添了一句,「叔侄不能談戀愛嗎?」
他臉一沉,因她而再度動了脾氣,「常樂天!」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居然還漫不經心的不當一回事,嘻皮笑臉的開著無聊的玩笑。「好咩,好咩!你別大聲吼嘛!大家都在看你了。」誰叫她膽子小,怕惡人。
「哪來的人,而且我從不大聲吼人,那太失禮了。」泉武人的面色偏冷,瞪視屢屢冒犯他規矩的女人。
兩旁的路燈亮起,沒吃飽的常樂天被泉武人從餐廳帶出,兩人行經僻靜的小公園,坐在公園前方水池的長椅上把話說開了― 原來年事已高的老總裁生了重病,時日無多的他反省過去的所做所為後,就像所有快死的老人一樣,想彌補以前所犯下的過錯,在死前享享兒孫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
「明明就有還耍賴……」她是現成的人證,嗡嗡作響的耳朵是物證。
泉武人的意思是要她回去繼承一個總資產上兆日幣的大集團,她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日後若非董事,也是股票過半的大股東,榮華富貴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可是常樂天簡直嚇傻了,一臉難以置信,她根本不曉得一兆是多少錢,光是屈指算算後頭的零,她就嚇出一身冷汗,十根手指頭根本不夠用。對窮人來說,那是一筆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數字,書讀不多的她哪有本事一肩扛起,要是不小心把人家一生的心血搞垮了,她對不起的人何只成千上萬……
越想越害怕,手心全溼了,就是被他給嚇的。「喂……」
「妳還想說什麼?」真不受教,喂什麼喂,全無大家閨秀的風範和典儀。
「沒有啦!泉武人,我可不可以跟你打個商量……」唉喲!又彈她額頭,他彈上癮了呀!痛呼出聲的常樂天有些不甘願,想踩他的腳出氣,可是頭一仰,瞧見那張酷似日本明星玉木宏的臉,她就像日劇「交響情人夢」裡的野田妹,什麼志氣全沒了,只想雙手託著下巴,痴望他貴族般的帥臉。
唉!她沒救了,又陷入惡夢般的輪迴,就像她前十九次的戀愛……不,包括一次相親,連著二十回都相同的結局,走向無言的分手。
「叫叔叔,沒有第二句話。」雖然已來不及改變她的粗鄙言行,但是該糾正的地方還是不可縱容,就算培養不出高雅的氣質,至少也得規規矩矩的學好禮儀。
「武……」
「嗯― 」他沉眸。
她偷偷地吐了吐舌,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喊不出來啦― ,不然你叫聲小侄女來聽聽,用非常寵愛、疼惜的口吻哦!不可以冷冰冰的像在喊仇人。」
「……」他瞪她,張開嘴卻發出不出一個音節。
太難了,他根本表現不出親人間親密的對談,更別提是面對一個沒大腦的女人,他最想做的是剖開她的腦子,看看裡頭除了腦漿之外還裝什麼。
沒辦法用常理推斷的常樂天,簡直是難以應付的變形蟲,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在她身上全然看不見,得知即將繼承龐大財富,她卻顯得太平靜,完全沒有興奮的神情。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是要直接帶她回日本,或是先待在臺灣把她調教成淑女再說,免得她沒法融入日本社會,與社交圈格格不入。
尚未做好決定,泉武人已經開始頭痛,他根本不看好鄉下的野丫頭有磨出明珠光華的一天。
「常樂天,不要把口水滴在我的絲質襯衫上!」她是小狗嗎,以為他不注意又蹭了上來。
「啊,被你發現了呀!呵呵,借人家垂涎一下啦,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她又湊近他嗅了嗅,淡淡的,像屋旁那裸老松的氣味,好沉穩,好有安全感。
「常、樂、天― 」他忍不住火氣直冒,雙手朝她的細頸掐去。
彷佛知道他不會真的傷害她,她不驚不懼的笑道:「你在掐死我前,先借我一些錢吧!」
「多少?」泉武人沒使勁,只是用不知該如何和她相處的眼神瞪她。
她比出一根手指頭。
「一兆?」好大的胃口。
常樂天一聽,嚇得眼珠子快掉出來。「少幾個零啦!別拿錢嚇我。」
「一億?」那倒合理,以她目前居住的破房子,是該翻新整修。
她抽了口氣,臉色微白。「再減幾個零。」
「一千萬?」換他皺眉了,不高興富豪之家的繼承人居然不懂得要錢。
「你……你的零是怎麼算的,我明明強調是『幾個』零,你只減一個是要和我玩接龍嗎?」是他們對錢的認知有誤?
「妳直截了當的開個數字,用不著猜來猜去。」泉武人不囉唆的拿出支票,準備填寫一百萬。
「一百塊。」
拿著燙金鋼筆的手頓住,他抬起充滿困惑的眼。「是我聽錯了,還是妳真的開口說了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常樂天笑咪咪地抽出他手中的支票簿,將它塞回西裝口袋。「一百塊剛好讓我吃一碗七十塊的牛肉麵,還能奢侈一回的切些小菜,你知不知道我最貴只敢點陽春麵加滷蛋。」
「妳要吃……牛肉麵?」那是平民食物,他連碰都不碰。
「武人,我真的快餓壞了,肚子扁得前胸貼後背,再不吃點東西,你就得揹我回家了。」她餓得沒力氣,只想吃碗熱得燙嘴的湯麵。
「常樂天,妳又忘了我說過什麼……」沒大沒小,尊卑不分。
懶得用腦的常樂天忽地跳上他的背,一手捂住他的嘴巴,瘋婆似地大吼大叫,「我要吃牛肉麵,我要吃牛肉麵,我要吃牛肉麵,我要吃牛肉麵,我要吃……」
「住口,妳要吃我就帶妳去吃,不要再吵了。」臉色鐵青的泉武人甩不下攀得死緊的她,只好一把拉開她捂住嘴的手,氣惱自個兒竟然拿她沒轍。
「耶"吃麵了,我要加豬耳朵和海帶……啊!你不要搖來搖去,我要掉下去了啦!」
於是,生平第一次,泉武人破例陪個瘋女人在路邊攤吃他從來不吃的平民小吃,但他沒說出口的是,這種東西還不難吃,一點也不輸日本的懷石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