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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神洲四煞

    方曉竹因明知錦心紅線曾月霞詭計多端,所以並不堅持逼她說出,“人鬼愁”的所在之地。同時他還有一個退一步的想法,如果錦心紅線曾月霞有心冤他,隨便指一個地方,便夠他傷腦筋的了,他真不如自己打聽的好。他有此想法,是已當時毫不羅嗦,轉身就走。

    他不是一個粗魯之人,雖然有時衝動激進,但也極易恢復理智冷靜,他離家之後,先不作盲目的胡竄,卻走到了洞庭湖邊,選了一個清靜優雅之處,立足檢討起來。

    另一邊,王玉蓮就在方曉竹靜思檢討之際,不知不覺之下,順著錦心紅線所提示的路線急追下去。天地之間,一分之差,可以改變整個的局面,王玉蓮與方曉竹這一相錯,果然產生了許多意料之外的事,這是後話。

    方曉竹面對名湖勝景,心思沉重的作了一番檢討和分析,最後的結論,認為自己的父母被送到“人鬼愁”的說法,是真實的。

    他又猜想“人鬼愁”必是一處非常險惡之地,極可能就是錦心紅線曾月霞她爺爺的根本重地,她正要利用這個機會,除去自己。

    因為,她既已知道了自己的背景,自然再也放不過自己,如此一石兩鳥,正好永絕後患,這是她不至假言欺人的理由。

    下一步,就是如何查出“人鬼愁”的所在地了,他也料到,“人鬼愁”不是隨便可以問得出來的,一定得浪費不少時間,在這段時間中,錦心紅線曾月霞正好從容設計應付自己,這也就是她為願直接指出所在地的原因。他想著,想著,忽然劍眉雙軒,冷笑中自言自語道:

    “就是龍潭虎穴,我方曉竹也得闖上一闖!”

    他憂心雙親安危,豪邁之氣油然高漲,挺了一挺胸脯,就待正面迎接新的挑戰。不想身形剛轉,忽聞不遠有人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他大喝一聲:

    “是誰?”便向那發聲之處撲去。

    他應變神速,身法奇快,念動即發,就是一雙飛鳥,也莫想逃脫。可是,這一次他失敗了,他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只見到一棵老年柳樹,如絲柳條,垂拂湖面,帶起圈圈漣漪。他喟然一嘆,對自己三年苦學的藝術,成就如何?不禁懷疑起來。

    他楞了一楞,猛然悲壯地大聲道:

    “有死而已!”頭也不回,顏色舉步離開湖畔。

    行未及丈,忽聽那原來發聲之處,又有人格格一笑道:

    “四莊主,想通了麼?”

    方曉竹再次遭人戲弄,腦門冒起一股無名之火,這次,他是旋身發掌,有意傷人,一道無與倫比的狂飆,疾向發話之處捲去,他掌力發出,雙睛如炬,凝神註定方圓數丈之內,倒要看看那發話之人的遁形之法,只要那人身形一現,第二步殺手,即將連番而上。

    只聽“咔嚓!”一聲,那株老年柳樹,已被方曉竹的掌力,震得齊腰折斷,枝葉淺揚,在那枝葉飄蕩之間,一隻碧絲鸚鵡沖天飛起。

    原來,那隻鸚哥兒,在第一次發聲之時,隱身在那老樹主幹的反面,樹大為身小,方曉竹又非神仙,沒有隔山睹物之能,自是瞧不見它。這時樹折枝飛,它再也存身不住,於是就隨著飛濺的柳葉風飛上了半空。這隻鸚哥兒,能受得起方曉竹掌力一震,細思起來,確非凡物。

    方曉竹眼看那鸚哥兒,越飛越高,轉眼沒入雲中不見,心中大有時乘運蹇的味,玉面之上,泛起一抹苦笑。他滿肚子不是滋味,在嘆聲中,又抬起了腳步。

    剛剛走了不過十步左右,只覺頭上一陣急風掠到,氣惱地抬頭望去,果然又是那雙鸚哥兒向他頭頂俯衝而來。他冷笑一聲,功行右臂,只要它再行飛近,習而未用的“一元指”,就要拿它發利市了。不想那隻鸚哥兒乖巧得很,竟似看出他滿肚子怒氣,都正要向它發洩似的,突然雙翅一拍,疾陣之勢猛剎,一個大轉驚,在方曉竹頭上五丈高處迴翔起來,這恰好是方曉竹勁力難運的高度。

    它在空中轉了兩圈,拍翅嘵舌道:

    “四莊主,我知道‘人鬼愁’!我知道‘人鬼愁’在那裡!”

    方曉竹只氣得跺腳罵道:

    “畜生,你也要戲弄於我麼!”俯身拾起一塊三稜石片,就待擲將出去。

    那雙鸚哥兒又尖著聲音道:

    “看你兇霸霸的勁兒,我就是知道,也不告訴你!”

    方曉竹原不是沒有理性之人,只因一時氣惱,未加深思,落得被一雙鸚哥見笑話,一時弄得出手不好,不出手也不好,極為尷尬地仰天發出一聲長嘯,盡吐胸中之苦。嘯聲發出後,心胸一暢,暗忖道:“這雙鸚哥兒,不但能言善道,而且更能揣摩人意,必定來歷不小,我怎如此糊塗?”

    這一想開,怒氣全消,順手將手中三陵石片在湖中擊起一串水花,仰頭笑道:

    “你可以前倨後恭,我知道又怎樣?”

    方曉竹被它說得啼笑皆非,一時開口不得。就在此時,他心念閃動之間,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或許能告訴他“人鬼愁”的所在之地。這人就是碧螺湖後山的義膽金戈石浣,憑他的江湖閱歷,大約不會叫自己失望的。因此,他便不顧向那隻鸚哥兒低頭,賭氣不再理它,自顧向前走去。

    那隻鸚哥兒見方曉竹毫不輸口,反而自動鬆口了,訕訕地道:

    “你剛才為什麼罵我畜生呀!”

    方曉竹懶得與它胡纏,簡單地道:

    “你難道也算是人!”

    那雙鸚哥兒道:

    “我不是人,卻有人味,你們自認是人,又有幾人真有人味的?”

    方曉竹千萬想不到一隻鳥兒能說出這種涵意至深的話來,當時出自真誠的大大讚嘆道:

    “罵得好!罵得好!在下謹此收回前言。”忽然偏頭道:

    “那麼!我該叫你什麼哩?”那雙鸚哥兒高興地道:

    “你如果要和我交朋友,就請照你們甜言蜜語的叫法,盡好的叫!”方曉竹笑道:

    “難道要我和你稱兄道弟不成?”那隻鸚哥兒笑道:

    “你就是稱我一聲老哥,也都佔了極大的便宜哩!論年齡,論江湖歷史,我那一樣不比你強!”方曉竹被它說得下不了臺,只好點頭道:

    “那麼我就稱你一聲兄臺吧!”那隻鸚哥兒偏頭道:

    “聽你語氣,心中甚是不服!你不要不服,馬上給你好處,告訴你前往‘人鬼愁’的道路,以後的好處,更不用說了。”方曉竹苦笑道:

    “你總該有一名兒吧,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後我們才好稱呼。”

    那鸚哥兒說起自己名字了,有點不便出口似的道:

    “我家主人常常叫我小翠兒,你就叫我小翠姐吧!”

    方曉竹找到了報復的機會,調侃道:

    “這樣一來,你不是做不成兄臺了麼!”小翠兒嗔道:

    “姊臺也比你大呀!”方曉竹哈哈大笑道:

    “你真是發明家!字典上要增加姊臺的註解了!”小翠兒似被說得不好意思,雙翅一束,又沖天射入雲中不見。方曉竹經過一笑後,胸懷大開,揚聲叫道:

    “小翠姊!你說了怎可不算,去‘人鬼愁’的路到底怎樣走呀!”

    鸚哥小翠兒一衝向下,落在方曉竹肩頭上,道:“跟著你的鼻子走吧。”

    方曉竹愣得一愣,才會過意來,大步向前走去。走未幾步,忽然停步不前道:

    “慢來,我得先弄清楚,你怎知我要到‘人鬼愁’去的?”鸚哥小翠直直率地道:

    “從你嫂嫂錦心紅線口中聽出來的呀。”方曉竹點頭道:

    “那就是了!否則你的毛遂自薦,真有點使人生疑。”鸚哥小翠兒笑道:

    “你不相信我,現在還來得及,我確實有很多毛病。”方曉竹道:

    “你倒是個不會自吹的人。”鸚哥小翠兒道:

    “我最愛信口開河。”方曉竹又是一陣大笑道:

    “你是看出了我的弱點,為爭取時間,非仰仗你不可是不是?也罷,就算你信口開河,我也只好硬起頭皮,白相信你一遭。”

    方曉竹又舉步前行了。

    鸚哥小翠兒站在方曉竹肩頭上,左顧右盼,悠心得很,忽然,自言自語道:

    “要是我,才不隨便相信人家的話呢………如果帶錯了方向,又怎麼?”方曉竹被逗得答腔道:

    “小翠姊,你的主人是哪一位江湖奇人?”鸚哥小翠兒笑道:

    “我一句話,又被你的疑心勾起來了,要查我的根源是不是?”

    方曉竹心念才動,就被鸚哥小翠兒猜中,不由俊面一紅,甚不是味。鸚哥小翠兒在方曉竹耳輪上輕輕一碰,道:

    “你真嫩得很,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不過,我的主人吩咐在先,現在不該你知道的,我不敢多說一句,你信得過就信,信不過,還是老話一句,在你沒有上當以前,彼此分手還來得及。”

    方曉竹被這隻靈慧的靈哥兒逗得莫可奈何,口上說不過它,心中卻並不是絲毫沒有打算,覺得這隻鸚哥心直口快,絕不可能是陰險之徒,只要自己多多留心,大致吃不了多大的虧。於是道:

    “上了當再說!”

    就這樣,方曉竹聽任小翠兒在他肩頭上,指東行東,指西行西的走出了岳陽地界。

    第一天,他們注息於汨羅。汨羅臨江立市,市面尚稱繁榮。江名汨羅江,戰國時楚屈原自投汨羅江而死,所以歷代詩人墨客,每臨汨羅,都有憑江默弔古詩人的情懷。

    方曉竹官宦世家,武林後起之秀,文武兩途,都有非凡造詣,趁著天色還早,頗有去江邊一遊之意。於是和鸚哥小翠兒在晚霞映照之下,來到汨羅江邊。

    方曉竹受懷古幽情的嵌蕩,不由詩興大發,搖頭晃腦之間,心中已經有了絕句,就待吟哦出口,那鸚哥小翠兒忽然嘲笑似地道:

    “喂!你是不是也要風雅!風雅!。”

    方曉竹被它一盆冷水,淋得興趣全消,到口的詩句,也幾乎忘了。他真怕它再來上兩句,弄得自己更下不了臺。佳句胎死腹中,方曉竹臉上不免現出悻然之色。

    鸚哥小翠兒細聲道:

    “我並不反對你吟詩,只是此時此地不是吟詩的時候……你且收拾心神,看看後面有誰來了?”

    方曉竹這才知道小翠兒果是有心人,老江湖,好意關照自己,心中大是感激,當下謝了鸚哥小翠兒,便默運神功,毫不回頭的過地查看身後動靜。

    鸚哥兒一拍翅膀,飛入一株柳樹之中,隱藏起來。

    方曉竹任督二脈皆通,神功一運,便查出來人尚在三十丈之外,而人少多達四位。來人功力不弱,身法極快,就在方曉竹微一思忖之餘,又接近了二十餘丈。方曉竹故作不知,裝出一付悠閒神態,口中哼哼唧唧的,不知唱些什麼東西。

    四個年高五十以上的老叟,在方曉竹身後二丈左右,站成一排。

    最後一人,身穿褐色長衫,三角臉,掃帚眉,臉上骨多肉少,兩太陽穴憤起老高,一雙綠豆小眼睛,精光異異。

    第二位,穿的是半截大褂,褲子和衣服顏色一樣,甚至於一張馬臉上的顏色,也和衣服一樣,總之,全身都是土黃色,血盆大口,佔去了馬臉的一半,一隻鼻子,卻又小得可憐,點綴其中,顯得甚是渺小,淡淡的眉毛之下,是一對向外突出的金魚眼,光芒逼射,煞氣騰騰。

    第三位,既矮又瘦,皮膚黑不算,還穿的是…身黑色大褂,把人襯成了一塊黑炭,大約皮膚黑的人,都是有付好牙齒,他半張不開的嘴唇內,也有有著一付夠誇耀天下的玉齒,不但白,而且長得均勻如一,煞是逗人羨愛,此外,他全身上下,便沒有令人看了不皺眉頭的地方了。

    最左一位,頭大脖子短,和肥胖的身子連在一起,就是一個大肉球,全身白衣白裳,沒有半點灰塵,似是一個既有財,又有福的人,因為頭是圓的,看不出他的太陽穴,是否鼓得足夠火候

    這四個人,雖然形象各別,但年齡大約都在五十以上六十未到之間。

    那最右的一位三角臉老者,乾咳一聲,其用意,大概是告訴方曉竹後面有人來了。他咳聲過後,等了半天,卻見方曉竹自若罔聞,未予理會。

    黑炭老者身子小噪子大,口中發出一聲焦雷似地“喂!”道:

    “小狗,你是不是姓方?”

    人家已然指名罵上頭來,不容方曉竹再不轉身了。那四個人竟未看清他是怎樣轉周身來的,只覺方曉竹的背影微微一幌,便變成了一個風神玉貌的美少年。四人對看了一眼,露出了驚訝之色。

    方曉竹人雖長得英俊,只是此時的臉色卻顯得不大和氣,大有深責他們四人,打擾了他的詩興似的,冷笑道:

    “四位找我姓方的何事?”

    黑炭老者張口欲言,卻被其右邊的三角臉老叟把手止住,由他發話道:

    “小俠可知我們四人是誰?”

    方曉竹劍眉一蹙,想了片刻,毫無所得,道:

    “知不知道你們是誰都是一樣,有話快講。”

    那三角臉老叟狂笑道:

    “老朽兄弟四人,頂天立地,平生行事,有一份小小規矩,就是未報出姓名之前,從不向人下手。”

    隱身一旁的鸚哥小翠兒不待方曉竹答話,接口道:

    “什麼臭規矩,你們的大名不說也吧!”口氣輕蔑,目中無人。四人同是一怔,黑炭老者大吼道:

    “是誰?滾出來?”

    敢情,他們注意力集中在方曉竹身上,想不到另外有人答上了腔,而且,答話之人似是不把他們兄弟四人放在眼下。小翠兒仍不現身,冷笑道:

    “我一現身,你們便抖不起威風了。”

    黑炭老者墊步長身,撲向小翠兒存身的柳樹,憤然道:

    “不見得。”

    他身形剛起,方曉竹橫身一掠,道:

    “你們的規矩那裡去了?”

    黑炭老者一個千斤墜,半途收住身形,被方曉竹說得當場怔住。那三角臉老叟招呼黑炭老者道:

    “三弟,回來”

    黑炭老者痛恨而回,那三角臉老叟一指自己的鼻尖道:

    “老夫侯明,人稱東翁的便是。”接著依序一一介紹道:

    “這位是二弟西叟馬儉,三弟南靈狄墨,四弟北異袁裘!區區四人,並稱神州四老,”把神州四老四字說得既響又亮,大有憑這四個字,就可叫方曉竹俯首聽命似的。

    方曉竹猛然想起此四人的來歷,不由心頭一悸,忖道:“什麼時候神州四煞變成了神州四老,此四人兇名久著,確非易與。”他心中雖然吃驚,但臉色不變,冷笑如故地道:

    “各位所為何來?”

    東翁侯明三角臉一掃道:

    “老朽兄弟四人,想向小俠討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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