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竹不知“人鬼愁”何在?怔得一怔道:
“‘人鬼愁’何在?”
錦心紅線曾月霞輕笑道:
“我也只是得自耳聞,並未親身到過,現在已告訴了你,你難道要完全依賴於人!自己不會去打聽嗎?”
方曉竹原認定自己父母的失蹤,必是錦心紅線曾月霞祖孫所為,這時忽然想起夜間追蹤錦心紅線至空地邊緣,由於距離隔太遠,開始時未能聽到他們最初交談的內容,因此倒有幾分相信錦心紅線曾月霞之言,於是冷笑一聲,身形倒射而出,甩下一句話道:
“我們的帳,以後再慢慢的算!”
錦心紅線曾月霞眼看方曉竹身形消失之後,籲出一口大氣,神態有點幽幽的,半天未發一言。
無腸項羽駱鐵牛打了半天啞謎,看了半天戲,雖約略聽出後院不見了二位老人家,卻不明白曾月霞和方曉竹二人,何以突然間由叔嫂之親變得形同仇敵。尤其使他莫明其妙的,是錦心紅線曾月霞既事後知道二老的去處,事先一定也有所悉,何以不預為防止,平白生出這多花樣來。
他是直性之人,心中有了疑問,便忍不住問道:
“夫人,對於剛才之事,在下甚是迷惑莫明,可否略於開導,以釋疑懷?”
錦心紅線曾月霞精靈得很,知道經方曉竹這一鬧,眾人心中俱已生出不少疑問,確有澄清一下的必要,當時臉上裝出一副痛苦之色,半真半假地道:
“昨晚二更過後,我與竹弟正在閒活家常,忽然發現有人侵入府內,當時我們只道是王家蓮妹妹前來探視竹弟,全無戒心地迎了出去,誰知那人若隱若現的將我們引出城外,便即失去了形蹤,我和竹弟搜遍了附近數十里之內,也一無所得,晨間回來,竹弟去別院,我則來到前廳,本想將夜間之事,請教各位,誰知,竹弟在別院發現二老失蹤,便不分青紅皂白的一番吵鬧,倒叫各位見笑了。”這時唏唏吁吁,似乎仍有許多隱情,不便說出。
無腸項羽駱鐵牛睜著大環眼,道:
“那麼夫人也不知二老失蹤之事了!你………。”
錦心紅曾月霞靈眸一轉,已經知道無腸項羽下一句話的意思,不容他說出口,即自我表白道:
“四莊主外表瀟灑文秀,其實性格怪異得很,最是不知好歹,三年前,為了與他大哥一言不合,便含恨出走,惹得二位老人家平白擔了三年心,這次回來,形跡尤為鬼崇。”說到此處,話聲一頓,眼神落到玄衣仙娘雪欺霜身上。
玄衣仙娘雪欺霜立即會意,幫腔指摘道:
“說起四莊主的行為,真是不大光明磊落,他明明與醜吳用王德有所交往,卻又假裝不識,讓我上了一次大當。”
醜吳用王德與方曉竹在大廳中見面的情景,大家記憶猶新,覺得方曉竹確有令人不甚了了之處。錦心紅線曾月霞見大家日漸漸相信她的鬼話,又表演下去道:
起先,我只道四莊主浪子回頭,手足情重,乃立意成全於他,曾明言請求各位前輩著意培植,各位前輩不是都受過他一禮麼,說到這裡,換了一口氣,讓大家去回味當時的情形。同時招呼侍婢送上一杯香茗,喝了二口,繼續道:
“誰知他心懷禍胎,早在外混了一身絕藝,把我們瞞得好苦呵!要不是他情急出手,露了馬腳,只怕我們大家還要被他蒙到底呢。倒是我剛才為了想試他真才實學,致使馬前輩和仙娘吃了大虧……”含疚的眼光,落到三絕劍馬如龍和玄衣仙娘身上,算是表示了歉意。
三絕劍馬如龍老臉一紅,心中甚不是味,玄衣仙娘雪欺霜卻毫不在意,嬌笑道:
“四莊主確有兩手,只怕真是‘天門派’出來的,他要是肯留在莊上,確是個大好的幫手。”
錦心紅線曾月霞橫了玄衣仙娘雪欺霜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你知道什麼是‘天門派’?他不過是信口開河罷了。”
玄衣仙娘雪欺霜立面轉腔道:
“是呀!我從來就沒有聽說過什麼天門派的,真是活見他的鬼。”
座中,除了楓林雙仙胡氏兄弟,一聾一啞,能聽的不能說,能說的不能聽,無以表示意見外,餘皆眾口一詞,認為武林中,沒有“天門”這一派。
錦心紅線曾月霞對大家議論了一陣之後,又以感慨萬千的話聲道:
“自他回家之後!我因深知他的心性行為,曾暗中留心於他,發現他這次回家,竟身受人指使而來,意欲對我有所不利。我正無以為計,想不到又出了晚間之事,他一口咬定是我所為,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是有意要將我逐出四秀莊了。”
她又唔了一口香茗,甚是傷情地道:
“照說,我份屬人媳,又兼夫君外出未歸,本應讓他一步,回到孃家去才是,……”頓了一頓,似有所待。果然,辣手書生陰森陰陰的笑道:
“夫人之言錯了。”
錦心紅線曾月霞秀目一閃,道:
“陰前輩有何指教!”
辣手書生陰聲道:
“夫人要是一走,只怕四秀莊馬上就晏從江湖上除名了,那時夫人何以向大莊主交待?”明是相責,實乃捧場。
錦心紅線感激地一頷首道:
“我就是因為有此顧慮,所以才靈機一動,謊言將四莊主遣走了。”忽然臉色一正,又道:
“事實上,四莊主固執成性,我縱然真心說出不知實情,他也不會聽信採納,而我又格於叔嫂之份,不能對他放手做去,也只有利用將錯就錯的機會,讓他碰一次釘子之後,才知道狂傲不足以成大事。如果他能因此改變了心性,倒也造化了他。”
玄衣仙娘雪欺霜附和道:
“夫人的用心,我們都能體會得出,一片菩薩心腸,只為方家籌謀,但願四莊主良知發現,自知回頭才好。”
錦心紅線曾月霞笑了笑,沒再開口。
無腸項羽駱鐵牛對方曉竹印象不壞,總怕方曉竹此去會吃大虧,神色憂憂地道:
“在下見識淺陋,那‘人鬼愁’聽起來,似是一處不善之地?”
錦心紅線曾月霞神態輕鬆地道:
“說起‘人鬼愁’麼……。”回頭一瞟楓林雙仙胡氏兄弟道:
“兩位老前輩隱修之地緊臨‘人鬼愁’,所知必詳,還是請兩位老前輩指教吧!”
楓林雙仙啞仙胡裡右,能聽不能說,他把錦心紅線的話,用手上動作轉告了聾仙胡裡左,聾仙胡裡左哈哈大笑道:
“夫人見聞之廣,老夫甚是欽佩。”他們兄弟二人,因為聽話說話必須互相傳遞,極為不便,所以甚少說話,這時一經錦心紅線曾月霞問起,認為是大大光彩之事,於是開口便回讚了她一句。
錦心紅線曾月霞微笑道:
“仙翁過獎了。”
啞仙胡裡右又用手式將錦心紅線曾月霞的話,轉入聾仙胡裡左知道,聾仙胡裡左更加有得意之色,乾咳一聲道:
“說起‘人鬼愁’,老夫心中猶有餘季。”他出語便要驚人:大家也確然豎起了耳朵,靜靜的聽他說道:
“‘人鬼愁’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就在那雲貴交界之處的烏蒙山內。因地勢偏僻,遍地兇澗惡水,為人鬼不願居留之地。人鬼不以居留,其實還說不上一個‘愁’字,其令人鬼發愁之處,乃因到處生有一種迷魂亂性之毒草,人畜觸之,神迷性亂,對那兇澗惡水發生一稀依戀之感,終生不願再出山區一步。是以人人望而卻步,莫不避道而行。”
無腸項羽駱鐵牛大驚道:
“四莊主如果碰上了毒草,豈不是終生回不來了麼?”
錦心紅線曾月霞笑道:
“那也不至於,迷魂毒草雖是厲害,卻有解救之藥,到時候,我自然要設法救他回來。”
他一語才畢,忽覺屋樑之上,驟起一陣微風,飄下一個美貌的少女來。那少女柳眉倒豎,憤恨的象指錦心紅線曾月霞大罵道:
“錦心紅線,你好毒的心腸!”
錦心紅線曾月霞先是一怔,旋即搖手含笑道:
“蓮妹妹不要誤會,嫂嫂有意成全於他,磨練磨練他的火氣,對竹弟有百利而無一害”。
原來,王玉蓮心中雖是對方曉竹氣憤不過,其實越是生氣,越是放心不下,晚上,她就已偷偷的來過方府一次。因為來的時間不巧,不但未曾見到方曉竹,也未發現後院意外之事。她第二次再來,卻正好看到方曉竹與錦心紅線曾月霞反目相向。
她眼睜睜的看著方曉竹憤然離去,有心隨之而去,卻又羞於當眾出現,猶豫之間,方曉竹已經去遠了。於是,她又決心留下,要看看錦心紅線曾月露對方曉竹的態度到底如何?不料卻給她聽到了錦心紅線曾月霞的陰謀。她氣急難忍,斷然現身出來!錦心紅線曾月霞招呼王玉蓮之際,已然有人紛紛阻住了進出通路。
王玉蓮本待出手教訓錦心紅線曾月霞一頓,卻因急於想將曾月霞的詭計告訴方曉竹,免他吃虧上當,因此她不願這時與錦心線線曾月霞多作計較,一心只想找到方曉竹,阻止他“人鬼愁”之行。
他無睹於擋在門口之人,也無心再答理錦心紅線曾月霞的話,柳腰一擺,便向廳外走去。她雙臂提足功勁,只要有人出手阻攔,就要發洩心中的忿恨了。
錦心紅線曾月霞已知王玉蓮中了她爺爺的“制心之術”,是敵方陣營中的一大禍害,當然不會與王玉蓮為難,大聲吩咐道:
“蓮妹妹是自己人,各位儘可讓她離去,她不會真的生我的氣的。”
阻住大門口的天羅手趙振奎,應聲閃身讓開。王玉蓮冷笑著向外走去。
錦心紅線曾月霞復又大聲叫道:
“蓮妹妹如要阻止竹弟前往‘人鬼愁’,最好循芷江直奔貴陽,走在竹弟的面前,比在後面追趕要省時省力得多!同時請你傳語竹弟,我對他沒有半點惡意!”
錦心紅線曾月霞這幾句話中,又使上了詭計,她測知方曉竹要去“人鬼愁”,現在她把王玉蓮先送到地頭,另外再設法阻止方曉竹的行程,使他與王玉蓮碰不上面。
王玉蓮外表怒衝衝,卻留心碰到了錦心紅線曾月霞的囑附之言,覺得她的話不無道理,因此無形之間,其行程就受了錦心紅線曾月霞的影響。王玉蓮遠去之後,錦心紅線曾月霞高興之極,展顏笑道:
“現在再也無人騷擾我們了!”辣手書生陰森湊趣道:
“夫人英明機睿,隨機應變,在下甚是佩服。”錦心紅線曾月霞忽兒柳眉一蹙,心事沉重地道:
“方曉竹雖被我們支使之去,但後院二老失蹤之事,卻使四秀莊丟人不起。”
這話簡直責遍了座中的高手,都覺臉上無光,英名受損。尤其楓林雙仙平日自命是方府中的頭號人物,啞仙胡裡右不免和聲仙胡裡左用手式交談一陣,只見聾仙胡裡左驀地立起,洪聲道:
“夫人之言,說得甚是,即日起,老朽兄弟自告奮勇,請命查探方老兒的下落。”天羅手趙振奎也應聲道:
“有我一個!”
接著無腸項羽駱鐵牛,一紗歲馬如龍,斷天手鄭天才都相繼請命出外。只有辣手書生陰森、玄衣仙娘雪欺霜二人沉默未語。錦心紅線曾月霞回注辣手書生陰森和玄衣仙姐雪欺霜一眼道:
“兩位之意如何?”玄衣仙娘雪欺霜最是口快,搶道:
“我粗心大意,不能再丟人了,還是留在府中陪陪夫人,擔任傳遞信息的任務罷!”
錦心紅線曾月霞又笑問辣手書生陰森道:
“陰前輩呢?”辣手書生陰森皮笑肉不笑地道:
“夫人,我們最好先到別院,看過現場之後,再作進一步的研討,依在下之見,憑夫人的才智,和各位老兄的江湖閱歷,必能看出些許線索來。”錦心紅線曾月霞大是同意道:
“陰前輩一語提醒夢中人,我們確應如此。”說著率先向別院走去。
辣手書生陰森說了聲:
“請!”便欲走在第二。
三絕劍馬如龍受挫方曉竹,心中甚是抑鬱,這時見辣手書生陰森只因說話中了錦心紅線曾月霞的意,便自高自大起來,心頗不禁更是冒火,冷“哼”一聲道:
“陰兄且慢,這行走第二的次序,還輪不到你!”
辣手書生陰森理都不理,腳下不停,口中嘲笑道:
“馬兄的一腔悶氣,要出在兄弟身上是不是!”
三絕劍馬如龍朗聲笑道:
“就在你身上出出氣,又有何妨!”
辣手書生陰森身形一閃,退回到三絕劍馬加龍對面,冷笑一聲道:
“馬兄的銀虹古劍,小弟見識過了。”接著又“赫!赫!”二聲,頭一抬,眼光望向樑柱。
樑上銀虹古劍,雖已由三絕劍馬如龍取了下來,但插劍之洞孔仍在,辣手書生陰森冷酷的目光,就落在那洞孔之上。三絕劍馬如龍豈能忍受這種輕蔑的態度,銀虹古劍一聲輕嘯,脫鞘而出,大有立予顏色之概。辣手書生陰森手中鐵骨大羅扇,也是一開一收,一派油條味道。
錦心紅線曾月霞聞得他們相鬧之聲,走了回來,道:
“寒舍正值多事之秋,兩位不可再生芥蒂,傷了和氣。”
辣手書生陰森對錦心紅線曾月霞最是溫順謙恭,毫不猶豫的臉色一舒,連聲道:
“夫人說得是,我不與他計較是了!”
三絕劍馬如龍卻咽不下這口氣,雙眼冒火,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天羅手趙振奎一拍三絕劍馬如龍的肩頭,朗聲大笑道:
“馬兄,這就是江湖呵!”
口氣之間,盛是同情三絕劍馬如龍。
錦心紅線曾月霞已然又走了前去,這次跟在她身後的是楓林雙仙,天羅手趙振奎和三絕劍馬如龍則走在最後,大家都覺
察得出,這時的三絕劍馬如龍心中至為不樂。
大夥兒魚貫地進入了擎天手方蔭臣所居的別院,各人的注意力,有了寄託,倒把剛才之事拋向一邊了。三絕劍馬如龍心情彆扭,想來想去不是味道,猛的一跺腳,電射寺院,向四秀莊外馳去。
天羅手趙振奎脫口呼了一聲:“馬兄,………”
錦心紅線曾月霞冷笑道:
“讓他去算了。”顯然心中頗為不悅。
三絕劍馬如龍走後,大家又集思在這別院之內裡視起來。
方曉竹心急父母安危,所謂關心則亂,他對道別院臥室中的情形,只是匆匆一瞥,並未細心查看,便氣急急的找錦心紅線大興問罪去了。其實,他當時如能沉得住氣,便可免除許多精神上的負擔了。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方曉竹如果在那種情景之下,仍能沉得住氣,其純孝之性,也就必須另為估評了。人,就是人,方曉竹就是一個實實足足的人。
這是閒話,帶過不提,且說,錦心紅線等人檢視了一番,人人心中都產生了一個疑團,都覺得屋中雜亂情形,並非真的經過劇戰而造成,而是有人別具用心。可是,什麼用心哩?誰也說不出來。那故佈疑陣之人,其目的是為了錦心紅線曾月霞?還是方曉竹?都覺得有些茫然!
錦心紅線曾月霞苦思不解,仰首一嘆,嘆聲剛出,忽聽玄衣仙娘雪欺霜在院內齊聲叫道:
“這裡有了,他們留了一張字條喔!”
錦心紅線曾月霞未出房,便聽得無腸項羽駱鐵牛大聲道:
“上面寫的什麼?快把它念出來。”
玄衣仙娘雪欺霜嚅喘地道:
“我要是識字就好了!”
錦心紅線曾月霞閃身出院,接過玄衣仙娘手中的紙條,一看之下,臉上神色劇變,當時罩上了一層寒冰嚴霜。大家心情都是一冷。
無腸項羽駱鐵牛問道:
“寫的些什麼?”錦心紅線曾月霞失聲地“喲”了一聲道:
“沒有什麼。”隨將那張字條摺好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