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彤笑聲才歇,驀見三條人影,宛似流矢劃空,隨聲迅疾射落清靈聖觀之前。
眾人微驚之下,只見身前已並肩站著三個老人。
正中那人,年逾古稀,長眉皓白,銀髯垂胸,雙眼開合之間,透出兩道如電光芒,身上穿一襲葛布長袍,神態和藹中,隱含懾人威儀。
這皓首老人右側的老者,神儀內蘊,精華外映,目若朗星,面色白皙如玉,三絡黑鬚飄拂胸際,穿著一襲淡青綢衫,乍見之下,幾疑仙人降謫塵凡。
緊傍皓首老人左側那人,生得身材高大,赤臉虯髯,神態威猛之極。
這三人現身之後,除了宇文彤略顯詫異以外,峨嵋一派之人俱面露喜色。
惟有項淼及天南劍客曹昆卻是同時心頭一凜,暗想不到此事竟會驚動到這兩位老人家。
場中沉默了片刻,宇文彤突然對那赤臉虯髯老者道:“葛姑娘怎未同老先生一道前來?”
原來這赤臉虯髯老者,正是康澤,聞言之下,不由一愣,躬身答道:“此事說來話長,且先讓老朽替掌門人引見這兩位老前輩。”
宇文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心中卻在忖度康澤與這兩個老人同來之意……
康澤已含笑指著那皓首老人道:“這位複姓公孫,雙名無垢,武林尊稱‘南極老人’。”又指著那文士打扮的黑鬚老者,道:“這位複姓太史,單名一個清字,武林尊稱‘青衫逸士’。”
言罷,又加上一句道:“武林中任何人只要提起‘崑崙雙仙’之名,無不肅然起敬的……”
言還未了,已被南極老人公孫無垢一陣呵呵大笑止住。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面容一旭,對宇文彤道:“令師祖在世之日,與老朽頗有往還,令堂于歸大喜時,老朽也曾叨擾過一杯喜酒,唉……”
說至此處,忽地嘆息了一聲,神情悲悽地說道:“想不到一個曾經威震武林的門派,竟在令尊手上,毀於一旦……”
宇文彤眼睛一紅,拱手一禮,道:“老前輩請釋悲懷,晚輩已立誓誅盡仇人,重興鐵骨門。”
隨手一指玄鶴真人道:“此人今夜即須償還血債,請老前輩為晚輩掠陣,以助聲勢如何呢?”
須知他聰慧過人,惟恐這“崑崙二仙”是幫著峨嵋而來,故此乘機拿話扣住,以免另多生枝節。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聞言,驚詫異常地問道:“哦,難道當年之事,玄鶴真長也曾參與?”
宇文彤狠聲道:“一點不假。”
這時,浮塵,浮樞二子已領著玄鶴真人過來,向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和青衫逸士太史清分別敘舊問候。
浮樞子嘆了口氣道:“現在雙方各執一詞,勢非動武解決不可,還望兩位老哥哥設法調停調停才好。”
宇文彤沉聲接道:“無論如何,此事也無能為力,何必多費口舌。”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微笑道:“老朽極願聽聽少俠這句話的含義?”
宇文彤冷冷道:“就算玄鶴真人能提出證據,證明他未殺我三叔,但那以眾凌寡,無端興釁之罪,也是難免一死,老前輩以為如何?”
半天沒有說話的浮塵子忽地開口對玄鶴真人道:“當年的事情究竟如何,愚叔還不曾聽說過,你何不將那時的經過詳說一遍,好讓公孫,太史二兄加以判斷。”
玄鶴真人略一猶豫,遂將當年如何為了伸張武林正義,助燕山大俠趙畏為友復仇,以及索回“朱雀環”而至九華山莊向“乾坤手”趙振剛問罪,以及後來發生的事情經過,一一詳說出來。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聽罷,點頭微微道:“玄鶴賢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玄鶴真人一怔,道:“晚輩有何不是之處,祈老前輩明示。”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莊容道:“你身為一派掌教,豈能為了一封匿名函件而率爾大動干戈?……”
玄鶴真人忙分辨道:“當時,德高望重如少林監院性慧大師,亦認為該密函中所記,甚為可靠,且以‘乾坤手’趙振剛平日所作所為判斷,與會之人一致僉認毫無疑問。方始……”
“住口。”宇文彤一聲斷喝,戟指玄鶴真人叱道:“我看在公孫老前輩面上,容你有解釋的機會,卻不容你胡言八道,對先父妄加批評。”
玄鶴真人抗聲道:“公尊昔年所作所為,江湖中早已人所共知,施主如不相信,儘可親自去打聽……”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忙阻止道:“好了,不要再說了,總而言之,這率眾興釁之罪,賢侄實不能辭其咎。”
宇文彤對玄鶴真人冷笑道:“如何,快過來領死吧。”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含笑搖手道:“不然。峨嵋掌教雖難辭其咎,但罪不至死……”
宇文彤憤然道:“然則晚輩三叔之命,該誰來償?”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含笑道:“少俠稍安,勿急,老朽自有道理。”
隨即一肅面容,鄭重地說道:“老朽已想出一個解決這爭端的辦法,不知少快可否看在老朽份上,暫時停止對峨嵋尋仇?”
宇文彤聞言,方自暗作盤算,耳際忽聽康澤以“傳音入密”內家的功夫說道:“啟稟掌門人,這‘崑崙雙仙’當年與令祖乃是至交,且為人一向正直無私,決不會偏袒峨嵋,掌門人似應答允為宜。”
宇文彤聽罷,又自沉吟一會,乃答道:“老前輩之命,本應遵從,但此事實非尋常,故晚輩欲先聽老前輩所說辦法為何,方能決定是否遵命。”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呵呵一笑道:“好,好,少俠請放心,包你不吃虧就是。”
然後轉對玄鳴鶴真人道:“賢侄意下如何?”
玄鶴真人躬身道:“一切唯老前輩之命是聽。”
言罷,對宇文彤稽首道:“夜露風寒,殊非待客之道,敢請施主賞面,移駕觀內如何?”
宇文彤冷然頷首答應。
玄鶴真人遂命列陣觀前的九大護法道長,撤陣返觀休息。然後陪同著宇文彤,隨在浮塵,浮樞二子以及“崑崙二仙”身後,在宮燈引導之下,進入清靈聖觀的三清寶殿,分賓主落座。
小道童獻上香茗茶食。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待玄鶴真人敬茶過後,乃開口說道:“老朽這一辦法,主要是針對峨嵋掌教曾否殺死王頤之事,其次乃解決當年圍攻九華山莊這一段公案……”
說至此處,神情一肅,續道:“宇文少俠和峨嵋掌教之爭乃由於王頤之所以會生死下落不明,以老朽觀之,峨嵋掌教實應負大部分責任,故此,峨嵋應傾盡全派之力,搜尋王頤的生死下落,如生則此結自解,如死,則查明其死因,以定罪責屬誰,同時,老朽交柬邀武林各大門派,聚會崑崙,共同判斷此公案的是非。”
言罷,側顧宇文彤,問道:“少俠覺得老朽這辦法如何?”
宇文彤道:“好雖然好,但時間上似應確定……”
玄鶴真人凜然接道:“貧道願以半年為期,如果屆時仍無令叔下落,則貧道願一死以對施主。”
宇文彤道:“好,你我一言為定。”
南極老人公孫無垢呵呵一笑,道:“好極了。武林聚會崑崙之期,老朽亦訂在半年之後……”
說時,屈指一算,道:“明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老朽當在崑崙‘郎琦宮’敬候,在座諸位不另柬邀了。”
宇文彤於是率了康澤,項淼,曹昆,起身告辭。
玄鶴真人極力挽留不住,只好親自送出觀外,殷勤道別。
宇文彤於是連夜趕路,各展輕功,三更時分,已抵峨嵋山腳下一處小鎮,遂敲開了一家客店,落腳歇息。
住下之後,宇文彤私下叫起康澤,詢問葛青霜的下落。
康澤道:“那天晚上,掌門人受傷倒地,老朽與葛青霜姑娘正擬救援之際,豈料那賤人竟突現身將掌門人挾走……”
宇文彤詫然截住道:“你說的賤人是誰?”
康澤道:“就是在趙畏莊中,與老朽過手的那個……”
“咦,他?……”
“不錯,就是那個女扮男裝的賤人。”
宇文彤驟然想起,自己在那崖洞之內,曾經被他赤身療傷之事,登時不禁面紅耳赤,作聲不得。
康澤那知就裡,仍自顧往下說道:“那賤人本是南海‘無憂神尼’棄徒,得有佛門真傳,後來又改投到‘千幻神妃’門下,更學得不少邪門功夫,故此老朽與葛姑娘拼力追趕,仍難追及,終於……終於……”
咳了數聲,似是不好意思再說。
守文彤道:“那你是怎樣與葛姑娘失去聯絡的呢?”
康澤道:“失去那賤人蹤跡之後,是葛姑娘提議分頭追尋,老朽……”
宇文彤搖手止住,又問道:“你後來追尋到那位將我挾走之人嗎?”
康澤慚愧地搖了搖頭。
但宇文彤的一顆心卻陡然往下一沉,暗叫道:“糟,這樣看來,莫非那尋進洞來的人,就是她?若是讓她看到當時的情形,那豈不是一切都完了?”想到此處,不由沉重地嘆了口氣。
康澤還以為他是在替葛青霜擔心,遂安慰道:“掌門人但請放心,葛姑娘一身武功,傳自‘天山神姥’,使的又是前古第一神兵利器,決不致敗在那賤人手下,或許是另外遇到其他耽擱也未可知。”
宇文彤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矍然問道:“方才你說的什麼‘千幻神妃’是誰?現在何處?”
康澤搖頭道:“她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江湖上至今恐怕尚未有人見過,至於她居住之處,更是無人得知,故此江湖中人乃稱她為‘千幻神妃’,至於真實姓名,也和她的為人一樣,無人知曉。”
宇文彤忽道:“老先生可還記得咱們在巫山散失之事?”
康澤點了點頭。
宇文彤道:“我曾到過一個名叫‘千幻迷宮’的地方,見過一個美若天仙,卻是心如蛇蠍的女主人,老先生可知巫山之中,有這樣一處地方嗎?”
康澤茫然地搖了搖頭,道:“請恕老朽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千幻迷宮’之名。”
宇文彤又道:“老先生可認識一個名‘妙手方朔’之人?”
康澤笑道:“此人神出鬼沒,老朽只聞其名而未見過其人,掌門人是在何處遇見他的了呢?”
宇文彤自是不好意思將自己陷在“千幻迷宮”中的一切香豔經過說出,遂住口不談,分別就寢。
次日,四人動身上路,宇文彤一算日期,距“四靈幫”副幫主方聞天之約已近,遂將打算赴會之意告訴康澤等三人。
項淼訝道:“聞言‘四靈幫’幫主易晟,為人甚為正直義氣,還望掌門人屆時能夠留情一二。”
宇文彤詫道:“怎樣?你不與我們同路了?”
項森躬身道:“屬下須即時趕返三湘,將歸入掌門人麾下之事,諭知會眾,並準備迎接掌門人大駕事宜,伏望恩准。”
宇文彤含笑頷首,項淼行禮別過,於是,四人分作兩路,各奔前程……
揚州東北,有一名湖,曰邵伯湖。此地山明水秀,處處翠樹叢叢。在這景色綺麗的湖邊,卻巍然矗立著一座以巨大岩石築砌而成的古堡。
它——正是江湖上威赫有名的“四靈幫”總壇重地。
這一天,夕陽西墜之時——
古堡前面的寬闊石橋上面,行分兩列,屹立著二十名勁衣窄袖的壯漢,一個個神態恭肅,似是在迎候貴賓的降臨。
驀地——
遠處傳來陣陣急驟蹄聲,迅速地由遠而近。
少時,只見塵土蔽空,黑影點點,直似追風逐電般向古堡滾滾而來……
轉瞬之間,塵落沙沉,一行如龍騰虎躍般的馬隊,已出現在石橋前面數丈之外。
這是一隊共有八騎的行列。
為首兩騎,乃是赤身黑鬣的千里騮驥,鞍為銀白,蹬色金黃,甚為特別顯目。
馬上之人,右邊的是一個銀髮黑髯,貌相蒼奇的老者,左邊的卻是氣宇絕俗,丰姿清秀的藍衫少年。
這藍衫少年眉宇之間,含蘊著一種難以刻畫的懾人威儀,與銀髮黑髯老者的那種望之使人敬畏的神態,均在顯示出這兩人身份的不平凡。
緊隨後面的仍是雙騎並轡,一個是赤臉虯髯的灰衣老者,另一個是貌相英悍背插長劍的精瘦老人。
最後並排四騎,坐著三男一女,四人中,年紀最小的都在四十開外,每人的腰間俱帶著兵刃。
這隊奇異的行列,除了銀髮黑髯老者不時敞聲大笑,以及藍衫少年的瀟灑談吐外,其餘諸人,個個神態莊肅,靜默無聲。
只見藍衫少年側顧銀髮黑髯老者道:“貴幫總壇重地,果然極具形勢,各項佈置井然有序,足見易幫主胸羅奇學,領導有力。”
銀髮黑髯老者大笑道:“宇文大俠過獎了。”狀至得意。
敢情這藍衫少年便是前來赴四靈幫之約的宇文彤,而銀髮黑髯老者,正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四靈幫”幫主,“鐵指神拳”易晟。
那並轡緊隨在後的灰衣,精瘦兩老者,不用說便知是康澤與天南劍客曹昆了。
最後四騎,乃是“四靈幫”中“青龍”“白虎”“丹鳳”“玄龜”等四壇壇主。
是時,宇文彤和易晟已緩騎踏上石橋,那二十名勁裝大漢,齊地躬身行禮相迎。
八騎緩緩通過迎賓行列,逕向堡門馳去。
進入丈二堡門,面前是一片百丈方圓的黃土廣場,當中一條青石板馳道,直通進去,廣場另一端矗立著一座數丈高的石砌門樓。
宇文彤舉目前望,只見參天巨樹之間,廣廈連綿,正不知有多少重屋宇。
夜風漸起,暮色已臨。
當一行人騎距那石砌門樓尚有數丈之遙,那重重巨廈以內,陡地燈火通明,光如白晝。
八名青衣大漢適時自門樓內奔出,將八騎轡頭執定。
易晟側首對宇文彤含笑說了個“請”字,左手輕按鞍轎,他那巨大身子直似落葉般飄落地上。
宇文彤朗聲一笑,不先不後,與易晟同時飄身落地,後面康,曹二人以及四位壇主也相隨下馬。
易晟拱手肅容,陪著宇文彤當先跨入門樓,穿過一座燈燭輝煌,卻空無一人的敞廳,步下廣植奇花異草的庭院,便聽陣陣笑語之聲,由庭院南端一座大廳內傳出。
易晟一擺手,領先向南折去,那大廳內之人似已知覺,笑語之聲驟然停止。
隨見廳門大開,緩步走出一個童顏鶴髮的老者,他出了廳門之後,立即緊走幾步,向宇文彤抱拳笑道:“尊駕真是信人,我方聞天佩服之至。”
宇文彤冷然道:“閣下寵邀,在下豈敢失信。”
易晟瞪了方聞天一眼,趕忙含笑道:“宇文大俠請。廳內還有幾位朋友等候拜識大駕哩。”
宇文彤冷峻的目光,掃了方聞天一眼,在易晟陪同之下,一同走進大廳。
廳中已然分東西列好座位,門兩旁垂手侍立著八名錦衣少年。
西首座位上,端然坐著三個貌相英悍,一式玄緞長衫的中年大漢,見眾人走進大廳,僅對易晟微一欠身,對宇文等三人,卻是理也不理。
易晟請宇文彤及康澤曹昆三人在東首客位落坐,然後領著方聞天與四壇壇主在西首那三個中年大漢下首坐下。
侍立的錦衣少年獻過香茗後,易晟遂站起身來,替宇文彤和三個中年大漢互相引見。
原來這三人乃是方聞天邀來的黑道高手,雲嶺三傑高琰,高洪,高珞弟兄。
易晟引介完畢,乃含笑對宇文彤道:“宇文大俠一派掌門之尊不以草莽為棄,惠然寵降,使敝幫增輝不少。”
宇文彤欠身謝謝,方欲開口……
那雲嶺三傑的老大高琰卻突然冷冷接口道:“請教宇文大俠與貴前掌門人‘乾坤手’趙振剛是何關係?”
宇文彤見對方說話神態有異,心頭微動,也自然冷冷反詰道:“閣下以此見詢,想是與先父有舊?”
高琰“哦”了一聲,冷笑道:“原來尊駕乃趙振剛之子,不知為何改姓宇文?”
此言一出,廳中之人,除了方聞天面露詭笑,眼望別處外,其餘俱是神色一變。
那天南劍客曹昆早已耳聞雲嶺三傑為人險狠毒辣,平日無惡不作,想不到在這種場合,也敢如此狂妄,不由激起一腔怒火,一憤然離座而起,叱道:“高琰,你竟敢對我掌門人如此無禮。老夫倒要領教你有何仗恃,敢狂妄到這般地步。”
高琰雙目一翻。站起身來,“嘿嘿”冷笑道:“別以為你天南劍客有什麼了不起,高某眼中可沒有你這號人物,你發什麼狠?”
四靈幫副幫主方聞天卻在這時離座走到高琰身前,含笑道:“高兄暫請息怒,待兄弟先向這位自稱鐵骨門新任掌門人的宇文大俠,算清敝幫丹鳳壇殷故壇主被害的舊帳,再……”
他話尚未說完,卻被幫主易晟出聲喝止道:“方副幫主,有關我幫與宇文大俠之事,最好由本幫主處理。”
方聞天喏喏而退,那知高琰卻冷笑說道:“易幫主雖抱息事寧人之心,恐怕對方可不由得你,再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千古不移之理,難道貴幫殷壇主的一條命,便能用道理來償還不成?”
他這一番充滿挑撥刺激的話,頓令“青龍”“白虎”“丹鳳”等三位壇主,齊地向幫主望去,目光之中,閃爍著復仇的火焰。
幫主易晟卻用那令人栗懍的目光,掃了方聞天一眼,轉對宇文彤含笑道:“高兄一時衝動,請宇文大俠勿怪,這次邀請俠駕蒞臨敝幫,乃因敝幫前‘丹鳳壇’殷故壇主,在劍閣附近被害一事,據敝幫方副幫主報稱,殷壇主乃是宇文大俠所殺,敢請將當時情形賜示.以明彼此是非,宇文大俠當不致見卻吧。”
宇文彤外表雖然冷傲,但卻非不講理之人,像易晟這種君子度,以及不卑不亢的問話,已使他心生好感,當下朗聲笑道:“幫主以此見詢,在下敢不坦誠相告。”於是,將當晚發現葛青霜如何遭受圍攻,自己如何出手救援,以及殷明珠如何因暗襲而遭擊斃等經過,詳細說出。
易晟聽罷,不禁心頭一愕,雙眉微皺,掉頭對方聞天道:“殷故壇主私自率人外出,謀奪他人至寶之事,副幫主為何事先並未稟明?”
方聞天登時臉色一陣陰晴不定,道:“這……這……”
驀聽雲嶺三傑的老二高洪大聲道:“易幫主豈能聽這一面之詞,致令殷故壇主死後尚被汙衊為因貪而亡的惡名,哼哼,這位大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天南劍客曹昆對這高氏弟兄早已深惡痛絕,此際,見彼等竟一再出言挑撥,那還忍耐得住,立即長身而起,厲聲喝道:“無恥小輩,用心可誅,老夫先教訓教訓你。”
高洪哈哈狂笑道:“匹夫休要出口傷人,咱們到外面較量較量。”話方出口,人已離座縱起,話聲一落,身形已在廳外。
天南劍客曹昆一聲冷笑,雙腳微一用力,凌空而起,躡尾向廳外飛去。
方聞天目注宇文彤,陰鷲深沉地說道:“宇文大俠挾絕世奇學,傲視江湖,方聞天願以必死之身,敬向大俠討回殷壇主一筆血債。”
話聲甫歇,略一拱手,已自疾掠出廳外。
雲嶺三傑的老大高琰及老三高珞,也緊隨方聞天身後,縱出廳外。
易晟頓足高聲道:“高氏昆仲外來是客,方副幫主你為何也這般冒失?”說時,也立即離座而起。
這一旁的“玄龜壇”壇主,“一掌託天”史靈卻憤憤起身道:“幫主,看樣子對方確有以強壓弱之意,此事已非口舌可能解決,以屬下拙見,不如憑武功強弱以了斷此事,縱然落得頭斷當場,血流五步,也不能使弟兄們因而負屈寒心。”
易晟深深地瞧了史靈一眼,隨即對宇文彤拱手道:“宇文大俠,那高氏弟兄總算是敝幫客人,咱們先阻住雙方爭搏,然後再論其他如何?”
宇文彤見在如此情形之下,易晟仍然保持風度,不由暗生敬佩,遂拱手還禮道:“好,幫主請。”
兩人互一謙讓,同時離座而起,向廳外走去。
就在兩人剛剛走到庭階之際,驀聞一聲慘嚎起處,一條血雨四飛的人影,宛如隕星般墜落階前。
宇文彤和易晟閃目瞧去,發現此人正是與天南劍客曹昆爭搏的高洪,但見他人雖死去,那胸口當中,仍在狂噴腥血,顯然被人一劍洞穿胸膛而死。
不問可知,高洪乃是死於天南劍客曹昆劍下,於是,宇文彤和易晟立即齊地舉目向庭院中望去。
只見一團藍衫與一圈黃光,圍繞著一道耀目精虹,迅電驚霆般在庭中翻翻滾滾……
副幫主方聞天卻遙立於庭院東隅一株巨樹下面,袖手旁觀。
易晟不由雙眉緊鎖,陡地揚聲大喝道:“三位暫請停手,聽我一言。”
這時,那高琰手中一條七煞軟棒,幻出如山棒影,高珞一柄“修羅刀”化為一片刀海,展開“天罡棒法”與“地煞刀法”,上下聯手合攻天南劍客曹昆,正當搶得優勢的關頭,他那肯聽話而停手。
那天南劍客曹昆劍斃高洪之後,憤怒漸消,且發現那副幫主方聞天閒立樹下的詭異神情,不由心中恍然明白,已落此人算計之中,是以一聞易晟喝叫停手,立即連演絕招,逼開對方聯攻之勢,撤劍後退……
高琰見機不可失,左手極快套上皮套,探手摸出一把淬毒的“斷魂釘”,以“漫天花雨”手法,抖腕打去。
立時,藍芒漫空,迅如石火電光,朝天南劍客曹昆當頭罩下。
那高珞也是與他大哥同一心思,揚手發出五隻獨門暗器“迂迴追魂圈”,分作上下左右,向敵人迴翔飛去。
剎時,釘雨圈光,立將天南劍客上下四方籠罩得隙縫不露。
天南劍客曹昆萬料不到高氏弟兄會同時驟施煞手,心中不由又驚又怒,大喝一聲,真氣一沉,劍演“萬蕊齊放”,飛出千百點劍芒,迎向漫空射來的“斷魂釘”雨,以及迴旋飛至的“追魂圈”光。
眼看劍芒與黑暗器即將接觸之頃,驀聽一聲大喝:“曹兄撤劍護身。”
喝聲中,一條灰色人影如天際神龍,疾飛至天南劍客曹昆身側,揚手一揮。
登時——
漫天藍芒以及五圈精虹,彷彿驟然撞在一堵無形軟壁之上,紛紛悄然墜落地上。
高氏弟兄幾曾見過這種罕世奇功,俱不禁目瞪口呆,木立當地,作聲不得。
天南劍客曹昆納劍入鞘,對灰衣人拱手道:“多謝康兄援手。”
原來康澤瞧出高氏弟兄暗器有異,惟恐天南劍客曹昆有失,故出聲喝阻並施展“五蘊神功”將兩股歹毒暗器破去,這時,他與曹昆略一謙遜,隨即目注方聞天道:“方副幫主適才曾指責敝派掌門人挾技傲視江湖,不把武林。朋友放在眼內,老夫想請教閣下。不知是目睹抑是耳聞?”
方聞天冷笑道:“川東‘青龍幫’之覆滅,敝幫殷壇主之死,以及高洪兄命喪劍下,這種種事情難道是假的不成?”
倏地右手一舉,高聲喝道:“仇人在此,弟兄們還不與我動手。”
喝聲未畢,突地四下人聲大起,與方聞天的喝聲響成一片,聲震屋瓦。
瞬眼之間,在花樹叢中,四周院牆之上,瓦面,屋脊,陡地出現無數勁裝大漢,個個手挽強弓硬弩,齊齊指向庭中。
宇文彤劍眉一軒,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如電,註定著幫主易晟,正待發作……
卻見易晟臉色一沉,對方聞天喝道:“方副幫主,誰叫你如此擅作主張?”
方聞天眨眨隱含詭詐的眼神,陰鷙地說道:“幫主,殷壇主之死,難道就算了?”
易晟凜然逼視著方聞天,沉聲道:“殷壇主私率幫中弟子外出,謀奪他人至寶,已犯幫規,副幫主你明知其事而不加阻止,又不上稟,如今更未經本幫主下令,便擅自派弟兄將本幫非遇強仇大敵不用的‘鐵臂神弓’與‘諸葛連珠弩’埋伏四周,難道幫規不能加諸你身上嗎?”
方聞天毫無畏色地侃侃說道:“幫主,違犯幫規是一回事,拒敵誅仇又是一回事,幫主以此相責,分明偏袒外人,難道……”
他話尚未完,倏從易晟身後閃出一人,揚聲喝道:“副幫主,你怎能對幫主如此說話。”
方聞天閃目一看,見是白虎壇新任壇主,“鐵膽”莫午,當下,厲聲道:“史壇主何在,把這犯上的狂徒拿下。”
玄龜壇壇主,“一掌託天”史靈應聲躍出,右手疾探,迅如石火電光,立即將莫午左腕脈門扣住。
“鐵膽”莫午大怒道:“史兄,你瘋了不成。”暗運真力貫注左臂,猛地一掙。
一掌託天史靈一聲冷笑,五指一鬆,倏地彎肘上撞莫午“魂門”大穴。
幫主易晟尚未來得及喝止,“噗通”一聲,莫午已頹然倒地,不由驚怒交加,愕然望著史靈,心頭疑雲大起。
要知,易晟能夠率領一幫之眾,稱雄江湖,則武功見識自有過人之處,如今見史靈這一攫一撞的手法,竟然是武林中罕見罕聞之學,其武功之高,恐還在他自己之上,然則為何要屈就這壇主之職?
加上副幫主方聞天的一言一動,均是大異平常,顯然,這情勢的發展,已非常理所能加以揣度。
易晟心念電轉之下,目中神光微閃,沉聲道:“史壇主聽命,方副幫主觸犯幫規,快將他押至刑堂,聽候議處。”
那知史靈聞言,反而冷冷說道:“如今面對強仇,幫主如此倒行逆施,弟兄們怎能心服?”
此言一出,早激怒了青龍壇壇主盛京,從易晟身後一躍而出,戟指史靈,厲聲喝道:“史靈,你可知已犯了本幫幫規第二條冒犯幫主的大罪了嗎?”
史靈冷笑道:“憑你也配來教訓本座。”
易晟擺手阻住怒憤填膺的盛京,沉聲叱道:“史壇主,你竟敢不遵本幫主命令?”
方聞天一旁冷然接口道:“你如此昏暗怕事,袒護外人,那配為一幫之主。”隨即向四周的無數幫眾,高聲道:“為了本幫威名,從此刻起將另立新幫主。”
“好。”四下裡立即轟然響應。
康澤挨近宇文彤,低聲道:“此幫即生鉅變,請掌門人暫時略退,靜觀其變,極可能有重大收穫。”
宇文彤含笑頷首,遂一同緩緩移開。
那史靈已大聲喝道:“易晟既已免去幫主之位,本座當秉公擒人。”喝聲一落,微一挫腰,“砰”的一聲,揮掌向易晟當胸擊去。
青龍壇壇主盛京厲喝道:“叛賊竟敢犯上。”
右臂一圈,翻掌橫擊而出。
陡地一條人影迅速地,由花叢中飛至,凌空發掌,擊出一股強猛的勁風,迎著盛京的掌勢撞到。
幫主易晟瞑目大喝,運足真力,雙掌齊出……
“砰”“轟”,一輕一重兩聲巨響起處,尋丈以內,走石飛砂,狂飆大作。
青龍壇壇主盛京被那突然飛來之人的強猛勁風,震得連連倒退,心頭氣血一陣翻滾,腕痛如折。
這邊易晟與史靈硬拼了一掌,雙雙震退了一步。
那擊傷盛京之人,乃是個玄衣疾服的蒙面漢子,正傲然屹立史靈身側,面幕後,一雙精光電射的眼睛,不停地朝四下掃掠。
易晟沉痛地環顧左右,發現忠於自己的部下,此際,只剩青龍,丹鳳兩位壇主,當下,揚聲大喝道:“本幫主若不能制裁爾等叛徒,決定以身相殉。”說完,右手倏揚,運足真力,一掌向史靈擊去。
青龍,丹鳳兩位壇主齊聲大喝,雙雙向那蒙面漢子撲去。
“砰砰砰”,連聲巨震,塵土漫天中,易晟被史靈一掌反擊之力,震得連連倒退,那青龍,丹鳳兩壇主齊聲慘哼,雙雙倒地,顯然已為那蒙面漢子擊傷。
緊接著又是連聲慘呼,那些忠於幫主的弟子,在高琰高珞兩人兵刃齊揮之下,殺得紛紛傷亡倒地。
這時,幫主易晟面容慘厲,咬牙流血,振臂大喝道:“無恥惡賊,本幫主和你拼了。”
喝聲中,竟然奮不顧身,揮掌猛向史靈撲去。
史靈“桀桀”獰笑道:“老匹夫,你是自速其死。”
一言甫落,陡聽宇文彤一聲清叱道:“無恥叛徒,還不與我躺下。”
聲出人到,史靈連念頭都來不及轉,但覺一股奇強無匹的大力當頭壓下,只悶哼了半聲,便七竅流血,屍橫就地。
宇文彤擊斃史靈之後,更不停頓,猛運神功,一掌向那蒙面漢子劈去。
蒙面漢子冷哼一聲,雙掌齊揚,全力還擊。
雙方掌力一接,但聽“轟”然一聲巨響,那蒙面漢子彷彿拋繡球般被震倒飛尋丈,雙手齊肩折斷,口中腥血狂噴,登時氣絕身亡。
高氏弟兄目睹宇文彤神威凜凜,有若天神,不由嚇得心膽俱裂,只聽一聲暗號,齊地縱身而起……
康澤放聲笑道:“鼠輩往那裡逃,躺下。”
縱身一掠數丈,越過高氏弟兄,凌空發掌,猛然下擊。
“砰砰”兩聲,高琰高珞登時被那迎面擊來的“五蘊神功”,劈死地上。
瞬息之間,這幾個叛幫為首之人,幾乎傷亡殆盡,頓令幫主易晟幾疑是置身夢中,怔怔地不知所措。
那方聞天雖見情形不妙,但仍噁心不死,陰惻惻一聲冷笑,揮手大喝道:“發射。”
“錚錚錚錚錚。”弓弦繃簧之聲立時響成一片,但見長箭勁弩,直如飛蛾般地向庭中密集射到。
宇文彤勃然大怒,吩咐康澤和天南劍客曹昆護住易晟及兩位受傷的壇主。
“嗆”的一聲龍吟,撤出“太乙神劍”,展開“無極劍法”,左掌“兩儀真氣”綿綿發出……
只見一道碧綠光華,有若精虹匹練,盤繞於箭雨弩林中,慘呼之聲此起彼落,施放弓弩的大漢,頃刻之間,傷亡大半。
其餘的那還敢停留,紛紛抱頭鼠竄而逃。
那方聞天目睹斯情,心知大勢盡去,於是乘著混亂之際而逃。
群動俱寂,四下響起聲聲微弱的呻吟。
幫主易晟如夢方醒地長吁了一聲,對方自還劍歸鞘的宇文彤一躬到地,顫聲道:“大恩不言謝,宇文大俠今宵對老朽的大恩,只好來生補報了。”
宇文彤慌忙扶住,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易幫主還是趕快遣人照料傷亡,整頓幫眾要緊。”
易晟長嘆道:“老朽經此鉅變,已然厭倦江湖生涯,我打算將這些幫眾全部遣散,然後適跡深山,不再……”
康澤忙搖手止住,含笑道:“敝掌門人創派伊始,倚仗易兄之處正多……”
易晟苦笑道:“兄弟碌碌庸材,若歸屬宇文大俠麾下,只有徒增累贅而無絲毫貢獻,康兄此話,兄弟萬不敢當。”
宇文彤莊容道。“不然,易幫主為人光明正大,正直無私,在下衷心敬佩,康老先生之言實非客套,但不知幫主意下如何?”
易晟略一沉吟,慨然道:“宇文大俠武功蓋世,俠骨義膽,既蒙不棄,老朽謹願追隨麾下,聽候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言罷,便欲就地叩行大禮……
宇文彤慌忙阻住道:“目前易幫主仍請率領四靈幫,暫勿更改旗號為宜,待鐵骨門九華復派大典舉行之時,再改稱謂不遲。”
易晟恭謹應命,遂救起青龍,丹鳳,白虎三位壇主,分遣未曾受傷的忠心部屬,料理傷亡後事,一面大排酒席,款待宇文彤等人。
席間,宇文彤將尋訪王頤之事,囑託易晟留意打聽。
一宵易過,第二天大早,宇文彤便率領康澤曹昆離開四靈幫,朝皖境九華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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