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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風暴

    小方的眼角已經開始在刺痛,因為汗水已經流入了他的眼。

    他很想伸手去擦乾。

    可是他不能。

    任何一個不必要的動作,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和錯誤。

    除了攻擊招架閃避外,任何動作都是不必要的。

    小方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經開始在抽痛。就像是一根根繃得太緊已將繃斷的弓弦。

    他知道這種情況不好,他很想放鬆自己。

    可是他不能。

    一瞬間的鬆弛,就可能導致永恆的毀滅。

    黑暗中究竟隱藏着多少殺人的殺手?攻擊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

    攻擊忽然間停止了。──雖然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停止的,就正如誰也沒法子確定最後一滴雨是在什麼時候落下的一樣。

    空氣中仍帶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大地卻已恢復靜寂。

    令小方覺醒的是他自己的喘息聲。

    他抬起頭,才知道東方已現出曙色。從乳白色的晨霧中看過去,依稀可以看見扭曲倒卧在砂礫岩石中的屍體。看來就像是一個個破碎撕裂了的玩偶。

    ──攻擊已結束,危險已過去,天已經快亮了。

    一種因完全鬆弛而產生的疲倦,忽然像只魔手般攫住了他。

    他整個人都幾乎虛脱。

    他沒有倒下去,只因為東方的雲堆中已有陽光照射出來。照在山岩,照上那高聳的塔石,將那尖塔般的影子照射在地上。

    小方奔出去,將掌中劍用力擲出,擲在塔影的尖端。

    劍鋒沒入砂石,劍柄不停搖晃。

    “就是這裏。”小方的聲音已因興奮而嘶啞:“黃金就在這裏。”

    ──黃金就在這裏。

    ──這裏就是所有秘密的根。

    到了這種時候,在這種情形下,誰都難免會興奮激動的。

    他肌肉忽然又抽緊,掌心忽然又冒出冷汗。他的瞳孔忽然又恐懼而收縮。

    獨孤痴正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掌中的劍鋒,正好在一出手就可以刺入他心臟的地方。

    太陽漸漸地升起,小方的心卻往下沉。

    他沒有忘記獨孤痴的話。

    ──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殺了你。

    現在他的機會已經來了。

    獨孤痴自己當然知道,小方也知道。

    只要獨孤痴一劍刺出,他幾乎已完全不可能抵擋閃避招架!

    獨孤痴掌中有劍,劍鋒上的血跡仍未乾。握劍的手已有青筋凸起。

    他這一劍會不會刺出來?

    小方的“魔眼”在他伸手可及之處。他沒有伸手。

    他知道只要一伸出手,就必將死在獨孤痴劍下。

    但是他不伸手,結局也可能是這樣子。

    “如果我是你,現在也一定會出手的。”小方忽然説:“所以你如果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怨。”

    獨孤痴沒有開口,沒有反應。

    ──要殺人的人,通常都不會多説話。

    隨時都可能被殺的人情況就不同。

    如果能多説一句話,就一定要想法子説出來。哪怕只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但是我希望你等一等再出手。”

    獨孤痴沒有問他為什麼。

    小方自己説了出來:“因為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他説:“如果你能讓我查出這件事之後再死,我就死而無憾了!”

    又沉默了很久之後獨孤痴才開口:

    “一個人要死而無怨,已經很不容易,要死而無憾更不容易。”

    “我明白。”

    “只不過有資格做我對手的人也不多。”獨孤痴道:“所以我答應你。”

    他忽然問小方:“你想知道的是什麼事?”

    “我只想知道那批黃金是不是還在這裏?”小方回答:“否則我實在死不瞑目。”

    “你能確定黃金本來真的是在這裏?”

    “我能。”小方説:“我親眼看見過。從這裏挖下去,一定可以看到黃金。”

    獨孤痴又盯着他很久。

    “好!你挖!”

    “我!”小方又問:“用什麼挖?”

    “用你的劍!’’獨孤痴聲音冰冷:“如果你不想用你的劍,就用你的手!”

    小方的心又在往下沉。

    黃金埋得很深。不管用手挖也好,用劍挖也好,要挖到黃金的埋藏處,都要消耗很多力氣。

    現在他的氣力將盡,如果再多消耗一分,活命的機會就更少一分。

    可惜現在他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小方伸手拔劍。

    獨孤痴就在他面前。在這一瞬間,如果他一劍刺出,説不定也可以刺入獨孤痴的心臟。

    可是他沒有這麼做。

    這一劍他刺入了地下。

    地下沒有黃金,連一兩黃金都沒有。

    小方居然連一點驚訝的意思都沒有。這件事好像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

    獨孤痴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問:“你會不會記錯地方?”

    “不會。”小方的回答極肯定:“絕對不會。”

    “那批黃金本來確實在這裏?”

    “絕對在這裏。”

    “知道藏金處的人有幾個?”

    “三個。”

    “除了你和卜鷹之外還有誰?”

    “還有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一個寂寞的隱士。一位最受歡迎的民族英雄。一個孤獨的流浪客。一位滿腔熱血的愛國志士。一個冷血的殺人者。一個永遠都沒有人能夠了解的人。除了他之外,誰也不會有他這種矛盾而複雜的性格。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會從哪裏來,會往哪裏去?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更沒有人能預測他會做出什麼事?

    聽見他的名字,連獨孤痴的臉都彷彿有點變了。過了很久才問小方:“你早就知道黃金藏在這裏?”

    “我知道。”

    “黃金是不是你盜走的?”

    “不是。”

    “三十萬兩黃金會不會自己消失?”

    “不會。”

    “那麼這批黃金到哪裏去了?”

    “不知道。”

    獨孤痴忽然冷笑。

    “其實你應該知道。”

    “為什麼?”

    “因為能盜走這批黃金的只有一個人。”

    “誰?”

    “班察巴那。”獨孤痴道:“只有班察巴那。”

    這推理,小方卻不同意。

    “你錯了。”

    “哦?”

    “能運走這批黃金的,除了班察巴那外,還有一個人。”

    “誰?”

    “卜鷹!”小方道:“除了班察巴那,還有卜鷹。”

    “你認為是卜鷹自己盜走了這批黃金?”

    “不是盜走,是運走。”

    “他為什麼要運走?”獨孤痴又問。

    “因為他不願這批黃金落入別人手裏。”小方説:“因為他自己要利用這批黃金來複仇。”

    “黃金已經被運走,是不是就表示他還沒有死?”

    “是的。”

    小方的眼睛閃着光:“我早已想到黃金不會在這裏,因為卜鷹絕不會死的。無論誰想要他的命都很不容易。”

    “要運走三十萬兩黃金好像也不太容易。”

    “當然不容易。”小方道:“剛好這世界上還有些人總是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

    “你認為卜鷹就是這種人?”

    “他本來就是的。”

    小方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能找到不惜犧牲一切為他效死效忠的人。”

    “你呢?”獨孤痴問:“你是不是也肯為他死?”

    “我也一樣。”

    獨孤痴忽然冷笑。

    “那麼我就不懂了。”

    “你不懂?”小方反問:“不懂什麼?”

    “只有一點我不懂。”獨孤痴聲音中的譏誚之意就如尖針:“你既然也肯為他死,他為什麼不來找你?”

    小方並沒有被刺傷。

    “因為我已經離開他了。”小方説:“他不來找我,只因為他不願再讓我捲入這個漩渦。”

    “所以你一點都不怪他?”

    “我當然不怪他。”

    “如果他再來找你,你是不是一樣肯為他死?”

    “是的。”小方毫不考慮就回答:“是的。”

    太陽已升起,越升越高。塔石的尖影卻越縮越短了。

    沒有陽光,就沒有影子。可是日正中天時,影子反而看不見了。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獨孤痴忽然長長嘆息!嘆息的聲音就好像是自遠山吹來的冷風,吹過林梢。

    “卜鷹的確是人傑。”

    “他本來就是。”

    “要殺他的確不是件容易事。”

    “當然不容易。”

    獨孤痴忽然問:“要殺你呢?”他問小方:“要殺你容不容易?”

    他盯着小方,小方也盯着他。過了很久才説:“那就要看了。”

    “看?”獨孤痴問:“看什麼?”

    “看是誰要殺我?什麼時候要殺我?”

    “如果是我要殺你,現在就殺你。”獨孤痴又問:“是不是很容易?”

    很少有人肯回答這種問題,可是小方卻很快就回答:“是的。”小方説:“是很容易。”

    太陽越升越高。可是在這一片無情的大地上,在這一塊地方,在小方和獨孤痴之間,太陽的熱力好像一點都沒有。

    小方覺得很冷,越來越冷,冷得連冷汗都流不出來。

    獨孤痴的臉色也冷得像冰。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他忽然又問小方。

    “我知道你會殺我。”小方道:“你説過,只要一有機會,就要殺了我。”

    “這句話你沒有忘記?”

    “這種話誰會忘記?”小方看着獨孤痴握劍的手:“你是劍客,現在你的掌中有劍。劍無情,劍客也無情。現在你若殺了我,我非但死而無怨,也死而無憾了。”

    他的掌中也有劍,但是他握劍的手已完全放鬆。

    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獨孤痴是背對東方站着的。一個有經驗的劍客,絕不會面對陽光站在他的對手前。

    現在他已經完全佔盡優勢,已經把小方逼在一個最壞的地位。

    小方卻還是想盡方法不讓自己正面對着太陽。所以他還是能看到獨孤痴的臉。

    獨孤痴的臉還是像花崗石一樣,又冷又硬。但是他臉上已經有了表情。

    一種非常複雜的表情。

    他的眼神顯得很興奮。

    ──無論誰,在殺人之前都難免變成這樣子的。何況他要殺的人,又是他生平少見的對手。

    他的眼神雖然已因興奮而熾熱發光,眉梢眼角卻又帶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乘人之危,畢竟不是件光彩愉快的事。可是他一定要強迫自己這麼做。

    ──良機一失,永不再來。就算他本來不願殺小方,也不能失去這次機會。

    小方明瞭他的心情。

    小方知道他已經準備出手了。

    就在這生死呼吸,間不容髮的一瞬間,獨孤痴臉上忽然又起了變化。

    他臉上忽然又變得完全沒有表情了。

    也就在這瞬間,小方的心忽然在收縮,因為他忽然感覺到有個人已經到了他身後。

    ──來的人是誰?

    小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還是盯着獨孤痴的臉。他忽然發覺他的眼睛裏,竟似已有了種説不出的痛苦和憤怒。

    然後他就感覺到有一隻温柔光潤的手輕輕握住了他冰冷流汗的手。

    ──這是誰的手?

    ──誰會在他最艱苦危險的時候站到他身邊來,握住他的手?

    他想到了很多人。

    ──陽光、波娃、蘇蘇。

    他們都已經跟他有了感情,都不會遠遠站在一邊看他死在別人的劍下。

    但是他知道來的不是她們。

    因為他知道她們雖然都對他不錯,但他卻不是她們心目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陽光心裏還有卜鷹,波娃心裏還有班察巴那,蘇蘇心裏還有呂三。

    不管她們對他多好,不管她們曾經為他做過什麼事,到了某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她們還是會棄他而去。

    因為她們本來就不是屬於他的。

    但是小燕就不同了。

    不管她是恨他也好,是愛他也好,至少在她心裏從未有過別的男人。

    他本來從不重視這一點,可是在這種生死一瞬,間不容髮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一點是這麼重要。

    他輕輕的問:“是你來了?”

    “當然是我來了!”

    説話的聲音雖然也很冷,但卻帶着一種除了“他們”之外,誰都無法相信,也無法瞭解的感情。

    ──“他們”已不是兩個人,是三個。

    獨孤痴也瞭解這種感情,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你來幹什麼?”他問齊小燕:“是不是來陪他死?”

    “不是!”

    齊小燕冷冷的説:“他根本不會死,我為什麼要陪他死!”

    “他不會死?”

    “絕不會。”齊小燕説:“因為我們現在已經有兩個人了。你已經沒有把握對付我們,所以你根本已不敢出手。”

    獨孤痴沒有再開口。也沒有出手。

    他知道她説的是事實。像他這種人,從來也不會與事實爭辯,更不會輕舉妄動。

    但是他沒有放鬆自己。

    他仍然保持着攻擊的姿勢,隨時都可以發出致命的一擊。

    所以他不動。小方和小燕也不敢動。

    他們的手互相握緊,他們掌心的汗互相流入對方的掌心。互相交融,就好像是血一樣。

    誰也不知道這種局面要僵持到什麼時候?太陽昇得更高,天色卻忽然暗了。暗得不合情理,暗得可怕。

    小方掌心忽然又沁出了大量冷汗,因為他忽然發現風吹在身上竟已變得很冷。

    在白晝酷熱的大沙漠上,本來不該有這麼冷的風。

    對這一片無情的大地,他已經很熟悉。在一年多以前,一個同樣酷熱的白晝,他也曾有過同樣的經驗──天色忽然變暗,風忽然變冷。

    然後就是一場可怕的大風暴,沒有任何人能避免抗拒。

    現在無疑又將有一場同樣可怕的風暴將要來臨。

    他還是不敢動。

    只要動一動,就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

    獨孤痴的劍,遠比將要來臨的風暴距離他更近,也更可怕。

    所以他只有站在那裏等,等風暴到來。就算他明知風暴來臨後,大家都可能死在這裏也一樣。

    因為他既不能選擇,也無法逃避。

    風暴果然來了。

    風越來越急,急風吹起滿天黃砂。打在人身上,宛如箭鏃。

    第一陣急風帶着黃砂吹過來時,小方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為他雖然把每一點都考慮到,卻還是疏忽了一點。

    任何一點疏忽,都會造成致命的錯誤。

    他忘了自己是迎風站着的。風砂吹過來,正好迎面打在他的臉上。

    等他想到這一點時,大錯已鑄成,已無法彌補。

    獨孤痴的劍已經像毒蛇般向他刺過來。他只看見劍光一閃,就已睜不開眼睛,甚至連這一劍刺在身上什麼地方都已感覺不出。

    他倒下去時,還聽見齊小燕在呼喝,然後他就連聲音都聽不見了。

    風在呼嘯,黃砂飛舞。

    小方彷彿又聽見了小燕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痛苦,正在向他哀呼求救。又彷彿看見獨孤痴已經撕裂了她的衣服。

    其實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他自噩夢中驚醒時,冷汗已濕透衣服,眼前還是隻有一片黃砂。

    ──他沒有死。

    ──剛才他們聽見看見的,只不過是夢中的幻覺。

    但是齊小燕的人已不知道哪裏去了,獨孤痴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剛才在他夢中發生的事,在現實中也可能同樣發生過。

    想到獨孤痴赤裸裸的站在寒風中讓小燕為他擦洗的情況,小方心裏忽然有了種從來未有的刺痛。

    ──他一定要找到他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發生。

    他想掙扎着站起來。

    可是他一動腰下就痛如刀割。

    也不知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獨孤痴那一劍居然沒有刺中他的要害。

    現在他還活着。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風暴還未過去,他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他的嘴唇開始乾裂,肌肉還在痹痛。

    ──他的糧食和水都已被風吹走。與他生死相共的女人,現在很可能在受別人的摧殘侮辱。

    他的肉體和心靈都在受着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煎熬。

    他怎麼能活得下去?

    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知道要在沙漠的風暴中活下去是件多麼艱苦的事。

    小方有過這種經驗。

    上一次他幾乎死在這裏。這一次他的情況遠比上次更糟。

    如果他不是小方,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

    ──一個人如果喪失了為生存奮鬥的意志和勇氣,還有誰能讓他活下去?

    他是小方。

    他不斷的告訴自己。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天地間一片昏黃,誰也分不出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晚上?

    小方躺在冰冷的砂粒上,風砂幾乎已將他整個人完全掩埋。

    他實在太疲倦。失去的血實在太多。實在想閉上眼睛先睡一下。

    ──温柔黑暗甜蜜的夢鄉,是個多麼美麗的地方!

    小方忽然睜開眼睛,用盡全身力氣翻了個身。以額角用力去磨擦粗糙的砂粒,讓痛苦使他清醒。

    因為他知道,只要一睡着,就可能活活埋死在黃砂下。

    他沒有睡着。

    他的額角在流血,腰上的傷口也在流血,但是他已完全清醒。

    ──只要有一點水,他就可以活下去。

    在這無情的大漠上,狂暴的風砂中,到哪裏才能找得到水?

    小方忽然躍起,奮力向前走了幾步。等他再倒下去時,他就像蜥蜴般往前爬。

    因為他又有了生存的慾望。

    他忽然想起昨夜死在他和獨孤痴劍下的那些人。

    ──他們守候在這裏已經不止一天了,他們身上當然有水和食糧。

    這念頭就像電擊一樣打過他的全身,使他忽然有了力量。

    他果然很快就摸到了一個人的屍體,摸到了這屍體腰帶上繫着的革囊。

    革囊中有三錠分量很重的銀錠,一些散碎的銀子。

    革囊中還有隻金手──呂三用來號令屬下的金手。

    ──呂三!富貴神仙呂三!不共戴天的仇人,誓不兩立的強敵。

    可是小方現在彷彿連這種仇恨都忘記了,因為他的心已經完全被一種更強烈的情感所佔據。

    ──生存的慾望,永遠是人類所有情感中最強烈的一種!

    革囊中沒有水。

    另一個盛水的皮袋已經被刺破了。刺破這水袋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方自己。

    這是種多麼悲哀沉痛的諷刺?

    可是小方也沒有去想。

    他不敢去想。

    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如果想得太多,對生命的意義也許就會重新評估了。

    此時此刻對他來説,生命是無價的。永遠沒有任何事能代替。

    所以他又開始往前爬。

    他的心忽然狂跳。因為他不但又找到了另一個死人的屍體,而且還摸到了這個人腰上盛水的皮袋。

    水袋是滿的,豐富飽滿如處女的乳房。

    小方知道自己得救了。

    小方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想去解開這皮袋。但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又聽見了一個聲音。

    他忽然聽見了一陣心跳的聲音。

    這個人的心還在跳,這個人還沒有死!

    小方手停下來,就像是忽然被凍結。

    從一個死人身上拿一點水來救自己的命,絕不是件可恥的事。

    從一個垂死,完全沒有抵抗力的活人身上,掠奪他的水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方還是小方。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他自己,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失去他自己──不會失去自己的良心,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原則。更不會做出讓自己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事。

    這個沒有死的“死人”,忽然用一種奇怪而衰弱的聲音問他:“我的皮袋裏有水,你為什麼不拿走?”

    “因為你還沒有死。”小方説:“你也需要這些水。”

    “不錯!我還沒有死,但是你再給我一劍,我就死了。”

    他又問小方:“你既然想要我的水,為什麼不殺了我?”

    小方嘆了口氣:“我不能殺你,我不能為了這種理由殺人!”

    “但是你本來就要殺我的。”這個人説:“我本來應該已經死在你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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