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賭局”定下的盤口是三博一,意思就是説,要賭唐捷勝的人,輸要輸三兩,贏只能贏一兩。
可是大家還是買唐捷,因為各人都認為聶小雀這一次連一點勝算都沒有,盤口是三博一,賭局的莊家還是會輸得把褲子都當掉。
這一次賭局的大莊家就是卜鷹。
大莊家很快就要變成大輸家了,可是他現在看起來,卻還是説不出的悠閒快活。
松樹下,地氈上,隱士般坐在那裏品茶的三個人,所談的居然也沒有離開過這一局豪賭,更沒有離開過名利兩個字。
“卜鷹居然肯掛出以三博一這一種盤口,多少應該有一點把握的。”杜黃杉在皺着眉:“可是我卻偏偏看不出他憑哪一點認為聶小雀必勝唐捷。”
“要人輸的法子多得很。”吃苦和尚説:“也許他在唐捷喝的酒裏下了藥,叫唐捷一晚上瀉個七八次,也許他先弄了個女人藏在唐捷被窩裏,先把小唐折騰得半死不活。”
杜黃杉苦笑:“這種事真虧和尚能夠想得出來。”
吃苦和尚悠然舉杯。“這種事連和尚都料想得出來,卜鷹怎麼會想不出來。”
“但是他絕不會去做。”
“為什麼?”
“卜鷹不是這種人,唐捷也不是笨蛋。”杜黃杉道:“就算他是笨蛋,唐家的人也不肯讓他輕易上當。”
吃苦和尚淺淺的啜了幾口苦茶,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高僧的樣子。
“聶家的人呢?難道他們就肯眼看着那隻小雀兒活活輸死?”
大李紅袍斜眼看着他,忽然插口問:“如果和尚是聶家的人,我還有什麼法子?”
“我也沒什麼別的法子,只不過我碰巧知道聶小雀是個雙胞胎,有個孿生兄弟叫小蟲,如果先把小蟲藏在山上,一邊讓小雀兒躲起來,然後小蟲子及時出現,彈響這隻古箏,聶家豈非就贏了。”
“這倒真是個詭計。”李紅袍冷冷的説道:“只有一樣可惜!”
“那一樣?”
“你碰巧知道聶小雀有個雙生兄弟,唐家的人難道會碰巧不知道?”
吃苦和尚一口熱茶剛喝下去,燙得直翻白眼,那邊樹上的卜鷹卻差一點把一嘴的酒都笑得噴了出來。
唐家當然早已算準這一着,而且早已查出聶小蟲最近一直都在濟南,他們甚至還約定好了,九月九日的凌晨,叫聶小蟲到濟南城的雲門樓子上見面,若是小蟲不到,這一局就算聶家輸了。
“蜀中唐家做事,一向是滴水不漏的。”胡大小姐也忍住笑道:“這種絕計,也真虧和尚怎麼能想得出來。”
卜鷹也笑,笑得卻好像有點莫測高深的樣子,胡大小姐當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笑什麼?是不是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只不過忽然發現,名門大派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下五門。”
“怎麼説?”
“唐家做事雖然滴水不漏,真正佔便宜卻還是聶家。”卜鷹解釋:“聶小蟲這次到濟南去,不管他是去辦什麼事,都一定可以馬到成功,平安歸來。”
“為什麼?”
“因為這次他找到個萬無一失的靠山,保證天下太平!”
胡大小姐終於也明白了。
“為了這次賭局,唐家派到濟南去的人一定會時時刻刻監視着他,別人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一定還以為他請到了唐家的高手做保鏢,還有誰會去動他?”大小姐吃吃笑道:“看來聶家這些小麻雀、小蟲子,倒全都不是省油的燈。”
卜鷹忽然問她:“你知不知道昔年被武林九長老貶為下五門的五個門派,到如今只剩下了幾門?”
“難道只剩下聶家一門了?”
“一點也不錯,就只剩下了他們一門。”卜鷹嘆息,“一個門派被貶為下五門之後,要生存下去就變成件很不容易的事了,昔年那九位老先生如果想到了這一點,也許就不會因為某一家人會用‘雞鳴五鼓返魂香’而把他貶為下五門。”
他的聲音彷彿還是很冷淡,淡淡的接着道:“有些門派雖然不會用薰香暗器,做出來的事卻遠比那一家要精彩得多。”
胡大小姐凝視着他:“我知道你一向很同情他們,只可惜──聶家這一局還是有輸無贏的。”
卜鷹冷笑:“只怕未必。”
就在這時,已經有一條人影從蒼龍嶺的石脊上翻躍而起,猿猴般凌空翻了四五個斛鬥,猥瑣的身法突然變得曼妙輕靈,颼的一個燕子穿簾,平白又變為“細胸巧翻雲”,輕飄飄的落在春草般的綠氈上,單膝半跪,抄起古箏。
只聽“叮咚”一聲,聲越金石,遠遠的傳至遠山白雲裏,手指上竟帶着種極陰柔的內力。
再看彈箏的人,纖巧的身材,瘦削的瞼,神情間總彷彿帶着幾分畏縮,只有一雙黑自分明的眼睛裏,靈光四射,顯得聰明絕頂。
胡大小姐忍不住失聲驚呼:“是他!”
“是的,是他,聶小雀,小雀兒。”卜鷹故意冷冷淡淡的説:“下五門的人,這次總算不幸贏了一次。”
直至多年後卜鷹還對人説,那一天在華山絕頂,他最忘不了的一件事,就是大李紅袍忽然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用一種很嚴肅而且很恭敬的態度對他説:“卜先生,你真行,我佩服你。”
卜鷹後來還對人説:“那一次大概是近三十年來,李紅袍第一次稱呼別人先生。”卜鷹笑道:“而且那一次很可能就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
“後來呢?”有人問卜鷹:“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我當然就跟聶小雀去吃慶功酒去了。我們去的時候,唐家的人一直都在看着我。”卜鷹笑道:“如果唐家人的眼光也跟他們家的暗器一樣有毒,那天我一定已經被活活毒死。”
胡大小姐嘆了口氣:“那一次我倒很同情他們,因為我也跟他們一樣,始終不明白卜鷹究竟憑哪一點算準了聶小雀會贏。”
後來又有人問聶小雀:“老實説,你跟唐捷的輕功究竟是誰強?”
“是他強。”
“後勁是誰比較大?”
“是他比較大。”
“但是你卻贏了那一局。”
“好像是的。”
“他的輕功比你強,後勁也比你大,你是怎麼贏他的?”
聶小雀不回答,只笑,笑得一點都不像是隻小麻雀,倒有點像是隻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