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在浙江臨安縣西北五十里,為浙江全省山水之永脈,古稱玉浮山,在道家列為三十四洞天,法名“太微元蓋洞天”。
就在天目最高峰龍王井的高峰上,有著茅屋一幢,屋中現在住著一個年輕人。
這時,又是入暮時分,天際忽然出現了幾堆黑雲,慢慢的擴大,一陣秋風過後,竟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把一座秋意正濃的天目山,增加了更多的秋意。
風蕭蕭、雨悽悽,加上那萬頃松濤澎湃之聲,使這悲壯的秋夜,夠蒼涼的了。
忽然,一股冷風自窗欞的空隙間吹進,昏黃的油燈,搖了幾搖,幾被這夜風吹熄。
竹榻之上睡臥著一個少年,他似被這風雨之聲驚醒了,他翻了個身兒,張眼望了望屋頂上的毛草。
現在,他完全的醒過來了。
深山曠野之中,一個人夜半夢迴,思想起過去未來,輾轉反側,眼睜睜地,再也無法入睡,不覺自言自語的道:
“石劍鳴呀石劍鳴!你在這天目山龍王井峰頂過著這含辛茹苦的日子,已正正的十年了,拋開老母弱妹也有十年了,好個漫長的十年,血海深仇沒有報,仇人依舊活在世間……”
話未說完,兩行熱淚已奪眶而出,沿腮而下,可是他卻無意去拂拭。
這是英雄淚,俗話說“英雄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十年,十年了,在宇宙之間,十年不算得什麼,但在人生中,十年卻是一段漫長的歲月。
十年前,當石劍鳴還是個幼兒之時,遵從其父最後的一句話,隨著雲中道人,來到這西天目龍王井的萬仞高峰之下,壓抑住血海冤仇,全心全意的,勤修苦練,十年來,他從未感到過什麼傷感悲憤。
現在,十年過去了,今夜正是他從彭城故鄉來到天目山的日子。
風雨如晦,茅屋悽清,思想起那血海冤仇,報仇何日?老母弱妹是否無恙?怎不叫他悽然灑淚呢?………
“唉!”他悠然一聲長嘆,突然從竹榻上,披衣跳下地來,揮拳朝著自己的胸膛猛自捶了兩拳,又仰天長長的吐出了一口鬱悶之氣。
他這是隨便的一吐,無意中已經蘊藏了一股無形的潛力,直把這一座茅屋的屋頂,吹得連連搖幌了幾下。
他緩步走到石桌前,鋪開了一張紙,就昨晚硯中殘墨,未加思索的揮毫,且自吟道:
“多少恨,牽縈夢魂中,但願能手刃寇首,還我天下太平,笑傲江湖。”
他吟畢,把那一張筆墨,張貼在艉蟊諫稀
看他那筆墨,字跡雄渾,力透紙背,這不僅證明他在天目十年,除了練武之外,文事也未廢棄。
他自吟罷,再注目那些字句,不禁豪興奮發,劍眉一豎,霍地翻身運掌,一掌狂風一般向那石桌劈下,但聽“咔察”一聲響,那原幾盈尺的石桌,被他一掌劈得四分五裂,他嘴裡仍在唸著:“但能手刃寇首,掃盡妖氛,還我天下太平。”
說著,他推開門扉,跨出門來,置身在蕭蕭風雨裡,任他風吹雨打,動也不動。
石桌毀了,油燈翻了,茅屋裡也黑暗了,只有排在牆角那柄孽龍錘,仍在黑暗中閃爍著寒星似的光芒。
你道這一少年,石劍鳴他是什麼人?他有著什麼血海深仇?原來他乃是徐淮一帶鼎鼎大名石揚義的獨生兒子石揚義,江湖渾號“四海神龍”,稱雄勃、黃、東、南四海,兼及徐淮一帶,扶危濟貧,仗義輸財,常為人所樂道,徐淮之地,婦孺幼童鮮無不知其名者。
他有一件獨特古怪的利器,就是前面所說的那柄“孽龍錘”,石揚義就憑這支神錘,往來於千軍萬馬之中,風掃落葉,鮮逢敵手。
這“孽龍錘”乃大禹先帝,治水時代古物,長約五尺,重有百斤,大禹用它劈荊斬棘,刺獸擒蟒,後因疏通長江人海,一時欣喜忘形,遂把這柄寶錘,失落於滾滾滔滔地大江之中,被一孽龍銜去,藏匿於長江口外花鳥山裡。
這利器與一般錘鐳不同之處,乃因為這錘的前端,有二尺來短劍,錘之左右兩邊各有一月牙形的彎鈞,錘把二尺有餘,尾系長鏈,渾金鑄就。
因之這“孽龍錘”,兼而具有劍、錘、鉤、鏟,鞭各種兵器的長處,利於衝刺,劈砍、迎擊、追殺,確是一件了不起的奇異兵器。
提起石揚義獲得“孽龍錘”的來歷,倒還說得上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話說石揚義當年駕駛“玉蟾號”,揚帆海上,一日船舶花鳥山,上岸遊覽,無意間在一古洞裡發現,並經過一場慘烈打鬥之後方才得來。
那古洞是花鳥山靠北面臨海的一個寬大石洞,洞前白沙萬頃,洞口上方古木參天,密密茂茂,奇禽異鳥,鳴聲上下,遠遠望去,壯麗景色之間,蘊含著一股神秘的氣氛。
故所以“玉蟾號”抵達花鳥山之初,即引起石揚義等人的注意,遂於上岸之後,同一夥船友向這石洞漫步而來。
不走近石洞猶可,一走進這石洞,大家不覺同時驚愕起來。
原來那石洞前的沙灘上,到處佈滿了巨大而奇異的爪印,非牛非馬,非獅非象,個個爪印,深及盈尺,印底並有一種魚白色的膠狀黏液,遠遠嗅去,腥羶異常,令人心胸悶燥,胃腸作嘔,神智昏迷。
因之走在石揚義前面的幾個夥伴,皆被這腥羶之氣薰得連連後退,多虧幾顆“解毒驅瘴散”方才解救了性命。
石揚義只聽江湖前輩說過,這東海之中,有一巨大孽龍,常年悠遊於花鳥山附近,人多不敢碇舶此處,否則一被孽龍發現,定有覆舟滅頂之險。
據云這怪物浮出水面時,首尾相距總在兩丈之數,項背有長列巨刺,堅逾鋼鐵,犀利無比,全身生有黑色鱗甲,大如蒲扇,腹下呈灰白色,腳爪九隻,蹄爪之間經常排洩奇腥黏液,山野小蟲,觸之即死,因之又稱為“九爪毒龍”。
石揚義將這傳聞向同來夥伴道出之後,眾人不覺膽戰心驚,急欲返舟離去。
惟據古冊記載,凡奇獸異類,經常出沒廝守之地,必有奇珍異寶,今番看這光景,亦定有些端倪,遂主張一探究竟。
當下令人從“玉蟾號”上取來上等燒酒,把絹布在酒裡浸溼,矇住鼻口,各執兵器火把,全神戒備向那古老的石洞走去。
待大家提神壯膽地走至洞前時,遂分為前後兩排,前排面向洞口,注意洞裡動靜,後排面向大海,留神海上景象。
這夥少壯青年的好奇與尋寶之心,使他們高估了人類的力量。
他們這樣,前排的慢慢走,後面的慢慢退,及至走進洞口之後,才發現並沒有什麼動靜,便即大起膽子來。
這洞內到處溼溼漉漉,光線幽暗,地上盡是光滑的石板,像是被什麼東西常久爬行磨擦過似的,又因為那些膠狀的液體遍佈石板之上,所以滑溜溜地不易行走,只得慢慢地向前移動。
洞似乎很深,望不見底兒,他們這樣緩慢地移動著,差不多有數盞熱茶的功夫,方才望見遠遠地石壁上有一件閃閃發光的物件放置在那裡,眾人心神為之一提,把原來的緊張和沉悶方才打破。
正當石揚義伸手去拿那閃閃發光的物件時,猛然聽得一陣海嘯之聲,從洞口傳來。
這聲音立刻把“玉蟾號”的幾位船友嚇得面色慘白,心想定然是那怪物來了,也顧不得寶器與滑溜溜地石板,向洞外猛衝,只有石揚義與阮一介尚能臨危不懼,堅定自如。
這時,只見一個龐大無比的怪物,搖首擺尾,張牙舞爪,不斷“哇!哇!哇!”聲如雷鳴般叫吼著,兩睛發射著如火也似的精光,一隻大得像半扇門的長形嘴巴卻緊緊地合在一起,它差不多已經把整個洞口堵住。
照其形狀推測,這隻怪物顯然便是“九爪毒龍”了!
這孽龍鎮守花鳥山,一日數來古洞巡視,又系極為靈敏之物,何以石揚義等,進洞多時,方才從海里歸來,料定其中必有原故。
原來這孽龍有一可笑怪癖,就是每日大解,必定離開石洞十里開外,方才在深海之內,從容排洩,惟恐較那腳趾黏液更為腥羶的大便,瀆褻了神物。
其實,石揚義、阮一介等進洞尋寶之時,這怪物就以其靈敏的悟性,猜知有異類進洞窺視了。
無奈正值大便,而這怪物的大便,偏偏又粗又長又硬,排洩起來又急燥不得,是以它也只得耐著性子,在幽暗的深海里等待大便向外排洩。
當孽龍排洩完大便之時,亦正為石揚義等發現寶錘之際,這怪物浮出水面,縱身猛躍,一躍裡許,因之這十許裡海程,亦不過在它數躍之間便已到達洞前沙灘。
這怪物雖然兇猛強悍,卻也不知洞內這夥人類的力量有多大,所以敵人當前之時,也不免只顧猛吼壯膽,並企圖以此吼聲,挫敗敵人鬥志。
石揚義等雖然在“玉蟾號”上叱吒東海,稱譽江湖,今番見這怪物,卻也不知如何進招卻敵,手擎長劍,以靜待動,以防代攻,企圖防中求變,變中求攻。
九爪毒龍只見一夥少壯漢子個個手持利器,凝神注視著它,也不敢猛然發動凌厲攻勢。
“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慘烈搏鬥,勢必無法避免,而在將戰未戰之際,強敵當前,險象環生,最最令人恐怖。
這僵局足足相持有盞茶時光,人望著獸,獸瞪著人,似乎誰也不願先行發招。
“哇!嗚!哇!”怪物猛然發出兩聲更巨大更陰沉的咆哮,這吼聲真是山谷為之應鳴,葉木為之搖落。
在洞中的人,更是被震得心膽欲碎,遂見“孽龍”猛伸前爪,向石揚義等人抓去。
石揚義久經陣戰,心神鎮定,不慌不忙,身形一閃,避開孽龍的雷霆萬鈞之力,驅步貼進,—橫刺裡揮動長劍刺去!只聽:“通!”的一聲,石揚義的長劍竟然被硬碰了回來,劍尖曲捲,雙腕一陣麻木。
阮一介見石揚義出劍攻擊,也緊跟著擺開手中三彎尖刀,從左邊橫刺裡砍去。
怪物剛才碰回了石揚義的長劍,鱗甲固然無損,總也感到有些疼痛,因之當阮一介尖刀逼近,霍地身軀猛曲,便輕易地把阮一介的尖刀躲過,刀尖刺在那弓起的空隙下。
石揚義何等機伶,瞧見九爪毒龍不但力壯如山,而且靈巧異常,知為強中之強,哪敢怠慢。
趁著怪物閃避阮一介三彎刀的當口,猛然運起縱躍輕功,雙足一點,束腰一緊,便如墨燕一般飛出洞口,並在足尖著地之前,“海燕掠水”,挺起長劍,向孽龍尾部劈下。
這孽龍雖然身後無珠,卻以其靈敏悟性,猛然翻騰閃躍,捲縮剪掃,是以石揚義倒也無法近身。
須知這時的石揚義,功力火候尚差,與練成“孽龍錘”絕技後,回然不可同日而語,兼之手持近戰兵器,所以也對“九爪孽龍”無法近身。
阮一介見石揚義飛身出洞,纏住怪物龍尾,使其腹背受敵,即刻精神陡振,跟著展開上乘縱躍功夫,從前、左、右三端,“移形換位”接連著向怪物強刺猛攻。
這一陣前後夾擊猛攻,遂惹起九爪毒龍急燥的本性,連連“哇!哇!”不止,身軀在那洞口沙灘上翻騰閃躍,爪尾並伸,虎虎生風,把個石揚義和阮一介戰得眼花繚亂。
兼之怪物項背長刺,左右搖擺卻敵,周身堅硬鱗甲,刀槍不入,眼看著二人強攻無效,進招連連受挫,已經居於劣勢的境地。
這時阮一介見形勢不佳,知是生死決鬥,如不能在半個辰時之內戰斃怪物,便將不堪想像。
只見他左掌向怪物眼前一幌,跳在怪物頭頂,怪物急忙伸出右爪迎擊,阮一介的左掌早已撤回,右手三彎尖刀已然使出,猛向怪物右睛刺去。
只聽“嗚哇!”一聲,金光閃耀的孽龍右睛上,已然插下一柄明晃晃地三彎尖刀。
人說“困獸猶鬥”,這孽龍右睛,猛被阮一介的尖刀刺中,火冒三丈,並即施展出它本能的攻防利器。
只聽“拍!”的一聲,孽龍已在它暴跳之際,把門扇似的巨口張開,跟著一股白霧樣的濃煙,從喉內吐出,白煙腥鹹熱辣,毒烈無比,即刻之間瀰漫全洞。
這毒猛烈無比的白煙,郡使鼻口上罩著浸酒絹布的眾人也無法抵擋,眼看著各人即將受毒。
阮一介一見怪物吐出白煙,情知不妙,即刻下令:“儘快出洞!”話音未落,身軀跟著向外縱躍。
誰知這孽龍似諳人語,即刻曲身舞爪,把個數尺寬闊的洞口,密密封住。
阮一介向外縱躍的身軀,便被怪物一隻舞動的腳爪碰翻在地,跟著一爪抓去,把個叱吒東海的壯年漢子阮一介抓得一片血肉模糊,就此魂歸幽冥。
眾人瞥見阮一介的悲慘形狀,不禁目瞪口呆,竟然忘記了悲痛與身處何地,呆呆地站在那兒,不敢移動腳步。
那白煙卻一刻不停地從洞口進入,諸人口鼻所蒙絹布既然失去效用,便感到頭腦一昏,腳下一軟,瞬息之間,俱被孽龍白煙毒倒,僅剩下石揚義尚在洞外,尚未受到毒霧侵襲。
你道這孽龍何以未曾早吐這一口白霧,免得剛才那一場廝殺搏鬥,及阮一介三彎尖刀點破右睛之苦。
大凡奇獸異怪,類似孽龍的白霧利器,皆出諸造物者先天的賦予,故其賦予極為有限,
並且既然發出,便有損其靈敏真氣,故爾非至絕險之當頭,生死悠關之邊際,決不會輕易使用。
就以小之昆蟲蜜蜂為例來說罷,這蜜蜂的刺,非至萬不得已,絕不隨便螫人,一旦螫人之後,那刺便已折斷,不復再生,就此成了廢物,所以蜜蜂回巢之後,就被群蜂活活咬死。
如果這些獸類的絕毒利器,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你想這個世界哪裡還有我們人類呢!
這也就是造物者創造天地萬物時的一番用心。
這九爪孽龍自宇宙初造,渾沌初開之時,便已生長在汪洋大海之內,億萬年來,不生不死,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希望能夠增長靈性,成仙得道。
就以它竊據大禹的神錘來說罷,還不是意欲藉著這神器的光芒,能夠增長它的靈悟長生之力?
所以說,它對那造物者先天賦予的白霧,決不輕易使用,別人想移動它的生命時,卻也決不輕易罷休。
因為這二者關係著它成仙得道的成敗,而當尉人危及它的生命時,卻又不惜把毒煙使出。
※※※
且說這孽龍,見面前敵人,均被自己的白霧毒倒,便忍著右睛的鉅烈疼痛,移動身軀,伸出右爪,把那閃閃發光的寶器,把持在握。
孽龍見神器無恙歸來,不覺一陣欣喜,巨首猛然用力一擺,便把那柄明晃晃地三彎尖刀拋了出去。
這一拋,用力過猛,足有三丈開外,只聽:“碰喳!噹啷!”一聲,那三彎尖刀便被石洞的巖壁碰落在地。
它才扭轉那碩大無比的身軀,爪握閃光寶器,準備離洞入海。
石揚義身在洞外,卻把洞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目睹至友阮一介的血肉模糊慘狀,不覺心痛如割,憤慨已極。
自也見到這怪物所吐白煙,毒烈異常,無法破解,又不覺心神為之一涼,呆呆地站在那兒,手足無措。
孽龍不顧右睛上破裂的眼球裡,往下滴著黃濃的汁液,及鉅痛,移動身軀,抽身出洞,及至發現洞外還站立著一個敵人時,不覺已怒從心起。
又是“哇嗚!”“哇嗚!”的連連長吼著,左睛氣得像有一種黑色的淚水充填著,就像我們人類憤怒之際眼球布著血絲一般。
這怪物因為剛才吃了阮一介一刀之苦,對石揚義的力量也不敢低估,動作猛烈急伸右爪之時,“拍!”地一聲,大嘴也陡之張開,兼而吐出一股白煙,筆直地向石揚義的頭臉之處噴去。
石揚義本來意欲避開其右爪,挺劍迎擊這孽龍左眼,不料這怪物兩項動作齊發,心忖道:
“如果只顧拚命也是枉然,還不是白白地犧牲了這條生命。”
他有了這個念頭便即轉身掉頭跑開,誰知因為剛才他這一轉念之間,已然耽誤了時間,只見怪物極快如風的右爪,已經仲到石揚義的項背之處。
須知任何硬堅之物,只要被這孽龍一抓,便會即刻飛灰粉碎,何況人類血肉之軀,是以石揚義的生命已在千鈞一髮之間。
就在石揚義即將被孽龍抓到之際,猛聽到:“嗖!嗖!嗖!”接連三支鋼器破空之聲,跟著毒龍發出一聲震撼山嶽的巨哮,沙灘上便即刻死寂下來。
石揚義本來已經料定,難逃孽龍的毒爪,猛聽到有奇異兵器破空之聲,不覺跟著響聲著物之點看去,已見一條張腳舞爪的大怪物,死挺挺地寂然不動。
這一驚,又一喜,實在非同小可,心想:我石揚義真是空活了半輩子,搏鬥半天還沒有傷害到毒龍一鱗半甲,人家卻憑三支暗器,伸手之間,把一條碩大無比,兼而兇猛的怪物擊刺斃?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手法?與什麼利器呢?
當石揚義迴轉頭,順著發射暗器的方向看去時,已然看見一個面露微笑的老髯,長髯垂胸,背插雙劍,衣袂飄然的站在沙灘之上。
石揚義暗自驚道:難道說剛才那三支犀厲暗器竟是這老髯的作為?
可是匹顧之下,沙灘上寥寥落落地,除這老髯之外,空無一人,當即判定那暗器定然出自這長老之手。
遂部急步走向近前,作揖跪下說道:“在下石揚義拜謝老前輩救命之恩。”
只見老人笑容可掬地,攏了攏他垂胸的長髯說道:“少年人不必行此大禮,趕快起來,有話告訴你。”
跟著見他長袖輕輕一拂,石揚義覺得一股極為柔和的力量貼近身邊,不由自主地被摧動著站直起他魁梧的身軀來,心中暗忖道:
“這是何等功力?只輕輕地任意一拂袍袖,竟把一個重有百多斤的身子從地上拉了起來!”
不禁對這老人肅然起敬,嘴裡卻極其恭順的說道:“敢請先輩見賜名諱,以圖日後為報。”
只見老人哈哈朗笑了一聲說道:“老朽燕公來,行俠冀魯,人稱‘雙劍乾坤’。”
又只見他面色一沉,莊容的繼續說道:“後生怎的出口言報?你能報答些什麼,且向老朽道來?”
這一下子可把石揚義說得一陣面紅,而且一直紅到了耳根,誰能不覺得這是一句多麼使人窘迫的話呢?
石揚義略一鎮定之後回答說:“前輩救命之恩理應言報,至於報答些什麼?當然是報人之所需,報人之所難,報人之所急,只要前輩吩咐,石揚義赴湯蹈火,出生入死,在所不計。”
老髯又是爽朗一笑道:“老朽喜愛說笑,後生不必在意。”
隨即與石揚義走至孽龍跟前,指著那僵死的怪物說道:
“老朽久聞這九爪毒龍,潛匿花鳥山附近,商旅喪膽,久欲翦除,只緣俗務繞身,未克如願,不意後生先我而至,此地相逢,也是前世緣份。”
石揚義不敢自居有意來翦除孽患,遂將“玉蟾號”船友碇舶花鳥山上岸遊覽經過,簡略向雙劍乾坤燕公來道來。
“雙劍乾坤”燕公來又指著怪物說:“先人前來花鳥山意欲翦除此怪的大有人在,然多數未諳斬殺此怪的要領,以致徒勞往返,甚或葬身無地,今番老朽能夠手到成擒,亦泰半天意使然。”
老髯繼續又道:“這怪物滿身巨大鱗甲,厚幾盈寸,堅逾鋼鐵,雖寶劍神物亦無法透穿,它致命之處有三,兩處在左右眼睛,一處在舌根,而且這三點可入槍刀之處,必須同時並攻不可,否則無效。”
又說道:“後者你看我這三支鐵羽箭便是打中哪三處。”
老者說著指給石揚義察看,果然一點不假。
這時老髯雖然指著孽龍三處要害讓石揚義察看,自己卻未曾靠近怪物的身邊,只聽他又說道:
“我本來一向不練暗器,因為暗器乃江湖俠客不屑一顧之物,這三支鐵羽箭系專為除此怪物而練者。
你看這怪物的雙睛,雖然閃閃發光,顯露在外面的部份卻極為細窄,僅及黃豆那般大小,是以這利器功夫非克精準狠不可,否則難以奏效。
它舌根這一處要害較之細小如豆的雙睛,更不容易捉摸發射時機,因這孽龍自知缺短所在,故從不輕易張口。
尤其面對敵人,從事搏鬥時更是這樣緊閉那門扇大小的嘴巴,除非趁它戰鬥至最後關頭,噴吐白霧時的霎那,極然發射不可,發射時又必須把握住快、準、狠三字要訣,是以我為宰殺此怪,花在練習鐵羽箭上的時光不算為少。”
“雙劍乾坤”燕公來說到這裡,不覺臉色大變,驚奇道:“這孽龍右睛竟然落下如此深大傷痕,莫非是後生的長劍……?”
石揚義聞老髯之言,不覺一陣鼻酸,悲痛地將剛才阮一介與孽龍搏鬥夥友被害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剛才石揚義提及上岸遊覽之事時,未曾把洞中尋寶的一段說出,老者也只顧講說孽龍的種種,未曾思索追問。
此刻但聞雙劍乾坤燕公來這一發問,好友阮一介血肉模糊的慘狀,不覺即刻湧現心頭。
石揚義淚眼撲簌簌地說:“東海神鰾阮一介,不知長者可曾聽過?”
“雙劍乾坤”燕公來心中一怔說道:“敢情那行俠仗義,搜孤救寡的一代英豪阮一介,竟然喪生在這九爪孽龍的爪下?”
石揚義悲泣點了點頭,未曾回答。
燕公來遂安慰了後生石揚義幾句話,命他把幾個人受毒的屍體火化掩埋起來。
石揚義遵照雙劍乾坤的吩咐,一一做去,然後方才帶著黯然地傷感,提著神錘,跟隨老人揮淚離開這片睹之令人斷腸的石洞。
雙劍乾坤牽著石揚義的一隻手,審視了半天,方才說道:“後生刻下準備何處航去?”
老者這句話直把少年石揚義問得無以對答,只見那東海浩翰,一片無垠,莽莽蒼蒼,行腳何處,真還頗費思索,船友大半被害,再回“玉蟾號”不免睹物恩情,黯然神傷。
再思量,剛才見這老者一身絕代武藝,而自己只知莽闖江湖,並未經過名師指引,忖道:“何不就拜這老者為師,跟隨靈山學藝,來日重現江湖呢?”
可是石揚義的嘴巴笨拙得不聽指揮,他只說道:“還望前輩指引是盼!”
老者哈哈一笑,心道:“這後生倒也憨誠得可愛!我指引你,指引些什麼?何不就說:‘厚望長者見容,收為門下。’不就得了嗎?”
石揚義見他笑,只是轉不過彎兒,怎麼也說不出心中的一番意思。
只聽“雙劍乾坤”燕公來說道:“後生,你得了這寶物,可曾曉得它的用法?”
石揚義這才猛地停住腳步,雙膝一跪說:“弟子這兒拜見師父,請師父海涵收留,靈山學藝。”
老者又是哈哈一聲朗笑,這得意的笑聲裡,卻不自知的滲蘊了內家的真氣,是以這笑聲在空曠的沙灘上,竟然震撼四野,山谷海波為之應鳴,心道:“這還乖巧!”
於是面容整肅地彎腰扶起後生道:“義兒不必多禮,這就跟隨為師的前經往泰山學藝去罷!”
師徒二人隨即雙雙登舟,舟兒解纜放航,向著水天一色的東海北航而去。
那寶物利器,經雙劍乾坤燕公來在殘篇斷箋之裡,考據出了前面所說的一斷來歷,惟名稱如何,不得而知,燕公來遂依花鳥山孽龍為據,稱之為“孽龍錘”。
※※※
且說石劍鳴之父,石揚義跟隨“雙劍乾坤”燕公來,自長江口外花鳥山,乘舟破浪北渡之後,巧遇南來季風,船行似箭,不多幾日便在齊魯境地,舍舟登陸,直奔泰山,開始為期五年的苦練。
五年之中,石揚義在泰山古利之內,摒絕塵世煩擾,日日鑽研。
起先“雙劍乾坤”燕公來只教石揚義靜坐吐納,有時講解些江湖軼事,增其見聞,直至二年以後,石揚義方才領悟,這靜坐吐納的功夫,就是修養內家真氣的第一個步驟,必須清心寡慾,日日靜坐。
二年後石揚義自感身輕如燕,丈許懸崖即可一躍而過,方才開始學習這獨特兵器孽龍錘的十大招式。
五年期滿之後,這“孽龍錘”的十大招式,已經揮使得蒂透爛熟,足可揚塵飛灰,呼雲喚雨。
石揚義五年習藝期滿之日,燕公來已然更形老邁,只聽見他在那古剎的側房之中,以蒼老渾濁的聲音叫道:“義兒!義兒呀!過來,師父有話告訴你。”
石揚義急忙跑至老人面前,躬身一禮之後,說道:“師父有何吩咐,弟子這兒恭聆師命。”
燕公來說道:“古訓說得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無後’二字雖然並非僅指‘兒孫後代’而言,可是‘傳宗接代’也是人生大事。
你此番下山,第一件事應該做的,便是束裝返回故里,娶妻養子,先過些莊稼日子,然後方可以海闊天空,放轡中原,創造你轟轟烈烈地事業。”
老人說到這裡不覺猛自嘆了一口長氣,繼續說道:“為師年已老邁,自領你到泰山之後,已告別江湖,不問世事,今後,為師就在這靈山之中,渡我餘生了。”
石揚義與“雙劍乾坤”燕公來,五年朝夕相處,身受傳賜,此番下山,生離死別固然言之過重,惟何日相見,必然迢遙無期,況爾世道人心,波譎雲危,江湖之中難保不遇風險。
老人年近垂暮,飄然一身,設有三長二短,誰來端湯侍藥。榻前照應,故石揚義思及此處,不禁傷心落淚,飄灑塵埃。
老人見石揚義悲傷落淚,也不覺感到一陣鼻酸,可是老人修身有素,見這場面,尚能從容處理。
當下牽著身軀高大的石揚義,跨出泰山古剎,互道“珍重!”催他上道。
石揚義下山之後,果然謹遵師侖,回到彭城故鄉,娶了一門清白人家的妻子,在三年田園生活之中,勤耕課讀,細心揣摩“雙劍乾坤”的傳授,功力更為大進。
三年裡,妻子錢氏生了一男一女,這長男便是後日天目山中學藝的石劍鳴,這次女石菱後日也得高人傳授,在武林之中成為一代女劍俠,此皆後話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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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後石揚義重回“玉蟾號”遍闖勃、黃、東、南四海,往來保護客商,卻也爭了一份名氣,人稱:“四海神龍”,自然這名號與他那柄“孽龍錘”定也有些牽連。
這日“四海神龍”石揚義,駕著“玉蟾號”保護著一幫貨船自福州出發,前往欽州,行經湛江海面。
紅日西沉,天色已是黃昏,一片浩渺煙波與蒼茫暮靄,朦朧地籠罩著南海的海面,“玉蟾號”在平靜的海面上徐徐地行駛著。
“四海神龍”石揚義正在艙房裡讀著一本古書,忽聽艙門呀的一聲被推開了。
推門進來的人道:“啟稟船主,左面海上有一行動詭秘快船,旁我船隊行駛。”
石揚義眼睛仍是瞧著書本,意態悠閒的問道:“那船跟隨已有多少時候?”
來人答道:“約有半個時辰。”
石揚義又問道:“相距幾何?”
來人恭謹回道:“約有半里之遙。”
石揚義仍是瞧著書本說:“知道了!吩咐‘玉蟾號’從右邊轉到船隊尾梢。”
來人聽命而去。
“玉蟾號”遂即調轉船頭,從船隊右側面尾梢急駛,商船依舊前行,不多時,“玉蟾號”已經調轉至船隊尾梢。
這時“四海神龍”已經結束停當,手握“孽龍錘”站在船頭,細數船隻,並無短少,心中不覺稍啟疑竇,心想:
“我石揚義為商船保鏢,巡行四海,五年之間雖屢遇風險,卻從無發生重大事故,今天是何幫派,竟然駛船前來尋釁。”
隨即招呼舵手將“玉蟾號”從船隊左側向那神秘快船駛近。
暮色蒼茫裡,“玉蟾號”已然距那神秘怪船十數丈之遙,猛聽那怪船上一個中年男子聲調朗朗地喊道:
“‘玉蟾號’船主‘四海神龍’石揚義聽了:海南幫朋友缺少渡日之資,特來請石船主伸以援手。”
那聲音雖然不大,卻字字清晰地透到“玉蟾號”上,足證來人必有上乘獨門真功,否則在這十餘丈外的海船上,恁你大聲嘶喊,也無法聽得清楚。
這怪客語氣雖然十分客氣,卻不知骨子裡在打些什麼主意。
“四海神龍”石揚義何等樣人,心忖道:“這‘海南幫朋友’定然不懷善意,否則,何故於黃昏之中,跟隨船隊半個時辰,如若真正急需生活渡日之資,亦應該在白天靠近‘玉蟾號’登船求拜。”
唯他口裡卻說道:“海南幫朋友既然缺短渡日之資,何不過來面談。”
那神秘怪船上的所謂“海南幫朋友”,倒也爽直,只見他雙掌一按,兩足已自憑空升起,像一隻大海鳥般,在空中身軀稍微提了提真氣,便兀自迅捷地落在“玉蟾號”的船頭之上了。
只見這人鷹鼻驚目,嘴角寬大,下唇微偏,穿一身玄色大氅,腰問垂掛著一支三彎尖刀,身材瘦小。
這人落在“玉蟾號”船頭,面不改容,氣不發喘。
從這人輕功本領上看來,此人武功亦不可輕視,石揚義心下暗想:“今日定然遇到了勁敵。”
石揚義說道:“敢請動問朋友大名?”
只見來人張開那歪嘴嘿嘿地一笑道:“在下鄒阿七,人稱:‘南海黑水獺’。”
石揚義既知來人不善,便也未曾讓其艙內就座,只顧問道:“鄒俠士所云渡日之資,意欲多少,望能見告,命人取來。”
他這句話的用意乃在探聽來人真正意圖。
這“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像是未曾聽見石揚義的發問,自顧自地又是歪著那張難看的嘴巴“嘿嘿!”陰森森地笑了兩聲,一雙驚眼細眯成了一道縫兒。
石揚義忍耐著性子,尷尬地望著這惡形惡色的怪客,又說:“明人不說暗語,朋友何不直爽見告?”
這時“玉蟾號”上幾位稍有能耐,性子急燥的人已然沉不住氣,不住地連連頓足,心想:“石船主一身本領,怎地對這怪客這般容忍。”
那鄒阿七還是自顧地嘿嘿地笑了兩聲,這笑聲比剛才那笑聲更加陰森了!
石揚義從他這兩次陰森冷怖的笑裡,已然完全明白了他的來意,說道:“海南朋友之意難道是一隊貨船,讓我石揚義奉贈作為渡日之資嗎?”
只聽那鄒阿七猛然又是嘿嘿地笑了兩笑說道:“石船主真是快人快語,在下正是那般意思。”
石揚義道:“朋友憑什麼讓石揚義心服口服呢?”
那怪客面容凝重的說道:“此掌,此真力,此兵器,此水裡功夫,恁憑石船主吩咐!”
石揚義自從泰山學藝,重返到“玉蟾號”上來的五年之間,雖然也碰到過不少英雄好漢,卻真還沒有聽到過如此大的口氣哩!
當下說道:“比什麼,石揚義都不敢在朋友面前含糊,只是這比賽的方式,還請‘客人’見告。”
那鄒阿七道:“我奉總舵主之命前來,你石船主闖蕩五湖四海,為人保鏢,自然此處以性命相搏。”
石揚義遂說道:“朋友既然願以性命相搏,石揚義自然樂以賤軀奉陪,至於這比賽方式,依我看就悉聽尊便。”
話音落地,當即雙拳一抱“白猿獻果”,靜待對方發掌進招。
鄒阿七見石揚義既已拉開架式,當下也急推右掌,“粉蝶戲蕊”“探囊取物”一式兩招,同時往石揚義上下兩部位打去。
石揚義見怪客一式兩招分上下兩處打來,也急忙以雙掌,“分花扶柳”將鄒阿七進招,上下撥開,跟著右掌虛幌,左掌“毒龍吐珠”,迅確凌厲,如箭離弦一般向對方“眉井穴”點去。
鄒阿七見來掌兇悍穩準,哪敢硬接,左腳猛跨,肩頭急挫,躲過石揚義的攻招。
接著,幾乎同時之間,右掌已然使出,斜刺裡“霞漫西山”也往石揚義右脅下“期門穴”點去。
這一掌雖然在跨步挫肩之時使出,功力稍弱,惟因單掌摜出,全身之力皆附一臂,如果硬接必然受到強烈震撼,兩彼俱傷。
設若前驅跨步,或跨步左閃,項背必然即刻暴露其側,則鄒阿七左步一移,左掌隨到,亦必將有性命之慮。
因為“四海神龍”石揚義與“南海黑水獺”兩人,攻防招式,均極猛極速。
黃昏夜暗之際,雖有火把周圍照耀,“玉蟾號”的夥友們,知只能看見兩團一高一矮,一壯一瘦的人影,你來我往的滾動,究竟兩人誰的招式狠毒,誰的攻防迅猛,他們根本也無法弄得真切。
且說石揚義見鄒阿七右掌迅極摜來,知道躲過這一招,另一招亦必將緊隨而至,正是躲不勝躲,防不勝防,趕緊急運真氣。
只見他連身形挫也未曾挫,一個魁梧高大的身子,已自如“白鷺穿雲”一般憑空升起丈許高下。
並且半空裡身形一扭,目視敵人後背,迅捷地打了個千斤墜,像一隻大蝙蝠樣衝下,“飛鳥投林”人到掌到,逕向鄒阿七的“掛膀”封去。
石揚義這運氣,騰空,下墜,出掌如若像作者這樣分解開來講,自然“南海黑水獺”早已把身子翻轉過來,在他還沒有落地之前,就把“四海神龍”的陽物給他擰下來了。
他這動作令人喝彩的地方,就在一個“快”字。
當下,鄒阿七的右掌摜出,尚未撤回之際,眼前早已不見了這位年青的“石船主”。
此刻時光對付這蒼鷹一般迅捷威猛的“四海神龍”,不管翻躍轉身,或是跨步閃躲,都已似嫌太遲,總逃不過石揚義這背後飛來的急風掌。
鄒阿七久在南海一帶闖蕩江湖,經驗老道,他有三種功夫極為出色。
一是前面所說從十餘丈外飛落,“玉蟾號”上的輕功,一是“海天白鯨”苗光宗傳授的外門“解元真功”。
他這真功瞬息之間即可聚於全身,或者任何一處部位,雖不能說是刀槍不侵,其反彈之力,則大得驚人,足可在敵人不覺察間彈震得四肢麻痺,無法繼續從事搏閱,而且越是對手的進招滅猛,反彈震撼之力也越為驚人。
鄒阿七這第三種出色的功夫,便是水中的能耐。
他在水底可以潛匿三個晝夜,眼能見到丈外之物,耳能聽到近潯之聲,因之在南海一帶,“南海黑水獺”的名氣很大。
石揚義以前也聽到過這麼一門人物,只是傳聞總是傳聞,未曾獲得確切的證實,所以始終疑信參半。
“四海神龍”在徐淮、東、黃二海名氣雖然甚大,可是在南海蠻域,就不會使這些異地外門人物十分敬服。
所以今番劫鏢,“海天白鯨”苗光宗也只派了他一個分舵舵主鄒阿七前來,這就證明,“海天白鯨”這個老魔頭,還沒有把石揚義估得很高。
在“海天白鯨”這幫人總以為,幹保鏢這一行的,所有能耐也不外乎拳打腳踢,刀槍棍棒,能夠來上幾路而已,真正有功藝深湛的人,不屑吃這碗飯。
他哪裡知道“四海神龍”之所謂保鏢,其用意在行俠仗義,其目的在濟人之急,援人之難,助人之危呢?
當然,“海天白鯨”也就更不知“四海神龍”曾跟“雙劍乾坤”學過藝,以及那“孽龍錘”神奇能耐了。
且說石揚義與鄒阿七,剛才在“玉蟾號”上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
那“四海神龍”騰身落地“飛鳥投林”,單掌凌厲迅極的往“南海黑水獺”“掛膀”封出時,真是眼見一個叱吒海南蠻域的小魔頭,頻臨於生死存亡的當口,只見他忽的意態從容地站立在那兒,不躲不防不閃,寂然地像是俯首待斃的樣子。
他這奇特的一變,“玉蟾號”上的船友,在光亮的火把照耀下都看到清清楚楚,心裡正疑惑這小黑瘦子為什麼不施展他的輕功,斜身飛去。
只見“四海神龍”石揚義“飛鳥投林”那一招,在發出,將至未至鄒阿七“掛膀”的霎那,霍然急速撤回,雙腳落地,雙目一睨,準備換招進攻。
你想,“四海神龍”石揚義何等樣人,真是冰雪聰明,機警靈活,猛然見一臉口裡怪邪的鄒阿七,寂然不動,靜待接受他“飛鳥投林”這一絕招。
料定這中間必有別樣文章,聚集了類似“金鐘罩”的外門硬功,準備讓他自投羅網。
這鄒阿七猛見石揚義的進招撤回,當即想到:“無怪人稱石揚義為‘四海神龍’,這廝倒還真有一番見識。”
想到此處忙撤“解元真功”,霍然翻身,已見他“探囊取物”般的另一威猛招式襲來,心忖道:
“依此招式來勢之速,必然在我未撒‘解元真功’之前,便已發出,而招式之中亦必另外蘊藏些什麼氣功,而自己的‘解元真功’已撤,如果躲不開這一招,必然粉身碎骨在這‘玉蟾號’上。”
當即迅捷已極地一挫肩,一縱身,跳出數尺之遙,也是不肯相讓的即刻發招進攻。
這樣,二人一來一往,足足戰了百餘回合,兩團人影,來若旋風,去似游龍,一個像天外飛來大雕,一個像平地馳騁駿馬。
直把“玉蟾號”上的水手們看到眼花繚亂,分辨不出哪一位是自己英俊瀟灑的船主,哪一位是妖邪醜陋的海南怪客,只是每個人都替自己的石船主擔著一份心事。
可不是,自從石船主泰山習藝重返到這“玉蟾號”上,五年之中,石船主幾時可曾遇見過十合之內的對手。
今番戰了百個來往,卻兀自未分勝負,這黃昏神秘快船突然而來的怪客,其本領能耐也就可以想見了。
眾人想到這裡,不覺間心神不安,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正在眾人揣揣不安的當口,只見兩團交著在一起的人影,霍地驟然分開。
只聽那“南海黑水獺”說道:“石船主果然英雄豪傑,我鄒阿七平生少遇,只是這拳掌功夫,打來甚是沒有味道,何不改換些門徑,比比氣功?”
你道這“南海黑水獺”鄒阿七,何以霍然停住招式,跳出圈外,定要改換較量氣功。
原來二人交手九十幾個回合時,鄒阿七已被“四海神龍”在“鳳尾”“精促”之間輕輕地點了一點。
這一點因“黑水獺”輕功靈巧,未能正中要害,可是這一點,已使鄒阿七領悟,這番打鬥,難佔“四海神龍”的上風,故在其後數十回合的招式中,越法證明長此下去,必然敗在“玉蟾號”上。
鄒阿七遂決定以其海南外門“解元真功”,向石揚義較量,因為這才是他的三大出色功夫之一,所以才霍然撤退招式,跳出圈外。
“四海神龍”石揚義見拳來掌往已經百來回合,兀自不能取勝,心中也頗為不耐,看見鄒阿七已經跳出圈外,要求比量“氣功”當下也道:
“海南鄒俠士既然決定較量內功真氣,在下雖無甚驚人的能耐,在‘貴客’面前,當也樂意奉陪,還請鄒俠士不要見笑是幸。”
“四海神龍”這番話對一個意欲前來卻鏢的海南邪門人物說出,在“玉蟾號”上的夥友們聽來,實在是“客氣”得過了份兒。
不過從石揚義這番話看來,也說明了他的忠厚秉性,以及他在江湖上瀟灑脫落,高風亮節的風範。
石揚義答話之間,鄒阿七那面已然徐運“解元真功”,貫注全身,跟著從他扶欄站立之地,徐徐地推出右掌,左掌掌心向後,斜向後方伸去,這一掌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徵候。
僅見這“南海黑水獺”眼露精光,緊封歪嘴,黑臉膛黑中泛紫,像是普通江湖下三等打手的一幅模樣,令人看在心裡,覺得邪惡得難受。
正當“玉蟾號”的夥友們看到心惡膽戰之際,只聽憑空吹來一股凌厲凜列的冷風,自鄒阿七的出掌之處吹出,往“四海神龍”石揚義站立之處逼近。並猛見那閃耀光亮的火把火焰,突然火頭一竄,搖搖幌幌,幾被吹熄。
“四海神龍”石揚義看見鄒阿七的右掌,已然含納真氣向自己實實確確地推來,自己也不敢怠慢,即刻氣沉丹田,功運全身,將“雙劍乾坤”燕公來所傳授的“乾坤正氣”,透過雙掌,“蒼鷹護心”直挺挺地準備抵擋鄒阿七攻來的“解元真功”。
“玉蟾號”上的夥友們,正自驚心觸目,“南海黑水獺”的驚人功力,十幾隻眼睛一旁睜大著,為船主擔負心事時,只聽到:“轟隆隆!”一聲春雷似的巨響,在兩人之間,視之無形的空間發出。
眾人同時覺得偌大的“玉蟾號”船身,兀自在行進中,往下沉了一沉,顛了一顛。
再張目細瞧這攻防進招的兩位英雄好漢時,卻各自意態從容,絲毫未曾移動的站立原地,尤其船主石揚義的嘴角邊,還含露著一絲輕微的笑意。
“四海神龍”石揚義,在“南海黑水獺”鄒阿七,發出“解元真功”之時,他竟然雙掌當心,不閃不避,硬接硬碰,你定然感到奇怪。
原來石揚義在泰山追隨“雙劍乾坤”學習“乾坤正氣”時,老髯燕公來即曾一面傳授“正氣”,一面向他解說各家氣功的術路。
故知這“解元真功”的發出,在急迫時,故可於瞬息之間運驟全身,或貫注一點,使攻招者自受彈反,惟此等瞬息聚來之功,易聚易敵,不能持久。
若然與內家正式較量氣功時,則必須採取徐徐聚來,慢慢加添,方能使這“解元真功”,紮紮實實地運聚發出。
石揚義剛才與“南海黑水獺”鄒阿七較量拳掌之際,已經見過他曾瞬息運聚的徵候,故爾知其所發出之內功,必為“解元真功”無疑。
“四海神龍”石揚義既然知道“南海黑水獺”鄒阿七,所持用的是“解元真功”,料他正式較量真功時,必然在運聚之初,不可能過於猛烈。
兼之又見他徐徐推出單掌,更加確定此種判斷無誤,所以才敢雙掌當胸,“蒼鷹護心”的抵擋來攻。
如果“四海神龍”石揚義,在鄒阿七“解元真功”初聚之時,尚且不能設防抵擋,如何尚能談得上“較量”二字呢?
石揚義、鄒阿七,一個僅使單掌,尚有一掌等待徐徐增添,繼續使用,一個雙掌當胸,雙臂緊曲,準備在防守態勢之中,徐徐向前緩進,變成攻招,逼迫敵人。
這“乾坤正氣”與“解元真功”不同之處,乃是前者,以防變攻,徐徐緩進,後者以攻代防,次第增添。
且說“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初運“解元真功”,以凌厲攻勢使出後,見對方僅只雙掌當胸地一貼,便已把自己的真氣擋住,並且在中間,“轟隆隆!”發起巨響。
知道石揚義在氣功這一方面亦非弱者,遂即決定繼續全神增添真氣功力,以求攻敗敵人。
只見這“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徐徐推出的單掌之上,蚯蚓也似的青筋,漸漸隨著他“解元真功”的繼續增添,一條條地粗大暴露起來,眼珠上顯布著血紅的血絲,並且瞳孔張大,像是慢慢突出於眼眶之外。
他墨黑似漆的臉膛上,也慢慢地發生著可布的變化,兩隻小小地耳貢,像兩把小小地摺扇樣,兀自不停的向前協動著。
看這態度,鄒阿七的“解元真功”也已使出了大半,並見其急於取勝的心情。
“四海神龍”石揚義,自掌心之間,漸覺對方真氣大為增加,也將自己貫注“乾坤正氣”的雙掌,緊密聯合並且徐徐向前推了數寸,凝神貫氣,面容漸漸地嚴肅起來,只是依然還是雙足不丁不八的,一幅悠閒的姿態。
這時光,在石揚義與鄒阿七的中間,忽覺一股強烈的氣流,如傍暮秋風一樣,不斷地向左右,習習簌簌地吹出。
吹得“玉蟾號”的夥友們,肌膚生寒,腿股顫抖,而且這涼意侵人的風,越來越急,越來越厲,到後來直似塞外嚴冬的凜列朔風。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越來越急的風,正是兩人真氣越來勁道越為增加的緣故。
這二人相隔丈餘,面面相對的較量真功的時光,足足相持有數盞滾茶的功夫。
猛見“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左掌從後徐徐撤回,也隨同右掌的方向,徐徐推出,於是“解元真功”攻勢陡然倍增。
“四海神龍”石揚義見對方左掌推出,知道功力即將倍增,你死我傷的真功較量即將出現。
他哪敢怠慢,也即將全身功力盡行使出,雙掌轉防作攻,絲絲線線的向前伸出。
這時,兩股真力相抵,所發出的聲音,跟著也越來越大,真似千軍萬馬,海浪滔天,忽忽烈烈,如熱帶海上颶風暴雨一般,排山倒海吹來,即連風頭旁邊的火把,也拉長著火焰,目著濃烈的黑煙。
但見鄒阿七的臉部,呈現豬肝紫色,眼珠全然突出,身手全呈現著痙攣。
並且他那紅得像棕櫚似的濃粗頭髮,也跟著一根根地直豎起來,歪嘴內的利齒,“咯崩崩”連連作響。
“玉蟾號”上的夥友們,如果在平時看見一個耍江湖的這幅怪相,定然忍不住會捧腹哈哈大笑。
可是此刻看見他們心目裡的英雄“四海神龍”石揚義,與這黑瘦的“南海黑水獺”較量功夫,連適才的拳掌算起來,竟然已近一個時辰,尚未分出勝負,這黑怪物的本領也就可以讓他們學上半輩子了。
所以“南海黑水獺”三逼幅怪相,此刻正使人產生著無邊的恐怖,這些“玉蟾號”的夥友們,正是心顫之,股怵之尚且有餘,哪兒還有笑罵的份兒呢?
這時光,只見“玉蟾號”船主石揚義,雙唇緊閉,笑意盡失,兩掌向前推動的速度,比剛才那種絲絲線線的形態,還嫌遲慢,顯然他也是吃了很大的阻礙。
“南海黑水獺”鄒阿七那一邊的態勢顯得更為惡劣,他那從身後撤來“助陣”的左掌,只向前推伸了右臂的一半,便已停留在那兒。
雖然一再猛聚真力,也絲毫無法前推,看樣子,他此刻的“解元真功”已然居於石揚義的“乾坤正氣”之下。
從二人功力相觸,所發出的颶風暴飆,你也定可以相見。
此刻功夫,只要任何一方的功力稍遜,必將即刻為對方威猛絕倫的真功,震撼得七孔流血,暴卒在“玉蟾號”上。
如果撤防後退,則必將為對方的掌力推出十丈開外,一片黑暗大海波浪之間。
推落於大海,在平時這兩位水上英雄來說,當然不算什麼,險即險在此刻任何一方都已精疲力竭,一旦功力撤去,必將癱軟半個時辰方才能夠恢復正常。
你想這半個時辰,在水裡如何癱軟得下去,那不是被沉落於千潯海底,做了魚蝦的“夜宵”了嗎?
再說千潯的深海之下,海水的萬鈞壓力,加上較冰雪尤為酷冷的陰寒,即使不被魚蝦吞噬,也被將陰寒與壓力,活活致死。
這時光曲臂推出雙掌的石揚義,眼見雙臂即將伸直,平生所學“乾坤正氣”的全部功力即將使盡。
如若使盡之後,便只能防守,無法進攻,這場生死相較的真力,又必將居於“死魚”的劣勢,所以這情況真是處於千鈞一髮的當頭。
“南海黑水獺”鄒阿七的左臂,雖然遇到了石揚義的攻招,無法前伸,可是一旦再支持些時候,當對方的雙臂伸直,攻勢使盡時,還可以重增氣力,作攻勢的推出。
所以,此刻形勢,石揚義絲絲前推,攻勢威猛,倘使鄒阿七受不住這攻勢,使不出左掌,便即居於劣勢。
雙方的額頭上,都涔涔地落下了黃豆大小的汗珠,說明都使盡平生所學所練。
“玉蟾號”夥友們猛聽到:“忽!”一聲響,狂烈的風暴,已經悠然而息。
船旁的大海之上,像一隻巨大白鯨推波戲水一樣,霍地升起丈許高下的巨浪,排山倒海往外狂湧而去。
船頭上已然失去了那小黑瘦子“南海黑水獺”鄒阿七的蹤跡,卻並未看他到底是往哪兒去了。
翻落在海里了嗎?沒有聽到一聲:“噗通!”落水之聲。
也沒有看見落水所濺起銀色浪花,難道他能輕如鵝毛一般落在水上,沒有一點聲響,也沒有一片波瀾嗎?
“四海神龍”石揚義的高大魁梧身軀,已然坐落於艙面之上,眾人即忙上前扶起,架著他向艙內行去歇息。
忽見那神秘快船上,點燃一座明亮的燈火,並且慢慢向“玉蟾號”駛近。
這時在艙面上未曾扶持船主的幾個人,心中不住暗暗吃驚,忖道:
“那快船中如果再來上個像那黑瘦子的怪傢伙,‘玉蟾號’上的人,誰人能夠來出場卻敵呢?”
那快船越來越近,差不多隻離二三丈之遙了,眾人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
猛自聽見一個似乎熟悉而微弱的聲音說道:
“石船主,‘玉蟾號’欽州上岸之日,海南幫的朋友們會在那廂等你,記著:午未之交,萬望赴會。”
話音落地,那明亮的燈火,也跟著熄了,快船也張滿著巨帆,迅捷地向夜暗之中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