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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翁如松別過師姊,展開輕功提縱術,追蹤暗中攘奪玉-之人。

    一條藍色人影快如飛雲掣電。

    且喜一路的經盡是山地,殊少行人,無虞驚世駭俗。

    攘奪玉-之人,既未謀面,追蹤起來,自更不易。

    抵達浦城,連一個可疑人物都未遇上,不由使這個初出茅廬的武林奇葩發生了懷疑。

    懷疑自己可能追過了頭。

    他認為以他現時身形之快,武林之中,雖不敢說絕無,卻極少有,絕不信搶奪玉-的這個人還會快過自己。

    他走路旁一家麵館,叫了一碗麵,邊吃邊在留意來往的行人。

    他想到,來時只顧盲目的快趕,沒有能夠仔細注意地形及岔道。

    萬一搶奪玉-這人,暫時隱藏起來,或縱岔路溜走,自己再往前追下去,豈非徒勞?

    於是,他決定再往回找。

    愈走愈覺懊喪,愈懊喪愈覺得腳步沉重。

    暮色四合,回到松溪。

    因為心裡在想著事,幾乎和迎面而來的一個老人撞個滿懷。

    由於老人閃躲的身法健靈活,使他從絕望之中,又生出一線希望,精神立又振奮起來。

    致歉、交談,愈發加深對於老人的注意。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在這裡了!”

    老人神色頓顯張惶。

    雖然老人的神色變得快,恢復得也快。

    翁如松因對老人注了意,故老人神情的變化,他看得極為清楚。

    破綻已露,他反而不知怎麼下手才好。

    行強硬搶,好是一種盜匪的行為。

    他出身名門,是無垢神僧的衣缽傳人,那能這麼做?

    何況,老人只是嫌疑極重,並不確知玉-就在他的身上。

    萬一僅是一種偶合,豈不難堪?

    如說就這樣把老人放走,自己僕僕風塵,跑來跑去,為的是什麼?

    翁如松年紀雖輕,畢竟不是個笨人,又一拱手,恭聲說道:“老人家既不介意,在下可要告辭了。”

    “請便!”

    老人答完,匆匆向前走去。

    翁如松亦急步進城。

    兩個人似乎越走相隔愈遠。

    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線希望,翁如松肯如此輕易放棄嗎?

    不,一點也不!

    他急步走到適才發聲處,向前查看。

    那是一條橫巷。

    橫巷內悄無一人。

    急忙回頭再看老人。

    就只這片刻工夫,老人已到了關鄉盡頭,匆忙得像要逃避什麼似的。

    翁如松再不多想,立即尾隨急追。

    初更左右,距離松溪十多里處,兩山夾峙,一條石板路曲折通向中間的鞍部。

    一個老人正沿著石板路向前急奔。

    突然,鞍部處出現了兩個人,攔路而立,將老人的去路擋住。

    老人煞住腳步,看清攔路的兩個人,怒聲喝道:“想幹什麼?”

    攔路的左面一個毫不示弱,陰森的說道:“你該知道!”

    “知道又怎麼樣?”

    “見者有份!”

    “就憑你們兩個惡賊?”

    老人語帶不屑,似乎沒把攔路的兩個人放在眼中。

    “哼!”

    左面的那人哼了一聲,也還以顏色道:“惡賊!你幾時又變成了好人?”

    聽口氣,雙方似乎出身都不正。

    “我雖算不上什麼好人,總比你們兩個強得多。”

    “這些都是廢話,如想一人獨吞,就得闖過我們這一關。為你著想,還是三個人共同參研,來得合算些。”

    “你們的為人,怎能信得及?”

    “這麼說,你是不同意合作了?”

    “也可以這麼說。”

    “這裡地方狹窄,左面山坡上有塊平地,足夠你施展手腳,也教你輸得心服口服,有種就隨我來。”

    話聲中,掠身而起,斜向左面的山峰上撲去。

    和他並排攔路,始終未發一言的人,這時卻向老人說道:“請!”

    他沒有和同伴一齊起身,顯有監視老人之意。

    老人知道不把這兩個人打發掉,要想平安離去,已不可能。

    他自恃武功遠在攔路的二人之上,僅“哼”了一聲,便也向左面的山峰上縱去。

    那僅說了一句話的攔路人,也緊隨老人之後,撲向左峰。

    道路兩旁,壁立如削,六七丈以上,始見傾斜。

    先後拔升左峰三人,均能超越壁立之處,即此一端,已可窺知三人均非普通身手。

    三條人影捷如猿猴,拔約五六十丈即為山形所掩。

    隨後即聞掌風傳來,想已交上了手。

    翁如松始終尾隨老人,保持相當距離,一切經過,自己耳聞目見。

    他心頭不由暗忖:“老人所得,為攔路二人所見之物,如非玉-,那能這般湊巧?均於此時此地出現?”

    他雖已想清這一點,但還不願貿然出手。

    他這樣做,也有他的一番道理。

    一則,三人口中均未明白道出“玉-”字樣,再則,他從無正式交手經驗,不知自己究竟能否同時製得住這三個人?

    萬一不能,讓他們跑掉,呈形勢所迫,逼得三人聯合對付自己,豈不大糟?

    他在三人隱去後不久,悄悄的,從稍遠地方掩上峰去,隱身暗處,觀察交手狀況。

    和老人交手的,是那個說話最多的一個。

    老人原本沒把攔路的兩個人看在眼中。

    那是因為他們本就相識,各人武功修為的深淺,彼此都知道得相當清楚。

    不過這種情形,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老人敢於自恃,也就憑著這一點。

    不想十多年後的今天,兩人已非昔日相比了。

    僅是其中的一個,交起手來,老人已深深感覺到,自己僅僅稍占上風,要想獲勝,已非三兩百招之內所能收效。

    何況,虎視眈眈,旁邊還有另一個敵人。

    而且,看他那副陰沉沉的樣兒,恐怕比身後的這一個,還要來得高明一點。

    他一面打著,一面盤算著,如何擺脫二人渡過今天這種難關?

    交手中,那個比較粗暴的漢子已然開了口。

    “華雨峰,你不要再倚老賣老,你再仔細的想一想,就我一個你已難有勝算,我二弟比我還要強,如果他要聯合出手,恐怕這座山峰就是你埋骨之所,單憑這一點就可證明,我們兄弟對你並沒存有不可兩立之心。”

    這個被稱作華雨峰的老人,“呼”的劈出一掌,將敵人震退兩步。

    他自己也沒站穩,也退也一步,憤然說道:“誰不知道你們九華二醜一向口蜜腹劍,想要玉-不難,只要勝得老夫,自會雙手奉上,用不著說得那麼好聽,儘管兩人聯手同上。”

    隱身一旁的翁如松暗暗心喜。

    現在得到證實,三人果為“玉-”而起爭鬥。

    同時也知道老人姓名,和攔路二人的稱號。

    不過,他很奇怪,如憑武功,華雨峰並無致勝的絕對把握。

    他從旁觀察,覺得他之所言頗具誠意,何以華雨峰並不採納?

    利之所在,他想獨吞?

    抑或正如華雨峰所說,這九華二醜確是口蜜腹劍的小人,連同是黑道中的人物都不敢相信?

    他的最後這個猜想,一點都沒錯。

    這九華二醜乃是同胞兄弟,大丑名叫黑麵狼李強,二醜名叫短命秀士李智。

    兩個人一樣的口密腹劍,心黑手狠,只要對他們有利,什麼手段都會用得出來。

    是以華雨峰雖也是黑道中的人物,寧願戰而不勝,死得明白,也不肯上他們的惡當。

    翁如松既已觀察出場中情況,就更不肯貿然有所打動了。

    反正三個人都是黑道中的人物,誰死?誰活?與他都不相干。

    雙方既無勾結的可能,交手結果,必致一敗一傷,那時再行出手,豈不比現在省力得多?

    這些忖想,在這些聰明孩子的腦海中飛快的一轉。

    李強對掌受挫,兇性大發,厲聲喝道:“華雨峰,你別以為大爺怕你才向你說好話,你也接大爺一掌試試!”

    厲喝聲中,他也含怒劈出一掌。

    掌出風聲雷動,威勢也頗不弱,地上沙石被卷飛一片。

    華雨峰更不多言,揮掌奮力迎擊。

    他已存下惡毒念頭,在二醜沒有參戰前,先把大丑傷在掌下。

    “砰砰”聲中,兩人又對了幾掌。

    二醜李智極工心機,華雨峰存心不善,他怎會看不出來?

    趁著華雨峰對掌後退,立足未穩,一聲不響,從側面就是一掌。

    呼嘯的勁風直奔華雨峰左脅。

    華雨峰雖對二醜李智早就注了意,無奈此時吃虧在立足未穩。

    “站住!”

    幸而他久經大敵,功力又比二醜高了半籌。

    倉忙中,閃已不及,猛提一口真氣,勁衝左臂,反手用力而出。

    強勁的掌力中途接實,兩人全被震退三步。

    華雨峰更微感血翻氣逆。

    他覺察出二醜的掌力果比大丑的略強。

    他可不敢形之於色。

    否則,如為二醜發現,自己今天勢為毀在此地不可。

    他強運真氣,壓住翻湧的氣血,展開身法,把仗以成名的迴環武功儘量施展出來。

    這套掌法都有崩山倒海的威勢,每一掌都可作起手式迴環運用,變化無窮。

    九華二醜敢於攔路阻截,豈能毫無所恃?

    就在華雨峰展開回環十二打的同時。

    這兄弟倆也展出一套怪異掌法。

    以華雨峰經見之廣,一時也難看出九華二醜所施展的屬於哪一門派的武功。

    只覺二人掌勢所擊,全是不注意的部位,配合得也十分嚴密無間。

    華雨峰愈打愈心驚。

    他絕沒想到,這兩個以前所看不起的跳樑小醜,竟然也別有遇合,變得壯大起來,成為自己今日的勁敵。

    雖然他們所擊部位都非致命要害,但以二人掌力之重,擊中後,也非受傷不可。

    一旦行動受到限制,後果何堪設想?

    他這裡愈打心情愈加重。

    九華二醜又何嘗比他好得了多少?

    這兄弟倆自以為如今功力掌法要比以前強勝許多,但合二人之力,也僅只佔得上風,還不能立刻就把華雨峰收拾下來,取得玉。

    儘管三個人各自想著心事,拳腳可沒因此慢了下來。

    強勁的掌風帶起了塵沙蔽空,刺耳的嘯聲迴旋激盪,算得上是江湖中一場罕見的惡鬥。

    激戰中,短命秀士李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還沒等他有何作為,華雨峰棋高一著,又著了先鞭。

    驀見他“呼呼”、“轟轟”,奮盡全力,一輪狠攻猛打,將九華二醜逼退八尺。

    他自己也趁勢飄退三丈。

    隨見他自懷中掏出一個錦匣,長只三寸,寬約寸半。

    “站住!”

    九華二醜方待撲擊,聞喝止步。

    華雨峰又再喝道:“聽清楚,你們如敢妄進一步,我立將玉-震毀!”

    變起突然,九華二醜素攻心機,也弄不清華雨峰究要作何打算。

    華雨峰又道:“奇珍異寶惟有德者居之,我自忖無德,不配居有,你們要得,必須費上一番手腳。”

    九華二醜還不知要怎樣費番手腳。

    豈知華雨峰話聲甫落,抖手便將錦盒向峰外甩去。

    倏然,近十條身影,齊自峰頭隱蔽處出現,連同場中的九華二醜俱向錦盒追撲而去。

    如論快,自以其中一條藍色的身影最快。

    不幸的是,他隱身的位置惟與錦盒甩出的方向相反。

    其次,就是距離錦盒甩的方向最近的一個。

    那是一個瘦長的身軀的老人。

    啊!他竟是神行客彭衝。

    其餘的人全不陌生,除去張俊、張桀和圍毆他們的四個壯漢沒到以外,所有在洞宮山現過身的全都到齊了。

    彭衝離得最近,身形又快,自然佔了絕大的便宜。

    只見他一條瘦長的身影,筆直射起,快如離弦疾矢,一個變式,便把錦盒撈在手內。

    後起身影哪能就此甘心,加速前撲,企圖從彭衝手中再奪過來。

    適於此時,一條更高更大也更快的身影,自峰外射起。

    “拿來!”

    好大的嗓門,好強的內力。

    震得這些強取豪奪,企圖染指的人耳膜幾乎炸裂,不由自主的全都聞聲斂氣,飄墜下地。

    最慘的,也是那個最幸運的神行客彭衝。

    在巨喝聲中,只覺撈住錦盒的那隻右手一陣劇痛,錦盒又被別人奪去,連念頭都來不及轉,一條瘦長身影便已被一股巨大的勁力甩向峰外,直向峰外落去。

    奪盒甩人,快同一瞬,這是何等功力?

    以神行客彭衝的功力,竟無能與抗。

    這一威勢,立將這些企圖奪寶的群豪震住。

    這一瞬間,也都將來人看清。

    那是一個身高丈餘的巨人,臉如藍靛,紅髮紅須,銅鈴大眼閃射如光,壓耳毫毛長約三寸。

    這相貌威武、猛惡,活似山精野魅,看不出一點人的氣息。

    他奪寶甩人,身形並未落地,微頓又起,呈現一弧形,即向峰下射去。

    那麼巨大的身形,去勢竟又如此之快。

    其中只有一個不為這巨人聲勢所懾的。

    他便是遵奉師命,追尋玉-的翁如松。

    他因所處位置不利,慢了一步,以致節外生枝,玉-又被這突如其來的巨人奪去了。

    師命所在,他豈肯就些罷手,清嘯聲中,立向巨人追去。

    “師弟,別追……咳!”

    聲音出自場中唯一的女人。

    她出聲喝阻,那還來得及,咳了一聲,也隨後向那一大一藍兩條人影追去。

    嬌聲、麗影,這才將驚駭中的群豪喚醒。

    這些人雖然明白追去也未必有用,但是似乎有一股吸引的力量,使他們身不由己的又步上那唯一女人的後塵。

    群豪去後,峰頭上還有一個人沒走。

    他是誰?

    華雨峰。

    這個老奸巨滑的黑道梟雄,望著群豪逝去的背影,發出一陣得意的奸笑。

    隨後,他也走了。

    他走的卻不是群豪追去的方向,不過,他的身形步法決不比群豪慢。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還怕群豪發現中計,回頭找他算帳哩!

    且說翁如松輕功展至極限,追趕那藍臉紅須巨人,一步之差,讓那巨人空中變式,投射峰下。

    他雖不棄不捨,緊迫急趕,卻始終保持六七十丈距離,莫想縮短一步。

    而那巨人要想把翁如松甩掉也不能夠。

    約莫一個時辰過後,兩個人怕不出去三四百里。

    兩個人始終沒有離開山區,而且愈走山形愈覺險惡。

    面前的山形一座一座的,孤零零的,互不相連,直似處身在一座大型墳場之中。

    湍急的水流聲,靜夜中聽得格外清晰。

    翁如松意識到左右必有江流,但因追趕巨人甚急,也無暇細想這些。

    這時,那藍臉紅須的巨人,已處身山麓之下,依著山形左迥右轉。

    在這種地形裡,視線無法及遠。

    翁如松深恐那巨人乘機溜掉,又強提了一口真氣,加快腳程,希望能夠把距離稍為縮短。

    而那巨人的腳程也同時快起來,並且對於這一帶形勢似頗熟悉。

    翁如松這種希望似乎很難達到。

    前面的巨人依著山形,又向左方轉去。

    六七十丈距離,在此時的翁如松,只一提縱間便已趕到。

    一提一縱間,需要多少時候?

    等到翁如松轉過山腳,向左張望,那裡還有那巨人蹤影。

    他循著巨人奔逝的方向又追了一陣,仍無所得。

    最後,他攀登上了座峰頭,向前展望。

    但見山巒重疊,綿延無盡,也不知處身何處。

    殘月將落,夜風嘯掠,估計時間,已近天明。

    “怎麼辦呢?”

    他暗暗的問著自己。

    默忖巨人消逝之處,那一座座的孤零峰頭,樹木都極稀少,那裡還會有棲身處?

    他斷定那裡決不是巨人的巢穴,然則巨人又到那裡去了呢?

    “噢,是了!”

    他恍然若有所悟。

    下得峰來,續又前進。

    他忘了飢渴,也忘了勞累,一味的,幾近盲目的向前奔馳。

    太陽已經升起好高了,他也似乎毫無所覺。

    渾身的神經似乎已經麻木。

    腦子裡像也空無一物。

    不!這麼說不大恰當。

    他現在心中只有一念。

    那就是追回玉-,完成師命。

    他後悔在巨人失蹤之處查尋過久,耽擱了太多的時間,以致終於失去巨人的蹤影。

    這個藍臉紅須的巨人,雖然是他出道以來,所遇見功力最高的一個,他展盡輕功,也沒有把他追上。

    但是,一路追蹤,巨人卻也沒有把他甩掉。

    那種一座座孤伶伶的青石山峰,一眼就可以看出不能藏入。

    可是,他還是瞎找了半天。

    巨人輕功和他在伯仲之間,一進一停,自然相隔愈來愈遠。

    一誤不能再誤了。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巨人跑得累了,能夠休息下來。然後,他就可以乘著這個空隙再把巨人追上。

    藍色的身影變成淡藍的輕煙。

    一座山又一座山。

    一片樹又一片樹。

    飛也似的疾速向後掠退。

    忽然,遠遠的,隱隱約約的,從風聲中傳來一聲清亮的鐘聲。

    這鐘聲,他感覺到是那麼的親切,就好像最親近的人在召喚他,專為他敲擊似的。

    藍色的輕煙仍然飛快的向前飛馳。

    他卻不由自主的奔向鐘聲來處。

    一座大山如龍蟠虎踞般阻在來路之上。

    有什麼東西又能攔阻得住他前進的動力呢?

    藍煙出現在半山,攀升到山頂,停留在一座道觀之前。

    翁如松展目向觀門上望去,扁額上題的是“敕建上清宮”。

    是一座古老的道觀。

    匾額還是皇帝頒賜的。

    兩肩觀門敞開著,裡面靜悄悄的,不見一個道侶。

    他信步走了進去。

    三清殿中,打掃得乾淨無塵,香爐內,香菸嫋嫋。

    他禮過三清,向殿後繞去。

    穿過三層大殿,不見一個香客,也沒有一個道侶。

    一個月洞門通往一個別院。

    院中地勢寬敝,種植的有奇花異樹,排列得井然有序。

    假山、魚池因勢而建。

    池水清冽,游魚無數。

    他停立池邊,負手觀魚,幾乎忘去因何來到此處。

    正當他神遊物外,陶醉在當前景色之中,一聲低咳起自耳畔,這才將他喚回現實。

    循聲側望,一位老道人不知何時到了身側。

    這老道人白髯盈尺,飄灑胸前,一襲青色道袍洗濯得極為乾淨,如此遐齡,並無龍鍾老態。

    老道人見他望了過來,藹然說道:“小施主雅興不淺。”

    翁如松甚覺不好意思,恭聲答道:“誤闖重地,還望道長勿加罪責。”

    “小施主不要如此客氣,庵、觀、寺、院乃十方施主佈施,偶然蒞止,也是緣法。”

    “敢問道長上下如何稱呼?”

    “貧道清虛,小施主呢?”

    “晚輩翁如松。”

    “此間非談話之所,容貧道靜室待茶。”

    “有擾道長清修了。”

    “請隨我來。”

    老道人順著池邊向右行去,步履安閒,看似緩慢,其實很快。

    翁如松隨行在後,這才知道又遇見了高人。

    繞過魚池、假山,呈現在面前的是三間精舍。

    清虛道長肅客入內。

    小道童獻過茶。

    清虛道長且不和他多說什麼,逕直自抽屜內取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交與他道:“醉道友月前過此,算定小施主近日必經本觀,這封信便是他留交給小施主的。”

    翁如松忙即立起,雙手將信接過,重施一禮,肅容說道:“不知道長亦我輩中,失禮之處,請多寬恕!”

    “不要多禮,快看信吧!”

    信裡概述近半年來江湖動態,並指示他,今後應該注意的幾個老魔頭,遇見了,能避就避,非不得已,不可冒險應敵。

    從這封信裡,他知道那個藍臉紅髯的巨人叫惡判官鍾霄。

    也知道在璇璣洞遇到那個長指甲的老人叫費無極。

    另外,還有兩個是他尚未見過面的。

    天運幫幫主何人尚無可知,惟該幫羽翼已成,大有排除異己,席捲武林之勢。

    惟一大幸的是,這幾個魔頭互有恩怨,尚無勾結為惡之勢。

    無論如何,這幾個隱伏已久的老魔重又出世,終非武林之福。

    信裡面一再諄諄告誡他,奇人異士所在多有,要他虛心求進,不可自滿,同時還告誡他要謹慎擇友。

    他匆匆看完醉道人留書,便起身告辭。

    清虛道長也不挽留,把他送到精舍門口,看了一下天色,叮囑他道:“賢侄紫氣透華蓋,主有奇遇,利西北行,時間寶貴,急速上路吧!”

    然後命小道童領他出關。

    翁如松下得龍虎山,辨清方向,急急向西北方趕去。

    他知道師父和醉師伯都是仙俠一流人物,能夠和醉師伯平輩論交的,必也是絕世高人。

    同時,惡判官鍾霄奔行的方向也是西北。

    因此,他對清虛道長叮囑的話篤信不疑。

    說不定他謂奇遇,或與玉-有關。

    看清虛道長看過天色,催自己快走,很可能時間的因素,必也極關重要。

    一路所經,雖仍不斷還有山地,已經不是那麼重重疊疊,綿延無盡的了,而且也有了人家。

    在路上,買了幾個饅頭和一些滷菜,連吃飯的時間都不願耽誤。

    然而,行行重行行,也不知究竟定了多少遠近?

    惡判官鍾霄的人影因然不見。

    奇遇!那裡又有什麼奇遇!

    “難道我還是慢了?時間業已錯過?”

    他這樣正問著自己。

    又天黑了。

    他實在有些累了。

    整整的兩天一夜,他都沒有休息過,即算是鐵打的金剛也受不了。

    何況,他畢竟還是個血肉之軀。

    他打量一下地勢,前面不遠正有幾棵大樟樹,四周寂無人蹤。

    走到樹前,便在其間的一棵樹下坐了下來,吃完了剩餘的乾糧,就地行起功來。

    也許是經過一段長途跋涉,體內潛存真力得以儘量發揮,功力又有了進境。

    抑或是遇於疲勞。

    不知不覺,他深沉的進入定中,到了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就在這深沉的黑夜裡,在他深入定中之是,一條其紅如火,長約一丈大蛇,逐漸爬近了他的身邊。

    行功曠野,而無人在側護法,這是何等危險的事。

    這孩子真個疏忽和大膽,只顧坐息卻忘了防蛇蟲和野獸。

    如今,這條其毒無比的巨蛇已經由遠而近,接近了他的身邊。

    距離仍在逐漸縮短之中。

    這條毒蛇似也頗具靈性,翁如松不懼不動,反倒使它有了顧慮。

    距離翁如松還有六七尺遠,它便停止遊動,兩隻閃閃生光的眼睛,卻在翁如松身上、臉上搜尋起來。

    它還怕這到口美食是捉蛇的能手,而它制命的剋星,有意誘它上前,加以捕殺。

    良久,它似乎被翁如松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鮮美味道吸引,再也不能忍耐。

    身形一弓,快似疾箭,便射向翁如松的身上。

    保憐這朵武林奇葩,身在定中,渾忘一切,那裡知道禍迫眉睫,危在頃刻。

    蛇身近丈,一弓一彈,就已到了翁如松的身前,巨口張處,正咬在翁如松左手腕脈之處。

    翁如松微微一顫,即不再動。

    巨蛇咬住翁如松左手脈脈,緊緊不放,似乎翁如松身上的血吸吮不盡。

    天亮了。

    偶有行人經過,看到這種情形,也都惋嘆一聲,疾避逃去,深恐多留一刻便會惹禍上身,遭遇不幸。

    天黑了。

    人和蛇都沒有動。

    不過,從天亮到天軒,翁如松的臉色連連數變。

    他那粉白略帶紅暈的俊美臉色逐漸減退,由蒼白而淡青,然後再由淡到濃,變為黑色。

    天黑以後是否還有變化,因為看不見,就無從知道了。

    值得奇怪的是,人既未倒,蛇也沒有離去。

    天體運行,週而復始。

    天色終於又亮了。

    奇蹟似的,翁如松竟長身而起。

    當他起身的霎那,方有所覺。

    等到他看清是怎麼回事,心頭既驚且喜。

    “火虺!”

    他情不自禁的歡呼出聲。

    這條看似赤練,實是火虺的怪蛇,火靈真經裡面記載得極為詳細。

    它是習練火靈功惟一速成的助力,繁殖既少,生長尤慢,像這條長有一丈,怕不已是幾百年的靈物了。

    火虺之毒不下於赤練,渾身生有細鱗,刀劍難傷,只有火靈功是它唯一的剋星,碰到這種功力,便像觸了電也似的,立呈癱瘓。

    當它一口咬住翁如松的腕脈,正欲飽餐人血之際。

    其時,這朵武林奇葩微有所覺,但他還不知道已為火虺所噬,尚幸他經過地肺地劫,功力大進,一點靈明未泯,還以為是靈臺生塵,有了魔障,這一嚇豈同小可。

    立即謹守方寸,加意行功,這一來,火虺那能還有生路?

    火虺非但沒有吃到翁如松的人血,反而送了一條命,一身精血,倒像是靜脈注射,全被他無意中吸取殆盡。

    現在吊掛在翁如松腕上的,已不是一條蛇,而是一條又軟又扁的皮帶似的蛇皮囊了。

    翁如松雖然將火虺精血吸取殆盡,而火虺的毒也一點沒剩,混進他的血脈之中。

    如果不是火靈功具有排除虺毒的妙用,他的一條小命也,會和火虺的命運同一下場。

    行功如此之久,可以說全是為排毒所耗去的。

    不過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他,還以為僅耗去半夜而已。

    輕輕的將火虺從左腕上掐下,他還不肯捨棄。

    軟軟的一大堆,又不好攜帶。

    躊躇半晌,還是讓他想出一個法子。

    身上的藍衫已為火虺爬過,有了汙漬,不能再穿,索性脫了下來當成包袱,將火虺包了起來。

    同時,也立即想到,清虛道長所說的奇遇,可能就是指火虺而言。

    看看天色,紅日已上樹梢,這一行功,怕已耗去兩三個時辰,以惡判官鍾霄的輕功,經過這兩三個時辰,怕不已在幾百裡外,再追恐怕沒益了。雖是如此,師命攸關,人事豈能不盡?

    於是,重又上道。

    經過留陽、飽餐一頓,又準備一些乾糧,續又再進。

    但因追蹤鍾霄的信心已失,勇氣大減,腳程不知不覺之間慢了許多。

    薄暮的時候,到了翻陽湖,想到翻陽之勝,便不願再走了。

    他找了一個較高的峰頭,坐了下來,遠遠的眺望湖景。

    月亮似平看穿了他的心意,悄悄的自芳水升了起來,給他前來湊趣。

    千里煙波,浩涉無盡,閃現陣陣漣漪,映著月光,有如萬道銀蛇,蠕蠕遊動。

    他正看得出神。

    耳際若有所聞。

    方向與風向來自一處,卻又不類風聲。

    以他耳目之聰,不信會是聽錯,細辨,卻又寂然。

    他再眺望湖面。

    月亮、湖光,這是多麼迷人的景色啊!

    倏然,一個問題浮上心頭頭。

    “如果追不到鍾霄,又該怎麼辦呢?”

    於是,他又想到若梅,不禁暗中自責。

    半年多了,就是不為佛令玉-,我也該看看她呀!

    江湖是這麼險惡!

    人心是那麼難測!

    她年紀又那麼輕,萬一出了差錯,那可怎生是好?

    我這做哥哥的,實在太過疏忽了。

    他想到自己半年多的遭遇,更為妹妹擔起心來。也埋怨師父,不該讓自己兄妹分頭行事。

    不管如何,到了九江,我該沿江找找她看。

    他就這樣做了決定。

    當前這麼美麗的景色,再也引不起他絲毫的興趣。

    站起身來,作了一個深呼吸,像是要將胸中悶氣一口排出。

    輕微的“呼呼”聲,又告傳來。

    這次,他聽得極為清楚。

    那是掌風相擊的聲音呀!

    離得遠一點就是。

    武林多故,不知是誰又在這裡興風作浪。

    一縷藍色淡煙掠撲而出,奔向了打鬥之處。

    翻過一個山頭。

    聲音漸漸清晰。

    是打鬥?

    不!是印證。

    因為聲音是間歇而作。

    打鬥那有這麼慢的?

    同時,他更聽出,印證武功的兩人,功力極高。

    半年多來,經驗告訴他,在沒有弄真象以前,不能於現身。

    是以,他腳下極輕,不使發出些輕微聲響。

    等到他到達現場,看清真象,頓使他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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