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傻怔怔地望着眼前這個女子,既不懂她的話,也不相信她就是飛駝令主。
在崑崙山頂雪老太太的雪神谷中,他曾經見過她。那是雪老太太剛把他從昏迷中救醒過來後,約略有着一個淡淡的印象!
後來雪老太太為他清除體內落魂露的毒素,所用的解藥含有高度的醉性,使他失去視覺,也失去了聽覺,只有靈智是明白的!
他知道這個女子對他很好,每天喂他吃藥,帶他散步,只不知她後來何以不再出現了,直到他的視覺與聽覺漸漸地恢復了,才在張菁菁的口中得知這女子就是孔玲玲,而且也知道了她在崑崙山上所做的一切事,萬想不到又在此地見了面……
孔玲玲見他只是發呆,不禁怒叫道:“關山月,你別裝傻,難道你不認識我?”
關山月這時才從沉思中警覺,一振心神道:“我當然認識你,在崑崙山……”
孔玲玲忽然變得十分煩躁,厲聲叫道:“別再提那個地方!”
關山月冷笑道:“你自然不敢提那個地方,因方你在那裏做下了眾所不齒的殺師之舉……”
孔玲玲也是一聲冷笑道:“那倒算不了什麼,雪老太婆也配算我師父?她雖然教了我十幾年武功,可也浪費了我十幾年的時間,她的那些玩意兒現在在我眼中一文不值……”
關山月怒聲叫道:“放屁!一日為師,終生為尊,你這種口氣簡直不像是由人口裏説出來的!”
孔玲玲也怒聲叫道:“姓關的,你少罵人,你知道我不願意提起崑崙山是什麼原因嗎?
我只是恨我在那裏白白放過了我的殺父仇人,那時我若知道是你殺了我的父親時,定然……”
關山月打斷她的話冷笑道:“孔玲玲!你別説得好聽了,十幾年撫育教養的如海師恩,你都置之罔顧,我不相信你會把父仇看得這麼嚴重!”
孔玲玲的臉氣得煞白,可是她已不準備與關山月在口頭上爭論了,只把手一揮,由腰中撤出長劍叫道:“姓關的!別廢話了,你的金神在駝背上,還是把它取出來,好好決一勝負吧,我們今天是場生死之鬥,不到一方被殺絕不停止!”
關山月怒哼一聲道:“今天我是與飛駱駝訂的約會!”
孔玲玲不耐煩地道:“我就是飛駝令主!”
關山月搖頭不信道:“可是跟我訂約的不是你,是一個名叫祁浩的男子!”
孔玲玲大聲叫道:“他是我的丈夫,我們共用一個名號,這下子你該沒話説了吧!”
關山月不覺一怔道:“是你丈夫?你們在什麼時候結親的?”
孔玲玲聲怒道:“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絕不會騙你就是了!”
關山月搖搖頭道:“不!我必須要問問清楚,冤有頭,憤有主,我與飛駱駝之間,並不僅限於一場名位之爭,還有許多的事情……”
孔玲玲將劍一平道:“好吧!你還有些什麼事情要問的?”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首先我要弄清楚在涼州城劫鏢殺人的人是誰?”
孔玲玲冷笑一聲道:“是我!因為終南派對我的父親很不禮貌!”
關山月又問道:“用飛駝為令,故童找我約斗的也是你嗎?”
孔玲玲搖頭道:“不!那是我丈夫,他為着一項特別的理由要這麼做!”
關山月心中一動問道:“什麼理由?”
孔玲玲怒聲道:“不曉得!他沒有告訴我!”
關山月冷哼一聲道:“那你最好找他來!我們之間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有待解決,明駝與飛駝之間的事,不是你能代表了的,再者我也不願意跟你這樣一個女子動手!”
孔玲玲怒叫道:“姓關的!你要是不敢打,趁早跪在地上,向我磕三個響頭我就放過你!”
關山月沉聲道:“胡説,關某死尚不懼,難道還會怕你,只是明駝令主與飛駱駝之間關係極大,我認為你不配用這個名目向我挑戰!”
孔玲玲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地白,顯見她心中的憤怒已到了極點,然而關山月所流露出來的不屑與冷漠使她的憤怒無由發泄,默然片刻才沉聲道:“那我替被你殺死的父親報仇,這個理由能使你應戰嗎!”
關山月頓了一頓道:“這個關某無法拒絕!”
孔玲玲一催跨下黑駝,跑出十幾步回頭叫道:“握緊你的金神,我們可以開始了!”
關山月不理她,回身對呂無畏道:“掌門人請借佩劍一用!”
呂無畏抽出長劍交給他,關山月接了過來,飄身登駝,卻將駝背的獨腳金神“當”的一聲拋在地下!
孔玲玲在對面叫道:“關山月,為什麼你不使用金神?”
關山月朗然一笑道:“金神乃明駝令主之象徵,只有在對敵真正的飛駝令主時才使用!”
孔玲玲氣得一句話都説不出來,關山月-舉手中長劍道:“我用這枝劍來對付你有着一個特別的理由!這枝劍是終南的,我要利用它來向你追回終南派門下的十幾條性命的血債!”
孔玲玲一催黑駝衝了上來,關山月端坐駝背不動,揮劍迎了上去。
“當!”劍身上冒出了火花,聲如鳴鐘!
關山月還是不動,孔玲玲卻退了兩三步,不過這並非她的腕力不如,而是騎下的黑駝擋不住兩人的巨力而被逼退的!
關山月哈哈大笑道:“你在涼州城約我人比人,駝比駝,人的勝負未分,坐騎的優劣已定,你最好通知你的丈夫,假若要找我一決高低,還得換一頭坐騎!”
孔玲玲怒不可遏,伸手向下猛揮,嚓的一響,那頭黑駝已經身首分離,而她的身形也在駝身尚未倒下前,飄落到地面上。
關山月不覺微怔道:“你這是幹什麼?”
孔玲玲怒叫道:“廢物留之無用!當然就得殺了它!”
關山月也怒道:“我不過隨便説一句,其實你那頭黑駝也算是難得的佳種,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輕易將它殺死!”
孔玲玲冷笑一聲道:“我的東西自然我有權處理,用不着你多管,你下來我們徒步一搏!”
關山月飛身下駝,怒叫道:“你沒有權利對一條生命任意處置!”
孔玲玲按捺不住怒氣大叫道:“姓關的!你不要太得意,你那頭白駝不見得就是天下無匹,我殺死的不過是一頭次貨,等我丈夫所騎的那頭黑駝來時,管保不比你的差!”關山月頓了一頓叫道:“你丈夫今天為何不來?”
孔玲玲怒叫道:“等你能勝得了我時,他自然會出現,目前還無此必要!”
説着挺劍又奔了上來,關山月只得也再次運劍迎上!
這次因為在平地上,不再受到限制,也用不着每一個回合就催騎衝鋒一次,所以遞招很快,頃刻之間,已經換了十幾招。
每一招都是貫注了內力,金鐵交鳴,火花飛舞,戰來十分劇烈,關山月卻暗中震驚不止!
他自己是天賦神力,雖然只握着一柄鐵劍,發時重若千鈞,孔玲玲卻能與他勢均力敵,尤其因為她是個女子,能具有如此腕力的確難得!
再者是她所用的劍招,也奧異之至,孔玲玲藝出崑崙山雪老太太,而雪家的武功已傳給了張菁菁,他在旁邊看張菁菁習藝,多少也知道一點。
可是孔玲玲此刻所用的招式卻是他從所未見,每一式攻出來,都在人無法意料的部位,而且也是中人必死的要害,無怪乎終南門中的弟子會在幾個照面下,為她戮屠殆盡,自己若非得恩師獨孤明的精心傳授,早在她的劍下喪生了。
就是這樣擋來也十分吃力,交手近三十招,他只回過兩式,那兩式僅施至十分之七,即為對方乘機反擊,逼得硬撤回來自保!
孔玲玲的劍勢愈厲,態度愈從容,微微冷笑道:“關山月,江湖上盛傳你如何了得,看來你也只是浪得虛名,明駝令震動天下,大概你盡遇見一些飯桶!”
關山月沉着應戰,絲毫不為她言語所挑動,孔玲玲卻不放鬆,繼續嘲諷他道:“看你這幾手破劍式,就可以知道獨孤明是塊怎樣的膿包材料了,我若早生幾年恐怕世上就不會有明駝令主這個稱呼了!”
關山月的一枝劍將門户封得緊緊的,也是冷冷一笑道:“你大概得了祁浩的一點傳授,竟敢發此狂言,你怎麼不想想當年你們落魂谷孔家的信物闢塵珠就是被我恩師代為保管了二十年,你父親也死在我這個飯捅的手裏,比較起來,他該是連飯桶都不如了!”
孔玲玲口中雖在譏諷,心下也是暗驚,因為關山月的劍勢雖被她封住了,守勢卻十分沉穩,她屢施煞着,也未能攻進他所佈的劍幕,所以才發言相激,原是想到他在激怒中暴露空門。
卻不想關山月的修養十分到家,言辭尖利,不但未受其激反而發言奚落,倒把她自己激怒了。
手中劍勢猛厲,厲聲叫道:“關山月!你在找死!”
劍尖上抖出十幾個劍花,分罩上去,簡直分不出孰先孰後,關山月似乎也怔了,一時平劍止手,不知由何擋起!
孔玲玲的劍身也發出嗡嗡的聲音,最後將劍尖聚為三點,分襲關山月胸前三處大穴,關山月平劍一削,也掠向她的胸前,竟是與敵偕亡的招式!
孔玲玲細腰一扭,避開他的劍鋒,手中點勢未變,在關山月的胸前連點了三下,每一下都足可制他於死命,然而她不知為了什麼,竟只將衣襟刺破一個小洞,便抽劍退後數步,發出一陣狂笑!
關山月神色如恆,對胸前三個破洞望了一眼,然後沉穩地問道:“你笑些什麼?”
孔玲玲指着那三處破洞仍是大笑道:“你可以在三個破洞中,每洞填上一個字,寫着‘明’,‘駝’,‘令’,因為這是明駝令主技壓天下的光榮記號!”
關山月仍是冷靜地道:“較技總有個勝負,你用不着在嘴上如此刻薄!”
孔玲玲眼看着自己在劍上得勝,卻不想關山月的態度如此不在乎,倒不禁一怔,反是在旁觀戰的樂小虹劉三泰,呂無畏與孫七感到十分難受。
孔玲玲見關山月還是那副不在乎的樣子,不禁怒聲道:“早知如此,我方才真該一劍穿透你的心!”關山月冷冷地道:“你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孔玲玲咬着牙齒道:“因為我丈夫不答應,他要自己殺死你!”
關山月忽然哈哈一笑道:“你丈夫想得不錯,要想殺死我,的確得靠他自己來試一試!”
孔玲玲怒聲道:“你連我都敵不過,還想找我丈夫過手,你別做夢了,趁早把明駝令交出來,乖乖地找個僻靜地方躲起來吧!”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那也得等你丈夫將我挫敗之後,我才作此打算!”
孔玲玲一怔怒叫道:“關山月,你還是個男人,怎麼那麼不要臉,難道你還不認輸!”
關山月忽地臉色-整,朗聲道:“關某乃堂堂的男子漢,明駝令主更是譽滿江湖,勝負之事,怎會無恥狡賴,你假如一定要認為自己勝了,不妨捫心自問……”
孔玲玲聞言一怔,略一回味他的話,再向自己的心口一摸,不禁臉色大變,半晌説不出話來!
原來她的胸前自右而左,整整被劍鋒劃開一道口子,因為只劃破了外衣,所以並無感覺!
可是她竟不知道這道口子是什麼時候劃上的。
回憶一下經過,關山月一共只攻出三招,前兩招中途撤回,只有末一招是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但也被自己閃開了。
想來想去,只有最後一招的可能性大一點。
因此她沉着臉問道:“好招式!你那一招有個名目嗎?”
關山月微笑着道:“名目雖有,卻俗不可耐,那叫做‘死裏求生’!”
孔玲玲想了一想,才冷笑道:“這個名目似乎不太恰當,一劍換三劍,假若我心想拚命,最多落個兩敗俱傷,陪你一死而已,求生卻是妄想!”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兩敗俱傷是一件很難的事,必須雙方的發招速度相等,才有那個機會,劍術練到像你我這種程度,大概很難有那麼湊巧的時候,因此我們就必須爭取那瞬息的先機,你還記得我們是誰先一步嗎?”
孔玲玲神色大變,一言不發,勝負之分已明,發招是她在先,然而關山月收招比她快,假若他那-劍真的削了出來,自己的三劍就會因片刻之差而達不到對方了!
默然片刻後,她才鐵青着臉道:“關山月,今天算你技高-籌,可是你別得意,遲早我都會討回這一劍來!”
關山月毫不在意地道:“現在你丈夫該出頭了!”孔玲玲沉聲道:“今天他另有要事,所以才由我代表……”
關山月也沉聲道:“任何事都不能比約會更重要,人無信則不立,他既是這樣一個不重信譽的人,我倒後悔跟他訂約了!”
孔玲玲目中射着怒火叫道:“姓關的!你見過我丈夫了,該知道他絕不是怕你!同時你也該知道,他之所不能來,那事情一定比約會更重要!”
關山月深思有頃才點點頭道:“我權且相信他這一次,不過你能否告訴我下一次約會在什麼時間?”孔玲玲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通知你的!”
關山月又點頭,道:“好吧!我等着他就是了!”
孔玲玲冷哼一聲,回頭就走,剛走出幾步,關山月又把她叫住了,孔玲玲站着腳步怒聲道:“幹什麼!難道你不想放我走?”
關山月搖頭道:“不是的,我若不放你走的話,剛才那一劍就不會僅僅劃破你的外衣了,既然你今天認輸了,就該接受我一個條件!”
孔玲玲遲疑地問道:“什麼條件?你別提得太苛刻,我作不了太大的主!”
關山月笑笑道:“在我與你丈夫未交手以前,你們的飛駝令不準在江湖上出現!”
孔玲玲面有難色,關山月正容道:“假若你是全權代表飛駝令主,你今天已經戰敗服輸,飛駝令主亦不能再存在,你如不能全權作主,今天你丈夫失了約,也該接受我的約束!”
孔玲玲聽見這話反而笑了起來道:“行!憑着你這點理由我丈夫也無法反對,因此我可以答應你!”關山月一揮手道:“那你走吧!通知你丈夫越早越好!”
孔玲玲這才真正回頭一直去了,樂小虹趕快過來興奮地叫道:“關大哥!你真行,果然把她打敗了,不過你也太冒險,明明有個殺她的機會,卻無緣無故地放過了,而且還受她三劍,假若她真的下了手,稱不吃虧了嗎?”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算定了她不敢殺害我的!”樂小虹不解地道:“為什麼?”
關山月微微一嘆道:“因為她是祁浩的妻子,而我跟祁浩之間……行了,我不能再説下去了,我相信你也知道了!”
樂小虹瞪着眼睛道:“我只知道一點點……”
關山月嘆道:“我也不會比你知道得更多!這事情等到以後再説吧!”
樂小虹果然警覺地不再問了,呂無畏卻深深地發出一聲長嘆,關山月連忙問道:“掌門人所嘆者何?”
呂無畏悽苦地長嘆:“老朽是嘆自己無用,眼看着仇人在前,卻沒有能力殺她為門下報仇……”
關山月也是一嘆道:“掌門人可能是誤會在下不盡心替貴派雪仇,其實在下另有苦衷,此女心胸陰毒,本來不該放過她,然而在下放過她-條生命,卻是為了武林其他朋友着想,殺此女雖可使貴門血仇得雪,然而其他人可就遭殃了……”
呂無畏一怔也想開口,劉三泰也過來道:“掌門人不必多問了,令主行事絕不會錯……”
呂無畏只有慘然長嘆了!
大散關的秋風月夜裏,四五個人都呆然木立,只有關山月攀着明駝的脖子,跟它低低耳語着,明駝則不住地搖頭或點頭作為回答。
呂無畏神情孤寂地牽着馬,走向關山月道:“令主!老朽要告辭了!”
關山月抬頭問道:“掌門人要到哪兒去?”
呂無畏苦着臉一嘆道:“令主請別如此稱呼,終南一派已瀕絕境,老朽還有什麼顏面作掌門人,復仇無望,雪恥無期,老朽只想去將那些死者收殮起來,然後宣佈封閉門户,老朽就在終南山上替那些死者守一輩子的墓了!”
關山月連忙勸解道:“終南一派,在武林中素負俠譽,小受挫折,掌門人何必灰心乃爾……”
呂無畏長嘆道:“門户慘變,技不如人,老朽安得不灰心!”
關山月想了一下才道:“掌門人何不與在下作伴一行,也許在短日內,可望手刃仇人。
重振聲威!”呂無畏神色一動道:“令主有何指示?”
關山月謙虛地道:“指示是絕不敢當,而是在下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掌門人若是有暇的話,可以與在下同往西南一行,相信必可有所收穫!”
呂無畏想想:“令主為何想到要往西南呢?”
關山月拍着明駝笑道:“是這個老拍檔告訴我的!”
眾人俱皆愕然,關山月笑着道:“此駝乃西城異種,又經家師多年豢養,頗多異能,除了健行千里,登山涉水,載重致遠之能外,尚有一項最特異的本事,就是它的嗅覺非常靈敏,任何人只要經它嗅過之後,哪怕天涯海角,它也能追蹤而至!”
呂無畏欽佩地點點頭道:“瀚海明駝,靈蹟傳遍宇內,老朽對此絕不懷疑,只不知令主要追蹤哪一個?”
關山月道:“當然是孔玲玲,她在我手中吃了敗仗,一定會趕着去找她的丈夫,我們跟着去,也免得讓飛駱駝來找我!”
呂無畏沉吟不話,樂小虹則十分興奮,只有劉三泰臉露畏色道:“令主如此打算似乎太涉險了……”關山月正色道:“祁浩爽約不至,一定與我想像中之事有關,這個謎存在我心中太久了,我一定要想法子把它揭開,現在正是一個機會……劉兄若是覺得不妥的話,可以無須參加,因為劉兄是個局外人……”話未説完,劉三泰已連連搖頭道:“令主將劉某説得太不堪了,劉某本是個藉藉無名的江湖人,自從追隨令主之後,能得參與武林中一項絕大的機密,數之此生,雖死無憾,劉某井非替自己的安危打算,完全是為了令主着想……”
關山月笑笑道:“我沒有什麼好想的!”
劉三泰搖頭道:“不然!在劉某的看法下,認為目前武林,正醖釀着一項絕大的危機,天下的安危正集於令主一身,尚祈善自珍重為念!”
關山月苦笑一聲道:“劉兄對我太看重了,事實上我已經卷入這個漩渦,即使想躲開也不可能了,不僅是我,連樂姑娘與劉兄恐怕也無法置身事外,因為你們與祁浩都照過面,也知道了一些有關的事……”
劉三泰默然不語,樂小虹則睜着大眼睛:“關大哥,我們去的地方會遇上我娘與姨姨他們嗎?”
關山月沉思有頃道:“我不敢擔保,但是我相信多少總會有一點資料可用來作為參證的……”
呂無畏卻愕然地問道:“各位所説的秘密是怎麼-回事?”
關山月搖搖頭道:“此事目前未便奉告,掌門人只須決定是否同行,當然危險是免不了的!”
呂無畏長嘆道:“老朽此刻雖生猶死,螻命並不足惜,只怕是區區微力,不但幫不了令主的忙,反而會拖累到令主!”
關山月爽然一笑道:“掌門人無須謙虛,説不定還有許多事要借重的,同時貴派門中,不知尚有多少人可資借重的?”
呂無畏想了一下道:“敝門中九位同輩兄弟,已慘死其六,尚有三人留守終南總壇,其餘二代弟子則有三十幾人,雖然分佈各地,老朽只須一紙相召,都可以聽命以供驅策!”
關山月笑笑道:“用不了那麼多,掌門人將總壇三位英雄邀來,同時就近招集五六位門人足矣!此事最好由孫七負責連絡,叫他們各人易裝改變身份,不必直接與我們見面,只須暗中注意貴派連絡暗記,跟在我們後面,在下到了需要借重之時,再由掌門人代為轉告!”
呂無畏雖不知道關山月作何打算,但是卻毫無難色地答應道:“孔玲玲連傷敝門多人,能追隨令主一雪此仇,這是義不容辭的事!”
説着對孫七交代了一番話,同時也叫他將那些死者收殮入棺,送到終南殮葬。
關山月等一切都妥當之後,飛身跨上明駝朗聲道:“走吧!也許我們會在江湖上掀起一場滔天巨浪,也許會像那天上的微雲一樣,被一陣輕風吹得無影無蹤!但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們目前唯一可選擇的途徑!”
説完他一拍明駝,在蒼茫的月色中飛速前進,他的後面響起急促的蹄聲,那是呂無畏等三人催騎急趕。
蹄聲,駝鈴交奏着像一闕雄壯的鼓樂,衝破了古坡前的寂寂夜色!
XXX
距離大散關之夜的半個月後,一駝三騎已經抵達隴蜀邊境的白龍江,渡江越境就將進入險峻的蜀道了。
然而關山月卻好整以暇地流連於山水之間,在一家小客棧中棲息下來,每天吃飽了就到白龍江畔覽勝,每天早晚跟呂無畏碰一下頭,其餘的時間很難找到他的影子!
樂小虹與劉三泰越來越不耐煩,劉三泰是不敢問,樂小虹卻忍不住了,所以在一天早上見關山月又準備出門時,跟上去問道:“關大哥!你又要上哪兒去!”
關山月從容地笑笑道:“今天想到摩天嶺上玩玩,聽説那地方高接雲天,別有一番勝狀!”
樂小虹着急地道:“關大哥,我們不是出來玩的!”
關山月笑笑道:“我曉得了!浮生有限,不趁這時候多看些地方,今後恐怕再難有機會了!”
樂小虹一怔:“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關山月大笑道:“什麼意思都沒有,你大概是閒得太難受了,今天帶你一起去吧!”
樂小虹知道關山月口雖説得輕鬆,骨子裏絕不是這回事,可是聽見關山月要帶她一同去,高興得連甚麼都不顧!
兩人一駝一馬,馳步若飛,不消多大工夫,已經走在登山道上,摩天嶺是岷山的一部分,迤儷千里,西接青海東望秦鄂,全是連亙不斷的山脈。
越爬越高,快到嶺巔時,山風凜烈,雲氣在足下繚繞,彷彿與塵世間的整個地隔離了,青松翠柏,巍然穿生於峯巒之間,白鶴棲停處有猿猱往來,果然別有勝景。
樂小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景緻,禁不住在馬上手舞足蹈起來。
關山月不禁笑着對她道:“這山路上青苔很滑,小心點照顧着馬,別叫它失蹄跌了下去,那可是真要無影無蹤了!”
樂小虹滿不在乎地道:“沒關係,我這匹馬雖然比不上你的明駝,可也是舉世難求的名駒,這點山路難不倒它的……”
正説之間,馬蹄忽而打了一個前失,幾乎將她摔了下來,還虧她身手矯健,身形一穿,離蹬飛起,而關山月所騎的明駝也及時地趕了過來,伸出長頸一挺,抵住了馬身,沒讓它跌下山去!
樂小虹落地之後,展開手中長鞭就抽在馬股上罵道:“真泄氣,剛説你好,馬上就給我丟人!”
明駝長尾一撒,剛好又擋住了她的鞭子,關山月已叫道:“你別胡鬧。這個地方可不能打它,要是它負痛使性子,一跳就完了!”
樂小虹嘟着嘴道:“完了就算了,了不起我自己走下山去!”
關山月笑笑道:“你説得倒輕鬆,過兩天我們還要取道入蜀,難道你跟着跑腿!”
樂小虹一怔道:“還要走?”
關山月點頭道:“當然了,此地還沒有到地頭,我是在等終南派的人趕來報到!”
樂小虹叫道:“難怪你每天都要問呂無畏,大哥,我真不明白,你要那麼多的人幹嗎?
打起架來他們一點忙都幫不上!”
關山月微微一笑:“我不要他們幫忙打架,因為有個更重要的任務,非他們不可!”
樂小虹張開口,關山月搖搖頭,她才氣呼呼地道:“我知道我不問!問也沒有用,你不會説的!你一直把我當作三歲小孩子,什麼事都不懂!”
關山月笑道:“你雖不止三歲,小孩子卻是一點不錯,哪有個大姑娘像你這麼亂蹦亂跳的!”
樂小虹臉上一紅,果然安靜地不再吵了,關山月了下了明駝,四下望了一陣,點頭嘆息道:“這地方真好,不見一點煙火氣,但願我將來也能找到一塊這樣的淨土,終老是鄉永絕人寰……”
樂小虹嘟着嘴道:“這裏有什麼好,除了雲,樹,山就是一些飛禽走獸,無聊的時候,連找個人談談天都沒有法子,偶而來玩玩還可以,整天住在這裏,不把人憋死才怪!”
關山月朝她一笑道:“等你再過些年,就知道人間最難是清淨,那時你就會喜歡此地了!”
樂小虹眨眨眼睛,忽然笑道:“關大哥!你説此地沒有煙火氣?”
關山月初是一怔,片刻才道:“是啊!松鶴白雲,只合神仙居住!”
樂小虹轉着眼珠笑道:“這個神仙一定是八仙中呂洞賓與李鐵枴!”
關山月詫然道:“為什麼?”
樂小虹拍着手笑道:“因為呂純陽愛喝酒,李鐵枴最饞嘴,我好像聞到一股酒味跟烤肉香!”
關山月忙嗅了一下,發現她説得一點都不錯,不禁奇道:“這麼高的山上,有誰在那兒喝酒?”
樂小虹笑着道:“當然是神仙呀!凡人羨慕仙家清淨之樂,神仙卻喜歡凡間酒肉之香,可見世界上的事矛盾的太多了!”
關山月神色微動:“別胡説,我們看着去!”
樂小虹跳得最快,連忙在頭裏走了,關山月只得跟了上去,衝破雲霧,攀登不久,鼻中酒肉香味越來越濃,不一會已在一方凸石上,遠遠可見兩個隱約的人影。
那二人相對而坐,一個捧着酒罈狂飲,一個則埋頭大嚼!
關山月漸漸走近去,已可看清那二人年紀俱都很大,穿着卻平常,只道是深居山中的樵子獵户之流,遂將先前那股警惕之心放鬆了下來!
樂小虹也十分失望,一嘟嘴道:“原來是兩個瘟老頭子……”
她説的聲音很大,關山月連忙對她搖搖手,原來是叫她輕一點,免得被人家聽見了生事,因為他見過這兩個老兒土頭土腦,看着不像有來歷的樣子,萬一鬥將起來,不理他們吧,以樂小虹那個火爆性子絕對忍不了,理他們吧,似乎有點挾技欺人。
誰知樂小虹根本不理他的暗示,仍是大聲叫道:“我只道真是什麼神仙呢,卻是這麼兩個死老頭子,真叫人掃興!”
關山月臉上微現不悦,正想説她太任性,誰知石上的兩個老者之一已經開口道:“萬里兄,真有把咱們當神仙呢!”
説話的人臉龐較胖,另一個瘦臉老者仍在捧壇自飲,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道:“咱們就算是神仙也不為過!”
關山月聽這兩個老者談吐之間不算太俗,心中微微一動。樂小虹又扁着嘴哼道:“神仙會像你們這樣子?”
胖臉老者丟開手中的骨頭,回頭朝下笑笑道:“小姑娘你説神仙該是什麼樣子?”
這句話卻把樂小虹問倒了,她的確無法説出神仙是什麼樣子。
那瘦臉老者放下酒罈笑笑道:“呂純陽醉卧岳陽樓,不過是落魄道士,拐仙遊戲人間,也只是個臭要飯的,看起來比我們還不如,我們又哪點不像神仙?”
關山月心中又是一動,樂小虹卻十分高興地道:“照這麼説,你們真是神仙了!”
胖臉老者把一雙油手在胸前直擦,那地方原已油光水亮,可見非一日之工,咧開大嘴笑笑道:“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來時不下馬,對稱臣是酒中仙,小姑娘,你們管李白叫什麼仙?”
樂小虹跳着腳笑道:“叫詩仙!”
胖臉老者吐了一口唾沫道:“不對!應該叫死仙,他縱留下了幾首詩供後人誦唸,自己還是死了,那些詩名對他全然無用,怎如我們活着享受愉快,人間最難是生命,活着的才能稱為神仙!”
關山月心中又是一動,連忙問道:“借問仙長大名……”
瘦臉老者哼了-聲道:“仙長但有號而無名,就以道家之祖來説,世人但知太上老君,有幾人知道姓李名耳別稱老聃!”
關山月仍是和顏悦色地道:“那就請教二位仙號?”
胖臉老者哈大笑道:“我叫一輪明月,他叫萬里無雲!”
關山月不動聲色地道:“原來二位俱是仙榜上人物!”
二人俱都一動,但是都沒有多少表示,未後還是瘦臉老者打個哈哈道:“什麼仙榜鬼榜的!我們不懂!”
關山月原是故意試探的一句話,從他們的態度上已經有八成明白,口中還是故意笑笑道:
“小於聽二位自稱神仙,且又提出那種名號,才將二位列之仙榜!”
胖臉老者大笑道:“那你可弄錯了,我們是隨便起了個名號,叫着好玩的,喂!小夥子,你叫什麼?”
關山月想了一下才笑道:“在下關山月……”
胖臉老者嗯了一聲道:“關山月,這三個字作何解釋?”
關山月想想又道:“萬里關山無雲,一輪孤月獨明!”
胖臉老者的臉色一動,似乎要叫起來的樣子,瘦臉老者對他一瞪眼,胖臉老者連忙警覺地改了口叫道:“好!一輪孤月獨明,這句話可説得有點意思,看來你這小夥子也像是認識幾個字的樣子!來吧!請你吃塊肉!”
説着在面前抓了一塊烤肉,凌空丟了過來,關山月接在手中,覺得這老兒的腕勁頗強,居然將他的手心震得微痛,心下更是有點明白!
他剛才在解釋自己名字的含義時,已經將恩師獨孤明三字,故意嵌在末一句中,胖臉老者初作驚態時,由口形看來,也是要叫出那個獨字,只是受到瘦臉老者的眼色阻止後,才改變了口氣,因此斷定這兩個人與他想像中的那個什麼龍華會,封神榜,小西天等,一定也有着關係。
然而人家對於這一點十分隱秘,一定得想法子套他們講出來,因此他持着那塊肉,呆呆地站着動腦筋!
樂小虹此時對這兩個老人也頗感興趣,同時她趕了一早的路,肚子裏也餓了,對着那香噴噴的烤肉,禁不住直咽口水,於是也高聲叫道:“喂!老頭子,你們別小氣,有肉也請我吃一塊!”
那個自稱為一輪明月的胖臉老者生性十分詼諧,笑嘻嘻地道:“小姑娘!你要吃肉可以,不過有個條件,你得回答我兩個問題!”
樂小虹氣道:“你愛給就給,不給就拉倒,哪有這麼羅嗦……”-
輪明月笑道:“這兩個問題都很簡單,不過是考較一下你的聰明!”
這一説倒激起了樂小虹的好勝之性,連忙道:“你要問什麼?”
一輪明月指指自己的鼻子笑道:“一,首先你要説出為什麼我叫一輪明月!”
樂小虹哈哈大笑道:“這太簡單了,看你那張胖臉圓敦敦的,不就像輪明月嗎?”
一輪明白怔了一怔,那個叫做萬里無雲的瘦臉老者大笑道:“胖子!你這個招牌太明顯了,被人家一猜就着!”
一輪明月想了一下又道:“第二個問題是你要猜猜看,我烤的什麼肉!”
樂小虹朝關山月的手中一看,只見那塊肉狀如一隻雞腿,正欲脱口叫出,忽而轉念一想又覺不妥,心中暗自忖道:“假如是雞肉的話,一看便知,他就不會叫我猜了,……但是從形狀看來,必是一種禽鳥無異……”
可吃的禽鳥太多了,由那腿子的大小看來。這禽鳥的體積頗為龐大,因此倒一時被難住了,靜靜地思索着!
一輪明月卻十分着急,生怕她猜不着,連忙又提醒醒道:“這肉乃在本山隨地取材而得,你不妨在這上面去想!”
樂小虹仍是在思索,因為山上的禽鳥種類也很多,單單要指出是哪一種頗為不容易,一輪明月只得又提醒她道:“這東西一飛沖霄!”
樂小虹連忙道:“是老鷹肉!”
一輪明月十分沮喪地嘆了口氣道:“老夫的名號何等風雅,怎會吃那種俗物的肉!”
樂小虹嘟着嘴道:“那可叫人難猜了,總不會鶴肉吧?”
一輪明月高興地道:“誰説不是鶴肉呢,你猜對了,來!請你吃一塊好的肉!”
説着又扯下一塊肉丟了過來,樂小虹雖然伸手接住了,卻馬上丟在地下,感到十分噁心,因為她方才見那白鶴在松枝上棲息,那種逍遙灑落的神態如高雅的隱士,怎會想到有人將它烤熟當肉吃!
一輪明月連忙在石上飛身下來,撿起那塊鶴肉道:“咳!小姑娘,老夫一片好心,將這塊鶴臀割愛讓給你,誰知你竟一點都不懂得雅趣,任意將它給糟塌了……”
説着連忙塞進口中,咬得油水直淌!
樂小虹看着更覺噁心,怒聲道:“焚琴煮鶴,乃最煞風景的事,虧你還好意思説到風雅二字!”
一輪明月伸伸脖子將那塊鶴肉嚥了下去,才抹抹嘴唇道:“小姑娘,你説得一點都不錯,煮鶴乃天下最大的俗事,老夫研究多年,才想出這麼一個化俗成雅的妙法!”
樂小虹沒好氣地道:“什麼妙法?”
一輪明月捧着肥大的肚子笑道:“改煮為烤,因為鶴肉之吃法,非烤不足以盡其妙,而且烤鶴所用的柴薪,非焦桐不足以拔其味……”
樂小虹憤然道:“你簡直是放屁!”
一輪明月笑嘻喀地道:“女孩子家説話不可以這麼粗野,你不信的話,嘗一下就知道了,那上面還有半隻,我帶你上去吃吃看!”
説着伸手就去拉她的胳臂,樂小虹清叱一聲,手中長鞭一抖,就朝他的掌背上敲下去,一輪明月微微一笑,反手去捕捉她的鞭梢!
樂小虹的靈蛇鞭法十分精奇,手腕微動,鞭勢又變,反捲回去,仍是敲他的手背,這一次因為換招迅速,拍地一聲,居然打個正着。
一輪明月似乎沒想到她的鞭法會如此神奇,手背上那一擊雖然並不痛,卻使他覺得臉上大失光采,乃怒喝一聲道:“小姑娘!你怎麼這麼蠻不講理。”樂小虹跳着腳怒叫道:“老混蛋,誰不講理,是你先對我動手動腳的!”
一輪明月怒叫道:“老夫是好意請你吃鶴肉!”
樂小虹繼續怒吼道:“我不要吃!”
一輪明月也怒吼道:“老夫一生中從未被人如此拒絕過,偏要你吃一塊不可!”
説着叉開手指就要抓她,樂小虹抖開長鞭,一朵朵的鞭花如同落梅繽紛沒頭沒臉地對他抽去!
但是一輪明月由於前一招之失,已經小心多了,他身軀雖胖,舉止卻靈活異常,左閃右躲,始終在鞭影中轉來轉去!
樂小虹打不着他,那靈妙的鞭勢卻也阻止了他的進撲之勢,二人一來一往交手已有十幾個回合。
瘦臉的萬里無雲,卻在石上豪飲依舊,一面還幸災樂禍地笑道:“胖子!你是越來越不成材了,在小西天被人趕了出來,於情尚有可説,今天被一個小姑娘弄得如此狼狽,可實在説不過去,我看你還是一頭撞死好了!”
一輪明月哇哇怒叫道:“萬里!你不要説風涼話,老夫是不願意出手傷人,否則第一招就可以要了她的小命……”
萬里無雲喝了一口酒笑道:“虧你好意思説得出口,對一個女孩子,你難道還想用你的太陰掌功不成!現在已經十九招了,再有一招不得手,我看你怎麼見人!”
一輪明月聞言抽身退後,嘆了一聲道:“小姑娘!你可害死老夫了,時衰鬼弄人,老夫已經被人逼得無處容身,卻不想還要把一條老命斷送在你手上!”樂小虹不禁一怔道:“我並不想殺你!”
一輪明月長嘆道:“老夫與人對手,從未超過二十招,否則就只有自尋了斷,我們已經過了十九招,還有一招也未必能捉到你,老夫不想失敗在你手中,還是聽瘦鬼的話自己碰石吧!”
説着轉身就朝石上撞去,樂小虹大驚失色,想不到此老會如此暴烈,連忙揮出長鞭要將他捲回去,誰知這老傢伙動作快速異常,咚地一聲,已經撞上了大石!
這一撞並未頭破血流,相反地又將他的身子彈了回去,剛好一把握住了樂小虹的鞭梢,另一隻手卻擒住了她的肩頭,哈哈大笑道:“小姑娘,這次可捉住你了,上去吃肉吧!”
身軀朝石上拔去,將樂小虹也帶了上去,腳尖才沾到石緣,他忽然又大叫一聲,將樂小虹放鬆了下來!
關山月一直在冷靜地旁觀他們交手,他看出這兩個老者的武功俱已到達了登峯造極的境界,同時由萬里無雲的口中也漏出小西天三個字,益發證明他們是那個神秘的龍華會封神榜上的人物。
以樂小虹的功力,自是不足與之抗衡,可是他見一輪明月出手之時,並未使用功力,知道樂小虹的鞭法足可應付,所以也沒有準備幫她的忙。
及至後來樂小虹失招被擒,他知道也不會有生命之虞,仍是十分鎮靜,可是樂小虹被他從石上摔下來的時候,腳下並無實地,下臨雲霧迷濛的深谷,這才着了忙趕緊上前握住那條長鞭往回一帶,才將她拉了回來。
一輪明月站在石上捧着手發呆,關山月卻怒道:“老混帳,你怎麼那樣無恥,對一個後輩下這種毒手!”
一輪明月臉色呆呆地下了大石,頹喪地嘆道:“罷了!隨你説什麼吧!你愛怎麼處置我都行!”
萬里無雲也十分訝異,更含着無限關切地道:“明月,你是怎麼了,明明已經得手了,怎麼會半途放開呢?”
一輪明月頹然無言,樂小虹卻完全不知道剛才所處的險境,高興地笑道:“關大哥!我用鞭頭上的靈蛇刺給了他一下……”
萬里無雲也放下酒罈,飛下大石怒聲道:“胖子對你雖然不太禮貌,可是並沒有惡意,只不過跟你開開玩笑,你怎麼可以用狡計來對付他!把他逼上絕路……”
樂小虹怒聲道:“誰逼他上絕路!”
萬里無雲哼了一聲道:“胖子與人交手,向有二十招之限,超過此限,只有死路一條,以他的武功,你連一招都擋不了,因為他喜歡開玩笑,才故意留到第二十招上出手勝你,最多也不過強你吃一塊鶴肉而已,你卻不該利用狡謀,使他超過限度……”
樂小虹冷笑一聲道:“這是他自己立下的臭規矩,與我有什麼相干!你説我使用狡謀,難道他最後勝我的那一招不是用的狡謀!”
萬里無雲為之語塞,一輪明月長嘆一聲道:“算了吧!瘦子,事情已經如此了,多説有什麼用,怪來怪去只怨我自己愛開玩笑,最後把命也斷送在玩笑上!”
萬里無雲慘然道:“明月!你這樣子死了我實在不甘心……”
一輪明月悲聲一嘆道:“命該如此,不甘心也沒有用,仙榜複名之事,只有靠你一個人努力了……唉!真沒想到我們籌劃了多年,竟會在瀕臨成功之際,遭此挫折……”
關山月聽他提到仙榜之事,連忙道:“剛才我問你們是否榜上人物,你們裝糊塗不知道,現在怎麼又自己説出來了,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輪明月朝他望了一眼道:“小子!你知道就不該問!”
關山月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聽説那兩個字,所以才想問問明白!”
一輪明月立刻道:“那我們也無可奉告,我們原來也是那上面的人物,為了一件事使我們在上面除了名,在沒有複名之前我們沒有權利談起它!”
關山月怔了一怔,半晌之後才道:“你是真的要自殺嗎?”
一輪明月怒道:“這種事情可以開玩笑嗎!”
關山月想想道:“沒有補救的辦法了嗎?”
一輪明月長嘆一聲道:“補救的辦法雖有,卻非老夫所願意接受!”
關山月笑笑道:“你不妨説説看!”
一輪明月怒道:“老夫如若不想死,便得終身聽這小姑娘的指使,你想我肯這麼做嗎?”
樂小虹連忙道:“我不要你聽受指使總該行了吧!”
一輪明月搖頭道:“不行!這是老夫自立之誓,與你全無關係!”
樂小虹想了一下道:“那是絕對無法挽救你的生命了!”
一輪明月與萬里無雲悽然對視片刻,默不作聲,樂小虹又道:“既是你非死不可,為什麼還等在這兒呢!”
一輪明月低聲嘆道:“老夫在等侯替你完成一件事,這也是老夫立誓的一部分,只要有人與老夫支撐過二十合不敗,老夫如不能終身服從他,便只有替他完成一件事後再自殺!”
樂小虹一笑道:“你這人真是的,連尋個死也有那麼多的嚕嗦!”
一輪明月怒聲道:“你以為這是件容易的事嗎!老實説在舉世之前,恐怕也沒有一個人真正能與老夫拚上二十回合,假若不是你不堪一擊,老夫也不會上你的當了!”
關山月不以為然地道:“如此説來,你的武功已到天下無敵的程度了!”
一輪明月搖頭道:“那倒不見得,然而正式以全力相拚,老夫必在二十招之內決定勝負,勝自不必説,敗了必無幸理,所以老夫才開自己一個玩笑,立下那等誓言,卻沒有想到今天會在陰溝裏翻船……”
關山月臉色忽而一動,附在樂小虹耳邊低語了幾句,樂小虹微笑點頭,才對一輪明月道:
“你説要替我完成一件事,可有什麼限制嗎?”
一輪明月搖頭道:“沒有限制,盡我所能,如其力不逮,惟如一死相報!”
樂小虹笑笑道:“那倒用不着,這件事很簡單,你注意聽着!”
一輪明月果然肅容等侯,連萬里雲也十分緊張!樂小虹朗然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珍重此生,如非無法避免,絕不輕易言死!”
一輪明月不覺怔然了,半響之後,才急聲道:“這可不行!這與我的本願,大相違背!
我實是無法接受!”
樂小虹正色道:“別忘記了你自己所立的規約,你只有接受的義務而沒有拒絕的權利,從今以後,你得給我好好地活着!”
一輪明月凝思片刻,才廢然一嘆道:“罷了!小丫頭,算你厲害,看來我今後只有一輩子作你的奴才,聽命於你了!”
樂小虹笑着:“我叫你做任何事情你都不能違背嗎?”
一輪明月點點頭道:“是的,我這是作繭自縛,一輩子都無法超生了!”
樂小虹立刻道:“好!我要你把什麼龍華會與封神榜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説出來!”
一輪明月臉色大變,支吾不語,樂小虹厲聲道:“第一個命令你就想違背了!”
一輪明月長嘆片刻,張口待欲説話,萬里無雲立刻叫道:“胖子!只要你一開口,我就得對你出手了,因為這是我的責任,無法顧全我們幾十年的情誼了!”
一輪明月苦笑道:“萬里兄,你還是殺了我好,也免得我一輩子受罪!”
萬里無雲果然抬起手臂,掌心泛起一片淡金色,一輪明月坦然閉目,作出束手待斃之狀,樂小虹連忙叫道:“你為什麼不抵抗?”
一輪明月苦笑道:“瘦子的金佛掌功發出時,我必無生理,因此也不必作抵抗!”
樂小虹不信地道:“他比你高明得多嗎?”
萬里無雲莊容道:“不!胖子的太陰神功可跟我在一擊之下同歸於盡,不過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因我有責任殺他,他卻沒有責任殺我。”
樂小虹怔住了,關山月也只得朝她比個手勢,樂小虹才道:“那算了吧!我收回我那道命令,現在叫你跟我一起離開!”
一輪明月吁了一口氣道:“這是老夫義不容辭的事!”
萬里無雲卻冷笑道:“你別以為把胖子帶到別的地方就可以問他那些事了,我不會放過他的,他到什麼地方,我也跟到什麼地方,隨時隨地都要監視着他!”
樂小虹冷笑道:“假如我命令他把你趕走呢!”
萬里無雲冷笑道:“很難!我們相處幾十年了,從未分過手,假如要動武的話,我們勢均力敵,最多是同歸於盡!”
樂小虹被弄得沒有辦法了,只得又向關山月請教對策!
關山丹沉思良久才道:“好吧!暫時叫他跟着我們,以後再説吧!”
鬧了這一陣,遊山賞景的心情也沒有了,二人在前領頭下山,兩個老人跟在後面,找到了坐騎向山下急走,兩個老者雖是徒步,跑起來的速度卻並不比他們慢!
回到那家小客棧時,呂無畏已焦急地等候着,一見了他們,立刻趕了過去,將關山月扯過一邊道:“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關山月道:“請莫問,貴門中人可曾到達?”
呂無畏低聲道:“已有四人抵達此間,老朽已照令主的吩咐,叫他們進行了!”
關山月默思片刻,朗然發話道:“好!今天我們就西行人蜀,我相信大家都等得不耐煩了。”
XXX
“噫,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這是大詩人李白對於蜀道所作的評定!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機榮紆登劍閣……”這是另一大詩人白居易對蜀道艱險所作的形容!
詩人的筆下也許不免誇張,可是唯有那兩段敍述挺寫實的,由牢固關而起,波神宜驛而越朝天關,盡是崎嶇的山路,然而關山月胯下的明駝卻對之視如平陽大道,履險如夷,且不住伸出它的脖子,發出振耳的長鳴!
呂無畏與劉三泰樂小虹等人都保持着沉默不開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坐騎,追隨在明駝的後面行進,一輪明月與萬里無雲雖是步行,腳下卻比他們更為輕鬆快捷!
一行人行至劍閣附近的劍門山,領先的明駝忽地一擺長尾,折人一條小山道,萬里無雲大為着急,連忙上前攔住去路叫道:“喂!小夥子你到那裏去幹嗎?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可是我知道那兒有我要找的人!”
萬里無雲怔了一怔。才啞聲道:“你要去找誰?”關山月笑笑道:“一個號稱天齊魔君的人!”
萬里無雲臉色更變,支吾地道:“你跟他有過舊誼?”
關山月大笑道:“雖然見過一面,卻談不到什麼交情!我是專程去找他結清一些過節,同時也想解開一些我想知道的疑點……”
萬里無雲搖頭道:“不!小夥子!你以前所説的那些名詞都不在這個地方!”
關山月一怔,但立刻轉笑道:“我知道,可是那天齊魔君是唯一能給我一個明確答案的人!”
萬里無雲點點頭道:“這話倒是不錯,不過他那魔府的大門,你一踏進去,就別想再出來了!”
關山月豪然道:“這一點無須閣下擔心,而且我也沒有要求你同行,你若是不願意的話,大可不必跟着我們走!”
萬里無雲臉色一變,默然片刻,才對一輪明月道:“胖子!這一下可是被你害苦了……”
一輪明月苦笑不語,關山月在明駝的領引下,一逕向山峯上登去,這條小道雖不甚寬,岔路卻很多,密出蛛網,錯綜複雜。
明駝卻如同是熟路途一般,毫無考慮地認路而進,經過一大段跋涉之後,他們來到一片深密幽積的黑森林之前。一個形容枯乾的老僧,皮膚勘黑,雙目炯炯有神,合掌攔在森林的入口處。
關山月在駝上欠欠身子道:“大師父,請借讓一步!”
老僧雙目微垂低聲道:“阿彌陀佛,苦誨無邊,回頭是岸,施主們可以到上為止了!”
關山月滿不在乎地笑笑道:“大師父苦口佛心,其奈眾生難渡!”
老僧搖搖手道:“這倒不盡然,但叫精誠所至,頑石能點頭……”
關山月見他一味糾纏不清,倒是有點惱火,冷冷地道:“大師父與林後人可是一夥的?”
老僧嘆了一口氣道:“貧衲是個出家人,怎會與他們同夥!”
關山月立刻道:“那大師父攔着我們所為何來?”老僧指着一輪明月與萬里無雲道:
“貧衲因為這兩位故人,所以才勸諸位回頭……”
萬里無雲冷笑一聲道:“老禿驢!你別假惺惺了,當年之事,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蹉跎歲月十八載,莫不拜受你之所賜,現在卻又來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老僧神色微動,輕輕一嘆道:“二位對除名之事,仍然耿耿於懷嗎?”
一向沉默的一輪明月,這時也怒衝衝地道:“當然了,這些年來我們苦心孤詣,就是為了要想重新列入名人榜,然後再跟你這老禿驢把帳好好的算一下!”
老僧黯然一嘆道:“浮生不堪戀,名僵利纏、尤為生命之枷鎖,老衲好容易將二位拔出苦誨之外,閒雲野鶴生涯,何等自在,二位為什麼執迷不悟呢!”
萬里無雲厲聲道:“呸!你説得倒好聽,為什麼自己不退出呢?”
老僧恢復平靜道:“貧衲曾發宏願,要度盡會中一百零八友,此任務一日不完成,貧衲一天都不得安寧……”
萬里無雲冷笑道:“算了!我們懶得跟你説廢話,你還是快讓開吧!”
老僧頓了一頓又道:“二位縱然不聽老衲之勸,也無須到前面去,要是在裏面一失足,可就是永遠沉淪其間,不得超生了!”
萬里無雲怒叫道:“禿驢!我們自己的事不用你多管,你到底讓是不讓?”
老僧又是一嘆道:“唉!貧衲好話已經説盡了,二位一定不肯聽,貧衲也沒有辦法,為了替故人聊盡心意,貧衲恭送諸位一程吧!”
説着回頭在前疾走,寬大的袈裟不住地飄動,同時他的全身忽然發出耀眼的金光,將那黑森林照着如同白晝,但見林中四下堆着許多白骨。
萬里無雲朝一輪明月相視失色驚道:“想不到這老禿驢居然將光明法身練成了!”
關山月也是大為驚異道:“這老和尚是誰,他的功力好高明……”
萬里無雲冷笑一聲道:“他叫苦海慈航,其餘的事就不必多問!”
關山月會意果然不再多問,催駝緊跟老僧之後追去,其餘諸人也跟着進入森林。
這片密林並不太深,不多久已經穿了出去,只是在經過森林時,每個人都有一種陰冷的感覺,直到渡過密林後,老憎已經不見了,萬里無雲深吁了一口氣道:“幸虧有那老禿子帶了一段路,否則我們只怕通不過這片黑煞魔林呢,真想不到天齊那老傢伙愈來愈高明瞭!”
關山月微異道:“老傢伙?天齊魔君是個老傢伙?”
萬里無雲詫然道:“你不是見過他的嗎?”
關山月點點頭道:“不錯,可是我見到的天齊魔君是個年青人,名叫祁浩!”
萬里無雲與一輪明月臉色俱皆一變,良久俱未作聲。關山月也不知道他們何以如此,但是他此刻已隱隱望見一片屋宇,聳立在雲霧之中,遂也懶得多問,一拍明駝,加力朝那邊馳去!
行至屋宇之前,唯見一所高大的門樓,上面刻着金碧耀煌四個大字:“天齊別府”。
旁邊則是一副對聯以相同的字跡寫着:
“道斬魔,佛降魔,魔心生生不已,魔神與日月永輝魔生道,魔成佛,魔法代代常存,魔壽共昊天並齊”
關山月看後不禁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萬里無雲在旁道:“這口氣並不算大,自古有道即有魔,儘管仙佛代生,卻也未曾將魔道完全消滅,以是推之,魔境不下於仙佛!”
關山月剛想辯白,門樓中忽然轉出一列青衣童子,年齡都在十二三歲之間,男女各半,為首一個男童傲然問:“你們是從哪兒闖來的遊魂野鬼?”
這男童年紀雖小,説話卻十分不禮貌,關山月倒還不在乎,樂小虹卻按捺不住,長鞭吧地一聲摔出去,早在那男童臉頰上打了一下。
那男童捱打之後,猝然變色,厲聲喝道:“臭婆娘,你敢打我!”
身形一晃,如鬼影般地搶了進來,樂小虹猝不及防,竟然被他搶近身畔,長鞭也來不及抽回來只得改用另一手握拳相擊!
那男童大喝一聲道:“滾下來!”
身子一縮,躲開她的拳勢,底下撩出一腿,踢在她的馬腳上,嚓嚓兩聲,那匹駿馬的後腿俱為他掃折,痛嘶一聲,將樂小虹摔了下來!
這時一輪明月也搶了過去,伸手在那男童的背上印了一掌,口中也喝道:“小魔崽子,也敢仗勢欺人!”
他的掌勁陰損狠毒,男童只哇了一聲,口噴鮮血,飛出丈餘之外,啪的一聲,倒在地上死去。
羣童一陣大亂,紛紛朝後退去。
樂小虹在馬裏上摔下來之後,剛將身子立定,見那男童被一輪明月發掌擊死,不由怒喝道:“你這個老混蛋,怎麼出手就傷人……”
一輪明月嘆了一聲道:“小姑娘!老夫因為受你所制,不得不保護你的安全,老夫若不出手的話,你可能已經死在那小鬼的毒手之下了!”
樂小虹尚未答話,門樓中也轉出一列人,這次全都是中年以上的,也是男女都有,個個臉上都罩着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