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見狀都笑了起來,辛紅絹卻羞得一縱身,從溪面飛了回來,拖住老和尚道:“大師,你瞧瞧你寶貝的徒弟,嘴裏不乾不淨的,那像個出家人的樣子,你還不快打他!”
她這邊吵鬧不依,老和尚笑着沒作聲,大家越發的鬨笑起來。
辛紅絹見左棠也在那兒掀髯大笑,急得又過去拖他道:“爹爹,你也是老沒正經,自己乾女兒受了人家欺侮,你不説替我出氣,還要幫着笑!”
這其中始終沒笑的是歐陽子陵,他自已是當事人之一,自然笑不出來,再者他的精神注意力一直放在凝神思索上,根本沒聽到他們在説些什麼,這時突然天際掠過一道流星,亮光曳着長長的銀尾,劃過黑暗的長空,一霎眼就隱沒在夜空中了,他突然的叫着道:“對了!
我想出來了。”
左棠被他的突然高叫怔住了,但臉上隨即泛出一陣喜色,笑着道:“賢任莫非對此桃花迷陣,已看出一些端倪?”
歐陽子陵點頭道:“是的,我看出了一點頭緒,但是我懷疑騎鯨客真能擺出這個陣,這是河圖的章法,然後加上先天易數與易象圖,支綜錯列,然後配以武侯八陣圖的門户,如此看來,非絕頂智慧與數十年苦研,斷難弄清其中的變化。
先師寧機真人精通奇門遁甲,所留青蓮秘籍語之頗詳,然而我看也無如此成就,方才我仰觀天象,總算摸清他的章法,然而如何破陣而出,卻依舊毫無方法,幸而天上有一顆慧星掠過,這才得到一個啓示。”
説着興奮的在身上找出寶劍,就地劃出迷陣的大概形勢道:“看這桃林雖然千樹一律,然如細心注意,則可看花色紅白不一,自右而左,必是每隔七棵紅桃則植白桃一株,滿七七四九之數,則有兩棵白桃,此乃河圖洛書所載七盈七虛之法,再縱實而看,則紅白更易,每隔八株白桃,立紅桃一株,八八六四,則有紅桃兩株,是為易數八陣圖法,而空隙之處,正暗含上天星象。
剛才的那顆慧星,恰好自天蠍星座起,掠大熊座,傍南門二,切北斗而逸出天空,此中間星羅雖密,卻正好尋隙而出,一絲都不衝突,是以小侄若能出得此陣,只好算是天意了。”
歐陽子陵指手劃腳的解釋了半天,把周圍的人都聽得張口結舌,做聲不得,他們當然都不是外行,可也想不到其中居然有偌多變化。
曹一江昔年縱橫海上,認星座而夜航自是袖底工夫,卻也不如天外玉龍精博,不由得翹起大拇指連聲讚道:“少俠目光如炬,心細如髮,更兼博學廣知,設非預先概廓,縱有千百顆流星,又何足用,天助猶須人助,少俠幾推宇內第一人!”
這是出乎真心的讚美,倒非客套之詞,其他人又何嘗不萌着同感呢?
陣勢既然摸清,出陣當然也就容易多了。
歐陽子陵帶着大家東折西彎,一面走還一面解説,什麼地方逢三折五,什麼地方遇六退一,果然沒有多久,已經可以看桃林邊緣以及外面的石路了。
辛紅絹一方面是為了高興,一方面也是憋了半天的氣,玉手一揚,照準林邊的一株桃樹劈去,口中還罵道:“這片鬼桃林,不知道困了多少人,看我將它毀了去!”
掌才發出,卻為歐陽子陵一把抓住道:“師妹,不可以,靈山勝景,破壞了實在可惜,再説其中還包含着鬼神莫測之機與天地之間的精華,毀之謹防天怒。”
辛紅絹所發掌力,大部份被歐陽子陵所化,餘勁僅將桃花震得花落如雨,而已然風愁霧起,雷聲隱隱,大姑娘見險些闖禍,不由得把舌頭伸了一下,還朝他頑皮的笑了笑,歐陽子陵對這個師妹也真是沒辦法。
窮和尚將頭連搖道:“厲害!厲害,不瞞大家説,我剛才還想了一個臭辦法,認為要是出不了陣,乾脆大家一陣巴掌,把那鬼桃林毀了算了!”
説完咧着大嘴直翻眼,老和尚這次沒罵他,事實上他也動過同樣的念頭。
出得桃林,前行百餘步,迎面一座大廈,朱漆紅門,獸頭上鑲着一副大銅門環,雖在深夜,可是獸眼中閃着四道紫色光輝,將四周照得毫芥畢現。
左棠笑着説:“好貴重的大門,這獸眼中的夜明珠,大概就是產自紫貝中的,世人若得其一,就可得畢生富貴,騎鯨客居然用來做門飾,未免太招搖一點吧!”
他説着就去讀門旁的木牌:“遊珠第七險:‘一舞劍器動四方’,這是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中的句子,騎鯨客把他這甲兵陣吹得那麼厲害,莫非是弄了些木頭人來舞劍不成?”
説完舉手推門,雙扉洞開,大家朝裏望去,原來這屋子做直道形,一直通過去,兩旁各站了五十四個木製甲人,合有一百零八之數,每個木人手中均持有利劍一柄,映着壁上的夜明珠,紫光輝眼,陣勢的確驚人。
左棠口中雖説得輕鬆,行動卻不敢造次,站在門口端詳着該如何進去。
後面的老和尚卻不耐煩了,搶先一步道:“既然來了,就是刀山地獄,也要闖它一陣,老納權作先鋒!”
説完單掌一撩,夜戰八方,就衝進門裏去了,窮和尚耽心師父,跟在後面也進了門,其他的人當然不容猶疑,先後竄進了門。
説也奇怪,歐陽子陵本來就留在後面掠陣,他乍一進去,兩扇大門彷佛有人控制似的,砰然一響,自動關上,而屋中的那些木人,也開始活動了。
第一對木人呼地擋上來,兩柄利劍朝着為首的老和尚,分心刺到,百了大師勁貫掌心,舌綻春雷,猛喝一聲:“去!”
掌力分擊兩個木人,老和尚當年齊名東僧,功力雖較悟非大師略差,但宇內豪傑能與相抗者實不多,可是那擊出的兩掌,亦僅將木人來勢稍阻,隨又猛力刺到。
老和尚一見心中吃驚,口中叫着邪門,只好藏頭縮頸躲過,木人一擊不中,利劍交觸,火光四迸,乍合又分,提劍又刺向後面的窮和尚,他見師父掌擊無功,不敢斗膽抗拒,也照着老和尚的樣子躲了過去,木人一一的刺過去,大家也如法泡製的躲過,而這時前面的老和尚已遇上第二對木人的狙擊了。
這一次木人化刺為削,而且一前一後,右高左低,躲是無法躲,幸而老和尚應變得快,拔身飛起,避過前後對削之勢,第三對木人也自攻到。
不一會兒,甬道中的木人已發動到三十幾對,一時劍氣燭天,鏗鏘之聲不絕,眾人中只有辛紅絹與歐陽子陵帶有武器,曹一江背後也插着兩柄緬鋼魚叉。
天外玉龍生怕老和尚師徒空手吃虧,取出七情金環,奮起青蓮心功,擊向一對木人,佛門至賓,再加上無比威力,只聽得兩聲巨響,木屑飛舞,那一對木人委然倒地,而歐陽子陵也感到手臂發麻,這是他出師以來,對敵何止百人中,從未遇到的情形。
當下他不敢怠慢,拾起兩支劍,擲向前面,口中叫道:“老師父、窮師兄,這些甲兵乃海底鐵心寒木所制,堅固異常,只可劍折招,千萬不能硬碰,請接劍!”
兩道寒光,如閃電般飛至,剛好為老和尚師徒抵擋了一招。
老和尚臉上一紅,顧不得再驕傲了,俯身拾劍,立刻與木人又鬥在一起,左棠則早接過歐陽子陵遞過來的龍泉劍,迎殺起來。
大家都有了武器,接鬥自是比較輕鬆,其中最為費力是曹一江,這些人都是劍術名家,論招數比功力都是他最差。
鬧海蛟昔年稱雄海上,今天反被鬧個手忙腳亂,還虧身上穿着猩魑皮所制軟甲,利劍不易刺透,所以肩背上雖是捱了幾下,倒還沒有受大傷,然而木人劍沉力猛,打在身上也不好受。
比較佔便宜的是金兒,它一身皮毛不畏刀劍,四爪着地又矮得多,不時仗着天生神力,連衝帶撞,還絆倒了不少木人。
幾個人邊打邊走,慢慢已接近另一邊甬門,木製甲兵為歐陽子陵擊碎了幾個,也被金兒碰倒了一些,辛紅絹仗着身子輕靈,左閃右避,相機以劍猛削,倒也給她弄斷了好幾柄木人所持的劍,可是依然還有七八十個木人,圍着他們猛砍直刺,招數怪異,不虞受傷,鐵心寒木,質地堅硬,即使是龍泉名劍,也削它不斷,因此把許多高手,圍在中間,一籌莫展。
驀而曹一江大叫一聲,原來他腿上軟甲遮掩不到之處被刺了一劍,本來已是疲累不堪,那禁得再受巨創,立即倒地,一個木人對他提劍就削,鋒刀朝準頸項,其他人相隔既遠,且又自顧不遑,眼見即將不救。
天外玉龍俠心仁慈,何況他是隨自己前來破陣的,不顧本身危險,金環脱手而出,錚然一響,將木人長劍打斷,僥倖救了他一命。
好個天外玉龍,金環擲出後,不敢怠慢,忙又自胸中取出玉製摺扇,揮起自創大羅漢招,一招清風拂波,拍開攻上身來的兩支長劍,飄身至曹一江身畔,保護着他不再受襲。
激鬥仍在進行着,歐陽子陵對這麼多沒有生命的木人,一面打一面在想,他想到騎鯨客曾經留言,説甲兵乃諸葛武侯木牛流馬的濫觴,那麼一定有發動它的機鈕,也一定有停止它的機鈕,只要我們找到它的機鈕,不就什麼問題全解決了嗎?
心裏想到這裏,眼睛就開始注意了,可是這木人全身雕製成一個甲兵形狀,根本就找不到一絲破綻。
又遊門了一會兒,突然一個甲兵一招“力劈華山”,舉劍向他頭上砍下,歐陽子陵右手舉扇迎上,左手卻伸掌朝它肋下推去,陡而甲兵呼的一響,不但停止了攻擊,而且退回壁間去了,原來被他無意間觸到了機鈕。
歐陽子陵心中這份一局興就甭提了。
他慌忙大叫道:“師妹,注意,等它舉手的時候,點肋下,那裏是它的機關。”
少年俠士百忙中不忘謙虛,雖然發現了止住木人的方法,卻藉着通知師妹的機會告訴大家。
辛紅絹這時正在空中,聞言纖手兩擺“落雁平沙”,身體降落時,指觸腳點,同時制住了兩個甲兵,其他的人見狀都心中大喜,抖擻精神,不到一會功夫,將七八十個甲兵一一都歸回原位。
老和尚氣吁吁的走到甬道門口,猛然一掌,將門把開,一絲曙光透進,原來他們在此跟甲兵鬥了大半夜,天色已經亮了。
大家把受了傷的曹一江扶到外面,歐陽子陵朝天深吸了一口氣,釋然道:“七險山道總算全部走完了,不過照我來想,前途恐怕尚多艱險呢!”
語畢又是一聲慨嘆,這個年輕人雖説技藝通神,然而經過這一日夜的煎熬,幾度生死脱勒,所以儘管英氣透見眉宇,也掩不住那一種疲倦之色。
左棠一面替曹一江扎傷,一面笑着道:“賢侄別泄氣了,經一事長一智,我老頭子一生傲嘯江湖,手頭大大小小的狠仗也不知經過多少,眼皮子底下瞧得起誰來,想不到在這一夜之際,卻讓我鬧了好幾個灰頭土臉,要不是仗着你,恐怕十條老命也送了。
吉人自有天相,七險已渡,曹兄的傷勢也沒有多大妨礙,我看我們還是趕緊走幾步,告訴騎鯨客那免崽子,他以為天羅地網的七險山道,已被我們闖過來了,也讓他開開眼界,莫以為宇內無人,一味自尊自大。”
老和尚也為左棠引得豪氣干雲長笑道:“左老檀樾快人快語,老納敬為先報捷音!”
説完,一聲長嘯,清厲激越,震得山谷迴響,樹枝瑟瑟,山間有晨起覓食的蒼鷹,也被驚得引翅遠揚。
清嘯乍歇,遠遠的山道上,擁過一大羣人,接着有一個清亮的嗓子,夾着極為深厚的功力喊道:“諸位大俠功力蓋世,連渡七險,冠絕古今,獨醉生敬代島主落賓!”
語音方落,人羣中飄出一個黃服儒冠的中年人,面如美玉,數綹長鬚,直若松風水月,風度異常高雅,再一看他走路時的身法就更令人驚異了。
原來他每跨一步,望似幅度不大,可是身子就移前丈餘,歐陽子陵詫異道:“這是縮地術,此人不惟身藏秘技,恐還胸羅奇學呢?”
老和尚合什當胸,輕念一聲道:“阿彌陀佛,此人貌似子都,胸懷奇學,應是蟠桃會上人,惜乎眉帶凶紋,聲音中含有豺意,恐怕府城頗深,不好相與。”
辛紅絹不相信地問道:“老師父,隔得這麼遠,你就把人家給看清楚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説道:“出家人戒打誑語,老納平生閲人多矣,姑娘不信,日後必知的。”
就在他們説幾句話的時間,來人已行至身畔,施了一禮道:“七險山道自設立至今,尚無人渡得,諸位得於一晝夜之間,安然而過,確令在下佩服之至,島主以諸位一夜未睡,難免旅途勞頓,特命在下先引至廳中精舍休息用餐,午後當於招賢館中設盛筵接風,諸位如有所命,亦請於斯時一併賜示。”
歐陽子陵見他如此一講,知道此時説出來意也是沒用,事情雖重要,倒不必急在一時,姑且等見到騎鯨客後,再做區處罷了。
遂也他抱拳作答道:“歐陽子陵後生末學,此次追隨兩位師門前輩,冒昧造訪,殊感不安,更蒙島主隆情招待,尤為感激,既是島主有所指示,某等一切如命就是。”
説完又施一禮。
中年儒士也很客氣的還禮,同時轉身道:“歐陽大俠大客氣了,獨醉生敬請帶路!”
説完起身走了,依然是用那套縮地術。
歐陽子陵知他存心考較,默運佛門青蓮心功,身子平空御虛而起,走在他身旁道:“兄台如此客氣,歐陽子陵擔當不起,如蒙不棄,大家並肩而行吧!”
人在説話,腳步可不見動,可是説來奇怪,身形卻始終貼在獨醉生的旁邊。
獨醉生抬起眼睛,朝他看一下,那目光中顯然的有一種詫異的神情,嘴角牽起一絲勉強的微笑道:“歐陽大俠好妙的水雲功!”
歐陽子陵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地道:“獨醉先生好精的地行術!”
獨醉生哈哈長笑,笑聲中伸出一隻手來與歐陽子陵握了一下,那一握大家都沒有運功力,然而確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情。
一行人走過山口,那兒停了許多勁裝的漢子,見他們來了,都肅然垂手侍立在一旁,可見騎鯨客對他們的禮遇的確不差。
又走了一會,就到了一座大廳前面,廳上一塊橫匾,草書金龍堂三個大字,筆力雄渾,獨醉生用手一指道:“這兒本來是於堂主執事,於堂主昨日下山迎賓,諸位大概已見過了,此刻尚未回來,兄弟只好代為招待了,內廳已備湯水,請諸位稍事梳洗,就到廳前用餐。”
説完擊了一下巴掌,遂有幾個黎裝少女過來侍候,獨醉生又交待了幾句話。
他告聲得罪就到前廳去了。
大家都進到內廳,那些侍女立刻捧着幾盆熱水來,跪在地上,雙手持盆,請大家盥洗。
窮和尚半天沒説話,這會見他的幽默感又來了,嘻着大嘴道:“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窮和尚今天算是開了眼界,師父,你看這臉盆還是金子做的妮,水也是怪香的,咱們好好的享受一下,也洗洗身上的窮氣。”
老和尚狠瞪了他一眼,才對少女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勞侍候,女施主還是請將盆放下,老和尚自己會照顧。”
可是那些女孩子如若未聞,依舊木然的跪在那兒。
左棠心知必是島上的規矩如此,遂勸他道:“大師還是將就擦把臉吧,不然她們恐怕永遠跪着不敢起來呢!”
老和尚這才連呼罪過的擦了一把,窮和尚生性詼諧,放浪不羈,可是看到自己洗下滿盆黑水,不由得也紅了臉。
然而那些女孩子滿臉恭敬,了無嫌惡之態,窮和尚訕訕的向老和尚道:“師父,咱們以後跑江湖,也把行頭換乾淨點兒吧,要不然再遇上這種場合多難受!”
老和尚本來已滿肚子不是味兒,聽見這句話更生氣,大喝一聲道:“咄!住口,孽障,出家人四大皆空,那能着相,你要是嫌髒,趕緊還俗,別再做我的徒弟!”
窮和尚幾時見過師父生這麼大的氣,嚇得閉口不敢做聲,倒是辛紅絹看不過意,她隨清曇大師多年,佛理精深,這時眉紹春花笑道:“大師父,我有句話您別生氣,你們空門中人,説什麼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實你照樣吃肉喝酒,怎能説無,你是個和尚,人家看來是個和尚,自己摸摸頭還是和尚,怎能説空呢,除了一個光頭,您和俗人有何兩樣?一個人既有感覺,斷不能説空,若無感覺,何必要分乾淨齷齪,自己弄舒服些,人家看來也順眼些,所謂心中有佛,這才是成佛作祖的真正途徑,您説對不對?”
老和尚被她搶白得兩眼直翻,苦在一時又找不出話來反駁她。
歐陽子陵怕她得罪了老和尚,正想説幾句話來轉轉圓,不想門口有人接腔道:“好道理,透闢之至,此足可為討曹檄,治頭風,憾在無酒,否則我定浮一大白,各位且莫忙於討論空不空問題,一夜勞頓,腹中一定是空的了,前廳粗食已備,還是請用餐吧!”
大家回頭一看,獨醉生已笑吟吟的站在門旁,這才顧不得説話,隨他到前廳去了。
可能是顧慮到大清早,也可能是顧慮到他們徹夜未眠,所以並未備酒,然而菜餚卻很豐富精緻,獨醉生陪着大家用過,那些夷裝少女又端上茶來,這才開始談話。
獨醉生首先清了一下喉嚨,然後莊重地説道:“山道七險,泰半為島主經營,惟桃花迷宮及甲兵二險,系出自在下佈置,雖未敢雲奪造化之工,然放目當今之世,知之者實無幾人,諸君無恙而來,確令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位高人所為,獨醉生極冀一為識荊,達者滿天下,知我有多少,若此番失諸交臂,恐將抱終身之憾。”
大家聽完,都把眼睛看着歐陽子陵,天外玉龍本不欲出頭,處在這個情形之下,知道推託不掉,乃謙虛的站起來道:“歐陽子陵幼稟師訓,略知河洛易數及星象之學,然若比及先生之才,不啻雲泥之別,此次得僥倖出陣,實乃天意,至於識得甲兵肋下機關,更屬無心之舉,盛讚不敢辱承,若先生不棄愚劣,敬請不時賜誨。”
獨醉生一聽又是歐陽子陵所為,不由得把眼睛盯在他含有深意的望了一下道:“大俠人中麟鳳,陸地神仙,無怪乎金陵一舉而為天下魁,獨醉生今宵得見,無憾生平。”
説完又停頓了一下,整衣起立道:“諸位一路辛苦,在下亦不再多作打擾,請稍事休息,午後申刻,島主設筵招賢館,斯時兄弟再來相邀。”
説完拱手作別,帶着一臉莫測高深的神情告辭而去。
大家目送他離開後,百了大師微微一嘆道:“此人相貌陰沉,對歐陽公子卻是一片至誠,以德化人,人定未必不能勝天,但看公子如何努力了,若將此人渡化,不但這次取貝救人可省事不少,即日後武林,亦可免無窮殺機,此功德茲大,願公子能好自為之!”
歐陽子陵見老和尚一反平常嬉笑之態,忙憬然應道:“晚輩以身許道,即滾湯鼎鑊亦在所不辭,只緣技疏藝淺,不克當此重任,既是老前輩能預測先機,尚祈有以教之!”
老和尚合什謝道:“老衲不過粗知相人術而已,那裏談得上什麼先機,公子一身所學,老和尚師徒委實望塵莫及,何雲指教,公子只須上體天心,下啓人懷,自然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不必老納多饒舌了!”
歐陽子陵還待謙遜,左棠已伸手攔住了:“老和尚不過讀了幾天麻衣相法,那裏就能通神了,目前事情正多,晚上還要赴筵呢,筵無好筵,會無好會,我看大家還是休息一下,免得臨時精神不濟。”
大家當然沒有異議,於是各自到為他們預備好的房子裏休息了。
其實他們都身懷絕技,休息不過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打坐,只有曹一江,他上了年紀,又受了腿傷,先前因為忙累,人前還強撐着,這一躺下去.身子立刻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
直到將近申時,才被一陣談話聲驚醒過來,腿傷因為左棠給他服了武當無非道長所煉的玉芝大還丹,早已不覺什麼痛苦,而且精神也好得多了,立即披衣走到前廳,只見聽水飛魚於鈞正陪着大家在廳上談天,一見到他進來,大家都客氣的站起來。
於鈞更是恭恭敬敬地過來握住他的手道:“老英雄您起來了,您腿傷怎麼樣,不礙事了吧?”
誠懇之色溢於言表,曹一江在山下就是為這漢子的義氣所感動,尤其是他寧可違背禁例而把一支通訊示警的銀箭強塞在自己手上的事,更令人佩服。
所以他也激動的回答道:“沒有關係,左老英雄餵我服下的大約是什麼靈丹仙藥,這會兒不但不覺得痛,精神反而好得多了……”
他木來還想説幾句感謝歐陽子陵和左棠的話,但一想到他們是跟自己一路來的,當着於鈞反而不便,遂住口沒説下去,遂暗中掏出那支響箭,偷偷塞在於鈞手中,眼光中透出一陣感激之意。
於鈞接在手中,臉紅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諸位俠士功力無雙,一晝夜間闖過七陣,足以睥睨當世,於鈞山下之舉,反嫌畫蛇添足矣……”
大家想不到他會説出這番話來,正想解説一下,於鈞忙使眼色止住,廳前黃影一閃,獨醉生的身形已飄然而入道:“甲刻已到,島主夫婦正候駕招賢館中,獨醉生奉命偕於堂主迎賓。”
於鈞也連忙搶至門口,伸手讓客道:“諸位大俠請!”
歐陽子陵等人見狀,也只好將話嚥下肚去,紛紛起立,遜謝一番,朝門外走去。
由金龍堂至招賢館,約得百十步路,而且都是山坡,均以白石為砌,雕銀作欄,端的一派氣象,沿階都站滿了着錦裝的侍女與手執金鉞的武士,見眾人行至,低首垂臂屏息而立,在恭敬中透着無限威嚴。
獨醉生在前面陪着歐陽子陵,少年俠士雖然行道不久,卻接連的見過不少大場面,所以儘管這一陣迎賓的儀式是如何的莊重,少年俠士卻依然談笑自如,恍若未見,這種鎮定功夫是半絲都假裝不得的,獨醉生看在眼裏,敬服之心就又加了一成。
眼前一座朱樓,金碧輝煌,歐陽子陵心知必是招賢館,朗聲朝獨醉生道:“歐陽子陵武林末進敬謁璇珠島主,請先生代為先容。”
他的話是朝獨醉生説的,其實中氣內涵,數十丈方園但可聽聞,獨醉生笑着尚未開口,樓中已傳出一陣雄壯的笑語道:“歐陽大俠遠來是客,請不必客氣,愚夫婦恭候多時了。”
語畢金鑼兩響,就在白羽宮旄的簇擁下,自樓門口出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壯年約四十多歲,澗口虯髯,黑臉膛遍體綺裝,儼然王者威嚴。
女的滿頭朱翠,耳垂明-,面目姣好如二十許佳人。
這一亮相,倒使歐陽子陵吃了一驚,想不到赫赫不可一世的璇珠島主竟是猛張飛似的人物,更想不到他的夫人會如此年輕。
不過這種驚異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立即恢復了一往的從容風度,深作一揖道:“歐陽子陵冒昧造訪,承蒙島主以重儀相邀,實愧不敢當。”
騎鯨客亦卑亦亢還了半禮,然後圓睜着彪眼,盯了他片刻,突而哈哈大笑道:“風聞歐陽大俠揚名中原,常恨無緣識荊,今日得見,何快平生,更想不到大俠竟是風秀儒雅的人物,與公瑾交令人自醉。
今日方知古人設辭立語,確有一番道理,薄餚水酒,村歌俚舞,本不足待佳賓,權表海外之人一點迓客情意,請!”
説完舉手禮客,這時其他人都已來到,歐陽子陵一一為己方的人引見,騎鯨客夫婦對大家的禮貌還不差。
雖然曹一江的臉上隱隱已泛起憤怒之色,騎鯨客直如未覺,歐陽子陵見他那樣沉得住氣,心知此人必不易與,一面在謙讓入座,一面在心中暗暗沉思對付之策。
再看左棠面色莊重,知道他跟自己一樣地打算盤。
老和尚師徒兩人成了沒嘴的葫蘆,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響。
曹一江瞪眼乾生氣。
只有辛紅絹,大姑娘今天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場面,她覺得怪有意思,一雙活溜溜的眼睛東掃西掃的最不安份。
騎鯨客等大家都坐好了,才開始為自己一邊人介紹。
總護法獨醉生是大家都見過的,以下則為五龍堂主,大家只認識聽水飛魚於鈞是金龍堂執掌人。
其他為銀龍堂主三絕手羅天生,玉龍堂主追魂燕子沈述民,靈籠堂主嶺南畸人鄭永南,天龍堂主一籌莫展畢又民,這些人輪到介紹的時候,多半站起來抱拳説聲“承教!”便又傲然地坐下。
騎鯨客介紹完畢五龍堂主,遂又笑着道:“本島地小事煩,尚有幾位護法因另有職務,此刻未能入席,以後再為介紹吧!”
語畢揮手傳令開宴。
遂聽得一聲鑼響,進來兩列少女,一列侍觴,一列呈餚,席後細樂聲起。
這些宮裝少女,因平時訓練有素,腳步都按照音樂節奏,進退合拍,動作一致,美妙非常,而那樂聲非絲非竹,更是悦耳。
其他人聽得倒無所謂,歐陽子陵入耳心驚,見獨醉生臉上含笑,知他又在賣弄胸中才學,當下不作聲,徐待發展。
果然酒過三巡,樂聲更為動聽。
獨醉生忍不住開口道:“下里巴人之音,不知可能入諸位高人法耳?”
歐陽子陵笑道:“先生何謙遜乃耳,此碧海青天古調,只應天上有,我們得飽耳福已屬三生有幸,不過女子吹奏,總嫌中氣不足,若能補以鐵板銅琶,恐怕連鳳凰也引來了呢!”
獨醉生本來臉上是一片得意的,直至歐陽子陵説出曲名,他已夠驚奇的了。
等到他不需目睹,僅憑聽覺就説出這早已失傳的樂器,吹奏人甚至缺點也絲毫不爽,足見比自己高明甚多,失望之色現於眉宇。
半晌,才廢然地嘆口氣道:“高山流水,陽春白雪,能者有幾人,就這幾個女優訓練起來已費了我不少心血,再叫我上那兒去找通竅的頑石呢!”
語畢居然有點感傷的意思。
歐陽子陵倒深深後悔不該刺傷他的。
沉默地又喝了一陣酒,歐陽子陵見騎鯨客始終不問他的來意,只是一味的勸酒讓菜,他實在忍不住了。
端了一杯酒站起來,還沒開口説話,騎鯨客就攔住他道:“歐陽大俠,你的來意我已經非常清楚。
諸位千山萬水,迢迢賜顧敝島,目的共是兩個,一是求紫貝,二是要放回曹老英雄的兩位令郎,這兩件事都不成問題。”
騎鯨客的話説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歐陽子陵等人臉上浮起喜色,他們沒想到事情那麼容易就解決。
可是騎鯨客笑了一下,接着道:“不過本島一向也有個規矩,就是凡能通過七險山道而到山上的武林朋友,都可以向本島提出一個要求,本島也有義務絕對允承,你的目的有二,我只能允其中之一,你選擇那一個呢?”
此言一出,席上掀起一陣吵雜之聲。
歐陽子陵木然而立,沒想到這騎鯨客老滑頭耍出了這一手。
最難的是曹一江,自己跟着上來一趟,卻給歐陽子陵惹來這麼多麻煩。
老和尚也感到很為難,因為曹一江的事是他引來的,乃合什致禮道:“島主難道不能通融通融,使能兩全其美嗎?”
騎鯨客不去回答他,卻把眼睛看住歐陽子陵道:“難道歐陽大俠要我當着全島弟兄自壞規矩嗎?”
這句話夠厲害的,武林中門有門規,黨有黨紀,局外人絕對不可以逼着人家改變規律,否則即違江湖道義,為武林所不恥。
歐陽子陵當然不能那麼做,可是他心中實在為難,兩件事論輕重實不能比擬,可是既然答應曹一江,武林中千金重一諾,豈能臨時掉頭不顧。
少年俠士沉思有頃,猛一咬牙道:“那麼請島主釋放曹老英雄的兩位公子。”
一語既罷,舉座動容,悚然敬服少年俠士的義薄雲天。
曹一江急得連連擺手道:“歐陽大俠,這事千萬不可,通過七險山道,完全是你的力量,還請以點蒼山幾十條人命為重。”
歐陽子陵苦笑的擺手道:“曹老英雄你別説了,要是你處在點蒼山上中毒待救,也不願意如此偷生全命吧!”
曹一江感動得老淚交流,怔在那兒做聲不得。
騎鯨客彷佛早已料到這種結果,滿臉奸笑的將面前小罄敲了一下道:“傳令立即釋放曹老英雄的兩位公子,請他們即來入席。”
隨有侍衞領命而去。
不到一會工夫、曹化鮫、曹化鯧兄弟相繼被領到席上,顯見騎鯨客早就準備好了。
曹氏兄弟看見父親與一些人在這兒喝酒,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曹一江巍巍地站起來道:“島主請將他們兩人仍舊綁回去,換取紫貝!”
騎鯨客笑道:“這個礙難從命,剛才你説通過七險山道,完全是歐陽大俠的力量,因此這個選擇之權,不在你我,而在歐陽大俠了!”
曹一江知道歐陽子陵絕對不説出交換的話,又急又愧,學掌擊向自己天靈穴,慘聲道:
“曹一江自愧無能,負已累人,願一死以謝天下英雄。”
話是説完了,那隻手硬是拍不下去,原來已為歐陽子陵凌空拂穴,把穴道給點住了。
左棠過去給他拍開穴道,附在耳邊輕輕地説:“老英雄你別想不開,事情並未到絕望關頭,紫貝依然有希望可以取得,你這麼一來非特與事無補,反而辜負了我那老賢侄的一片苦心。”
闊海蛟一想,果然不鬧了。
歐陽子陵只是低頭喝悶酒,反是騎鯨客興高采烈,不特殷勤勸酒,一下子召樂,一下子命舞,好像是真心地款待這批佳賓。
左棠倒底人老經驗多,看歐陽子陵悶悶不樂,遂低聲勸他道:“騎鯨客此舉早有準備,分明別具居心,我們一時大意,墜其阱中。
不過他挾紫貝做威脅,恐怕另有所求,我們以後還有辦法可想,此刻何必放在臉上留人笑柄呢?不如干脆高高興興的吃他一頓!”
天外玉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一點就透,果然收起愁懷,放情的吃喝談笑起來。
妙舞清歌,最是宜人,天外玉龍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酒量既豪,吐語如珠,三文五典,罔不精熟,他這一放情,更是光芒萬丈,與獨醉生談得更是投機。
酒至半酣,他忽然問道:“先生名獨醉,不知是何用意?”
獨醉生飲了門前一大杯,笑着道:“屈原認為眾人皆醉我獨醒,世界上什麼事都好辦,只有清醒最難過,所以不免沉江而死。
醉鄉不住住何鄉,醉裏滋味最銷魂,我為了想高高興興活一輩子,惟有眾人皆醒我獨醉了。”
歐陽子陵那一問似乎觸動了他的心事,所以發表完他的獨醉理論後,埋頭喝酒不再出聲音了。
子陵知道他心中有難言之隱,沒再去撩撥他。
辛紅絹聽完他的獨醉論後,覺得新奇,意有未盡,忍不住道:“先生剛才講得很熱鬧,怎麼忽然不開口了呢?”
獨醉生長嘆一聲道:“酒還沒有喝夠,醉話講不出,醒話是不會講,不願講也不屑講,所以我沒有話講了。”
語畢片刻,忽然擊桌長歌道:“盛岢酒醉鞭名馬,莫使多情累佳人。”
璇珠島上的人是看慣了他的樣子,都不覺得奇怪,東來羣俠也是脱略中人,不以為怪。
只有歐陽子陵心細,看到璇珠島夫人臉上隱隱有一陣痛苦之色,心中在奇怪:“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麼曖昧的事情嗎?”
他在暗中猜測着,隨即想到這是人家的隱私,自己不該亂加猜想,想到這兒,他的臉不自主的紅起來,幸好有酒蓋住。
這一頓酒吃得很久。
筵後,騎鯨客希望他們能在島上居留一兩天,紫貝沒到手,歐陽子陵當然不能走,所以爽快地答應了。
各人在自打主意中,賓主很客氣的告別了。
大家依舊被招待在金龍堂中安歇。
於鈞這漢子的確是夠坦爽,他明確的承認今天騎鯨客手段過於狡猾,也坦白的説出騎鯨客之所以吝紫貝而不與,一定是想要邀請歐陽子陵等人蔘加逐鹿王位,以逞他君臨天下的野心。
這跟歐陽子陵心中所想的相同,因此並不表示驚奇,倒是他看於鈞這個人實在不愧為熱血男兒,不知他何以能甘心為騎鯨客所用,忍不住出言相詢。
誰知道於鈞聽罷,長嘆一聲道:“士各有志,兄弟也知道所附非人,怎奈恩怨所繫,説不得只有走到那裏是那裏了!”
歐陽子陵見他不肯説出與騎鯨客究竟有什麼恩怨牽纏,當然不能強問,話題一掉,轉到獨醉生身上。
於鈞臉上遂現出一股不屑之態道:“這個人五年前才來到島上,一身技藝業頗高,腹內所學更是廣博,島主的野心也是他給引起的,陰沉兇險,城府頗深,所以不到兩年,就得到島主的倚重,升為總護法,言聽計從。
最近他又不知從那兒找來一批武林高手,擔任銀玉靈天四龍堂主,同時連結倭人,以增加島上力量。
目前看起來,好像璇珠島實力雄厚,足可稱霸一方,可樹大招風,再加專以巧取豪奪的作風對付武林同道,看來覆亡之期,已在不遠,反不如以前偏處一隅,得保自在逍遙……”
大家看他牢騷越來越多,恐怕此地耳目眾多,被人聽去,對他不利,逐出言勸止,信口又胡謅了幾句,大家都告散了。
歐陽子陵回到房中,胸內百思交集,想到紫貝尚未到手,點蒼山上,無數英雄及幾位義兄都亟待拯救,不禁憂從中來,在牀上更睡不穩了。
輾轉反側,又是良久,心思始終不能平復,乾脆披衣起身,開門外出。
雖説南海四季如春,夜寒依然如水,深夜中他發現這個島防備得很周密,火把光中,身穿甲冑,手持長茅的武士不停地走來走去,間而還送來一陣巡夜的更鼓聲。
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應該是絕塞苦的戰地風光,他想不到能夠在這小島上領略到了。
彎彎的新月斜掛上天幕,夜空中有幾顆明亮的星星在眨眼,除了武士們走路時振動衣甲的響聲外,這兒應該沒有別種聲響。
可是他敏鋭的聽覺告訴他在右側的竹林中有着金刃劈風的聲響,他覺得很奇怪,難道有人在這兒拚鬥不成。
他躡起腳步,輕輕的轉進竹林,順着聲音朝前找去,終於他看見了。
是一個人在那兒練劍,那個人身法輕靈,劍法極其怪異,根本説不出是那家的路數,可是一招一式都極其狠辣。
他在旁邊觀察了一下,臉上不自而然的浮起一陣笑意。
原來他看出這套劍法雖然狠毒兇險,可勝過天下任何一家的招數,然若與自己的大羅劍相較,仍覺火候不夠,相差甚遠。
又看了一下,那個人忽然收勢,輕嘯一聲,回頭望着,似已發現歐陽子陵來臨,月光照着那人白色的面容,赫然是獨醉生。
歐陽子陵知道行蹤已現,不能再隱藏下去,遂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哈哈大笑道:“空山明月,一鶴獨舞,先生真好雅興!”
獨醉生髮現在旁窺視的人是歐陽子陵時,不但不以為忤,反而現出欣喜的神情道:“愁緒萬千,誰知我心,在下一時無眠,深感岑寂,這才想起舉劍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不意驚動俠趾,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大俠累了一天,不好好休息,莫非也是愛月眠遲麼?”
歐陽子陵正因為偷窺人家練劍,很是失禮而感到不好意思,及見獨醉生笑容相向,全無愠意,倒覺得此人尚為可親,不像百了大師及於鈞所説得那麼陰險不近人情。
遂也他笑笑道:“那裏,那裏,在下可沒有先生這麼高雅的情趣,只不過是一時睡不着,隨便出來走走,擾了先生雅興。”
獨醉生見歐陽子陵眉頭深鎖,想到他是為什麼而煩憂,遂笑着道:“大俠心中鬱結的,莫非是為紫貝的事。”
歐陽子陵被人家一言道破心事,深服此人果然心智過人。
他慨然地道:“先生察微知著,洞見肺腑,在下此次冒生死之危而來,就是為了紫貝之事。
不想碰上了曹老英雄的事,為全江湖道義,只好先放下自己的事了,然紫貝勢在必得,島主以禮相待,歐陽子陵當然不便多作要求,是以感到心中憂慮不決。”
獨醉生聽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你我雖屬初會,倒是頗獲我心,託大叫你一聲老弟吧。
我説老弟呀,你雖然身負絕學,藝高天人,可是要論到心機和閲歷,可實在太差太差了吧。
你連闖七關,普天之下可説很難找到這份身手,島主現在正在求才若渴的時候,自然想拉你為用,為己張本了。
鬧海蛟父子的事只能説適逢其會,島主抓住了機會,既應了規條又買了人情,讓你老弟白忙了一陣,可還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摸到。”
獨醉生見他聽得出神,也得意的繼續説道:“曹一江父子早年的海上名頭,的確頗有一點作用,所以島主先前是想將他們不擇手段地攏絡過來。
可是跟你老弟一比,他們差得太多了,乾脆藉此恩將他們放了,也正好搶過你老弟一個要求的權利,此一為二鳥之計,不可謂之不妙。”
歐陽子陵聽到這兒,不禁憤然作色道:“那麼你的意思倒底要我怎麼辦呢!”
獨醉生眼珠一轉道:“老弟,你別忙,聽我慢慢的道來,島主既然挾持紫貝不與,當然是想以此要脅你跟他共襄大舉呀。
紫貝雖然寶貴,他還是會給你的,可是你必須先答允他的條件,糾合中原武林人士以及各門派的好漢助他攘奪王位,有着那麼大助力,這件事當然是易如反掌,到時候你可是開國功勳,少不得裂土分疆,位極人臣,衣朱帶紫了……”
歐陽子陵臉上勃然色變,搖手道:“先生別在説下去,我輩行俠仗義,視功名富貴如草芥,此事斷不可為,歐陽子陵可不要紫貝,也不能答應這種條件。”
獨醉生冷冷的追問道:“那麼你是存心不顧那麼多人的性命,忍心看他們毒發身死了,是麼?”
歐陽子陵為難的低下了頭,獨醉生呷呷冷笑地望着他。
片刻之後,少年俠士凜然地抬頭道:“死生有命,我不能將那些人治好後,再陷他們於不義,明天我就告辭回去。
先上天山找到七毒天王拚鬥,偌能獲勝,我就帶着他的頭回到點蒼去送那批朋友回去,後事俱妥,我再自刎以謝知己,明天我也不見島主了,就煩先生代為告訴一聲!”
説完回頭就走,被獨醉生一把拖住了。
歐陽子陵朗眉一揚道:“先生莫非想強留在下麼?”
青蓮心功發出,周身自然地逼出一層勁氣,振開獨醉生的手指,獨醉生想不到歐陽子陵已有顧念卻敵的功力。
獨醉生又驚又急地喊道:“老弟,等一下,再聽我幾句話!”
歐陽子陵聞聲站住道:“先生要是再替島主作説客,請恕在下不恭陪了!”
獨醉生笑笑道:“老弟肝膽照人,樣樣都好,就是年紀大輕,遇事急躁,這毛病可先萬萬不行。”
接着又放低聲音道:“你已通讀九書,頗治雜學,醫卜星相,無所不能,拳棒刀槍,莫不熟精。”
歐陽子陵見他稱兄道弟,款待親熱,先批評自己冒險,又吹噓胸中學問技藝,一時弄不清他在搞什麼鬼,也只好讓他説下去。
獨醉生卻將嗓子壓得更低道:“我在這島上是另有用意的……那個告訴你也不妨,紫貝,騎鯨客把它視同拱璧,藏在極嚴密之處,從無第二人知曉。
今夜的談話只有你知我知,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夜已深了,我該回去了。”
獨醉生輕輕拍拍他的一肩膀,一掠身就走了。
獨醉生的最後這番話,歐陽子陵感覺到非常意外,因此反而愕在那兒,半晌都沒動彈,突而人影一閃,來到歐陽子陵身邊。
歐陽子陵心頭一驚,劈出了一掌,那人也舉掌相迎,想是功力略遜,悶哼一聲道:“老弟,是我!”
原來是獨醉生去而復返,歐陽子陵蒼猝中出手,用的是十成功力,見獨醉生居然能硬接,倒是有點愕然了。
想不到獨醉生比他的驚異心還大:“老弟,真了不起,你是怎麼練的,愚兄要是差點勁,這一條命嗚呼哀哉了。”
歐陽子陵自己差點誤傷了人家,心裏十分抱歉,正想開口説兩句道歉的話,獨醉生已壓低了嗓子,在他的耳旁説:“老弟,我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回來告訴你的,愚兄以前曾經給騎鯨客引見了幾個扶桑的劍士,誰知道他因人成事太急,對那幾個倭人敬禮有加,比對我還親信呢!
明天他恐怕會唆使他們跟你挑戰的,扶桑劍法別成一派,頗有幾下煞着,方才我在林中所練的幾招,就是跟他們學的,那幾手攻勢兇厲,我一時還沒想到破解之法。
明天你要小心點,最好不要大貼近,用輕身工夫遊鬥,等他疲倦了再設法挫敗他們,我真不願意你這本國第一高手吃了他們的虧,這一仗關係我們華夏令譽,你可大意不得。”
獨醉生説這番話時,語調非常誠懇,使歐陽子陵倒是十分感動,不自而然地對面前這個怪人,產生了不少親近的感覺。
所以他激動地道:“謝謝兄長關心,扶桑劍招傳自我國的,唐代倭國曾派了不少士子留學長安,不但學文,而且也學了很多武事。天下武學本來就源出一宗,他們再厲害,小弟也有應付之道,到時必定不致令兄長失望的。”
獨醉生見他已改口稱自己為兄長,顯然十分開心,再見他説得那麼輕鬆,心中雖不敢全信,可是他接過老兄弟一掌,知道就憑功力,這位年輕高手必定吃不了虧,遂放心叮囑兩句珍重,這才真正的告別走了。
歐陽子陵目送他的身形在林畔消失,心中也摸不清是什麼味道,面對這一個行為乖張莫測的怪人,的確感到無限迷惘。
照於鈞的説法,他應該是騎鯨客的心腹,然而聽他對自己談話的口氣,卻又不十分正確,他們兩個人都不像在説謊,他應該相信誰呢?
少年俠士一個人靜靜地思索良久,依舊找不出一絲頭緒。
晚風中又送來一陣金柝,歐陽子陵不禁抬眼朝身披甲冑的執戈衞士看了一眼,心中開始替騎鯨客悲哀了。
這位野心的島主還夢想着佔有天下呢,殊不知他倚為基業的小島上,已經開始有不穩的徵象了。
“唉!名利二字誤人啊!它葬送了多少英雄豪傑!”
少年俠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帶着滿腔紛擾的思緒,緩緩地移動腳步,向着他的房間走去。
又是一個早晨了。
有人説過南海的鳥不語,花不香,這句話並不確實。
歐陽子陵由於昨夜睡得很遲,這時在牀上剛閤眼,就被窗外一陣啾瞅的雀語吵醒,還沒有睜開眼,鼻子裏就聞到一陣清香。
他慌忙睜開眼一看,桌上花瓶裏已不知什麼時候插上了一束紅梅,紅豔欲滴,而鳥聲舌燥,就在牀頭,雖然婉轉悦耳,總覺得有點不自然。
所以他笑着道:“師妹,你怎麼那麼促狹,專喜歡擾人清夢。”
綠影一閃,辛紅絹俏妙的身影飄來道:“你還好意思呢,太陽都老高了,賴在牀上那象個練武的人。這兒的晨景真是妙極了,你不起來欣賞可是錯過了。”
她説着,笑着,手上還拈着一株梅花,那模樣天真煞,也令人愛煞。
歐陽子陵昨晚回來很晚,本是和衣而眠,此刻翻身下牀,望着她拈花巧笑的樣子,心神不禁也微微地泛起一陣漣漪。
他也笑着道:“大清早,你就頑皮起來了,這花是剛折的吧,我們現在是作客異地,一切行動都不能大自由,要不然犯了人家禁忌可不大好意思。”
歐陽子陵因為她是本門師妹,尤其這一路行來,看她天真的樣子,處處都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所以語言中隨時都帶着一種大哥哥似的關切。
辛紅絹心中一方面把師哥當神人,另一方面又把他當作情人,是以她的愛中總是滲雜了部份敬的成份。
因此聽了這番話後,依然笑着道:“知道,跟着你天下第一大俠客出來,無論如何也不能替你惹禍丟臉呀!告訴你吧!這是聽水飛魚於大哥陪着我採的,該不會出問題了吧!”
他們在房內的談話,早驚動了外面的人。
接着就有倩妝的侍兒送洗臉水進來。
於鈞也含着滿臉的笑容跟在後面進來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紅梅在嶺南一帶早就開過了,島上因仗着地氣之靈,所以還留住了十幾株,令師妹一定要採幾朵來送給你,我這個做主人的當然也藉機會借花獻佛了。”
歐陽子陵向他一面問候,一面讓坐。
辛紅絹已紅着臉出去了。
於鈞擺手説道:“歐陽大俠,你別客氣招呼我,快梳洗一下,島主已經在招賢館候駕了,説是要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在下是奉命催駕的!”
歐陽子陵一聽,胸中早已瞭然。
明知騎鯨客必是要那批所謂扶桑劍士跟自己較量一番,口中還裝着毫不知情,詫異地問他道:“還有那些朋友,島上的各堂堂主昨夜不是都已見過了嗎?”
於鈞見問,面上浮起怨色,憤然道:“還不是總護法引進的一些日本人,唉……憤急行事,引狼入室,我看島主遲早會吃他們的虧,只希望大俠天威,能殺殺他們的傲氣,也免得夷蠻之輩,笑我華夏無人。”
歐陽子陵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一定在那幾個倭人手下受過挫。
再者昨天獨醉生也把他們説得很厲害,心下不敢怠慢,匆忙的梳洗一下,就跟於鈞一起到外面。
在外面會合了左棠與百了大師及徒兒,鬧海蛟父子等人,隨便用過早點,又朝招賢館而來。
今天的招賢館,氣派又不同於昨夜,甲士羅列,斧戈映日生輝。
騎鯨客夫婦都是勁裝佩劍,四龍堂主,各自束裝,只有陪他們來的金龍堂主於鈞穿着大袖客服。
獨醉生還是儒服依然,與歐陽子陵兩目相接,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在騎鯨客夫婦兩旁,站着四個和服束髻的扶桑劍士,腰跨倭刀,面目猙獰,神色傲然,一派飛揚拔扈的樣子。
騎鯨客笑着迎客,見禮已畢,然後宏聲笑道:“大俠一代奇人,左老英雄與百了大師蜚聲宇內,昨夜幸接華軒,榮輝蓬壁。
今天有幾位海外朋友,亦想一賭丰采,敝人幸為引見!”
説完用手一指四人道:“這四位是扶桑島青木門下四位劍士,鈴木、官木、小男次郎、龜山。”
歐陽子陵舉手一拱,四人亦頷首為禮,不過桀傲之態未減。
大家分賓主坐下後。四人中的鈴木,最是性躁。
他站起來道:“我們弟兄四人,久仰貴國能人輩出,高手如雲,所以浮海而來,希望能取他石攻錯,以資進益,各位既是武術名家,還請不吝賜教為荷!”
這傢伙一口中國話説得倒是很流利,就是語氣太狂傲,璇珠島上的幾位堂主,臉上都有不愉之色。
只有騎鯨客毫無動靜。
東來羣俠大部份的人涵養都很好。
曹一江父子則是自知技不如人,怒在臉上沒出聲。一旁晃出窮和尚,他想是來此做客兩天,在人家富貴的環境中沒好意思太隨便,所以衣服手臉都洗得乾乾淨淨的。
不過嬉皮笑臉的毛病未改,走前兩步道:“向來兩軍交鋒,都是扛旗的先行,小僧這次跟着出來,一路都管的打雜事務,您老兄第一個出陣,跟我大概也差不多,咱們練兩手讓大家開開胃吧。”
鈴木聽了他這番連損帶罵的話,差點兒氣炸了肚子。
原來四人中論本事,也數他略遜一籌,不過人家損是損,禮數上並不差,只好忍氣道:
“很好,就請師父賜教吧!”
説完拔出劍來走到場中,倭劍與我國劍略異,只是一面有鋒,鈍面尖頭略朝上翹,如刀而窄,似劍偏厚,色泛秋水,亮鑠銀光,一望而知係為絕佳寶刃。
歐陽子陵想不到窮和尚會第一個上場的,礙了百了大師在場,他師又不出頭阻止,自己當然不能攔擋。
只好解下腰間龍泉古劍遞上,關心地道:“師兄願打頭陣自是好極,只是人家為東瀛名手,所持必非凡鐵,請用小弟之劍。”
誰知道窮和尚把寶劍推回來道:“大俠不必耽心,我們這種掌旗兵打架,那裏配使用前古名刃。
窮和尚出家人,不敢用刀使劍的,還是靠我的這破破僧袍,陪人家大劍士走幾招吧!”
歐陽子陵見他不肯接受,只得回來。
窮和尚卻飄飄搖搖的走至廳中,合什為禮道:“阿彌陀佛,小僧貧無立錐之地,衣食不全,全靠着這一身破僧袍做幌子,在外面化緣渡日。
等一下比劃時,還請大劍士劍下留情,皮肉厚處剁兩刀都不打緊,這僧袍要是給你割壞了,可是斷人生路,死後要墜入阿鼻地獄的。”
玲木雖是精於我國語言,卻不懂如此伶牙俐齒的罵陣,氣得七竅生煙,也不再多作虛套,挺劍一揮,就斜跨過來。
他倒不是浪得虛名之輩,鋒刃未至,勁力先達,一股激風已將窮和尚的僧袍颳起。
這下子窮和尚的一張破嘴也顧不得再説笑了,縮頸凹胸,將極為凌厲的攻勢躲過,兩臂突揚,一雙僧袖勁力貫注,反向鈴木胸前擊去。
鈴木雖含怒出手,心氣並未浮躁,他也知道眼前的一干男女僧俗無一易與,招數並不用老,長袖將至,反刃一撩,拍的一響,兩方碰得結實,鈴木不過手顫了一下。
窮和尚卻被帶得身勢朝前一傾,不由得暗中伸了下舌頭,心道這倭狗看他不出,內勁倒充沛得很,今天如不用心應付,只怕等一下要大丟人,忙穩住身形,不敢再打硬碰硬的算盤了。
他遂將身子一轉,展開滑溜的身法,在一旁遊鬥,間或以破袖作刃,攻出幾招,這種打法本來極耗力氣,尤其是遇見東洋劍法,更是吃虧。
東瀛劍道,一向講究以靜制靜,以逸待勞,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所以任你窮和尚鳶飛兔躍,人家在中間總是峙如山嶽,然而只要一攻出手,還是被人家搶盡先機,往往被迫得撤招自救。
如此鬥近百招,歐陽子陵這邊的人莫不焦形諸色。
騎鯨客及三個日本人臉上都浮起一陣笑意。
又鬥了一陣,窮和尚也看出自己吃虧了。
心想這一路上來,歐陽子陵出盡風頭,自己師父當年也齊名東僧,雖説技差一籌,但自己第一次出手,也不能給師父丟臉呀!
説不得只好拚上一拚了,一面飄身迎鬥,一面亂翻眼睛打主意,突然他想到了,這時剛好自己放出一袖“冷梅飄香”,鈴木橫劍來擋,機不可失,連忙撤回袖子,腳踏中官,“稼桃呈芳”另一隻衣袖抽空直指鈴木前胸。
鈴木在同來四人中雖講是最差勁的一個,然而淫浸劍道數十載,大小身經數百戰,臨陣經驗極為豐富,所學劍法又極為詭異。
早在窮和尚怪眼直翻之際,心中已經提防,所以窮和尚淬然出手,雖然出乎意料,倒是不覺慌忙,只在毫釐之差,躲過柚刃,手中劍也同時撩了上來。
窮和尚是存心要將他收拾下來,以免折了頭一陣的威風,一擊無功,再踏前一步,“翠雲出岫”依然單袖劈下,心想你身向後仰,勢已用老,總躲不過我這一擊吧!
旁觀的人也都是這麼想。
只有幾個扶桑劍士不動聲色,獨醉生與歐陽子陵暗叫不好,而場中已發生變化了。
鈴木直立飄身後退,窮和尚則木然而立,臉色蒼白,胸前寬大的僧袍被劃開一道口子,隱隱有血水滲出。
原來他跟招進招,眼看着就快要擊到鈴木之際,驀覺胸前一涼,鈴木往上撩起的劍,忽而在半途變為平削,掃上窮和尚的胸前.還虧他只想將人家點到為止,沒有欺身太近,否則必至剖膛而死。
這一切均是剎那間的事,歐陽子陵飛身而出將窮和尚扶持回來,左棠掏出玉芝人還丹,半令內服,半敷傷處。
老和尚寒着臉沒出聲,良久才道:“孽障,平時叫你練功力總當作耳邊春風,只學些嚼舌根子貧嘴,又不懂得藏拙,損兵辱師,死不足惜。”
歐陽子陵聽着雖不以為然,卻無法開口。
只有左棠道:“老和尚,你別那麼説了,功力這玩意可要循序漸進,不可能一步登天,再者也怪人家劍招實在太奇,方才一招換在你我,不是照樣沒辦法,你別不服氣我講這些話,試問到現在為止,你想出破招的方法了沒有?”
老和尚起失的確是面泛怒色,聽到這兒立即把剛要張開的嘴巴閉上了。
實際上他的確還沒有想出化解之法。
稍停片刻才緩緩地道:“那一招的確無法可解,不過換了我老和尚出場,準保他沒有用這招的機會。”
左棠知道他是説將憑深厚的功力取勝,鄙夷地笑了一笑,不再出口駁他了。
鈴木勝了一場,站在那兒並沒有退意,依舊笑吟吟的面露傲然之態。
辛紅絹實在看不順眼,悄悄一拉歐陽子陵的衣襟道:“師兄,你看那傢伙狂得厲害,我出去接他一陣行嗎?”
歐陽子陵目凝片刻才道:“你去也行,不過要小心,最好是使用清曇師伯的伏魔劍,假若遇上方才的情形,你用‘卞莊刺虎’去削他的腿就穩可操勝券了。”
辛紅絹應命束裝整劍,左棠與老和尚在旁聽着,立刻變得異常驚奇,“卞莊刺虎”是尋常的招式,雙腿後蹲,舉劍斜刺,剛好能避過那惡毒的一削而置敵於創,天衣無縫而妙到絕頂。
左棠朝老和尚望了一眼,意思是説:“如何!靈巧的心思不比高深的功力更好嗎?”
辛紅絹翩翩綠衣走至廳中,冷冷地説道:“我們中原武林高手比劃,向來講究點到為止,至於傷人流血,那是市並無賴的拚鬥。
鈴木先生既是來自扶桑東瀛,方才我窮師兄受傷是難怪了。
小女子辛紅絹還想領教一下東瀛絕學,不過鈴木先生要是認為車輪戰不大光明的話,就請休息一下,換別位也是一樣。”
大姑娘的話才叫真的厲害,一罵一貶,那些扶桑劍士個個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四周的人多少都有些民族觀念,這番話真説到他們的心窩裏,暗呼痛快不止,連騎鯨客都面浮讚許之容。
鈐木當然是最生氣的一個,不過人家講的是事實,辯也辯不過來,乾脆在手下教訓她一頓吧!
想到這裏,長劍一擺道:“剛才敝人收手不住,傷了那位小師父,非常抱歉,不過只怨他學藝不精,姑娘若是替他報仇,只要有本事,砍下敝人的頭來也無怨言,請快賜教吧!”
辛紅絹見他已然動怒,心意就是要他如此。
她忙又笑道:“鈴木先生你別忙呀,剛才你的話又有了毛病,要是我真砍下了你的頭,你就是有怨言也無法説呀,你説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