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嘆了口氣,長孫無忌常在他耳畔數説武媚兒的種種不是之處,阻止他跟武媚兒來往,他心中也有底子,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而已,現在聽武媚兒這樣-説,心中才真正地明白了。
對武媚兒的誤會是消除了,但是對王懷義卻未能釋懷,所以他沉吟片刻才道:“媚兒,你對我的一片心,我完全瞭解,只要我身登大寶,絕不會忘記你,只是你要進兩宮,也必須注意一下口碑,別讓人説得太難聽!”
武媚兒眼眶又紅了道:“你又來了,我不是自甘下賤,但我身不由已,最好你能下令叫你的那些寶貝兄弟別上這兒來,你做得到嗎?”
“我……實在沒這個權力,尤其是老七!”
“這不結了?對了,那個魏王殿下是最狂妄的一個人,他領過兵,手中還有一批禁軍,還有幾個趨炎附勢的國公捧着他,他可是最大的勁敵,你必須小心!”
“那個不怕他,舅舅對付他的,老七有勇而無謀,是個大草包,由着他去胡鬧了,舅舅説不必去管他,他鬧得越兇,希望越小,我只要在父王身上做功夫,對同胞兄弟,表現得友愛一點就行了,父王鑑於昔年玄武門之變,對手足相殘一事,十分痛心……”
“所以説,你不能對兄弟們太過火,我也必須應付他們,你只要明白我的心!”
“我不是不明白,可是這個王懷義,你跟他太接近了,舅舅説了幾次,我都不信,今天我可親眼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他只是到我這兒來,我們又沒什麼!”
“他只是寺中的管工,這後面根本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武媚兒笑了起來:“你是吃醋!”
“媚兒!我是為你好,將來留着一宮等你去主掌,你可不能給人有話柄!”
(OCR者注:這裏缺了一段對話,大意應該是武媚兒説會有人罩着自己,不會被人説閒話。)
“誰?舅舅如果説話,誰都無法為你撇清!”
“這個人絕對吃得住長孫老兒,護國公元配,張出塵夫人,這位女中豪傑朝野同欽,連你的皇帝老子對她的話都不敢含糊,總比長孫老兒的話可信吧!”
“那當然沒問題,可是她肯為你説話嗎?”
“她應該會出來,因為王懷義是她的門客,是派來保護我的,她派出來的人自是絕對可信!”
“怎麼,護國夫人派人來保護你,這是怎麼説呢?”
武媚兒自然不能説出是張士遠的關係,可是她早有成竹,一笑道:“因為我是她老人家的義女!”
“這……我怎麼不知道?”
“很少有人知道,她一直很喜歡我,經過三世子李存孝的推介,收了我做義女,經常叫存孝三哥來看望我!”
李存孝也常來,多半是為了張士遠的事,武媚兒恐怕也有人傳言到晉王耳中,所以説成這個關係,倒是去除了晉王不少疑惑,他的確聽説了武媚兒跟李存孝的一些流言,因此笑道:“原來你還有着這麼強的靠山,難怪舅舅要對你猜忌不安了,在朝中,他一共有兩個人惹不起,一個是翼國公秦叔寶,一個就是護國公,你怎麼不早説呢?”
“護國公夫人收我為乾女兒,護國公不知道,他最討厭這一套,我也不必藉此張揚而自抬身價!”
這倒也是事實,長安很流行收義子女之風,有權勢的人,喜歡多收幾個義子女來襯托自己的身份,而趨炎附勢的人也努力鑽營,拜在有力者門下,就這樣互結黨援。李靖是最反對這一些的,他聲言絕不收乾兒子。
“可是護國公夫人為什麼要派人來保護你呢?難道這兒的警衞還保護不了你?”
武媚兒冷笑一聲道:“看來你矇在鼓裏呢,你那個老鬼舅舅已經三度對我下手了,要不是我義母洞穿機奧,我有十條命也送掉了!”
她把長孫無忌前幾次加害的經過都説了,只是把張士遠的幫助轉到張出塵的身上去了。
晉王中得十分震怒地道:“這個老殺才,他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他要一手的控制你,我多少能幫你不完全受他控制,他當然就容不得我!”
“這些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武媚兒嘆了口氣道:“殿下,早告訴你有用嗎?也只是徒增你的煩惱而已,你現在脱離不了他,也不能得罪他,還是必須要忍受他的一切!”
“笑話,我也不是非要靠着他不可,我也不能永遠受制在一個老匹夫手中!”
武媚兒嬌柔地挽着他的手道:“殿下!現在你還要利用他,不必操之過急,記在心裏就好。不過殿下也得作個準備,身登大寶後,第一件事就是培植一股相等的勢力,不讓他大權獨攬!”
晉王一嘆道:“培植相等的勢力又談何容易?”
“也不難!我義父的力量就足夠抵擋他了!”
“護國公是朝中最有力的人,但他立場公正,從不跟誰去結黨,我也拉不攏他!”
武媚兒一笑道:“你真笨,你不需要去拉攏他,等你身登大寶後,他自然會毫無條件支持你的,因為他是忠於王室的,還有個翼國公秦叔寶也是一樣,駙馬秦懷玉娶了你姐姐,你們的關係更密,到時候你只對這兩家多加尊重,就不會受他把持了!”
晉王欣然地道:“你説得對,我本來還在發愁,覺得舅舅管得我太多,一舉一動都要受他節制,將來不知要如何擺脱他,聽你這一説,我才放心了。媚兒,你懂得真多!”
“我不懂什麼,這是義母告訴我的,她身歷陳、隋、唐三朝,一直都掌握着舉足輕重的力量,懂得比我多,因此我相信她的建議一定是正確的!”
晉王對武媚兒完全去除了疑心,兩個人温存了一陣,晉王離去時,王懷義又來進詣,晉王這時對他已客氣多了。
可是王懷義將晉王請到一邊,兩個人經過一陣密談後,晉王對他竟是十分親密的樣子,拍着他的肩膀,叫着他的名字道:“懷義!孤家想不到你竟如此忠心,媚兒有你照顧着,孤十分放心,將來孤進了未央宮,一定請你進去幫忙,主持宮務!”
王懷義卻道:“謝謝殿下,懷義奉主上之命,保護娘娘,自當終身追隨娘娘左右!”
晉王又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滿意地走了。
武媚兒怔住了,不知道他們在説些什麼,等晉王走後,她立刻問道:“懷義!你是怎麼弄的,使他這麼相信你,而還要把你弄進宮去?”
王懷義淡然地道:“也沒什麼,只是請他檢查了一下,證明小的是淨過身的而已!”
“什麼,你是真的淨身了?”
“是的,主公走了之後,小的蒙娘娘經常召見,唯恐有玷娘娘的名譽,故而自己淨了身,也幸虧有此一舉,否則今天就很難解釋得清了!”
“你幹嗎要如此苦自己呢?我已經説你是護國公夫人派來保護我的了,晉王對護國公夫人的人是十分信任的!”
“是小的不信任自己,娘娘天姿國色,麗質天成,經常與娘娘密室相處,小的怕自己一個把持不住而冒犯娘娘!”
武媚兒心中很感動,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道:“懷義,你又何苦呢?你救過我的命,而我也需要你的保護,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我這話不是輕賤自己,而是知道像你這樣一個忠義的漢子,富貴榮華,都不足以打動你,唯一可報答你的也只有我這身子!”
王懷義連忙道:“娘娘別這麼説,懷義受主上知遇救命之恩,殺身難報……”
“你是説士遠?”
“是的,小的身為仇家所隱,全傢俱遭殺害,是主上將小的救了出來,除了仇家,報卻滅門之仇,又讓小的在神龍門中,擔任了要職,主上派給小的任務,就是永遠保護娘娘,而娘娘志在宮中,小的只有這個辦法才能不負所托,娘娘的話,將使小的無地自容了!”
“是士遠要你如此做的?”
“那倒沒有,是小的自願的!”
“你也不必如此自苦,有許多別的辦法的。”
“是的!小的也想到有別的方法,但是主公臨行交代,説他過一段日子可能要到中原來,來了一定會想再見娘娘,小的有這種身份,也便於安排一下!”
武媚兒嘆了口氣道:“你別叫我娘娘,我還不是!”
“為期也不遠了,晉王殿下繼統已成定局,而且小的已經問過幾個精於望氣的術士,他們都説帝氣不永,紫微光弱,天下易君,就在不遠之日了!”
武媚兒不禁一振道:“這話能作準嗎?”
“當然不能絕對作準,但是幾個人都這麼説,想來總不會差得太多!”
“那咱們得好好計議一下了!”
“沒什麼可計議的,娘娘在晉王身上下功夫就夠了,晉王有長孫無忌替他安排,諒來沒多大問題!”
“我倒不是要計議這些,而是計議如何拔掉長孫無忌那個老厭物!”
“那可不能操之過急,目前還用得到他!”
“我當然不是現在對付他,可是大局一定,首先就要除掉他,否則等他的氣候一深,就不容易扳倒他了!”
“茲事體大,您該是跟護國公夫人或晉王商量才是!”
“護國公夫人那兒商量不出結果的,他們現在身居高位,犯不着跟我一樣去犯罪,晉王是個沒主見的人,優柔寡斷,他也拿不出魄力來做!”
“娘娘一定要對付他嗎?”
“勢在必行,我如不對付他,他就會對付我了!”
“護國公夫人已經警告過他了,諒他還不敢!”
“假如我只入宮中,跟他的權力不衝突,他自然不會理會我,但是我並不甘心枯守宮中!”
“娘娘還需要達到什麼目的?”
“我也要抓住一點權勢!”
“娘娘,權勢在外面,你在宮裏抓不住什麼的!”
“在宮中我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外面我也要有一批能夠左右大局的力量!”
“那要有人才行的!”
“我自然有人,第一是我家中的人,第二是我姐夫,第三就是你和你的弟兄們,士遠把你們交給我,我不能讓你們永遠沒沒無聞,一定要使你們出人頭地!”
最後一句話使王懷義砰然動心,神龍門下,本來就不是安份的,他們看着張家,也是期望着一個將來。
張士遠代虯髯客而主扶餘國,但是看情形,他也沒有太多的雄心,那些跟着他的人雖然任勞任怨,但心中不無失望之感,武媚兒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他們應該是興奮的,何況武媚兒又説道:“長孫無忌在你們手中兩次受挫,護國公夫人雖然出頭承擔了,但也説過是你們神龍門弟兄所為,長孫無忌若得了勢,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他找不到我們的!”
“他如大權在握,憑大唐的強大實力,找你們並不難,甚至於連士遠的扶餘國都不安寧,沒有一個朝廷,能忍受一股暗中的勢力存在的。”
王懷義不禁悚然而驚,本來,他還懷疑武媚兒心胸太窄,太愛記仇,現在聽她説明了利害關係,才知道此女何以能得主上的歡心了,她不僅是媚質過人,而且深思遠慮,是個真正的理國之才具。
神色轉為恭敬地道:“是的!小人眠慮未及此,遜娘娘多矣,這構思方面,還請娘娘多費心!”
武媚兒知道已經把王懷義收得心服了,嫣然一笑,慢慢地説出了她的計劃。
這些事情放在她心中很久了,構思已近成熟,張士遠留給她的那份名冊上,有着神龍門下組織成員的詳細資料,能力、特長都註明了,她可以量才為用。
她只作指示,連指揮的工作都交給了王懷義,她也特製了一種令箋,印上了神龍標誌,然後以火漆印上神龍令符,這是最高的指令,一紙令箋,指揮着近萬的神龍門下,誰都不敢稍有怨恙。
長孫無忌果然不敢再來惹她了,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在暗中,他還無時不在設法防範武媚兒的勢力。
他知道武媚兒手下有一批江湖客為助,自然也只有在湖海中去尋求抵制的力量,於是他召進了一批門客,都是高來高去的奇技異能之士,他以為十分放心了,哪知這批人中,竟有一半是神龍門下。
長孫無忌不謂不奸,自然也考慮到可能有神龍門下潛伏進來,但是他自以為有對策了,除了重金厚賂之外,更以前程為誘,但是他的部下太多,不能夠給人很高的地位,比之武媚兒給的差得太多,何況他還不瞭解神龍門下忠貞的程度以及門規之嚴苛,任何人都不敢稍存異心的。
大事終於發生了,東宮太子癲症之疾發作,這次一發很厲害,昏迷了兩天,醒來後轉入瘋狂,拿着劍胡亂殺人,已經傷了幾名近衞,大家只得將他綁了起來。
太宗貞觀皇帝十分震怒,立刻下詔廢了太子,而且召集了大臣,商討繼統的事。各大臣對擁立之舉,紛紛不定,而不知道誰給魏王李泰出了個餿主意,他居然乘着這幾天,在宮門外操演禁軍,這意味着有逼宮之意。
那是因為有一批支持魏王的國公們,鑑於支持魏王的人太少,怕爭不過別人,才唆使他使上這一手。
他們以為太宗本身神武,威被四夷,對繼統的人選一定也是以尚武為要點。哪知太宗晚年,心性已變,深悔已往殺孽太深,以致於夜半夢魘,盡是些滿身浴血的冤魂向他討命,所以易心仁治。
對魏王此舉,他不但不欣賞,反而勃然震怒,把魏王關了起來,也黜廢了他的王子身份。
長孫無忌這時才聰明地推出了晉王,護國公李靖因為受了夫人張出塵的影響,也加以支持。
翼國公秦瓊叔寶公則一向對晉王印象良好,更兼李靖作了表示,也跟着附合。
這兩個人平素對長孫無忌是不大搭理的,而他們在朝中的立場卻是舉足輕重,這次居然一變而贊同,聲勢立刻不同,太宗也很高興,立時就作了決定。
晉王以詔令正式立為太子,長孫無忌十分開心,武媚兒也十分開心,因為他們的權勢都邁進了一步。
太宗辦完了這件大事,這個老人已是身心俱疲,對於前太子身染患疾,以及七子李泰的跋扈情事,更是感到痛心。
太子痼疾,固然不是太子的錯,但是受到了羣臣矇蔽,等到這麼晚才發覺,使他很不開心。
而李泰的跋扈,更叫他難過,他自己鑑於玄武門之變,手足相殘,就是因為兄弟之間,友愛之情不夠,所以教育子女,總是以友愛為上,卻發生了這種事,證明了他的教育完全失敗。
一個極端自負的人,突然遇到了這些不如意的事,使他產生了一種自責的心理,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我已往的一切空前成就,究竟是對還是錯?我給後世所留下的,究竟是美名還是罵名?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他,直到他死時還喃喃地自問着這兩句話,不過他也沒被困擾多久,在重新冊立太子後半年就晏駕歸天了。
晉王李治正式成為了大唐天子,是為高宗。
他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武媚兒接入宮去,冊封為西宮娘娘,雖是側室,卻是皇后之下第一有權的人。
這個舉動自然有不少人反對,但是卻有三個人支持。第一是長孫無忌的推薦,這個老頭兒已領略到武媚兒的厲害,知道武媚兒放在外面,對自己頗為不利,把她弄進宮去,至少可以隔絕外界的來往!
第二是護國公李靖的支持,那自然是張出塵的促成,張出塵對丈夫如何陳説的不得而知,但必然是一篇很精采的大道理,否則很難叫護國公點頭的。雖然張出塵對丈夫的幫助很大,但李靖一直是個有主見的人。
依張出塵的意,很可會轉而去輔助她的義兄神龍門主虯髯客張仲堅去爭天下,是李靖一力堅持張仲堅非人君之器,才作了罷,這次李靖能聽老婆的話,倒是很不容易。
第三個人是翼國公秦叔寶,那倒是晉王自己搭的線,他和秦瓊的兒子秦懷玉是郎舅之親,冊立太子後,常去探望姐姐、姐夫,也説了許多私心話。
因而爭論到了秦家的支持,這三個人的力量加起來,幾乎是大唐三分之二的勢力,其他那些人反對也沒用了。
武媚兒從白馬寺重回未央宮,比以前可神氣多了,大家很擔心她會獨攬宮中的大權。
但是她似乎無意及此,宮中的事她袖手不管,仍是由正宮王娘娘去綜理,她的西宮是獨立的,門禁森嚴,除了皇帝之外,誰都不準進去,當然皇后是禁止不了的,但皇后也不常去,去也只是跟武媚兒聊聊天,或是把宮裏的一些問題去請教她。
因為王皇后懦弱無能,連一個宮裏的事都管不好,遇到問題,還是要向她請教去。
武媚兒忙些什麼呢?她忙着要對付長孫無忌。高宗即位,他是大功臣,相當地跋扈,大小事情都要插一手,太宗未死前,他已把內閣人事作了決定,高宗急急地要把武媚兒弄進宮,也是為了對付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的跋扈,已經到了令人無法忍耐的地步,高宗即位後,他不但入閣拜了相,還拜受了三公中太師的尊位,居人臣之極,這些倒不去説了,以他為高宗籌劃擁立之功,倒也當得起,可恨的是他把持了朝政,無論大小事情,都是他説了作數,然後通知皇帝下詔執行,高宗想過問一下都不行。
因此六部大臣,監鐵錢敝等司,都更替成為他的黨翼。
有些國公們跟他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自然不會反對他,有些人平素跟他不合,因為國公是公爵,他無法取消,卻想辦法把他們調到邊遠的地方去駐守,整個朝廷裏幾乎全是他的班底。
當然,還有些人是他不能動,或不敢動的,如護國公李靖,翼國公秦叔寶,魯國公程知節等,但這些人只是列朝而已,平素政事不大管,由得他一人專橫把持朝廷去。
高宗雖然老實,卻也不願當一個傀儡皇帝,可是他是在長孫無忌一手把持下登上龍位的,開始時事事不熟,只有聽長孫無忌的,到後來竟成了慣例,非聽他的不可了。
武媚兒進宮拜後之後,高宗極圖振作,再者也多了個商量的人,終於在朝政上跟長孫無忌起了第一次爭執。
這是高宗當政後的第四個月,在早朝時,高宗宣佈了第一道駁向長孫無忌的奏章薦舉吏部左侍郎馮牧一節,查該員在河工都督任上,即有貪贓不地情事,為御史奏效懲誡在案,豈可更予征途,應予馭回,薦舉人長孫無忌舉人不明,恐受矇蔽,嗣後當知警惕,勿負朕厚望。
這等於是在長孫無忌臉上打了一耳光,因為在廷議的各家大臣都在,長孫無忌不敢發作,忍氣吞聲,等到下朝之後,他立刻氣沖沖地到後宮請見。
高宗在御書房接見了他,看到武后也在,長孫無忌的火就更大了,抗聲道:“陛下今天批駁了老臣薦舉馮牧一案,那是什麼意思?”
高宗道:“朕已經説得很明白了,馮牧貪瀆有案,朕特地將吏部的卷宗調來看過,他會受降級罰俸處分……”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後來他改過,變得很好!”
高宗道:“那只是太師認為如此,朕所知卻不是這麼回事,他在河工督任上,依然故我,窮極奢侈,朕正想再重重地處分他一下,太師竟保舉他升任重職,侍郎為一部次長,掌管全國吏政銓敍任免,豈能再由這種人擔任!”
長孫無忌恨恨地看了武后一眼道:“這都是娘娘的主意吧!聖上是從不問宮外事的!”
武后居然承認了道:“是的,哀家的西宮總管王懷義在長安市上有些人,探聽大小消息,給陛下作為參考,這是聖上自己要設置的!”
高宗點頭道:“朕一心想踵事先帝,做個好皇帝,對民間疾苦和官員們的操守,都要有相當的瞭解!”
“那王懷義原來在白馬寺做總管,是武娘娘的私人!”
高宗一笑道:“武卿家已是朕的妻子,她的私人也是朕的人,朕認為王懷義很盡職!”
長孫無忌忍不住道:“此人身份可疑!”
高宗沉下臉道:“太師,王懷義不但由朕親自甄驗過,也由宮中各執事監會同檢驗過,絕沒有問題,你不必在這上面做文章了,王懷義此人絕無問題!”
這是高宗第一次當面駁回長孫無忌的話,以前做王子時,晉王對他的話都是唯唯諾諾,從不敢打一點折扣的。
長孫無忌不禁一怔,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權威已非往昔,自己扶植起來的這頭雛鳥羽毛漸豐,不再那麼馴從聽話了。
可是他仍有把握控制大勢,因為朝廷中大多半是他的自己人,外藩兵鎮,也有了一半是他的人。
所以他稍作讓步地道:“王懷義的事即經陛下檢驗,自然是沒問題了,但是馮牧的事還望陛下多作成全,此人才可堪當重任。”
高宗道:“用人固應重其才,但品德操守更為重要!”
“這個老臣自然清楚,老臣也會督促他盡忠國事!”
武后忍不住插嘴道:“太師為什麼非用他不可?”
“因為老臣已經答應了他,而且宣諭叫他晉京就職了!”
武后道:“廷旨未頒,太師就叫他晉京,未免操之過急了一點吧!”
長孫無忌恨恨地看她一眼道:“因為以前老臣所薦舉的人,陛下都沒有批駁過,所以這次老臣斗膽就先發出了通知,如若這一次碰了壁,老臣以後就很難辦事了!”
武后冷笑道:“太師要陛下收回旨意?”
“為全老臣的顏面,請陛下委屈一點!”
高宗忍不住了道:“太師,朕乃一國之尊,在朝廷上已作了公開的宣佈,現在再收回來,朕的尊嚴又何在,難道太師的面子比朝廷的尊嚴更重要了?”
這番話説得很重了,長孫無忌臉色一變道:“老臣是為國事而爭,望陛下不要意氣用事!”
話也頂得很重,而且目露精光,高宗有點害怕,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武后卻道:“老太師為國操勞太辛苦了,還是回府去好好休息吧,王懷義,送太師出宮去!”
王懷義身佩長劍,走到長孫無忌身邊道:“太師,請!”
這是趕他走路了,長孫無忌勃然道:“武媚娘,你是要趕我出去?”
話才離口,王懷義抽手就是一個嘴巴掉過去,把長孫無忌打得一個踉蹌,整個地呆住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王懷義敢動手打他。王懷義目光突盛,手按劍柄道:“太師,你似乎忘記了這是什麼地方,也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娘娘的名諱又豈是你能直呼的!”
長孫無忌哪裏受得了這個,正待發作,王懷義的劍已經拔了一半。
武后知道這個時候不可能殺他,於是笑笑道:“太師是我的長輩,叫我的名字也沒什麼,只是地方不對,對着聖上的面,大家都該守這個分寸,否則天子的尊嚴何存?聖上,妾身看大師太辛苦了,您給他一個月的假,讓他好好休養一下吧!”
高宗也十分生氣,鐵青着臉道:“太師,輩份上你是尊長,可是這是御書房,我們是在商談國事,應以廷認為重,好在沒有別的大臣在,朕可以原諒你,否則朕就必須按朝律來辦,顧不得親戚情誼,從現在起,給假一月,你回去好好地反省一下!”
語出天子,就是口諭了。
長孫無忌知道再不自愛,就只有白白送命,只怪自己太大意,孤身一人入宮,宮中其他地方,侍衞中還有自己的人,就只有西宮,連侍衞都是由王懷義引進的,宮監侍女,全部是武后的私人,在這個地方發脾氣,只有自己吃虧。
因此他只有委屈地道:“多謝聖上開恩,老臣告退!”
在王懷義的押送下,他等於是被趕出未央宮。
對於給假一月的話,他也沒放在心上,但是他知道馮牧的事是不能再強行出頭了,皇帝絕不會讓步的,在朝廷上,他爭不過皇帝的!
找了幾個謀士來商量一下,卻也沒什麼結果,雖然他的勢力已可焰天,但天下畢竟是李家的。
護國公手中一支可觀的兵力仍足堪慮,而一些老的國公們也有相等實力,這些人仍是忠心王室的。
就是他自己手中控制的那些兵,也不見得十分可靠。那些人之所以依賴他,是因為他身居當朝太師,一旦他擺明了態度要跟朝廷作對,那些人未必敢再擁護他,何況他在朝野間的政敵也很多。
但是這口氣也實在難忍,想了半天,他覺得只有暫時先忍一下,今後要改變一下態度,廣結人緣,先把那些反對者拉過來,再慢慢地拔除武后的勢力。
因為武后入宮之後,她的戚黨也爬了起來,她的兄長、姊夫、妹夫都已身居要職,即使連她的侄子武三思,也都已做了官,成為長安的紅人了。
人有了勢,自然就有許多的趨炎附勢的人,武氏戚黨頗為可觀,當然他們的力量還比不上長孫無忌,可是也形成了一股勢力。
最可慮的是武三思,他年紀小,原來就跟一些世家子弟很要好,現在有了勢力,他對那些人反而更拉攏交情,因此武氏的潛勢力也很可觀。
而最令長孫無忌頭痛的還是王懷義手上的那批人,這批人是張士遠交過來的,但是已明白地交割清楚,他的扶餘國已用不到這些人,這些人也不願意到海外去,交給武后去作為私人勢力是最合適的安排。
這批人幹得十分起勁,而他們的能力也十分強,身手武功了得,消息靈通,打進了每一個圈子,有些人固然已公開地站了出來,大部份還潛伏在四處.這才是一股令人頭痛的力量。
長孫無忌最後的決定是暫時先按兵不動,而且略作退步,等武氏的爪牙都擺明的時候再予以痛殲。
第二天,他仍然到朝班去參朝,可是在樞密的丞相衙門卻已經貼出了明令昭告丞相長孫無忌因身體之故,給假一月休養,丞相一職,由翼國公秦瓊代署。
丞相辦事房的門口翼國公府的家將站滿了,長孫無忌連門都不讓進了。
長孫無忌有被人踢一腳的感覺,在門口叫嚷道:“秦叔寶,你想把老夫踢出來,沒這麼容易!”
他要闖進去找秦叔寶理論,他的家將們也簇擁着要動武,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駙馬秦懷玉一身戎裝,腰佩長劍出來,手起劍落就把鬧得最兇的兩人腰斬於當場!
這一手鎮住了其他的人,都噤若寒蟬,退後不敢再喧譁了。
長孫無忌也有點畏懼,可是仍然倚老賣老地上前道:“秦賢侄,你怎麼殺了老夫的人?”
秦懷玉淡然道:“樞密院重地,嚴禁閒人喧譁,誰在這兒吵鬧都是殺無赦,老伯也掌領過樞密院,應該知道這禁忌的,剛才那兩個人不僅在此大聲喧鬧,而且還意圖強行闖入,小侄殺了他們這並不為過!”
“他們是老夫的家將,是奉了老夫的命令要進去的!”
“那老伯就太不應該了,老伯在此地幾個月,家父從來都十分尊敬,即使有事請詣,也是在門上通報,得到賜準才由人領進去,家父才第一天上任理事,老伯就帶人前來搗蛋了!”
長孫無忌道:“老夫只是奉準一個月,可不是就此下台了,令尊也只是代署而已……”
“那是兩回事,哪怕家父只代署一天,就該行使職權,維持此地尊嚴!”
“那也讓老夫進去交代一番……”
秦懷玉道:“用不着,家父理事的方法未必與老伯相同,聖上昨夜召見家父,也作了指示,希望家父拿出自己的方式來理事,不必繩法前事!”
“國家大事,豈能説改就改的!”
“大體上自然不會突作改變,好在丞相只是綜理總成而已,不會有大變動,細節地方不大詳細的,自有可司部員可資查詢。”
長孫無忌道:“可是老夫一套完整的系統的計劃,被你們如此一攬弄,老夫一個月後,如何接手?”
秦懷玉笑道:“家父今日能接,異日有什麼不能接的?而且一個月後,接手的未必是老伯了!”
長孫無忌厲聲道:“小秦,你説什麼?”
秦懷玉依然謙恭地笑道:“老伯居政多年,該想到聖駕這麼做的用意,而且老伯也該反省一下,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出岔子,未嘗聖意……”
長孫無忌自然知道自己在哪兒出了紕漏,可是他不敢再在此地發作了,因為他知道秦懷玉不但是天下第一技擊高手,而且統領着御林軍,若是自己言辭上辱及朝廷,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撲殺自己的!
高宗把秦懷玉調來專值樞密院,恐怕就是這個打算,因此只有忍氣吞聲地走了。
回到自己府中,他越想越氣,也意識到武后的厲害了,這一切都是她擺佈的,他知道高宗李治是沒有這麼大的魄力的,必然是武后居間策劃。
從批駁馮牧的保薦開始,就是一個有計劃的陰謀,一切都事前計劃定當了,而且也料定了自己的行動反應,作好以後的安排。
可恨的是自己太沉不住氣,居然一頭撞進她的陷阱中,若是自己那天不到宮中去鬧那一場,對方至少不能立即把自己從相位趕下來,而高宗也不可能這麼快下定決心。
後悔無濟於事,他必須要想辦法把權力爭回來,武后罷黜了他相權這一着還真狠,相權一失,他的權威就大打個折扣,也使得他的影響力大為減低。
太師閣老因病告假的也常有的事,但是從沒有派過代理的人,這就是意味着復職已無可能。
離開了這個職位,外界對自己的信賴也就打了個大大的折扣。
在過後的幾天中,長孫無忌更為生氣了,因為他大力薦舉的幾個大臣,態度也開始變得暖昧了,他邀請他們到府中來議事,有人竟託詞不至,有人雖然來了,卻也唯唯諾諾,敷衍了事,不敢明確地表示態度。
長孫無忌自然知道是武后或秦叔寶對他們説過話了,強逼他們倒出自己的陣營去,對他們這種牆頭草的態度,自是十分不滿,但也無可奈何,而且也瞭解到,他們的處境確是相當困難。
雖然他們是靠着自己的提拔才晉身到現在的地位,但人家卻也是憑着真本事,科舉出身,考下來的官兒,他們必須跟着權勢走,尤其不敢得罪皇帝,現在皇帝明擺着是站在對方那邊了。
照以前的脾氣,他一定會把人痛罵一場轟出去了,但連受了兩次的教訓,使他學乖了一點,知道以前自己就是失敗在脾氣上。皇帝是個很好對付的人,若不是自己動輒亂髮脾氣,態度上太壞,皇帝也不會對自己太絕情。畢竟,李治之所以能登寶座,自己出的力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