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鄢陵縣城,很快便在城郊附近找到“青山客棧”。
這家客棧地點很幽靜,難怪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兩位方外之人曾住在這裡。
正值中午,剛好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用過齋飯後並未外出。
兩位方外高人為了清靜,都住在後院上房。
紀無情要無我先在門外等侯,自己逕自敲門進入室內。
明心大師正與白羽道長在房內品茗清談,一見紀無情,立刻起立相迎,打個稽首道:“衣衲料定紀公子必定如約前來,果然不曾失信。”
紀無情向兩人見過禮後,道:“晚輩怎敢失信於老禪師和道長。”
明心大師忽然拉住紀無情,低聲道:“紀公子來時可曾遇到百花夫人的人馬?”
紀無情見明心大師神色甚為緊張,不由一愣道:“老禪師為何問起這事來?”
明心大師喧了聲佛號道:“昨日老衲和白羽道兄陪同全施主將劉施主送進城,自然也見到了夫人。”
紀無情面現不屑之色道:“見著她不過是件平常事,老禪師何至大驚小怪?”
明心大師肅容說道:“老衲見了她,自然是件平常事,但對紀公子來說,卻又大不平常。”
“此話怎講?”
“她發現全施主兩隻耳朵不見,自然要追根究底,而全施主自然也要據實相告,夫人聽完後,臉上立刻變了顏色。”
“同時老衲和白羽道兄也得知紀公子不但削去劉天殘一足一瘤,更殺死楊三和五六名夫人手下,你這禍實在闖得不輕。”
“這是晚輩自己的事,何用老禪師*心?”
“話不能這樣說,南陽世家目前只剩下紀公子一人了,老衲怎忍心府上絕後?”
“莫非那女人要殺晚輩?”
“你殺傷她的手下這麼多人,她如何能不惱,看她昨日的神色,大有殺你而後快的模樣,因之,老衲不能不擔心你來時是否碰到她的手下。”
“她現在住在城內南大街‘天城客棧’,紀公子要千萬留意不要被她的人碰上!”
紀無情漠然一笑道:“多謝老禪師關懷,晚輩不才,還怕不了那女人!”
明心大師大為不解的道:“老衲始終弄不清楚紀公子為何與夫人結下怨仇,夫人這一生,算得是巾幗英豪,女中丈夫,受武林中千萬人的敬仰。”
“她殺你用不著親自出面,只要藉用桃花令符號召武林,只怕天地再大,紀公子也不再有立足之地了!”
紀無情不動聲色的笑一笑,道:“真是這樣嗎?晚輩不識高低,倒要試一試看!”
明心大師帶點無可奈何的嘆口氣道:“年輕人,老衲完全是好言相勸,你無端殺死夫人這多手下,一旦傳揚開去,必定引起武林公憤,眾怒豈可輕犯,夫人雖是仁心俠腸,只怕也忍不下這口氣。”
“如此說來,連老禪師也為那女人不平了?”
“紀公子何出此言,老衲不平是一回事,但關心紀公子的前途又是一回事,否則又何必擔心你被夫人碰上?”
紀無情正色道:“老禪師對晚輩的關懷,晚輩感激不盡,不過晚輩希望老禪師不要再提這件事!”
“也好,你可找到了無我?”
“不但找到了,而且已經把他帶到。”
紀無情的話剛說完,無我已推門而入。
他翻身跪倒明心大師跟前,叫道:“弟子無我拜見師父!”
明心大師對這位曾是司馬山莊少莊主的弟子,一向另眼看待,連忙扶起無我道:“快快起來,坐著和師父說話!”
無我落座後,紀無情也在一旁坐下。
無我帶著無限歉意的躬身說道:“弟子犯下擅自出寺的大戒,還望師父治以應得之罪!”
明心大師喟然嘆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為師今天能見著你也就夠了。”
“師父可是要把弟子帶回少林?”
明心大師微一沉忖道:“那是以後的事了,你今後何去何從,完全由你自己決定,為師決不干預,只要你在外面過得平安,為師就放心了,不過,現在卻必須向你查明一件事情。”
“這事紀公子已對弟子說過,弟子就是來向師父解釋的。”
明心大師凝下臉色道:“無我,出家人不打誑語,為師只盼你能說實話。”
無我哦了一聲道:“聽師父的語氣,是否認為這事一定是弟子乾的?”
明心大師語氣一窒道:“為師自然希望事情不是你做的,但據武當那位道友回去的描述,行兇之人,又實在和你太相像了。”
無我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道:“弟子只能明告師父,事情絕非弟子所為,至於行兇之人究竟和弟子如何相像,那就非弟子所知了。”
室內的氣氛開始沉寂,許久,明心大師才轉頭望了白羽道長一眼,道:“道兄,你看怎麼辦?”
白羽道長嘆口氣道:“若無我小師父不肯承認,貧道也實在沒有辦法!”
這句話不由引起紀無情的憤怒,他雖一向敬佩白羽道長的為人,卻也無法忍受。
紀無情隨即冷笑道:“道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天下之大,僧侶何止千萬,雙目盡盲者亦不乏人,若僅聽一面之詞,硬指無我小師父是殺人兇手,紀某實在於心不服!”
這幾句話,說得白羽道長臉色驟變。
明心大師怕雙方當場鬧翻,忙拍拍紀無情肩膀道:“紀公子,有話好說,不可衝動。”
紀無情索性大聲道:“不必查問啦!事情是我紀無情乾的,我向白羽道長投案!”
明心大師、白羽道長,連無我在內,在這瞬間,都不禁為之一怔。
無我急急說道:“紀兄,人命關天,此事豈可視同兒戲,你可是要替貧僧代罪?”
明心大師也緊跟著道:“紀公子,千萬不可鬧意氣!”
紀無情哼了一聲道:“在下現在可以對白羽道長明言,那年輕盲僧是我改扮的,殺人行兇自然也是我做的!”
忽見無我霍地拔出短劍來,朗聲道:“師父和道長不必查了,弟子承認就是,現在弟子情願自刎一死,以向死去的武當道友謝罪!”
白羽道長動作快如閃電,急急奪下無我手中短劍,歉然說道:“小師父這是何苦,事情到此為止,貧道不再懷疑你就是了!”
明心大師早知無我當年和紀無情是金蘭之交,此刻見兩人生死不渝的舉動,也大大為之動容。
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白羽道長還能再說什麼。
明心大師也正好可以藉機下臺,緩緩說道:“道兄,如果你想要小徒到武當去一趟,以便讓那位生還的道友指認,老衲無不答應。”
白羽道長苦笑道:“貧道已講過不再懷疑小師父,大師若再提這些,反而是對貧道見外了。”
明心大師總算放下多日來心中的一塊石頭道:“雖然如此,老衲對這事仍要設法繼續訪查,不能讓行兇者逍遙法外。”
白羽道長道:“多謝大師為這件事費心勞神,貧道出外已久,也該轉回武當去了。”
明心大師道:“如果道兄能多留幾日,老衲很想和你再到趟司馬山莊。”
“大師還有什麼事到那邊去?”
明心大師語重心長的道:“自然也是為了紀公子的事,百花夫人這一兩天就要趕到司馬山莊,老衲要勸勸她不要再和紀公子計較。”
紀無情拱拱手道:“多謝老禪師關愛,不過,晚輩倒想託老禪師帶給她一句話。”
“什麼話?可是要表明昨天的事純是一場誤會?”
“不但不是誤會,而是晚輩睜開眼睛看清了真相,老禪師請告訴那女人,讓她自己把腦袋留下,免得晚輩下次動手!”
明心大師呆了一呆,駭然道:“紀公子,你怎麼竟說出這種話來?”
紀無情道:“晚輩當年年幼無知,所以才受了那女人的騙,上了那女人的當,現在年事稍長,至少已分得出是非善惡,所以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阿彌陀佛!”明心大師誦著佛號道:“年輕人,聽了你的話,老衲真的不能再說什麼了!”
白羽道長也被紀無情的話愣在當場,只好搶著說道:“大師,這事不必再提了,貧道陪你去一趟司馬山莊就是。”
明心大師也知道勸解紀無情無益,望向無我道:“你是打算隨為師回寺,還是繼續在外雲遊?”
無我忙道:“弟子暫時還不能回寺,求師父原諒!”
明心大師道:“為師先前已說過,絕不干預你的行動,不過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總要告知為師才對。”
無我道:“弟子既屬雲遊,自然並無一定之所。”
明心大師默了默,道:“也好,為師但願你在外謹記往日的規誡,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老禪師放心。”紀無情道:“晚輩已決定和無我小師父一起行動,我二人相互照顧,絕不致有差錯發生。”
常玉嵐在家裡待了將近半個月,既未查出插刀留柬之人,也未發現南蕙的蹤影。
老太爺常世倫無奈之下,只好取消一月限期,准許他且回司馬山莊訪查。
一路之上,曉行夜宿。
到達開封之時,不覺又是幾天過去。
直到來至司馬山莊迎賓館,他才知道百花夫人已經住在莊上不少天了。
這在他真是喜出望外,他本來早就有意偕同藍秀到暗香精舍探望岳母,如今對方既然來到莊上,就用不著再長途往返了。
匆匆趕到莊內,在大廳外面就碰到一人十分面熟。
他明明知道這人是百花夫人的屬下,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那人一見常玉嵐,老遠就喊道:“常姑爺,你回來了!”
常玉嵐終於勉強認出是神鷹全老大。
奇怪的是全老大怎麼少了兩隻耳朵,別看兩隻耳朵在臉上佔的位置並不明顯,但少了它們卻又最顯眼不過。
“全前輩,是你?”
常玉嵐一邊說話一邊只顧注意全老大的耳根。
其實這正表示他對全老大的關心。
但全老大卻不做如此想,他乾咳了兩聲道:“常姑爺,別看啦!
耳朵掉了,再看也長不出來!”
常玉嵐不便多問,繼續往前走。
突見迎面又有一人拄拐而來。
奇怪,這人又很面熟,照樣也想不起來是誰?
直到身臨切近,這人也咧嘴叫了聲:“常姑爺。”
常玉嵐皺了一下眉頭,暗道:“這人真像劉天殘,幹嘛額頭上那個突出的大肉瘤不見了?莫非去整容了?不過這一整反而不像‘獨角蛟’了,還有,怎麼左腳也少了一隻?”
這一來他實在不敢確認,反正是百花夫人帶來的人馬,只好含笑點了點頭,再向前走。
他心裡不解的是,為什麼百花夫人帶來的手下全是些殘缺不全的人。
“莊主,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這次是總管陶林,說話間已快步迎了上來。
常玉嵐計算一下,除了在金陵住了半個多月,加上往返時間,離家可不是差不多已經快一個月了。
“陶總管,這些天來莊上沒事吧?”
陶林道:“莊主走後不久,莊主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好在多承紀公子幫忙解了圍。”
“哦!”常玉嵐道:“又是紀公子幫忙,到底發生過什麼大事?”
陶林剛要回答,藍秀已出現在面前。
小兩口久別重逢,陶林自然不便在旁打擾,逕自忙別的去了。
常玉嵐忙著要先去向百花夫人請安,藍秀道:“娘正在休息,你暫時別去打擾她老人家。”
進入內室,常玉嵐先把在金陵家裡這些天的情形敘述了一遍,不過,有關老太爺對百花夫人不滿以及自己曾受責罵的事,都避而不談。
接著,喝了口茶問道:“方才陶林說我走後莊上又發生過事情,而且又是紀公子解了圍,到底怎麼回事?”
藍秀隨即也把那天飛天銀狐阮溫玉率江上碧以及“南海三妖”、“塞外三兇”進莊尋釁之事和紀無情如何及時趕來解圍的經過說了一遍。
常玉嵐長長吁口氣道:“看來紀公子對咱們的這番大恩,是永遠無法報答的了!”
他說著忽然心中一動,帶著訝然神色道:“照這樣看來,他目前的武功,似乎更勝從前多多了?”
藍秀點點頭道:“以妾身的觀察,你和陶林現在可能都無法勝得過他,上次‘南海三妖’來找碴時,咱們三人費了好大的力量,才把他們制服。”
“但紀公子卻僅憑一人之力,使得‘南海三妖’和‘塞外三兇’都不敢逞強,相較之下,不難明白他目前武功已高到什麼地步。”
常玉嵐沉吟了一會道:“上次夜間在黃河河堤上我曾和他展開過一場廝殺,當時我雖勝不了他,但他卻沒佔到便宜。”
“你可知道,他現在手中多了一口寶刀,那寶刀稱得上削鐵如泥,連‘南海三妖’手上的‘千年沉鋼套’都被他劈斷。”
“有這種事?”常玉嵐吃驚:“那寶刀必定有來歷有名稱?”
藍秀搖頭道:“可惜妾身見識不廣,並不認識那是什麼神兵利器。”
常玉嵐緘默了半晌,道:“還好,神兵利器在他手中,並不致在武林中掀起風波。”
藍秀黯然一嘆道:“只是他口口聲聲要找你一決高下,賤妾不能不擔心。”
常玉嵐淡然笑道:“這倒用不著擔心,對於他,我早已不存爭名鬥勝之心,如果敗在他手下,給他一次揚眉吐氣的機會。”
“在我來說,反而未嘗不是一種安慰,因為我們欠他的太多了!”
常玉嵐既然這樣說話,藍秀也就不便再講什麼。
沉默了許久,常玉嵐忽然想起剛才一進門所發現的怪事。
常玉嵐不由問道:“剛才我一回來遇見兩人,一個是神鷹全老大,一個像獨角蛟劉天殘,到底是不是他們?”
“那是我娘手下的兩條龍,不是他們還有誰?”
“不對呀!他們怎會變成那種樣子?”
“那也是紀無情的傑作。”
“什麼?”常玉嵐失聲道:“紀無情怎會傷了他們?”
“說來也許你不信,紀無情好像對我娘非常不諒解,劉天殘被他割掉肉瘤削斷一足是我親眼看到的,另外還殺了楊三和我娘五六名手下。”
“原來是他乾的?那麼全老大的耳朵也是他割的了?”
“不錯,只是他被削耳朵的事我不曾看到,但據說少林的明心大師和武當的白羽道長正好碰上了,要不然全老大更不知要受什麼活罪。”
“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還不曾回山?”
“他們為了查證那武當四名弟子是否司馬駿殺的,所以並未離開開封附近。”
常玉嵐緊蹙雙眉道:“紀無情怎會做出這種事來?他當年也在夫人手下做過事,夫人待他不薄,為什麼反而和她老人家過不去?
實在令人不解?”
藍秀也幽幽一嘆道:“我娘為了這件事,把紀無情恨到了極點,曾說找到他以後,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紀無情殺傷了夫人的手下,夫人恨他是必然的,但我們要想辦法化解才對。”
“這還用你說嗎?一個是我娘,一個是你的好友,也是我們的恩人,但我娘對這事已是下定了決心,再勸也沒用。”
“勸多了她連我也會責罵,前幾天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也來過,更曾勸過她,她老人家照樣不給人家面子。”
“待會兒我去勸勸她試試。”
“我勸你要著眼色行事,別看你是她老人家的乘龍快婿,照樣會碰釘子。”
“可是我們不能眼看夫人和紀無情妄動干戈。”
“只怕事情不是你我阻止得了的,本來我娘不準備在莊上久住,但她為了要找到紀無情,已決定不見紀無情,絕不會離開司馬山莊。”
常玉嵐若有所思的道:“她老人家怎能斷定紀無情必在開封附近呢?”
藍秀道:“據明心大師和白羽道長上次透露,他們曾在鄢陵遇見紀無情和司馬駿,那時我娘也正住在鄢陵的‘天城客棧’。”
“我娘還一直埋怨他們當時為什麼不通知她,否則哪能讓紀無情活到今天,正因為這緣故,我娘才斷定他必定仍在開封附近。”
常玉嵐面色凝重,想了想道:“果真他仍在開封附近,我倒要先設法找到他了。”
藍秀點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如果我們能先找到他,就可以把消息透露給他,要他速速遠走高飛,以免惹下殺身之禍。”
常玉嵐道:“對,我正是這意思。”
藍秀忽然想起了南蕙,忙道:“還忘記告訴你一件事,那天我在趕往暗香精舍途中,在鄢陵附近曾遇到南姑娘。”
常玉嵐大為驚喜道:“什麼?南姑娘已在咱們莊上?”
藍秀悵然搖頭道:“我曾說盡好活,勸她速回金陵或者隨我回莊,但她堅持不肯,最後就只有眼看她又走了。”
常玉嵐不能責備藍秀,不過他內心已有了決定,那就是除了找到紀無情和司馬駿外,也順便要找回南蕙。
兩人又談了很久,丫環來報說百花夫人已知常玉嵐回來,要他立刻過去見面。
藍秀為了接待母親,特別整理出一所最精緻的跨院供百花夫人居住。
當下,兩人一齊進入跨院。
百花夫人正懶洋洋的仰靠在起居間的一張覆有繡花錦緞的大圈椅上。
她身旁站著一名唇紅齒白麵目俊秀的年輕人。
這人正是百花夫人的義子樂無涯。
藍秀和樂無涯早已相識,在這種情形下卻不便為常玉嵐引見。
常玉嵐雖然心中有疑,照樣也不方便問。
他急急前行幾步,翻身拜倒道:“小婿常玉嵐拜見夫人!”
他雖做了百花夫人女婿,仍以夫人相稱,並未改口稱她岳母。
“起來吧!”
百花夫人連身子也沒移動一下,語氣也出乎意料的冷淡。
常玉嵐和藍秀心裡都有數,自然仍是為了紀無情的事。
常玉嵐站起身來,垂手站立一側,卻不知下面如何開口。
百花夫人冷笑道:“玉嵐,你交了個好朋友!”
常玉嵐吶吶說道:“夫人指的可是紀無情?”
百花夫人哼了一聲道:“不是紀無情還有紀有情?”
常玉嵐道:“這事方才藍秀已全對小婿說了。”
百花夫人道:“我知道秀兒會對你說的,而且你也看見了,全老大五官去了一官,劉天殘斷腿割瘤,這回不殘也得殘了。”
“還有死去的楊三和幾名弟兄,你已不可能看見,玉嵐,我這一生,好強了大半輩子,如今一個後生晚輩的紀無情,竟無緣無故的惹到我頭上,如果換了你,這口氣可忍得了嗎?”
常玉嵐低下頭道:“夫人,其中必是有什麼誤會,小婿和紀無情是多年好友,深知他的為人,夫人總該查明白了再做處置。”
“住口!”百花夫人抬手一拍圈椅扶手:“我跟他有什麼誤會?
他可夠資格跟我發生誤會?你還敢為他辯護?”
藍秀連忙向常玉嵐使個眼色,一面陪笑道:“娘,何苦生那麼大的氣呢?保重身子要緊。”
百花夫人叱道:“娘豈是故意找氣生的,身子是我自己的,難道我不想保重?”
藍秀剛要再勸慰幾句,只見百花夫人擺擺手道:“你們都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
出了跨院,兩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常玉嵐道:“看來非儘快找到紀無情不可了,否則他一旦碰到夫人,勢必凶多吉少。”
藍秀道:“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就在附近尋找他吧!尤其要去一趟鄢陵,據我預料,他很可能目前住在鄢陵。”
“何以見得。”
“因為他殺傷我娘手下是在鄢陵,而第二天又在鄢陵一家‘青山客棧’和明心大師白羽道長見面,這不是很好的證明嗎?”
常玉嵐也覺藍秀的話有理。
“對啦!剛才在夫人身旁站的那年輕人是誰?”
“我本來要替你引見,卻又沒機會,這人是我孃的義子。”
常玉嵐哦了一聲,皺眉說道:“請恕我說句你不想聽的話,這人外表固然儀容不俗,但卻似乎帶著幾分邪氣。”
“我和他一見面也有這種感覺,不過他在我娘面前卻似乎十分得寵,你可看出他像誰嗎?”
“的確有些眼熟,但以他的年紀而論,我不可能從前見過他。”
“你看他可像半年的暗香精舍總管樂無窮?”
常玉嵐心中一動,急道:“不錯,這人很像已死的樂無窮。”
“他正是樂無窮的同胞弟弟,名叫樂無涯,我娘見他無依無靠,早在十年前就把他由家鄉接了來,收為義子。”
常玉嵐默然許久,才道:“當年樂無窮就並非好人,但照樣也在夫人面前得寵,如今又寵此人,這對夫人實在並非好處。”
“但站在晚輩立場,我又不便批評什麼,你我也只能對這人敬而遠之了。”
當晚,常玉嵐難得有一次好好休息。
次日一早,他便一個人直奔鄢陵而來。
本來,藍秀也想隨同行動,但因有百花夫人在莊,又不便遠離。
他預料若紀無情和司馬駿真在鄢陵,必定住在城內客棧,因之,第一步便是遍訪城內各處客棧。
實際上城內客棧,也不過三五家而已,訪查起來,並不困難。
偏偏都是徒勞無功,但另外一件事卻使他喜出望外。
那是他在一家客棧的住客登記帳上,居然發現了南蕙的名字。
偏偏南蕙正外出未歸。
他問明瞭南蕙所住的客房,決定耐下心來等待。
於是他就在離店面不遠的餐堂叫了一壺酒,幾樣小菜,一面自飲自酌,一面等待南蕙回來。
誰知剛坐下不久,便見一僧一俗兩人,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這在常玉嵐來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進來的兩人居然是紀無情和司馬駿。
不過紀無情的打扮,卻使他由衷吃驚。
他已不再是在黃河河堤和他拼搏過一陣時的紀無情,那時他蓬首垢面,亂髮覆肩,衣衫也油汙不堪。
如今則是衣履整潔光鮮,容顏煥發,意氣飛揚,完全是一副翩翩瀟灑的五陵佳公子的氣派。
至於司馬駿,也是看嶄新的僧衣,只是僧帽下垂著一塊蒙面黑紗。
常玉嵐明白,那是司馬駿不願讓人看到他那被毀的雙目。
這是常玉嵐十年來第二度和紀無情真正的相遇,至於出家後的司馬駿,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時他反而故意背過臉去不使對方發現,因為他要暗中窺探一下紀無情和司馬駿要談些什麼?以便查知目前二人的行動。
他明白,若當面探詢,說不定將會遭到碰壁。
果然,紀無情和司馬駿並未注意常玉嵐。
兩人找了一副靠窗的座頭坐下。
紀無情先開口道:“老弟,今天你就破次戒開懷暢飲一番吧!
今後你我經常在一起走動,兩人吃飯還要叫兩樣飯菜,實在有些彆扭。”
無我遲疑了一下,道:“這樣可以嗎?小弟現在還是佛門中人,不應破了出家人的規矩。”
紀無情笑道:“你最多隻能算半個出家人,從咱們在官渡相遇到現在,我就從來沒見你燒過香,吟過經,拜過佛。”
無我語氣尷尬的道:“照你這樣說,小弟豈不成了佛門中大逆不道的叛徒?”
紀無情歉然笑道:“別介意,算我說錯了話,其實佛就在心中,心中有佛,佛即存在,只要心存虔誠就成了,何必計較形式。”
無我默然不語。
紀無情又道:“更何況老爺子早就有意讓你棄僧還俗,連我也這樣盼望,你還顧慮什麼?”
無我終於頷首道:“好吧!不怕我佛罪過,小弟就聽你的了,只是小弟己戒酒十年,今日破戒,必須適可而止。”
紀無情道:“這方面愚兄不會勉強你,孔夫子是唯酒無量,不及亂,別喝過了頭就好了。”
他說著招來店小二,吩咐端酒上菜。
兩人的一番對話,常玉嵐卻聽得清清楚楚,他想到這兩人目前境況應該十分潦倒才對,但看他們一身打扮又叫了滿桌的上好酒菜,又似乎生活極為闊綽。
這時常玉嵐已沉住了氣,反正兩人這頓飯一定吃得很久,不愁他們跑掉。
只聽紀無情道:“東方老前輩也應該來了,這次咱們兩人要好好請請她。”
又聽無我道:“如果她老人家不來這裡,那不是空等了?”
常玉嵐聽到這裡,暗暗尋思道:“東方老前輩是誰?莫非就是上次救我一命的千手觀音東方霞?”
說來慚愧,千手觀音東方霞在揮旗山不歸谷雖然救過他一命,他卻沒看到對方。
因為東方霞為他施行過療毒解穴之後,他必須三天才能清醒復原,而當他清醒之後,東方霞早已啟程趕來鄢陵。
他所看到的,只是少谷主東方綠珠,連這一切經過,也是東方綠珠告訴他的。
他對千手觀音東方霞,可以說大恩未報,如今聽說她要來,又怎能不迫切的等著見上一面。
他聚精會神的再聽下去。
紀無情道:“聽說那女人早已住進了司馬山莊,目的自然不外是要找到我。”
無我道:“所以你的行動必須隱秘,千萬別讓那女人發現形蹤,那女人手下眼線眾多,連八大門派都為她所用,至少暫時咱們惹她不起。”
紀無情冷笑道:“如果不是老爺子不準輕舉妄動和周姑姑的一再叮嚀,我早就主動到司馬山莊找她算賬!”
“她的武功詭奇莫測,紀兄還是要多加考慮。”
“我不能為了那女人武功高就連仇都不報,即使豁上這條命又算得了什麼!”
無我默了一默道:“話雖這樣說,但紀兄卻犯不著白白送上一命,更不能因而被人查知老爺子的隱居之處。”
“所以,小弟勸你暫忍一時,一旦時機成熟,小弟也不能坐視,須知先父也是死在那女人手中,把小弟*得無處容身而不得不出家的也是她。”
“這件深仇大恨,較之紀兄有過之而無不及,將來手刃那女人,應該是小弟的責任較為重才對。”
常玉嵐只聽得心頭猛震,兩人所說的那女人分明是指百花夫人,他萬想不到紀無情和無我恨百花夫人恨到這種地步。
這就難怪紀無情要對百花夫人的手下大開殺戒了。
另外,他們所說的老爺子又是誰呢?
好像此人非常受到紀無情和無我的尊崇,而他們兩人的行動又好像也在受著老爺子的影響。
他想再聽下去,可惜紀無情和無我已只顧吃喝起來。
他不想再等,起身走了過去,抱拳拱手朗聲道:“想不到在這裡遇上了兩位!”
紀無情和無我都不禁為之一驚。
但兩人只淡淡的瞥了常玉嵐一眼,並未答腔。
常玉嵐走到跟前,再拱拱手的說道:“二位,雖然一別十年,但還不至於不認識我常玉嵐吧?”
紀無情頭也不抬,冷冷說道:“大名鼎鼎的司馬山莊莊主,又兼號令武林的桃花令主,紀某哪會認不出來!”
常玉嵐輕咳一聲道:“紀兄何出此言?”
“在下說的可有什麼不對嗎?”
“若紀兄一味拒常某於千里之外,兄弟真不知要如何作人了!”
“笑話,當今武林,閣下該是做人最成功的一個,何必睜著眼睛說瞎話?”
常玉嵐嚥下一口唾沫,轉向無我道:“司馬兄,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無我故意不動聲色的道:“請恕貧僧雙目不能見物,這位好像是常施主吧?”
常玉嵐自然不知道無我已經盲而復明,但卻明白對方此問是故意的。
常玉嵐不覺頓了一頓道:“司馬兄,當年彼此也曾是知交好友,久別重逢,正該一敘離情,何必如此對待常某?”
無我漠然笑道:“常施主,別忘記貧僧早已是出家之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裡還有什麼情字可言?”
常玉嵐道:“可是僧俗間也不乏知交好友,難道兄弟就不能高攀司馬兄這位方外好友嗎?”
無我搖頭道:“不必了,貧僧怕是如此一來,有辱常施主的身份。”
“同馬兄,何必做違心之論,若彼此之間真無情義可言,上次在官渡,你和紀兄又何必救我?”
無我誦了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豈有見死不救之理,即使換了別人,貧僧照樣也不能見死不救。”
“上次之事,只是湊巧罷了,貧僧當初出手相救之時,根本就不知道被制在車中之人是誰?”
無我這番話並不勉強,當時常玉嵐被飛天銀狐阮溫玉所制,人事不省躺在車中,即使明眼人也不易認出是誰,何況無我又是雙目已盲。
但常玉嵐還是勉強笑了笑道:“司馬兄此話固然有理,可是你後來和紀兄到敝莊解圍,又當如何講呢?”
無我語氣一窒,道:“那照樣也是事有湊巧,否則,出家人又何必管那麼多的閒事呢?”
“司馬兄不必再做違心之論,你和紀兄若無相助之情,又怎會進入敝莊?”
“貧僧雲遊四方,何處去不得,若常施主不肯接納,下次不去就是了。”
忽聽紀無情道:“司馬老弟何妨實話實說!”
無我不懂紀無情話中之意,愣了一愣道:“紀兄的意思……”
紀無情冷然道:“那就由我和他說實話吧!”
他轉頭望向常玉嵐道:“常莊主,紀某說出原因之後,希望你最好馬上離開!”
常玉嵐正色道:“兄弟正想聽聽紀兄要說些什麼?”
紀無情道:“紀某到貴莊的目的,就是為了找你。”
“那最好不過,兄弟期盼十年,為的就是和紀兄重相聚首。”
“你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
“不外是故友重聚,把酒言歡?”
紀無情不由仰臉狂笑道:“可惜你猜錯了,紀某是要殺你!”
常玉嵐並未感到過分驚駭,因為紀無情數度和藍秀相遇所講的那些話,藍秀都已轉告過他。
他朗朗笑道:“紀兄,你若真要殺我,我情願死在你的刀下,但我必須要弄清楚,究竟為了什麼?”
“為了那女人!”
紀無情話出口後,才覺出有些下妥。
他立刻再補充道:“常莊主別誤會,我指的自然並非尊夫人,尊夫人已名花有主,若紀某再存非分之想,那還算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常玉嵐接道:“兄弟明白,你指的是敝岳母百花夫人,實不相瞞,你剛才和司馬兄說的話,兄弟已完全聽到了。”
“那很好,紀某就用不著再做解釋了。”
“可是兄弟不明白你和夫人何時結下仇怨?”
“你去問她好了,常莊主,紀某現在還不想殺你,所以方才才要你馬上離開。”
“為什麼?”
“射人射馬,擒賊擒王,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元兇,你不過是附人而已,紀某當然要先殺了她,再找你算賬。”
常玉嵐長長一嘆道:“紀兄,兄弟可以猜得出,你和夫人必定因故而產生了某種誤會,夫人目前正在到處找你。”
“兄弟必須向你提出警告,你殺傷了她不少手下,她可能也不肯輕易放過你,所以,我要勸你儘速遠走他處,千萬不能讓她碰上。”
紀無情冷冷而笑,道:“閣下太小量紀某了,找若怕事,又何必生事?”
“紀兄武功高強,只怕也不足以與夫人抗衡。”
“大不了豁出一命而已,連紀某都不在乎,何需閣下*心?”
常玉嵐只急得頓足道:“可是我們是多年的生死好友,叫我如何不擔心?”
紀無情笑道:“如果閣下真是紀某的生死好友,紀某倒要拜你一件事,你若做得到,那就證明此言不假,否則,一切免談!”
常玉嵐大喜過望,道:“不要說一件,就是千件萬件,兄弟也必須盡力,絕不使紀兄失望。”
紀無情卻又搖搖頭道:“不必啦!閣下做不到的事,我又何必勉強。”
“只要兄弟做得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這事在紀某做起來也許很難,但換了閣下,卻只是舉手之勞。”
“紀兄若不說出來,教兄弟如何下手?”
“好吧!事情的確很簡單,把那女人的人頭拿來見我,到那時自可證明咱們的確還是好朋友。”
常玉嵐猛聞此言,不由呆在當頭,哪裡還能說出話來。
紀無情繼續說道:“你是她的乘龍快婿,她對你自然用不著戒備,談笑之間,一舉手就成了,常莊主,這點小忙,你究竟肯不肯幫?”
常玉嵐籲口氣道:“紀兄,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紀無情不屑的道:“所以,我早就料到這件事你辦不了。”
常玉嵐搓著雙手道:“紀兄和兄弟談點正經的不好嗎?”
紀無情霍然大笑道:“世上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正經呢?”
此時的常玉嵐,當真是處在一生中最為尷尬的場面中。
但他和藍秀一樣,也只有逆來順受,因為他出來本來就是要找到這兩個人的,豈可一怒離去。
只見無我單掌立胸,緩緩說道:“常施主,貧僧今日難得開次酒戒,正準備和紀兄好好暢飲一番,你這一打擾,未免太煞風景了!”
常玉嵐趁機道:“二位既然有此雅興,兄弟何妨敬陪末座。”
無我道:“常施主言重了,堂堂武林大盟主,紀兄和貧僧怎敢高攀?”
常玉嵐無可奈何地道:“兩位不該始終如此對待常某,須知常某是一片誠心而來,絕無半點虛情假意。”
無我道:“貧僧並未懷疑常施主的來意,只是彼此境遇不同,身份不同,貧僧與紀兄單獨相處,可以無話不談,有常施主在此,就未免礙事了。”
常玉嵐暗忖道:“看來這兩人的關係似乎較十年前更為密切,當年南陽世家分明是司馬長風派十八血鷹燒的,紀無情全家無一倖免,難道他對司馬駿就毫不遷怒?”
“而夫人號召武林各大門派消滅了司馬長風,也等於為紀無情報了仇,他為何反而對夫人既誤會又痛恨?……至於司馬駿,那倒有情可原。”
只聽紀無情也幫上了腔,道:“常莊主,知趣的還是趁早離開的好,回去對那女人講,要她把腦袋自行割下來留在司馬山莊,過兩天我就去取。”
忽聽無我叫道:“紀兄,不必跟他羅嗦,東方老前輩已經來了,咱們快到門外去迎接她吧!”
原來無我正坐在窗口,已發現千手觀音東方霞走在街上。
兩人撇下常玉嵐,匆匆奔出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