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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太虛施法

    李金貴仰卧在一張牀上,睜大着眼睛,望着帳頂。

    他的眼中盡是茫然之色,目光有些呆凝,腦晦中一片紊亂,又彷彿是一片空虛。

    因為這一天一晚遭遇的事,使得他整個神智都有些混淆。

    然而最鮮明的印象,卻是白玉鳳那張宜嗔宜喜的秀靨,以及一笑之下,露現在粉頰的兩個深深的梨渦……

    隨着白玉鳳的倩影浮現眼前,他的心底立刻便湧現一股辛酸苦澀的滋味。

    因為他想到了他已跟白玉鳳分手道別,最快也要在一年之後,才能看到她。

    這段悠長的歲月,使他一想起來,禁不住痛苦難禁。

    他的嘴裏發出一聲低的呻吟,喃喃道:“鳳妹,鳳妹……”

    他只覺眼前一陣模糊,淚水盈眶,很快地便順着兩邊面頰流了下來。

    像他這種初歷情場的孩子,乍嘗情滋味,便因環境所逼,驟而別離,最是難忍相思之苦。

    兩行情淚滑落面頰,有種酥癢的感覺,卻使得他心底的痛楚減輕不少。

    因此他就那樣仰卧着,任由滔滔清淚流出,似是要把滿懷的鬱悶痛苦,一齊隨着淚水流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種渾渾噩噩,似睡似醒的情況下,突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霞姊,阿貴醒了沒有?”

    “我不曉得啊,剛剛我來過一趟,他還沒有醒過來。”

    李金貴微微一愣,這才記起自己是處身在玄妙觀裏的一間精舍內。

    他慌忙拭去面上的淚痕,轉過身軀,面向牀裏,拉起錦被,連頭帶臉的蓋了起來。

    這是一種下意識的逃避行為,他想把自己藏匿起來,不被別人發現。

    因為他在這一剎那,已經記起了這段時間內經歷的事,唯恐他在被玄真道長催眠之後,説出了什麼,因而會引起玄妙觀對他有所行動。

    敢情他被廚房裏的老張在後門石階上發現後,立刻便使得整個玄妙觀都為之騷動起來。

    廚房裏的那些人,有的是為他得到太白雙妖青睞而興奮,有的則是取笑他,還有妒忌他的人,則風言風語的諷刺他。

    一時之間,眾人七嘴八舌,攪得他頭都昏了。

    沒有多久,他便被帶到了觀中密室,這一下可更不得了,不但玄妙觀裏的重要人物在場,而且還有好幾個參與這次秘會的怪人。

    當然,其中包括了太白雙妖。

    由於太白雙妖和來自北崆峒的朱雲,為了爭奪李金貴,發生了一次爭鬥,所以李金貴成了傳奇人物,每一個在場的人物,都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他。

    這使得他心中忐忑難安,幾乎想要逃離開去……

    門扉呀地一聲,被推了開來,李金貴聽到一個帶着甜膩的聲音道;“二妹,你們到圓覺寺裏去,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現?”

    李金貴知道這是鄭霞在説話,在太白雙妖中,他對鄭霞的印象,要比劉翠娥好得多。

    這不僅是鄭霞看起來比劉翠娥端莊一些,並且她也一直在幫李金貴説話。

    當然,最重要的是劉翠娥首先“看上”他,要將他帶到長春宮去,這使得他無法跟白玉鳳在-起……

    比起這一點來,劉翠娥用冷煞手暗算他,逼他在一定的時辰內,返回玄妙觀的事,對他來説,就不重要了。

    因為在他的感覺裏,他並沒有受到冷煞手的傷害,而劉翠娥的最大罪孽,在於使得他跟心愛的小鳳兒分開……

    然而,他卻不知道,他能夠安然的回到玄妙觀,沒有受到劉翠娥的冷煞手之害,在玄妙觀裏引起了多大的震撼。

    太白雙妖出身無極老魔門下,一身功夫專走陰寒路子,真力發出,寒冷逾冰,人畜當之,立刻凍僵。

    雖説劉翠娥並沒有存心要殺死李金貴,她之施出冷煞手,只是逼使李金貴在限時之內,返回玄妙觀的一種手段而已。

    但是,她以一縷冷煞手真力注入李金貴的經脈之中,便是下了她太白一門的禁制。

    若是李金貴在日落之前回觀,她便會將那縷冷煞之氣收回,否則,李金貴將會凍僵。

    白眉怪叟朱雲便是因為要解救李金貴身上所中的冷煞手,才拉着玄法道人趕去找尋的。

    結果,他們找到了卧於野外的李金貴,朱雲向玄法要了一顆離火丹,給李金貴服了下去。

    也就在那個時候,太白雙妖趕到,雙方發生衝突,終於朱雲敗離逃去……

    太白雙妖在擊敗朱雲之後,便發現李金貴失蹤。

    當時,她們和玄法道人曾四處搜索了一下,結果卻沒有找到李金貴,所以她們誤以為是朱雲另外找人將他帶走。

    劉翠娥當時曾冷笑地對玄法説,李金貴已經中了她的冷煞手,就算朱雲帶走,也無法活命。

    玄法為了不使太白雙妖產生誤會,便很坦白的將取出離火丹給李金貴服下之事告訴劉翠娥。

    劉翠娥當時極為震怒,但是一問到李金貴的情形,再一推算時間,便知道李金貴在沒服下離火丹之前,體內的冷煞真氣已經被清除殆盡了。

    因為按照她的預算,李金貴在朱雲趕到之時,該已經全身凍僵,早就斷氣了。

    由此,她就產生了一個極大的疑問。

    那便是,到底是誰能在朱雲趕到之前,解除了她的冷煞手?

    太白雙妖隨同玄法回觀時,曾表示等到返回長春宮之後,一定要稟明無極老魔和長春夫人,找上崆峒去,揪出朱雲,逼他交出李金貴……

    為此,玄法和玄月兩人還勸了許久,希望太白雙妖不要傷了同盟的和氣……

    然而隨着李金貴的回來,又使得太白雙妖產生了另外一個疑問,那便是李金貴被誰救走了?

    連玄法和玄月兩人也都對李金貴這段從日落到天明的時間內,所經歷的事,產生極大的興趣與疑惑。

    李金貴在玄妙觀裏,只不過是一個倒茶的小廝而已,已往是從未受到人重視。

    從這次太白雙妖跟白眉怪叟朱雲爭奪之後,他便頓時成為一個傳奇人物。

    玄法和玄月並不是要將李金貴留下,他們知道,那樣會與大白雙妖發生衝突。

    他們感到重要的是.這段期間,正是他們奉命邀請三山五嶽各路奇人,商討機密要事的會期。

    雖説這次秘會在其圓滿的情形下結束,他們獲得了很滿意的結果,但是太白雙妖和朱云為了爭奪李金貴之事,卻是美中不足

    如今,隨着李金貴神秘失蹤,又神秘返回,使得玄法和玄月兩人本能地懷疑到李金貴。

    他們非得要弄清楚李金貴之進入玄妙觀,到底是不是受人的指使而來。

    也就是説,他們非得要弄清楚李金貴的來歷不可。

    而太白雙妖則鑑於李金貴將要被帶往長春宮,更非要在此之前明白他的底細不可。

    所以李金貴被帶入秘室之後.所接受的盤問,翻來覆去的便是這幾個問題。

    “你叫什麼名字?”

    “你住在哪裏?”

    “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你為什麼進入玄妙觀來?”

    這幾個問題,李金貴都是照白玉鳳所交待的回答。

    而太白雙妖所問的問題,則是集中在李金貴離開玄妙觀之後的那段時間內發生的事。

    李金貴則將凌三所交待的話回答,一切都用不知道來搪塞。

    經過半個時辰的審問後,玄月首先被觸怒準備對李金貴用刑。

    還是玄法對李金貴頗有好感,一方面吩咐人去請大觀主玄真來,一方面則當着李金貴的面,派人去將他的老奶奶請來觀裏……

    李金貴一想到這裏,不由得心裏一陣緊張,忖道:“怎麼辦呢?他們只要到南陽府去查一查,便明白我的話是假的了。”

    意念一動,他又想到了不久前在秘室裏,面對大觀主玄真道長的情景。

    他記得玄真道長是個身軀高大,濃眉深目,黑髯拂胸的中年道人,然而留在他印象裏最深刻的還是玄真道人那雙明如朗星的眼睛。

    那種怪異而又詭奇的眼神,有那股懾人的力量,使得李金貴在一見之下,便為之提心吊膽。

    玄真道人沉肅而帶有磁力的話聲,彷彿仍然停留在李金貴的耳邊:“孩子,你經過了一夜的辛勞,太累了,你睡吧!”

    “你的眼睛支持不住了,快閉起來,快點睡個覺……”

    李金貴記得當時很快地便覺得睏倦,就那麼睡着了。

    以後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直到此刻,他從一個綺夢中醒來……

    這許多意念,在他的腦海裏,如同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

    他聽到劉翠娥道:“沒有,我跟玄法道長在圓覺寺裏裏外外搜索了兩次,什麼都沒看見,那座破廟已經荒廢了好多年,除了蜘蛛網之外,就是灰塵,還找得到什麼?”

    李金貴心裏一跳,只叫得鄭霞問道:“難道廟裏面連一個腳印都沒找到嗎?”

    劉翠娥道:“沒有,那個破毆裏,到處都是灰塵,看來最少也有一年,沒有人進去過,到哪兒去找腳印?倒是找到了一身的黴味回來,害得我差點都吐了,趕緊去洗了兩次澡才洗乾淨……”

    鄭霞“咭”地一聲笑了出來。

    李金貴心裏又跳了一下,忖道:“他們怎會懷疑到圓覺寺,而趕去搜索呢?”

    他對於劉翠娥所説的話,不由得更加奇怪,不明白她和玄法在圓覺寺裏,怎會沒發現他跟凌三等人的腳印?

    可是當他一想到,“凌師兄”和“葛師叔”道法通神,他立刻便為之釋然,心神也為之大定。

    他只聽得劉翠娥嗔道:“大姊,你還好意思笑我,都是你害的……”

    鄭霞道:“唷,怎麼又怪到我頭上來了?明明是你招惹的,我也勸過你,別跟朱老怪爭阿貴,你不聽,如今好了吧,惹來這麼多的麻煩,又結下了那麼個大仇……”

    劉翠娥道:“我是氣不過嘛,朱老怪明明是跟我們太白一門作對,不然為什麼我看中的人,他要槍了去!”

    她冷哼一聲,道:“師父常常説,從長春宮出來的弟子,是決不能受人欺負的,朱老怪倚老賣老欺負我還不算,並且還辱及兩位師尊,這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回到長春宮我也不怕,或許師父反而會誇獎我們呢!”

    鄭霞道:“好了,好了,你惹了事還有道理……”

    劉翠娥道:“當然,我們太白雙仙在江湖上,是那麼好惹的?憑他朱老怪又算什麼?就算是北崆峒掌教來了,我也一樣不怕。”

    鄭霞道:“二妹,你現在要怎麼辦呢?”

    劉翠娥道:“什麼怎麼辦?”

    鄭霞道:“我是説,我們已經開完了會,應該早些回到宮裏去覆命,現在為這個阿貴留在這兒,你到底是決定帶他走呢,還是把他交給玄妙觀?”

    劉翠娥沒有説話,似乎在思考。

    李金貴凝神聆聽她們説話,一時都忘了自己全身緊覆着錦被,已悶得滿身大汗。

    突然,他覺得身上一涼,錦被已被人拉開了。

    他駭然一跳,不敢動彈,隨着一股馥郁的芳香撲上鼻來,他感覺到面頰上有一股呼出的熱氣。

    李金貴心絃拉得更緊,唯恐太白雙妖發現自己已經醒來,連呼吸都幾乎為之停頓。

    他聽到鄭霞道:“我聽到玄真道長説過,接受他的懾心術控制之人,若沒他的吩咐,最少要睡五個時辰,才能醒過來,阿貴連一點武功都不懂,恐怕要七個時辰後,才能醒得來……”

    劉翠娥道:“唉!你看他悶得一頭的汗……”

    李金貴只覺面上一涼,有人用手絹替他拭汗,接着,他的身軀被人搬動着仰卧起來。

    他知道那是劉翠娥在動手替他拭汗。

    憑良心説,劉翠娥是長得極其俏麗,一張白嫩的瓜子臉上,-個小巧的櫻唇,襯着玲瓏的瓊鼻,便已很好看了,尤其她又有兩泓有如秋水般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配着長長的睫毛,彎彎的柳眉,真有股説不出的韻味與風采。

    李金貴在端茶送水的時候,便曾為她那瞟來瞟去的跟神心跳過。

    那烏溜溜的眼珠裏,似乎藴含着無限的魅力,能夠勾魂攝魄。

    雖然李金貴心裏對劉翠娥有些憤恨,怪他插手,以致使他跟白玉鳳分手。

    可是他到底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當劉翠娥伸出玉手替他擦拭面上的汗水時,他的心裏仍然不禁為之怦然而動。

    尤其是當她彎下腰,搬弄他的身軀時,她的臉距離他很近,李金貴很清楚地嗅到了她呼出的氣息,更是很自然的感覺到她的酥胸碰艘到自己肩膀……

    他長到現在,除了白玉鳳之外,還沒有跟其他一個年輕的女子如此接近過,因此在這一剎,他全身如同觸電似的抖了一下。

    “咦!”劉翠娥感覺到他身上的一陣顫抖,發出一聲驚詫的呼聲。

    鄭霞道:“什麼事啊?”

    劉翠娥道:“阿貴好像醒了。”

    鄭霞道:“不可能吧!”

    劉翠娥低聲喚道:“阿貴,阿貴,你醒醒,我有話跟你説!”

    李金貴嘴裏發出一陣含糊的囈語。

    劉翠娥又繼續道:“阿貴,阿貴!你醒醒。”

    李金貴道:“奶奶,奶奶,我……”

    他急驟地喘了兩口氣,含糊地喊道:“圓覺寺……朱老前輩……我不要去……奶奶,我……我要奶奶……”

    然後,他又閉上了嘴,調勻了呼吸,假裝睡着了。

    他的眼睛始終不敢睜開來,但是,在他的感覺裏,他依然可以很清晰地覺察到,劉翠娥正凝目注視着他。

    鄭霞道:“我跟你説,他不會醒的,除非玄真道長命令他醒過來,不然……”

    劉翠娥輕嘆口氣,伸出右手,輕輕的撫平李金貴皺起的雙眉,柔聲道:“這孩子也真是可憐,説夢話都忘不了他的老奶奶,看來我不應該把他帶走……”

    鄭霞道:“對,我看你還是把阿貴留在這兒吧!”

    劉翠媾道:“不,我要把他帶回長春宮去,讓他成為本門弟子……”

    鄭霞遭;“為什麼呢?”

    劉翠娥道:“大姊,你想想看,他若是在這兒,一輩子也不能夠出人頭地,永遠都伺候人家,終其一生,只能夠庸庸碌碌的活着,假使他入了本門,以他的稟賦,一定會有一番成就,豈不是比起他守着他的老奶奶,做一輩子的俗子要強得多?”

    鄭霞笑道:“小娥!你少扯了,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明明是喜歡這小子,偏偏要説些大道理!”

    劉翠婊道:“不錯,我是喜歡他,所以我準備帶他回宮去……”

    鄭霞道:“小娥,你想到沒有,若是阿貴的來歷查出來有問題,或者他是受人的指使,潛入觀裏,為了探索我們七派結盟的事,你想想,玄真道長還會讓我們帶他走嗎?”

    她吁了口氣,道:“恐怕到那個時候,連他這條小命都不保了。”

    劉翠娥道:“是啊,所以我也在擔心,不曉得他能不能夠過得了這一關?聽説太虛道長的離魂丹非常厲害,如果阿貴真的是‘南北雙尊’或者中原六大門派原來的奸細,恐怕在離魂丹的藥力下,非要吐出真言不可……”

    鄭霞道:“如果真是那樣,我們也沒有法子,只好眼睜睜的看着他受刑了。”

    劉翠娥輕嘆口氣,默然的望着仰卧在牀上的李金貴,道:“我相信他不可能是六大門派的弟子.更不可能是南北雙尊派來的……”

    説到這裏,她突然看到李金貴全身一顫,坐了起來。

    太白雙妖一齊愣住,只見李金貴伸手指着帳頂,以一種怪異的聲音喝道:“爾是何等妖物?待本真人以飛劍取你性命!”

    她們兩人對望一眼,只聽李金貴哈哈大笑道:“爾既苦哀求,本真人就饒你-命,不過你要從此隨吾永留青城,為我守好金光洞!”

    説着,他便又仰卧下去喃喃道:“奶奶,我到觀裏去賺些錢……以後好好孝順你老人家……”

    由於他兩次説話的聲音不同,使得太白雙妖為之錯愕不已,她們看到李金貴躺下之後,又熟睡如故,不禁對望一眼,面上浮起詫異之色。

    劉翠婿道:“大姊,會不會是玄真的懾心術傷到了阿貴的腦筋?你看他那樣子……”

    鄭霞道:“奇怪,真是奇怪得很。”搖了搖頭,道:“我也弄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這個,我跟陰山麻衣客還爭了半天,他説人是有轉世之事,以前他就親眼看到一個小孩子説些大人的話……”

    劉翠娥哦了一聲,道:“大姊,你説給我聽聽看?”

    鄭霞道:“麻衣客説他有一回在鄭州的一個小鎮裏經過,遇到一件怪事,是-個才五歲的孩子,平常好好的,有一回從樹上摔下來,昏了過去,等到醒過來之後,説話的聲音不一樣了,完全跟大人沒分別,嚷着要到羅家村去找他的老婆……”

    她頓廠頓,繼續道:“那小孩子的父母起初還以為那孩子跌壞了腦筋,替他延醫治療,卻一直沒有效,那孩子始終説是姓羅,哦,我忘下告訴你,他原來是姓張的。”

    劉翠娥訝異地道:“哦!真有這等怪事?”

    她望了躺在牀上的李金貴-眼,道:“大姊,後來呢?”

    李金貴之所以要裝神弄鬼,是因為他在聽到劉翠娥提起太虛道長要用離魂丹逼他説出真話時,大吃一驚,全身震動。

    他為了要掩飾這個舉動,靈機一閃,這才改變嗓音説出那兩句鬼話,又故意做出這些動作。

    誰知道太白雙妖聽了之後,竟以為他是受到玄真道人的懾心術的影響,激發起前世的記憶……

    因此他起先在暗暗偷笑,為自己的這番假動作的成功瞞過太白雙妖而高興。

    隨即,他便聽到了鄭霞所説的那個故事,頓時他想到了凌三跟他所説的那些事,而全神貫注,聆聽着鄭霞所説的那個故事,並且深信不疑。

    鄭霞道:“那姓張的孩子,説他叫羅永年,是個布販子,家裏除了妻子老母之外,還有一個才兩歲的小女兒,有回他到鄭州城裏去販布,誰知在路上卻遇到了強盜,將他打死了,埋在亂葬崗裏……”

    她吸了口氣,道:“那孩子説到這裏,大哭出聲,説是要回去找他妻子,因為他離家時,只留下了十一兩銀子,恐怕過了這些年,他的妻兒會有斷糧之憂,那孩子的父親起先不相信,後來逼不得已,再加上有人慫恿,而他的心裏也有幾分好奇,所以就帶着孩子到羅家村去,結果你猜怎麼啦?”

    劉翠娥搖了搖頭.叫道:“大姊,你別吊胃口了,快説嘛!”

    鄭霞道:“他們騎騾走了五十里路到了羅家村,村裏的情形完全跟那孩子説的一樣,那姓張的覺得很奇怪他的孩子一進村裏,就嚷着要下來自己走,他無奈,只得將孩子放下地,跟着便看到那孩子跑到村末一家瓦房裏,當時,屋裏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正在紡紗,那姓張的還沒説出來意,他便看到他那五歲大的孩子哭着呼喚那婦人的名字,又要她把午睡中的女兒喚醒……

    劉翠娥聽到這裏,忍不住哦一聲,驚呼出口。

    鄭霞道:“當那姓張的孩子聽到羅永年的母親思念兒子,已經死了兩年時,不由放聲大哭,還抱着看來比他還要大的一個女孩子,大呼:‘乖女兒,爸爸對不起你,讓你吃苦了’……”

    劉翠娥睜大眼睛,道:“真有這種事情?”

    鄭霞點頭道:“我也不相信.可是麻衣客説,這件事在鄭州轟動一時,好多人都聽説過,並且當地的縣官還親自由那孩子帶着到亂葬崗去掘出羅永年的骨骸,果然如他所説,羅永年的頭骨破了個洞……”

    劉翠娥喃哺道:“真是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哦,後來呢?”

    李金貴聽到這裏,也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他忍不住想要開口,卻倏地發現一縷冷風襲上面來,使他的面部肌肉為之一僵。

    他的耳邊響起一縷聲音,道:“不可説話。她們是要試探你是否醒了,才編出來這個故事騙你。”

    李金貴聽到這個聲音,覺得極為熟悉,一時卻想不出是誰來。

    他想要睜開眼睛看看那是誰,哪知就這一剎,他全身僵硬,連眼皮都無法挪動一下。

    他的心裏一陣驚慌,只聽得那縷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我是白金鳳,就在你的身邊,你別害怕。”

    李金貴心裏-跳,忘了自己全身不能動彈,開口想要詢問白金鳳有關玉鳳之事,豈知話到喉邊卻無法吐出口,只得頹然僵卧。

    他一定下神來,立刻便又聽到鄭霞的話聲:“所以這種能記前生遭遇的事不是沒有,只是我們沒遇到而已!”

    劉翠娥道:“誰説我們沒遇到?阿貴不是説他前生是青城山的一個道士嗎?”

    她話聲一頓,突然問道:“阿貴,你説是不是?”

    李金貴此時若非被白金鳳制住全身要穴,恐怕會本能地回答劉翠娥的話。

    劉翠娥走到李金貴身邊,撥開他的眼皮看了一下,笑道;“大姊,怎麼樣?我説他不會醒過來吧!這半天的唇舌全是白費了。”

    鄭霞默然片刻,搖頭道:“我總是覺得有點不對,奇怪,就是不知道是哪裏不對?”

    劉翠娥道:“我看你是太過敏了,他只不過是一個鄉下孩子,會有什麼問題?現在只要摸清楚他的來歷就可以放心了。”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門上響起“剝剝”兩聲。

    鄭霞問道:“是誰?”

    門外有人應聲道:“貧道清風,奉家師之命,請二位仙姑到丹房去,有要事相商。”

    鄭霞道:“什麼要事?是不是太虛道長來了?”

    她走到門口,拉開了門,只見一個瘦削的中年道士恭立門外。

    清風躬身道:“稟報兩位仙姑,師叔祖還沒趕到,聽説好像是把阿貴的奶奶接來了,師父請二位去,看看有什麼話要問她!”

    劉翠娥道:“好極了,大姊,我們這就走吧!”

    鄭霞道:“清風,你就守在門口吧,如果阿貴醒來,就到丹房去通知我們,知道嗎?”

    清風一愣道:“稟告仙姑,家師説過,阿貴不需要看顧,因為他老人家已經施出催眠之術,若不親自喚醒阿貴,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在日落前弄醒他的……”

    劉翠娥柳眉一揚,道:“少廢話了,叫你在這兒守着,你就跟我守着,聽到沒有?”

    清風垂首肅立,道:“是貧道遵命。”

    太白雙妖像一陣風似的飄了出去,清風一直等她們走遠了,這才呸地一聲,吐了唾沫,罵道:“他媽的,神氣什麼?兩個小妖女而已!”

    他嘴裏咕噥了一下,伸手要關起房門,一眼看到躺在牀上的李金貴,不由氣沖沖的走到牀邊,指着李金貴罵道:“他媽的,都是你這小子害人,老子為了你,忙到現在,連一口水都沒喝,匆匆的趕去,把那老太婆帶來,本來以為可以歇一會兒,卻要來給你守門……”

    他見到李金貴熟睡如死,愈罵愈是氣忿,伸手便在李金貴面上摑了兩掌,恨恨地道:“若不是那兩個小妖女看上了你,他媽的,你跟老子洗腳,老子都不要你。”

    他沒看到李金貴有什麼反應,自己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這才緩緩的走出門外,“砰”地一聲,關上門。

    頓時,這室內又恢復一片寧靜。

    在這段時間內,李金貴的神智始終非常清醒,他親耳聽到太白雙妖的話,以及清風的污言穢語。

    當清風伸手打他的時候,他正在為那突如其來的“老奶奶”而疑惑着,不知道清風又從那裏替他找來個老奶奶。

    是以,當清風揮掌摑下之際,着實使他嚇了一跳,可是説也奇怪,他明明聽到清風摑在面頰上的聲音,卻感覺不到有什麼。

    他暗暗吃驚,忖道:“糟糕了,我的臉變成石頭了,不然怎麼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疑惑之念尚未自腦際除去,他剛聽到清風關上門的聲音,便覺得全身已能動彈。

    他舉起右手,摸了摸面頰,又張開嘴,活動一下面部肌肉,便見到面前一花,似是有一縷輕煙橫過帳頂。

    他急速地轉面望去,只見那縷輕煙一凝,現出一個身着白色衣裙的年輕少女。

    那白衣少女長得柳眉鳳目,面帶冷煞,不是白金鳳還有誰?

    李金貴霍地坐了起來,想要開口説話,卻見白金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只得又把要説的話嚥了回去。

    白金鳳身形微微一動,便已到了門邊,她凝神望了一下,伸出右手在門上一拍,便轉身躍到牀邊。

    李金貴看到她的動作快速如電,偏又輕盈優美,有如踴者,不由暗暗欣羨,忖道:“不知道我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練成這種功夫?”

    他這時才知道,剛才白金鳳一直藏身在羅帳上,不但沒有被自己發現,並且連武藝那麼高的太白雙妖,在屋裏逗留了那麼久,都一直沒有發覺。

    這種幾乎已到飛行無影,隱形絕跡的輕功身法.真是駭人所聞。

    李金貴一念方起,另-個意念又浮現腦海,忖道:“大小姐的武功雖然比太白雙仙要高,可是比起我師父來,恐怕還要差得多,因為她只是武功,而我師門的神功卻是仙法……”

    白金鳳轉身躍回牀邊,只見李金貴愣愣地坐在牀上,面上神情極為怪異,忍不住微微一笑,道:“金貴.你別羨慕我,只要你肯下苦功,用心習練本門心法,五年之內,你便可以有小成,到那時,像大白雙妖這等小角色,就不會是你的對手了。”

    李金貴定了定神,連忙爬下牀,道:“大小姐,多承你……”

    白金鳳右手微拂,從袖角湧出一道柔和氣勁,將李金貴身軀托住,不讓他爬下牀來。

    她沉聲道:“金貴,你就坐在那兒別動,我只吩咐你幾件事就要回去了。”

    李金貴囁囁道:“大小姐,請問你,玉鳳她……”

    白金鳳道:“三妹很好,你放心。”

    她緩緩走到屋中的圓桌旁,找了張椅子,坐了下去,道:“金貴,你還記得那天三妹帶你來見我時所説的話嗎?”

    李金貴想了一下,頷首道:“記得。”

    白金鳳道,“好,你只要記住,除死無大難,你只要抱着必死的信心,無論處身何地,都無礙你那活潑的心,也就是説,再是險難圍厄都可克服,終究你能回到我們白家,與三妹永遠廝守下去……”

    李金貴聽她話中之意,似是已經答應將來把白玉鳳的終身許配給自己,不由喜出望外,道:“大小姐,這點你放心,為了玉鳳,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鍋都不怕……”

    白金鳳道:“倒也用不着你吃這些苦,不過這一年中,我們都要閉關修煉無上絕學,以應付他日劫難,沒有人能照顧你,要完全靠你自己來應付環境加於你身上的壓力……”

    李金貴道,“大小姐,這個玉鳳也跟我説過,我能瞭解。”

    白金鳳頷首道:“你瞭解就行了,只要你不昧靈智,我保證一年之後,一定會接你回到白家大院傳你本門絕學。”

    李金貴道:“多謝大小姐,我一定會捱過這一年,不會讓您跟玉鳳失望的。”

    白金鳳道:“我從申時開始便要閉關了,這是在閉關前我最後一次跟你見面,所以我要吩咐你幾件事,你用心聽着——”

    李金貴見她神色凝肅,連忙一正面色,用心聆聽。

    自金風道:“第一,我已替你安排一個老奶奶,如今正在丹房裏,她是我的奶媽金嫫,江湖經驗豐富,絕不會露出任何破綻,你只要跟她相認,便不致使玄妙觀的道士起疑。”

    李金貴應了聲:“是!”

    白金風道:“你得記住一點,金嬤左眼瞎了,右手食中二指已斷,如果他們帶你去丹房,讓你見的老奶奶不是金嫫的話,你千萬別墜入他們的圈套,曉得嗎?”

    李金貴點頭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容易就上當的。”

    白金鳳道:“第二,玄真道人的懾心術是傳自昔年的三眼真君,不過他根基大淺,道行不夠,又加以你練過本門的心法,所以對你沒有多大作用,你不必害怕,倒是太虛老道所煉的離魂丹有些討厭……”

    她伸手在裙旁一個皮囊裏,取出一個臘丸,道:“這是昔年毒手藥王公孫博所煉的滌心丹,能解百毒,你等到要進丹房之前,將它含在嘴裏,便可以不畏巨毒了!”

    李金貴接過她擲來的藥丸,放進懷裏,還沒説話,只見白金鳳霍地立起,道:“有人來了,恐怕就是帶你到丹房去的。”

    她右手一揮,李金貴只聽到“嗤”地一聲,門外的清風道士應聲而動,跌倒地上。

    白金鳳道:“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李金貴道:“大小姐……”

    白金鳳目光一閃,道:“什麼事?”

    李金貴道:“玉鳳……”

    白金鳳點了點頭,身形一晃,便已騰飛而起。

    李金貴仰首望去,只見她似是化作一縷輕煙,從帳上掠過,鑽出壁上的一個小窗。

    那個小窗僅寬廣尺許,看來是用作通風的,白金鳳卻毫無困難地出去,又將覆蓋窗上的碧紗合上。

    李金貴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以金鳳的身軀,如何能在那樣一個小洞進出自如?

    他愣了一下,只聽到有人在門口道:“清風師兄,你坐在地上做什麼?”

    清風怪叫一聲,道,“真是碰到鬼了,我好端端的站在這裏,怎麼會睡着了?”

    李金貴聽到那説的聲音極為熟悉,略一思忖,便知道那是整個觀裏,與他相處最好的小道士。

    那小道士笑了笑,道:“你跑了一上午,剛剛才回來,怎麼不歇歇,反倒在這兒站着睡起覺來了?”

    清風罵道:“他媽的,還不是那兩個小妖女?我奉師父之命,來這兒找她們到丹房去,誰知道她們要我在這兒守着那小子……”

    小道士“哦”了一聲,道:“阿貴醒過來了?”

    清風道:“他睡得跟死豬樣,怎麼會醒得過來?他媽的,我們真苦命,平時在觀裏舒服得跟太爺似的,偏偏師父要開什麼秘會,忙得我們變成了兒子,侍候那些各派來人,如今好了,又成了孫子,替阿貴這小王八蛋守起門來……”

    小道士笑道:“你看你,説話有多難聽?連我都被你損了。”

    清風道:“本來就是嘛!你整天侍候茶水,不是忙得跟孫子樣?”

    小道士道:“好了,別再發牢騷,你回房去吧!我在這兒替你守着,反正等會師父就要來把阿貴帶到丹房去審問……”

    清風大喜道:“清海師弟,謝謝你了。”

    清海道:“一句話,誰叫我們是師兄弟呢?”

    清風道:“那麼我走了。”

    清海道:“你去吧,這兒有我呢!”

    清風突然“咦”了一聲,道:“師弟,你別耍什麼花樣吧?”

    清海訝道:“什麼?師兄你……”

    清風道:“你平時也從沒這樣勤快過,怎麼今天變成勤快起來了,莫非……”恍然大悟道:“哦!你跟那小子一向很好,莫非想要救他出去?”

    清海道:“師兄,你胡説些什麼!我有幾個腦袋?敢教阿貴出去。”

    清風詫異地道:“那你為什麼……”

    清海道:“你不領情就算了,我走了。”

    清風忙道:“嗨,我跟你開玩笑的,你怎麼當起真了?好,你在這兒守着,我去休息半個時辰,就來接替你。”

    清海道:“那你快去吧!”

    李金貴坐在牀上,聽到清風道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知道清海馬上便進來,連忙把手裏的臘丸剝開,將那顆滌心丹含在嘴裏,躺了下去。

    那顆滌心丹不知道是什麼藥草煉成的,含在嘴裏有股淡淡的苦味,卻很快地溶化掉。

    李金貴剛將滿嘴的津液吞下去,便聽到門扉一響,清海走了進來。

    清海躡手躡足的走到了牀邊,見到李金貴閉目睡着,伸出手來,輕輕推推他的身子,低聲喚道:“阿貴,阿貴。”

    李金貴不知小道士的來意,不敢答應,仍然裝睡如故。

    小道士清海拍了拍李金貴的面頰,道:“阿貴,你醒醒,我是來救你的。”

    李金貴猶疑了一下,不知該是繼續裝睡下,還是睜開眼睛來。

    他在觀裏的這些日子,跟小道士相處得最好了,不願意因為自己之故,害得小道士被玄妙觀裏的人所害。

    他睹忖道:“可是我若告訴他,我非得繼續留在這兒不可,恐怕他反會懷疑我有什麼用意,何況就算他真心要救我,他的力量恐怕也有所不逮……”

    是以他決定繼續裝睡下去,讓小道士在無可奈何的情形下放棄搭救自己的意念。

    清海又喚了兩聲,仍然不見李金貴醒來,焦急地道:“啊喲!阿貴你怎不快醒過來?若進到了丹房,吃了太虛叔祖的離魂丹,恐怕以後一輩子都會變成白痴了!”

    李金貴心裏頗為感動,真想告訴小道士,自己已經服了滌心丹,不致有什麼危險……

    可是他想了想,卻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就在他心裏矛盾,意念難決之際,只聽清海自言自語道:“説不得我只好先把阿貴拉到假山洞裏去藏起來,等到那個小妖女走了,再救他出去了。”

    清海掀開被子,便待將李會貴拉起來背在背上。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聲沉喝:“呸!還不快把阿貴放下來?”

    清海轉首望去,只見屋裏不知何時,進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身穿百補千裰錦袍,蓬髮大頭的叫化,他不認識,但在旁邊的那個穿着道袍的中年道人,可是他相處數年的師父——玄妙觀的三觀主玄月道長沒錯。

    清海如遇雷殛,只覺腦門“嗡”地一聲,全身發軟,幾乎就要昏倒。

    他顫聲道:“師……父……”

    玄月道人沉喝道:“你好大膽子,竟想縱放本觀的犯人?”

    清海嚇得臉都白了,手按着牀邊,囁囁道:“師父,我……我不是……”

    玄月道人一躍到牀邊,右手一把拉住清海的衣領,將他整個身子提了起來,厲聲道:“無知的孽徒,還敢與為師的狡辯?貧道若不……”

    李金貴躺在牀上聽得清清楚楚,再也不能裝睡了,趕忙爬了起來,道:“道長,你放了他,他是一番好意,可是……”

    玄月道人的左手都已經舉起來,準備一掌斃了清海,突然見到李金貴醒了過來,不禁一呆,左手放在清海的頭上,沒有擊落下去。

    李金貴話説到一半,便看到玄月身後立着凌三,不由也是一愣,把要説的話又咽了回去。

    凌三沒想到李金貴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也為之一怔。

    室內每個人的動作都停頓了一下,玄月手腕一轉,點住清海的睡穴,順手便將他扔在地上。

    凌三躍到牀邊,握住李金貴的手,大喜道:“師弟,你醒過來了,很好,很好……”

    李金貴見到玄月跟凌三在一起,真有如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囁囁道:“師兄,他……他也是本門中人?”

    凌三哈哈一笑,道:“他是本門六師叔,不是玄月道人!”

    李金貴哦了一聲,只見玄月右手在臉上一抹,似是揭掉一層皮,現出一張瘦癯白淨的面孔,手法之快就跟魔術一樣。

    李金貴眨了下眼睛,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實。

    那個白臉中年人將道袍一脱一卷,現出裏面穿的一襲錦袍,笑道:“金貴,好不好玩?”

    李金貴親眼看到這等快的易容變身之術,幾乎呆住了,聞聲頷首道:“太神奇了,真是大神奇了。”

    凌三道:“六叔是本門的巧手,易容之術天下無雙……”

    那白臉中年人笑了笑,又伸手一脱錦袍,翻了過來,穿在身上,然後順勢轉了個身。

    他轉身的速度只是跟常人一樣,可是一轉過來,卻讓李金貴嚇了一跳。

    因為他看到的是另一個李金貴,無論面貌,神情都跟李金貴完全一樣。

    若不是李金貴自己就坐在牀上,並且親眼看到那叫六叔的白臉中年人轉身,他真以為見到鬼了。

    凌三見到李金貴嚇得目瞪口呆,笑道:“六叔,你別逗金貴了,讓他嚇壞了,可不好辦。”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金貴,你想不想學六叔這門功夫?”説着,將手裏的一張薄薄的面具覆在臉上,頓時又變成了玄月道人。

    李金貴何時見過這等奇幻之事?雖然他眼前這副面貌也並非真正的面貌,是經過白玉鳳替他易容過的,但是隻不過塗了點藥物,讓臉色變深,眉毛變濃而已,並沒有改變整個的臉形輪廓。

    像那中年人轉瞬之間變換幾種面貌,甚而連身軀的高矮,説話的聲音都隨時不同,可説是李金貴有生以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事。

    他大喜道:“六叔,我要學!”

    凌三道:“金貴,你回到本門之後,有的是機會向六叔討教,現在不用急!”

    他話聲稍頓了頓道:“金貴,這些道士沒怎麼為難你吧?”

    李金貴搖了搖頭。

    凌三道:“我聽説他們要用邪術盤問你昨晚之事,唯恐你會吃到什麼苦頭,所以把鄭六叔請了來準備萬-你無法應付,讓他老人家將你替換出來。”

    李金貴心中一陣激動,道:“師兄,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可是……”

    他想要説白金鳳已為他安排的事,轉念一想,認為此時實在不宜説出來。

    凌三道:“我後來跟師父一商量,這麼做對你不好,還是應該讓你繼續留在這兒,經歷這一場劫難……”

    李金貴點了點頭,道:“小弟也是這麼想。”

    凌三道:“金貴,你該知道這些劫難都是你命中註定的,是無法逃避過去,所以你一定要忍耐,知道嗎?”

    李金貴道:“小弟知道。”

    凌三道:“師父捏指一算,知道玄真雜毛去請了他的師父太虛老道來此,要借重太虛的離魂丹,逼你吐實,所以派我隨六叔來,給你一塊護心符。”

    説着,他自懷裏取出一塊似鐵非鐵,似玉非玉的牌子,交給李金貴,道:“你把這塊護心符貼身掛在胸前,便可以不怕太虛老道的離心丹……”

    李金貴接過那塊牌子,首先便覺得手一沉,接着便是一股寒徹透骨的冰冷之感。

    他輕咦一聲,真不明白這塊小小的令牌,會有如此重的分量,仔細地凝目一看,只見整塊令牌雕着一座面貌猙獰的神像。

    那座神像頭束金箍,長髮披散,身上瓔珞飄帶,佩着許多怪異的飾物,雙腳赤裸,盤坐在一隻怪獸之上。

    除了這些之外,最奇特之處,大概是那神像長十幾隻手,和眉心之處的一隻怒睜的眼睛了。

    因為那些手臂的長短形狀各有不同,有的持刀、有的拿劍、還有兩隻手是捧着火的。

    而那隻長在雙眉間的眼睛,是嵌鑲着一顆碧藍的寶石,發出熠熠的光芒,閃爍不定,顯得那張臉孔更加的猙獰可怕。

    李金貴的目光一接觸那顆碧藍的寶石,似覺整個神像都在這-剎那裏,活轉過來,隨着閃爍的光芒,那張可怕的面孔,變換了好些表情。

    他駭懼的將雙掌合攏起來,不敢再繼續注視着那座神像。

    凌三問道;“阿貴,你怎麼啦?”

    李金貴道:“沒……沒什麼。”

    他瞥了手裏的令牌一眼,問道:“師兄,這是什麼神?”

    凌三道:“這是修羅真神,具有千手千眼,神通無極,可衍化萬物,改變宇宙……”

    李金貴可從沒聽過什麼諸天神像,但是聽凌三説的活靈活現,不由驚呃一聲,問道:“師兄,照你這麼説,這個修羅不是跟觀世音菩薩一樣神通廣大了?”

    凌三一愣,道:“這個……”

    那個叫六叔的中年人道:“阿貴,現在時間寶貴,無暇跟你解釋許多,你快將這塊修羅令牌貼肉佩好。”

    李金貴-面佩帶修羅令牌,一面笑着説:“師叔,這塊令牌比冰還冷,帶在身上,恐怕還沒有等到那什麼太虛老道給我吃離魂丹,我就會凍死了……”

    六叔叱道:“阿貴,不許胡説,修羅令乃是本門至寶,怎會……”

    凌三打斷了他的話,道:“六叔。”

    六叔哦了聲,道:“阿貴,你佩戴這塊令牌,可千萬別讓他人發現,等到太虛老道問完了話,我自會派人去向你收回。”

    李金貴在拿到那塊修羅令牌之時,本來覺得牌上發出一股冰冷的寒氣,但是當他把令牌貼肉佩好之後,卻發覺就在這一會光景,令牌變得極是温暖,掛在胸口,感覺非常的舒服。

    他想不出其中的道理,正想要開口問凌三,卻見到六叔目光一凝,伸出手指,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道:“有人來了。”

    凌三一個轉身,躍到門後,六叔揮了下袍袖,道:“阿貴,你快躺下。”

    李金貴只覺一股柔和的勁道湧上身來,再也無法坐得住,只好躺了下去。

    他剛蓋好被子,便聽到門口傳來玄月道人的叫聲;“那小子躺在裏面,怎不派個人看看?”

    另外一聲沙啞的聲音道:“是大師伯説阿貴絕不會醒來,所以……”

    玄月道:“就算那小子不會醒,也該派個人守着啊!清雲,你在這兒等着,我去把那小子扛出來。”

    李金貴躺着沒動,厚厚的棉被一直蓋到他的頭部,但是他卻睜大着眼睛,從棉被底端的隙縫愉覷出去。

    因為他要看看六叔和凌三如何能在玄月進門之前的剎那,從屋裏遁出。

    他自幼聽過不少有關妖狐鬼怪的傳説,也看過很多傳奇演義説部,知道有所謂的五行遁法,以及隱形挪移的奇術。

    是以他一直睜大眼睛要看看六叔和凌三到底要用哪種奇絕的法術,走出這間屋裏,而不讓玄月道士發現。

    豈知他所有的猜測都沒有對,那凌三和六叔兩人根本就沒有施術遁走。

    他們只是躲在門後而已。

    玄月道人推門入內,一眼便看到清海小道士倒在牀邊,臉色大變,飛身撲到牀前,急忙掀起被子。

    當他發現李金貴仍然安睡如故,不由吁了口氣,這才轉身去察看清海的情形。

    他剛-蹲下,便覺得身後風聲急響,似乎有人撲了過來。

    玄月道人反應極快,蹲坐之勢不變,整個身子已倏移六尺,左手一撐牆壁,翻轉過來。

    就這麼一個旋身的功夫,他已凝聚渾身功力,右掌平胸而已擺了個“萬山矗立”的守勢。

    依他的打算,這招“萬山矗立”乃是師門最森嚴,最緊密的一招守勢,此時他背靠牆壁,無論敵人從何而來,都無法對他構成威脅,就算來敵的武功比他強出許多,他也可以堅守數招……

    豈知他一轉身過來,立刻便見到玄月就站在身前不足五尺之處,就像面對着一面巨大的鏡子,從鏡子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突然之間,他像是遇到雷殛,震懼無比,呆立在那兒。

    他的腦海之中,有了剎那的空白,等到他定過神來時,他已發現自己全身穴道,至少有七八個被點住了。

    六叔輕而易舉的一伸手,便將玄月道人制住了。這原是意料中的事,無論誰在看到眼前出另一個自己,都會有一段時間陷入驚慌錯愕中。

    六叔就利用這個人性的弱點,不費吹灰之力,擒住了玄月道人。

    玄月道人渾身受制,神智卻依然清醒。

    他睜大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六叔,心中發出吶喊:“你到底是誰?怎麼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可惜他的啞穴已被點住了,再費盡力氣,也無法説得出話來。

    六叔微微一笑,道:“得罪了!”

    他右手抓住玄月,左手抓住清海,一古腦的將這兩個穴道被制的道士,塞進了牀底下。

    他一站直了身子,便見到李金貴睜大着眼珠凝望着自己,不由笑叱道:“兔崽子,還不快閉起眼睛,要去受審了。”

    李金貴知道六叔要冒充玄月道人,帶自己進入丹房去,心中大定,忖道:“就算我露出了馬腳,六叔在場,也不會讓我吃什麼苦頭的,何況那兒還有金嫫呢!”

    他依言閉上了眼睛,六叔輕輕的在他的臉上拍了下,低聲道:“阿貴,一切要鎮靜,別害怕,有六叔在旁邊,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六叔扛起了李金貴,對站在門後的凌三做了個手式,然後走了出去。

    清雲道士見到六叔扛着阿貴出來,忙道:“師叔,讓我來。”

    六叔揮手道:“用不着了,還是我扛着比較好!”

    清雲笑道:“師叔,在觀裏面,你還怕會有人把這小子劫了去不成?”

    六叔叱道:“少廢話,走!回丹房去。”

    清雲讓在一旁,道:“師叔,您請先走。”

    六叔叱道:“叫你走,你就先走,説什麼廢話?”

    清雲受叱,不敢再多嚕嗦,只得遵照吩咐,向丹房行去。

    玄月道人乃是玄妙觀裏的三觀主,在觀中的地位極高,六叔扛着李金貴向丹房行去,一路上所經之處,遇到的一些道士,齊都讓路躬身行禮。

    他們每一個人都以詫異的目光望着清雲,不明白為何三觀主扛着人,清雲反而空着手。

    六叔見到那些小道士投來的目光,心中清楚,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他以玄月的面目出現,護送李金貴進入丹房,是臨時決定的,那是為了害怕修羅令放在李金貴身上,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以前他並沒有來過玄妙觀,自然弄不清楚觀裏的環境和路徑,是以他非要讓清雲替他帶路不可。

    他們穿過兩個月亮洞門,從一座很大的庭院走過,來到一條長長的迴廊之上。

    清雲腳下稍頓,道:“師叔,你歇歇,還是讓弟子來吧!”

    六叔眼睛一瞪,道:“幹什麼?”

    清雲道:“師叔,馬上就到丹房了,若是讓師父見到我……”

    六叔“嘿”地一聲,道:“原來你是怕你師父罵你,好吧,就讓你扛着阿貴,我也落得輕鬆。”

    清雲接過李金貴,扛在肩上,道:“師叔,你請先走。”

    六叔道:“你先走,我在後面跟着,若是有什麼動靜,我好替你接應。”

    清雲詫異地忖道:“師叔的膽子,怎麼越來越小了?現在觀裏戒備森嚴,加上各派的高手並沒有全部離開,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敢侵入本觀不成?”

    他心裏雖是這麼想,卻不敢説出來,扛着李金貴,快步向丹房行去。

    六叔隨在他的身後,向前行走,才走了幾步路,只見一個道貌岸然的中年全真,匆匆行了過來,老遠便道:“三師弟,你去帶阿貴,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出了什麼事?”

    六叔不知道這個中年道人是誰,略一猶疑,只聽清雲道:“師父。”

    他笑了笑道:“就在觀裏面,還會出什麼事?師兄,你大擔心了。”

    那中年全真正是二觀主玄真道人,他撫了下長鬚,道:“貧道有什麼好擔心的?是大虛師叔等得不耐煩了。”

    他見到清雲站一旁,叱道:“清雲,你還不快走?等什麼?”

    清雲應了一聲,扛着李金責快步疾行而去。

    玄真等着六叔迎上,道:“師弟,我原先預料的沒錯,果然阿貴是個問題人物。”

    六叔吃了一驚,道:“哦?”

    玄真道:“你記得當年王屋雙英嗎?”

    六叔乃是昔年修羅門中十大神魔的第六位,提起巧手神魔鄭君武,可説是名動武林,數十年前,黑白兩道無人不知。

    因為他以一手奇門暗器,一套幾可亂真的易容術揚名江湖,尤其他對於機簧製作,武器的冶煉另有獨到的功夫,更是傳誦一時,這才搏得“巧手”之名。

    當時,在整個江湖上,只有四川唐門人唐天德的暗器手法,和王屋雙英中的金花女俠能跟他相提並論。

    王屋雙英是師兄妹,又是夫婦,據説是昔日的前輩高人,以易容術稱霸武林的千面公子之徒。其中師兄張夢還除了雙鈎絕技之外,另有一手暗器,極為厲害,但是比起他的師妹來,他又差得多了。

    因為金花女俠練就了一手極為霸道的金花暗器,那些金花的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花蕊,都可以在發射之後,彈飛開來,殺傷力極為強大,分佈的範圍又極為廣闊,是以曾被稱為江湖上威力最大的暗器,其評價尤在唐門的毒蒺藜之上。

    由於她嫉惡如仇,手段又毒辣,凡是碰上她的黑道梟雄,江湖惡霸,幾乎沒一個能落個全屍,因而她在江湖上的名氣,較之張夢還要大,那些武林敗類一聽金花女俠之名,可説是到了心驚膽寒聞之披靡的地步。

    王屋雙英在江湖上出現了沒多久,大約只有三年不到的功夫,便不知什麼原因,從此銷聲匿跡,不復再現……

    這件事與後來的修羅門的失蹤,青城派的被滅,以及白衣神君的身世之謎,並列為武林四大神秘,迄今為止,數十年之久,還沒有人解破。

    巧手神魔鄭君武身為修羅門的十大神魔之一,自然知道本門為何整個從江湖上失蹤,但他對於其他的三大神秘依然不清楚。

    是以當他一聽到玄真提起昔年王屋雙英,不禁為之驚愕不已,頷首道:“當然知道,王屋雙英失蹤之事,乃是江湖四大神秘奇事之一。”

    他腳下一頓,詫問道;“可是,這跟阿貴又有什麼關係?”

    玄真壓低了聲音道:“師叔懷疑阿貴的奶奶是昔年王屋雙英中的金花女俠!”

    巧手神魔鄭君武啊了一聲,道:“哪有這種事!王屋雙英失蹤了快四十年,又怎會……”

    玄真道:“師叔以前見過金花女俠大破君山十八寨,對她印象極深,所以當阿貴的奶奶來了以後,他老人家一眼便認出來了……”

    鄭君武失聲道:“不可能的,事隔四十年之久,一個當年綺年玉貌的女孩,如今已變成了雞皮鶴髮的老太婆,整個的面貌形象都已變,怎麼可能認得出來?”

    玄真道;“是啊,大師兄也這麼説,可是師叔一口咬定,雖然事隔四十年,郝金花女俠的眼神卻沒有變……”

    鄭君武道:“哦!真有這種事……”

    剎時之間,他的意念極為紊亂,忖道:“如果阿貴的奶奶是昔年的金花女俠,那麼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因為本門為了要消滅強敵,稱霸武林,將李金貴作為進入白氏家族的鑰匙,故此用盡手段吸收他,不過他若是金花女俠的孫子,那麼他之所以進入白家便有他的特殊動機,我們利用他,豈不……”

    玄真見到他在發愣,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道;“師弟,你在想什麼?”

    鄭君武一震,道:“哦!沒什麼,只是覺得太奇怪了。”

    玄真道:“不管她是真假,反正師叔在此,一切都有他老人家作主,走吧!”

    鄭君武不敢再多説話,抑下滿腔的疑惑與困擾,隨着玄真走進了丹房。

    這間丹房並不很大,一張雲牀就已佔了大約一半的地方,此外一個極大的青銅巨鼎立在地上,又佔了不少的空間,剩下的空地,擺了七八張椅子,幾乎把整個丹房都佔滿子。

    鄭君武目光一閃,只見屋邊的椅子上坐着好幾個人,其中有一大半他都認得。

    他暗忖道:“乖乖,這回玄妙觀可真是花了大本錢,竟然把陰山麻衣客,祁連烈火尊者,黑海雙熊都請來了,看來是野心不小……”

    心念電轉而過,他看到坐在太白雙妖旁邊的一個額扎沖天辮子,身穿一襲紅衫的童子,不禁暗吃一驚:“這不是苗疆火雲魔童嗎?怎麼他沒有死?並且到了這兒,連三哥都不知道?”

    敢情這火雲魔童天賦異稟,是苗疆十八峒總峒主金銀雙仙的獨生愛子,自從三十年前出道以來,一直保持一副天真純潔的童子面貌,永不衰老,也不長大。

    由於他心狠手辣,不僅精通苗疆的放蟲之術,並且得傳五毒教藍蝴蝶的毒門絕技,舉手投足之間,皆可置人於死,是以出道之後,喪身於其手中的武林人士,不知有多少,在江湖上樹敵極多。

    但是他的後台奇硬,本身武功又高,所學又雜,那些找他報仇的人,無不喪命於他的毒術與蟲術下,以致使他闖下極大的兇名。

    那時修羅門剛自西方東移,在洛陽開門立派,曾有門中弟子遇上北遊的火雲魔童,而遭殺害。

    為此,修羅大帝極為震怒,曾命十大神魔中的三位圍堵火雲魔童欲置之於死地。

    卻不料在那時,火雲魔童突然銷聲匿跡,直到半月之後,修羅門才打聽出來,火雲魔童原來是惹上了白氏家族中的玉女白嫦娥,結果死於白嫦娥的少陽神罡之下……

    這段往事距今將有三十年,在這段期間裏,修羅的勢力擴展極大極快,終於與白氏家族發生衝突,雙方火拼,結果導致修羅門自此絕跡江湖……

    鄭君武心中大吃一驚,不知這個當年傳説已經死去的火雲魔童,此刻怎會又突然出現在玄妙觀?並且連本門暗中佈置的在觀裏的線樁都沒查出來,以致神算天魔林煌不知道情形,將他派到玄妙現裏保護李金貴。

    本來以鄭君武的巧手易容之術,絕不擔心有人會認得出來,他也自信就算李金貴露出破綻,他也有能力將李金貴從參與秘會的眾多高手中救出去。

    可是此刻莫名其妙的冒出了一個失蹤近二十多年的火雲魔童,鄭君武知道自己的武功再高,身法再快,也無法抵得過火雲魔童的放蟲施毒之術。

    因此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玄妙觀裏的人發現他是冒牌的玄月,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無數紛亂的意念閃過他的腦海,一時之間,他為這突如其來的火雲魔童,攪亂了腦筋,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是以身形不禁一頓,腳下遲疑了一下。

    好在這時清雲已將扛着的李金貴放在雲牀之上,屋中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剛走進室內的玄月道人。

    鄭君武定了定神,隨在玄真身後,走到雲牀邊,盤膝坐在玄法道人的旁邊。

    那張雲牀正中坐着一個極瘦的老道,他的兩頰深陷,灰眉垂至眼角,額下蓄着一綹山羊鬍子,如同一具骨架的乾瘦身軀上套着-襲八卦水火道袍,細長的頸子上,頂着一個小腦袋上偏偏又戴着一頂金光閃閃的道冠,使人看了真替他擔心,唯恐那頂道冠會把他的脖子壓斷……

    鄭君武不用猜也知道,這個體形瘦高,貌相怪異的老道,便是來自茅山的太虛道長。

    太虛道人目中冷芒乍閃,投落在李金貴的身上,道:“玄真,就是這個孩子?”

    玄真恭聲道:“啓稟師叔,這就是阿貴。”

    太虛道人伸出手去,虛虛一招,李金貴的身軀突然飛了起來,緩緩落在他的膝前。

    鄭君武心中怦然一跳,不知道太虛道人要如何對付李金責,忖道:“該死的老三,竟然糊里糊塗的把本門修羅令請出來,放在阿貴身上,若是被太虛雜毛髮現,事情可無法收拾了。”

    他見到太虛道人伸出如鳥爪的右手,在李金貴身上摸了摸,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到喉間。

    在這個屋裏,除了他之外,還有太白雙妖也極為緊張,劉翠娥見到太虛道人那瘦骨如柴的手上,五根指甲長達三寸,手背青筋浮動,一直放在李金貴身上,不由得緊張地抓住了鄭霞的手,唯恐太虛道人會發現什麼,而採取不利於李金貴的行動。

    她此時心中極為矛盾,一方面希望證實李金貴是無辜的,一方面又怕他無法經過太虛等人的考驗,露出什麼破綻。

    鄭霞似乎明白她的情緒,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嘿嘿!二位姑娘為何如此緊張?”

    鄭霞和劉翠娥齊都一驚,循聲望去,只見那説話之人,正是隨太虛道人而來的火雲魔童。

    火雲魔童露着雪白的牙齒在微笑,笑容極為可愛,但是眼中卻顯露出一股詫異的神色,凝望着太白雙妖。

    劉翠娥秀眉一揚,待要反駁過去,卻發現太虛道人投過一瞥冷厲的目光,頓時把要説的話又咽了回去。

    太虛道人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沉聲道:“此子根骨尚佳,但卻也並非什麼了不得的奇材,貧道不知道二位姑娘為何會為了他跟崆峒朱施主發生爭執?”

    劉翠娥道:“稟告道長,家師在命我們下山時,曾要我們留意一下,帶幾個根骨不壞的年輕人回谷,所以……”

    她話聲頓了頓,鄭霞接下去道:“此事本來經過玄月道長答應,誰知朱雲卻硬要與我們姊妹為難。”

    劉翠娥道:“我們姊妹也是不得已的,為了師門榮譽,不得不與朱雲交手,此事尚請老前輩明鑑。”

    太虛道長微微傾首,道:“此事經過,貧道已經清楚,本來還以為這個後生是什麼了不得的良材美質,竟使得太白與崆峒兩派發生爭執,如今一看,嘿!真是失望得很。”

    他見到太白雙妖滿臉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淡然一笑道:“兩位姑娘或許不以為然,事實上貧道一生所見的良材美質,何止千百,但是又有幾個能有足夠的毅力通過許多困厄艱難,練成一身絕藝的?尤其貴派地處西北寒漠,更需毅力堅韌之人,依貧道的看法,兩位若將阿貴帶回長春宮去,恐怕令師都不會中意……”

    鄭霞問道:“為什麼?”

    劉翠娥怔了一下,也跟着道:“老前輩,莫非你不肯將阿貴交給我們……”

    太虛道長道:“玄月既已答應你們,可以任意將他帶走,貧道當然不會推翻他的承諾,不過,你們也明白,此子身上尚有許多疑竇未能解開,為了參與此次秘會的七派安危,我想大家都想弄清楚,他是否乃中原各大門派或其他敵人派來此竊探的奸細。”

    他的目光掃過李金貴的身上,繼續道:“此子經貧道檢視,的確沒有練過武功,不過事關重要,貧道尚要以離魂丹一探他的真正的來歷,如果還不能解開疑問,那幺貧道準備請藍道友以苗疆神蟲一試,尚祈諸位道友保持鎮定。”

    劉翠娥道:“老前輩,不久之前,玄真道長曾以懾心之術試過阿貴一次,並沒有查出什麼,如今再加上老前輩您的離魂神丹,如果阿貴確是外敵派來潛入本觀之人,一定可以查出來,否則……”

    她拉長了話尾,卻沒有繼續説下去。

    太虛道長長眉微揚,道:“劉姑娘,你的意思,貧道非常明白,説實在話,老夫也對本門的離魂丹很有信心,不相信有人會在服下丹藥之後,還不吐露實話……”

    劉翠娥道:“那麼,老前輩為何又要用苗疆的蟲術來折磨阿貴呢?他到底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太虛道長道:“貧道保證藍道友的本命神蟲不會傷害阿貴,更不會使他感覺任何痛苦。”

    他側首望着火雲魔童藍雲道:“藍道友,你説對嗎?”

    火雲魔童傲然一笑,道:“這個諸位可以放心,老夫的本命神蟲與我心神相連,我不命它傷害人,絕無人會受到傷害!”

    劉翠娥道:“可是!”

    火雲魔童目光一爍,沉聲道:“怎麼?難道兩位姑娘信不過我火雲魔童的保證?”

    他那以金環束縛的長髮,突然豎直起來,臉上也泛起怒意,道:“就是無極老魔在此,也不敢説信不過老夫的話,你們……”

    玄真道長乾咳一聲,道;“藍道友,暫請息怒。”

    那坐在鄭霞旁邊的陰山麻衣客跟太白雙妖來往較近,眼見劉翠娥秀眉一揚,還待説話,連忙道;“二姑娘,藍老前輩昔年與令師長夫人乃是好友,你不可出言無狀,得罪了藍老前輩。”

    火雲魔童藍雲一聽麻衣客提起長春夫人,那束豎起的頭髮又落了下去,笑了笑道:“哈哈,老夫是何等身份,怎會跟兩位晚輩計較?我是逗她們的,太虛道長,你辦你的事吧!”

    太白雙妖的面上都泛起驚疑之色,沒有説話,劉翠娥在驚疑之中,更多擔了一份心事,頗為後悔自己要多此一舉,竟然看中了李金貴,以致惹來這一番風波……

    那默坐一旁,一直沒有説話的烈火尊者,此刻也忍不住的道:“對!藍老兄説的不錯,老道長,你還是快開始吧,灑家可等得不耐煩了……”

    火雲魔童霍地站了起來,叱道:“呸!小頭陀,誰是你的老兄?想當年你師父見到我,還得客客氣氣的叫我一聲藍兄弟,你怎麼敢稱我老兄?簡直是混帳!”

    烈火尊者為祁連一脈的掌門師弟,成名江湖有二十年之久,一身火藥暗器,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平時罕得有人敢招惹他。

    這次玄妙觀召開七派秘會,烈火尊者受掌門之命,趕到來參加,由於玄妙觀的招待極好,並且針對他好色的弱點,給他準備了美女數名,使他頗有樂不思蜀之感。

    由於祁連與太白相距甚遠,烈火尊者深知來自長春宮的弟子,都曾得到長春夫人傳授的特殊“內媚”之功,自己犯不着去招惹,為了一時風流,而換來一生遺憾。

    所以在開會的十幾天中,他都不敢與太白雙妖太過接近,事實上,他有玄月為他準備的幾名美女,就已夠他承受了,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時間去惹太白雙妖。

    可是不敢惹是-回事,要他當着太白雙妖這兩個美女面前丟人又是另一回事。

    他開腔説話也出諸一番好意,豈知火雲魔童仗着是老前輩的身份,硬是當面讓他難堪,這如何能使他嚥下這口氣?

    烈火尊者滿臉漲得誦紅,濃眉-軒,也站了起來,大聲道:“藍雲!你少在灑家面前倚老賣老,別人怕你的放蟲之術,灑家可不在乎。”

    火雲魔童一愣,面上突浮起微笑,道:“小頭陀,這是你自己説的……”

    烈火尊者也知道苗疆放蟲術厲害,施放之時無影無形,神色頗緊張的凝望着火雲魔童,沉聲道:“不錯,你不妨試試看,酒家會不會怕你!”

    説話之間,他-抖身軀,不知怎的,全身冒起一幢烈火,迅速地將他罩住。

    坐在他旁邊的太白雙妖駭然驚叫,飛身閃了開去。

    烈火尊者全身浴在火中,卻是一點痛苦之態都沒有,反而裂開大嘴,大笑道:“藍雲,你不怕變成焦炭的話,儘可以出手試試!”

    他突然露出這一手,使得丹房之內的情勢,立刻變成緊張之極,藍雲臉色泛青,僵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敢情他的放蟲之術,最怕的便是烈火,而烈火尊者全身浴在一幢火焰之中,他就是出手,也無法傷害到對方,假使施放毒藥暗器,則很可能招致對方的一身火器……

    太虛道長兩道長眉斜飛而起,沉聲道:“兩位道友,暫請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説,何必動手呢?”

    玄真道人也趕忙自雲牀躍下,攔在兩人中間,道:“秦兄,請將神火收起,免得波及小觀……”

    烈火尊者顯然是佔了上風,因而也就不太過分,道:“大觀主,你可看得清楚,並非灑家挑釁,一切都是藍雲惹的事……”

    玄真尷尬地道:“兩位都是敝觀的貴賓,何必為一點小事鬧得不愉快呢?”

    烈火尊者目光-閃,見到藍雲已坐回椅子去,道:“大觀主,是灑家失禮,灑家向你道歉……”

    話聲一頓,道:“太虛道長,灑家這就收起護身神火,不過若星灑家受到人用毒藥或毒蟲暗算,那麼灑家這一身的火器爆炸開來,恐怕這間玄妙觀會炸成粉碎,這個灑家不能不先打個招呼!”

    太虛道長臉上的皮抽搐了下,道:“秦道友可放心,貧道保證道友不會受到暗算……”

    他見到烈火尊者身軀一轉,已將身上的一層火焰熄去,不由暗暗吁了口大氣,道:“本觀此次召開秘會,正是要促成我們七派團結,來對抗中原七大門派,怎麼可以先起內訌?豈不讓天下人笑話嗎?”

    火雲魔童藍雲道:“太虛道長,老夫……”

    太虛道長伸出手製止藍雲説話,道:“藍道友,自己人吵吵架、鬥鬥嘴是可以,若是真的為此結仇,就不應該了,你説對不對?”

    藍雲哈哈一笑,道:“道長説的對極了,老夫不會計較這件小事的。”

    太虛道人道:“好,我們現在開始查問阿貴進入本現的目的……”

    他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道:“玄真,你把他叫醒。”

    玄真應了一聲,走到雲牀邊,凝目注視着仰卧的李金貴,沉聲道:“阿貴,醒來!”

    李金貴從進丹房以後,一直都是清醒的,屋裏發生的一切事情,他都明白,只是不敢睜開眼睛,等到玄真叫喚他時,他正準備裝作從酣睡中醒來,倏地記起了玄真曾對他説過的一句話:“我拍三下巴掌,叫你醒過來,你就會醒過來。”

    他一想到這裏,不禁猶疑了一下,不知道這是幻覺,還是玄真的確在催眠他的時候説過的話,一時之間,反倒不敢睜眼。

    太虛道長訝的道:“玄真,怎麼啦,這孩子……”

    玄真道人笑了笑,道:“不久之前,兩位姑娘曾很懷疑地問貧道,説是不相信阿貴已被催眠……”

    話聲稍頓,道:“因為貧道在施術之時,曾吩咐過,要拍三下巴掌,喚他醒來,如今沒有拍這三下,當然他不會就此醒過來……”

    太白雙妖此時已坐回椅上,聽得玄真之言,劉翠娥不禁驚歎地道:“道長,你這種催眠之術,真是舉世無雙,小妹佩服得很。”

    玄真道人説道:“舉世無雙可不敢當,家師當年的修為更是深厚,能憑藉一顆彈珠,一隻銅鈴,便能催人入眠,還讓被催眠者做出各種吩咐的動作,則更是驚人。”

    劉翠娥哦了聲道:“道長,請你為我們表演看看,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

    玄真道人猶疑了一下,道;“這個……”

    太虛道人知道玄真的道行還沒有到那種地步,忙道:“劉姑娘,此刻不是演練催眠術的時機,而且受術人在受到刺激時,很可能會變成精神錯亂……”

    劉翠娥訝道:“哦!有這種事?”

    太虛道人微笑道:“貧道便親眼看到有人被家師兄催眠後,暗示是一隻狗,結果他醒來後,還以為自己是狗,不但有時發出狗叫聲,並且還爬在地上吃屎……”

    室內響起一片驚歎之聲,劉翠娥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太虛道人是替玄真解圍,眼見這句話還收到使氣氛變成輕鬆之效,不由頗為得意,面頰抽動了一下,吩咐道:“玄真,你把他叫醒過來。”

    玄真道人感激地望了太虛一眼,凝神注視着李金貴,拍了三下巴掌,道:“阿貴,醒來!”

    李金貴“啊”了一聲,裝作大夢剛醒的樣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太虛道人那副駭人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道:“我……我……”

    玄真道人扶着李金貴的肩膀,道:“阿貴,你不要害怕,這位是本觀主的師叔太虛老道長。”

    李金貴道:“我……我要奶奶,我不要在這裏待下去了,我要回家……”

    太虛道長沉聲道:“阿貴,你別害怕,貧道這就讓他們帶你的奶奶進來。”

    李金貴的目光在室內掃過,落在玄月道人的身上。

    玄月道人微微一笑,道:“阿貴,你別怕,太虛老道長最是疼愛晚輩,你只要聽話,等下有你的好處!”

    李金貴見到鄭君武還在這兒,一想到“師門”的神通廣大,心中大定,朝太虛道長叩首道:“小的李金貴拜見老仙長,願老仙長永享仙福……”

    太虛道長伸手虛虛向李金貴-招,微笑道:“孩子,你過來坐在貧道旁邊。”

    李金貴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自己托起,向太虛道長身邊移了過去,不由敬畏地望着太虛道長暗忖道:“這位老道長的法力很高,看來跟我師父差不多了……”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金貴就那麼一句話,便使太虛道長對他的印象完全改觀,面上的神色極為愉快,伸手摸了李金貴的頭,柔聲道:“孩子,貧道與你是一見投緣,無論你是何來歷,貧道絕不會為難你……”

    説到這裏,他突然咦了一聲,伸手在李金貴腦後撫摸了幾下,把李金貴弄得全身發癢,卻又不敢妄動。

    太虛道人睜開三角眼,露出冷厲的神芒,疑望着玄真,沉聲道:“玄真,枉你在本門這麼多年,竟然有眼無珠,將棟樑之材,用來作毛廁,真是該死!”他説到後來,聲色俱厲,玄真不禁面色一變,囁囁地道:“徒侄我……”

    太虛道人狠狠地瞪了玄真一眼,望向太白雙妖,道:“兩位姑娘的確不凡,竟能發現這孩子腦後長有仙骨、而生出替令師收徒之心,不過……此子既是本觀的人……”

    劉翠娥尖聲道:“老道長,你莫非要反悔了?”

    太虛道人目中神光畢露,沉聲道:“其實令師的武功法門別走蹊徑,與眾不同,就算將此子收歸門下,也不會讓他有什麼成就,又何必……”

    劉翠娥站了起來,道:“不,老道長你剛才親口答應的,何況……”

    陰山麻衣客唯恐劉翠娥得罪了太虛道長,連忙拉住她,插嘴道:“老道長,你方才説此子資質平庸,為何此刻又因為他腦後的一塊頭骨,而説他是棟樑之材?”

    太虛道人道:“此事極其簡單解釋,並無什麼奧秘可言,就與美玉混雜在亂石之中,誰都能認出美玉之不同於石塊。”

    他伸手撫着李金貴的頭,話聲稍稍一頓,繼續道:“據本門之秘籍所載,身具仙骨之人,一生遇合離奇,處處逢凶化吉,機緣一至,自有仙人接引,入我門中,昔年張道陵祖師便是腦後長有仙骨……”

    此言一出,玄真、玄法齊都發出一聲驚歎,那易容為玄月道人的鄭君武正聽得入神之際,也趕跟着驚呼道:“啊!無量壽佛!”

    真個是一經品題,身價百倍,李金貴原是個不甚起眼的鄉下孩子,經過太虛道長將之與張天師相提並論,頓時在室內所有人的眼裏變成不同凡響了。

    丹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李金貴的身上,使他窘得忙把臉孔垂下,瑟縮着身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太虛道人輕嘆口氣,道:“只可惜此子腦後的這塊仙骨,長的部位稍偏,主一生情孽纏連,非到中年之後,才生慕道之心,不過……”

    他正説到此處,雲牀邊的牆上發出“卡”地一聲輕響,一道暗門敞了開來,走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來。

    那白髮老嫗步履踉蹌,昏黃的目光在室內逡巡一下,顫聲道:“阿貴,我的阿貴呢?”

    太虛道長一拍李金貴的肩膀,低聲道:“阿貴,你的奶奶來了。”

    李金貴抬起頭來,只見那個老嫗一臉皺紋,禿眉如掃,兩眼幾乎眯成一線,雖然看不清她的右手兩指是否殘缺,卻已與白金鳳跟他提到的“奶奶”的特徵不符。

    他脱口道:“老仙長,她不是我的奶奶。”

    太虛道人哦了聲,道:“阿貴,你沒攪錯吧?”

    李金貴傻笑道:“老仙長,小的自幼跟奶奶相依為命,怎會弄錯?”

    太虛道人臉色一沉,道:“玄真,這是怎麼回事?”

    玄真道人道:“這都是阿貴沒有説清楚,所以……”尷尬地一笑,道:“那個小村子裏倒有五個老太婆,自稱是阿貴的奶奶,不得已,只有把她們統統請來了。“

    太虛道人訝道:“哦!有這種事情?”

    他略一沉吟,道:“那你把她們統統叫出來,讓阿貴認認看,哪個是他的奶奶?”

    玄真應聲走入密室,不一會功夫,帶着四個老太婆走進丹房。

    那四個老嫗高矮不一,相貌各異,有的白髮蒼蒼,有的連頭髮都脱得只剩了幾根,還有一個連牙都沒了,另一個則是滿嘴金牙……

    她們一入丹房,立刻呼喚道:“阿貴,我的乖孫子呢?”

    “阿貴”此起彼落,尤其是那個沒牙的老軀,叫起來的聲音,有如殺雞,使人聽了不由毛骨悚然……

    室內眾人,除了那以玄月面貌出現的鄭君武之外,大概就只有李金貴不知道,這都是太虛老道安排的計策,是用來初步鑑定李金貴身份的。

    但是儘管知道這是事先安排的,然而眼見這麼五個怪形怪狀的老太婆,一齊聚集在丹房中,以各種怪聲叫嚷着,就不由使人產生一種滑稽之感。

    太白雙妖首先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烈火尊者更咧開一張大嘴,“哈哈”大笑。

    陰山麻衣客由於練的功夫不同,笑起來的時候,臉肉拉動,眉毛上下亂跳,比哭還要難看。

    倒是火雲魔童皺着眉,低聲罵道:“胡鬧,真是胡鬧。”

    那五個老太婆一面叫嚷着,一面四處找尋,其中那個滿嘴金牙的老嫗,見到火雲魔童藍雲,現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顫顫巍巍的走了過去,道:“阿貴,我的乖孫子!”伸開雙手,便將往藍雲身上抱去。

    藍雲叱道:“滾!”

    也沒見他如何作勢,那個滿嘴金牙的老嫗已倒飛而起,瘦小的身軀撞在牆壁,滑落地上,頓時口鼻流血,一命嗚呼,嚇得其他四個老嫗怪叫不已,踉蹌退回密室。

    太虛道長灰眉一皺,問道:“阿貴,誰是你的奶奶,你還沒認出來?”

    李金貴在那些老嫗進來之時,便看清楚,其中沒有一個的特徵,跟白金鳳所説的相同,是以一直沒有吭聲。

    他看到這一幕鬧劇,卻以悲劇結束,不禁為那個死去的老嫗感到難過,忖道:“不知道這些老太婆是從哪兒來的?她們之所以聽命扮演我的奶奶,也不過是為了幾個錢,卻不料會丟了一條性命……”

    意念一轉,又暗忖道:“真是奇怪,明明白家大小姐説過已經讓她的奶媽金姥來這兒,假裝是我的奶奶,怎麼沒有看到金嬤呢?”

    太虛道人等了好一會,沒聽到李金貴回答,詫異地問道:“阿貴,貧道跟你説話,你聽到了沒有?”

    李金貴啊了一聲,道:“我……我要回家了。”

    太虛道人道:“咦!好好的,為什麼要回家去?阿貴,我在問你,你的奶奶是哪一個?”

    李金貴道:“這裏面沒有我的奶奶,我……我要奶奶,我要回家。”説着,拔起腿來便跳下雲牀,準備奔出丹房。

    他可並非做作,實在是見到火雲魔童動輒殺人,嚇得再也不敢在這兒呆下去。

    可是他沒想到,憑他一個無拳無勇的大孩子,又怎能逃得去?放着這屋裏的任何-個人,都可以讓他死上十次有餘……

    太虛道長呵呵一笑,伸出爪似的右手,虛虛一招,李金貴的身軀便巳被一團柔和的氣勁裹住,倒飛而起,落在太虛道長的身邊。

    鄭君武見到太虛老道露出這一手“虛空接引”,不由暗暗叫苦,忖道:“想不到這個雜毛老道,功力如此精湛,就他一個人在此,恐怕我也無法全身而退,何況還得顧全阿貴,唉!這使我如何是好?”

    李金貴可不知道鄭君武正在傷透腦筋,他一被太虛道人施出“虛空接引”之術擒回雲牀,駭得大叫,道:“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這時,白金鳳的叮嚀,凌三的囑咐,他都已忘得一乾二淨,心中充滿着恐懼驚駭之情,恨不得長兩個翅膀,飛出玄妙觀去。

    他不住地掙扎,卻哪能掙得出太虛道長的手掌?終於他忍不住叫道:“二觀主,快救我呀!”

    鄭君武叱道:“阿貴,你鎮定下來!老仙長不會害你的!”

    李金貴一愣,望着鄭君武,囁囁道:“可是我……”

    太虛道人把李金貴的身軀轉了過來,讓他面對自己,和緩地道:“阿貴,你別害怕,貧道方才説過,無論你的來歷有沒有問題,都不會傷害你,明白嗎?”

    李金貴漸漸鎮定下來,木然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太虛道人頷首道:“嗯!你只要明白就行了,此刻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一定要通過考驗,才能證明你並非被振來卧底的,在此之前,你根本無法寄望逃出去,事實上也沒人救得了你……”

    李金貴道:“好,老仙長你要怎麼辦,小的只有答應了,可是能不能讓小的先見見奶奶?”

    太虛道人道:“他們找錯人了,貧道這就派人去將你奶奶請來,等會兒,你就可以見到奶奶……”目光一閃,問道:“哦,阿貴我忘了問你,你奶奶是不是姓金?”

    李金貴-愣,道:“我不知道,奶奶就是奶奶嘛。”

    太虛道人淡淡一笑,也沒説什麼,打開玉瓶,取出一顆黃豆大的丸藥,道:“阿貴你把這顆藥丸吞下。”

    李金貴接過藥丸,猶疑地望了鄭君武一下,見到他盤膝坐在旁邊,沒有一絲表情,忖道:“不管這顆離魂丹的藥性有多強,只要吃不死人,就沒有關係,六叔既然在此,總不會眼見我被這老道害死吧!”

    意念飛快地自腦海閃過,他一仰首將丸藥放進嘴裏,吞了下去。

    太虛道人託着那個玉瓶,道:“阿貴,你看這個玉瓶不錯吧!”

    李金貴望着那個玉瓶,看了半響,也沒看出什麼不同,反而覺得眼睛越來越酸,那近在咫尺的玉瓶,彷彿變得越去越遠……

    他眨了眨眼,喃喃道:“這個玉瓶不錯……”

    太虛道人收起玉瓶,凝目望着李金貴,神光炯炯,如同兩顆寶石,發出冷冷的光芒……

    李金貴只覺進入一個深邃幽遠的世界,心頭漸漸迷糊,終於失去了知覺。

    玄真道人見到室內眾人齊都注視着李金貴,忍不住道,“諸位道友,家師叔現在正以強烈的精神,控制阿貴的意思,此刻阿貴已被催眠,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會知道。”

    劉翠娥問道:“大現主,如果現在打雷,會不會將他吵醒?”

    玄真道人微笑道:“不可能的,就算有人砍兩刀,都不會使他醒過來。”

    太虛老道乾咳一聲,道:“阿貴,你仔細聽着,貧道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得老老實實的回答,不得有所隱瞞。”

    李金貴應聲道:“是!”

    太虛老道問:“你叫什麼名字?”

    李金貴答:“李金貴。”

    太虛老道問:“你的老奶奶是不是姓金?”

    李金貴答道:“不知道,我從來沒問過。”太虛老道問:“你到本觀來,是不是經人授意的?”

    李金貴答:“沒有,我家裏很窮,奶奶年紀又大,所以到觀裏來做工賺點錢。”

    大虛老道問:“你昨天晚上在哪裏?”

    李金貴答:“我不知道。”

    太虛老道皺了一下灰眉,柔聲道:“你仔細想想。”

    李金貴默然片刻,似是回憶,太虛老道問;“你想起來了沒有?”

    李金貴答:“想起來了。”

    太虛道人問:“你説出來讓我聽聽看?”

    李金貴答:“我回去跟奶奶告別,奶奶捨不得我走,後來——我想到了二姑娘的吩咐就急忙忙趕回觀裏,在路上的時候,突然全身好冷,好冷……”

    丹房內的眾人都見到他全身直打哆嗦,説話的聲音都在打顫。

    太虛道人冷哼一聲,道:“那是劉姑娘施諸於你身上的冷煞手,如果你不能及時趕回本觀,便會凍死!”

    劉翠娥抗議地道:“老道長,你……”

    大虛道人凝望着劉翠娥,道:“二姑娘,貧道是説出事實,引出阿貴的回憶,他醒來之後,這些話都記不起來了,你儘可放心。”

    劉翠娥一觸及太虛道人投射過來的兩道目光.只覺心頭大震,不敢逼視趕緊垂下頭去.

    太虛老道繼續問:“後來呢?”

    李金貴顫聲答道:“我冷得昏過去,後來遇到一個老叫化子……”

    他説到這裏頓了一頓,室內鴉雀無聲,都在等着聽他繼續説下去,其中尤以易容為玄月道人的鄭君武更是如坐針氈,一顆心七上八下,緊張無比。

    他雙手緊緊握住,只覺手心都在冒汗,忖道:“他媽的,當年跟白氏家族決鬥,恐怕還沒如此緊張過,現在為這小子弄得我受活罪……”

    雖説他知道李金貴身上佩戴着“修羅令”能夠保持神智的清明,不致受到“離魂丹”的藥力影響,但是李金貴的神態卻使他不放心。

    事實上,他根本攪不清楚李金貴是否已被催眠,萬一“修羅令”的效用無法抑制太虛老道的催眠術,那麼凌三等人施之於李金貴身上的陰謀,便全部會暴露出來。

    修羅門藏匿於地底城之事,乃是江湖上的一大神秘,如果因此而被暴露出來,影響之大,連鄭君武自己都不敢想象。

    所以他才會緊張得直冒汗,就像死囚犯等待砍頭的一剎那,由於極端緊張與恐懼,以致於變得麻木而痴呆了……

    太虛道人問道:“是那老叫化救了你?”

    李金貴道;“我不知道,他只給我喝了兩口酒,我就不冷了。”

    太虛道人哦了聲,問道:“那個老叫化有設有告訴你,他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李金貴道:“沒有。”

    太虛道人灰眉一皺,問道:“他跟你説了些什麼?”

    李金貴道:“他説,他有急事要到南海,跟極樂真人會面,沒功夫管我,就讓我睡着了……”

    太虛道人略一沉吟,只見每一個人面亡都露出思索的神色,暗忖道:“南海無相神尼,離火島極樂真人都足七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奇人,連南北二尊都比他們要晚出道十年,可説已是仙俠一流的人物了,準都不知道他們此刻是否還活在世上,那個老叫化卻説要去找極樂真人,可見他也是當年的武林頂尖高手……”

    意念急轉,他倏地心頭一震,脱口道:“丐仙鄒武,一定是他!”

    火雲魔童藍雲哦了-聲,道:“太虛道友,不可能吧?”

    太虛老道沒有理他,問道:“阿貴,那個老叫化是不是長得滿頭亂髮,身上衣服看起來髒兮兮,雙手卻是雪白如玉?”

    李金貴點頭道:“嗯,就是這個樣子,他……他的背上還揹着一個酒葫蘆。”

    太虛老道一拍大腿,道:“不錯,準是他!”

    火雲魔童藍雲道:“太虛道友,丐仙鄒武當年不是跟紅雲老祖為仇,死在漠北白龍堆了嗎?怎麼……”

    太虛老道説道:“那只是江湖傳言而已,又有誰能證明丐仙已死?”

    火雲魔童藍雲頷首遭:“嗯,這也可能……”

    李金貴只是把凌三的形象改變一下,用來應付太虛老道的詢問而已,沒料到太虛老道會猜到什麼丐仙鄒武身上。

    他暗忖道:“我再説個怪人來嚇唬他一下,或許他就不敢留我在玄妙觀裏了……”

    他一想到這裏,只聽到太虛老道問道:“阿貴,那老叫化還對你説了些什麼?”

    李金貴道:“他説我前生是他的徒弟,後來遭劫兵解,投生青城……”

    他的話聲一頓,想了想,又繼續道:“只因那個時候,他被圍在白龍堆,無法救我,所以欠我太多,只有在此生來補償我……”

    太虛老道問道:“那他為什麼不把你帶走呢?”

    李金貴道:“他説我劫難未了,福緣未至,需要一年之後才能帶我走。”

    劉翠娥聽到這裏,忍不住道:“老道長,你認為阿貴説的話是真的嗎?”

    太虛老道不説地道:“當然是真的,二姑娘,貧道的離魂丹神效無比,你回去問問令師就可以知道了。”

    火雲魔童藍雲道:“太虛道友,你再問問他,後來怎樣了?”

    太虛老道微笑道:“藍道友,這下你可相信了吧!”

    藍雲頷首道:“嗯!諒他一個村童,也不可能曉得那些百年前的天下奇人,何況丐仙鄒武被圍白龍堆之事,據家父説,昔天之下,除了紅雲老祖門下之外,就只有他老人家知道。”

    他解釋道:“這還是當年家父宴請南荒魔君時,耿老伯父無意中透露出來的,是以我敢説這是武林秘聞。”

    太虛老道頷首道:“想當年貧道尚在師門,作一守門童子時,便已聽到先師提起,紅雲老祖乃是一代大宗師,一身法術已能上達九霄,下通幽冥,連當年的海外七仙都為之嘆服,就從丐仙被困之事,便可想像其當年神威的一斑了……”

    火雲魔童藍雲道:“沒想到這小子果然大有來歷,前世還是丐仙之徒,真令人意料不及……”

    太虛老道説道:“此子生有仙骨,不同凡俗,當然是大有來歷,據玄真説,他在昨晚曾回溯前世,乃是青城一煉氣士,如今再推算他的話,可知他是在青城派覆亡後,再轉世為李家子弟……”

    一切的宗教,都承認雲魂不滅。佛家講的是三世因緣,喇嘛教的活佛也有轉世之説,至於道家,淵源於黃老,無論後來宗派分歧,支記繁多,也都是求的長生成仙之術。

    北派全真一脈講的是煉氣辟穀,服丹成仙,南派天師一脈則重符錄法術,驅神役鬼,其實殊途同歸,止的都是一樣,希望脱殼飛昇,成就仙業。

    是以李金貴這一番話,太虛老道深信無疑,忖道:“此子若能歸於本門,必能為本門傑出弟子無疑,至低限度,將來可有丐仙為後援,本門在武林中定能獨樹一幟……”

    他見到房中各人,有的面現驚疑之色,有的發出讚歎,不由更堅定了收徒之心。

    可是他一想到自己方才親口答應太白雙妖,待到證實李金貴的身份後,便將之交給劉翠娥,帶回長春谷,如果再度反悔,不僅影響到自己的聲譽,並且失信太白雙妖,那麼也就等於得罪了太白派。

    那無極老魔跟長春夫人都是武林中兇名極彰之人,玄功驚人,勢力極大,雖説太虛老道並不畏懼他們,但是目前他正在極力拉攏這些人,如果為了一個李金貴,影響到他的未來大計,也未免太划不來了。

    何況李金貴的身份來歷尚未確定,那個此刻尚在秘室的李金貴的奶奶,給予他的困擾,尚未使他完全釋疑,他決不敢貿然的把當年金花女俠的孫子收歸門下……

    他暗忖道:“如果他真是被派來潛入本門,探察此次秘會,那麼觀裏定有他的接應之人,貧道正好趁這個機會,將之一網打盡,否則,我就將他收歸門下,只要好好待他,諒他也不會生有二心,那丐仙鄒武神通極大,朋友又多,以他與阿貴的宿緣,對本門將來的發展,只有幫助,沒有害處……”

    他的目光閃過太白雙妖身上,繼續忖道:“至於太白雙妖方面,我只要編個理由把阿貴扣留下來,説是要繼續調查,諒她們也不會待在觀裏,賴着不肯走,等到一年半載之後,她們便會忘了阿貴,到時候,豈不一切都很圓滿?”

    心中意念電轉而逝,太虛老道的嘴角浮過一絲笑意,問道;“阿貴,你跟丐仙鄒武分手之後,如何又回到了本觀?”

    李金貴道:“我不知道。”

    太虛老道問道:“是不是令師送你來的?”

    李金貴道:“我不知道。”

    太虛老道沉吟一下,道:“貧道記得你曾提起圓覺寺,是否你跟丐仙在寺裏停留過?”

    李金貴道:“是的,師父讓我喝了兩口酒之後,便把我帶到圓覺寺裏,告訴我前生之事,後來他老人家就走了。”

    太虛老道目光一閃,道:“他有沒有提到本觀之事?”

    李金貴道:“沒有……不過……”

    太虛老道追問道:“不過什麼?”

    李金貴道:“我曾告訴他老人家,我在玄妙觀裏打雜,不久會被帶到長春宮去,要求師父帶我走,不要讓我被二姑娘帶去太白山……”

    太虛老道瞥了太白雙妖一眼,只見劉翠娥激動地站了起來,道:“胡説,我們對阿貴沒有惡意,他為什麼要……”

    太虛老道叱道:“劉姑娘,別説話!”

    劉翠娥道:“可是我……”

    太虛老道作了個手勢,道:“你坐下。”

    劉翠娥只覺一股柔和的勁道湧上身來,不敢反抗,順勢坐了下去。

    太虛老道沉聲道:“劉姑娘,阿貴此刻仍在被催眠的狀態中,他所説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絕無一句虛假,所以無論是討厭你,或者喜歡你,貧道都無法阻止他説出來,因而你也用不着為之生氣……”

    劉翠娥臉孔漲得通紅,頓了頓腳,道:“真是豈有此理!”

    藍雲哈哈一笑,道:“我心有意向明月,明月偏偏照溝渠,難過啊,難過!”

    劉翠娥眉一豎,杏目含怒,瞪着藍雲,道:“你……你怎麼説出這種話?虧你還是個前輩!”

    藍雲聳了聳肩,道:“劉姑娘,我看你也別再痴心妄想了,那小子既是有來歷無窮的後患,嘿嘿!若非我跟長春夫人是舊相識,要我老人家説這些話,我還嫌多費唇舌呢!”

    藍雲的這番話,使得太虛老道為之悚然一驚,忖道:“小藍説的不錯,阿貴既是丐仙之徒,丐仙決不會棄之不顧,如果我將他收為本門弟子,一年之後丐仙找來,恐怕會有麻煩……”

    一念及此,他只聽到劉翠娥嗔道:“我才不管什麼丐仙不丐鬼的呢!反正阿貴這個人,本門要定了,誰説也沒用。”

    藍雲冷笑道:“小娃兒不知道厲害,還以為丐仙鄒武跟朱雲一樣,隨隨便便的就可以打發掉,哼,以後惹火上身的時候,可別怪我言之不豫……”

    劉翠娥也重重的哼了-聲,表示心中的不滿。她甩了下頭,道:“太虛道長,事情已經明朗了,阿貴決非是什麼人派來的奸細,也用不着再問下去了,請你將他交給我姐妹,我們這就動身回太白去,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都與貴觀無干,一切的後果,都有長春宮承擔下來。”

    太虛老道輕拂着頷下灰髯,沉吟道:“這個……一切都要從長計議!”

    劉翠娥問道:“為什麼?難道……”

    鄭霞拉住下劉翠娥的手,道:“二妹,你別多説了,聽老道長吩咐吧!”

    鄭霞的個性比較温馴,雖説入門較劉翠娥要早,修為也比她要深,卻沒師妹那麼鋒芒畢露,這從她們的打扮裝束,言行舉止就可以分辨出來。

    劉翠娥聽師姊這麼説,紅唇蠕動一下,終於忍住了要説的話,閉上了嘴。

    太虛老道乾咳一聲,道:“本來阿貴的去舍,只是-件小事,就算讓兩位姑娘帶回長春宮,也無什麼要緊,不過日前我們七派已經會盟立約,要成立一個吏無前例的大組合,向着統一武林的最終目的進軍,是以任何一件事,都關係着我們七派的未來……”

    他的話聲一頓,目光在室內眾人面上掠過,然後指着李金貴繼續道:“尤其這個孩子,我們已經證實他並非普通的村童,他是一個大有來歷的人,不僅僅因為是丐仙之徒,而且他的前世是青城門人。雖説青城一派在二十年前整個覆亡,但我們不能否認,青城的劍法、神功,在武林是獨樹一幟的,昔年青城第八代掌門青松人一劍伏天魔之事,大家或許還記得,眼下青城雖然神秘的覆亡,可是那些神功絕藝,都在阿貴的腦海裏,只要機緣一到,丐仙鄒武就能夠施法使阿貴將前生的靈智全部恢復,到那時,阿貴不需要多久的時間,便可修煉成身兼兩家之長的高手……”

    他嘿嘿一笑,道:“你們各位想-想,如果他那時在長春宮,或者置身於我們的大組合,會產生一種怎樣的影響?”

    室中眾人都被太虛老道的這番話提醒,忍不住發出驚咦之聲。

    這裏面只有易容為玄月道人的鄭君武,情緒比較平靜,因為他知道李金貴所説的那番話,都是編出來對付太虛道人的。

    什麼轉世、前世,還有丐仙鄒武,無相神尼,極樂真人這些數十年前便己傳説仙去的武林異人,郡是凌三和葛仙童等,在圓覺寺中灌輸給李金貴的“知識”,只是為了堅定李金貴進入修羅門的信心而已……

    鄭君武忖道:“想不到這小子現學現賣,把那些老傢伙的招牌扛出來,反弄得這些雜毛妖人,緊張得一塌糊塗,哈,真是可笑……”

    還沒笑出聲來,他猛地一拍大腿,暗忖道:“啊呀,不好,這些雜毛妖道野心不小,想要七派聯盟,稱霸武林,對本門復出的大業,豈不是構成極大的威脅?我非得……”

    一念及此,他快地聽到太虛道人叱道:“玄月,貧道跟你説話,你聽到沒有?”

    鄭君武一愣,還沒有定過神來.玄法用手肘搗了他一下,道:“三弟,師叔在問你的話呢?”

    鄭君武以往改扮他人,從來沒有忘懷自己改扮後的身份,如今在這種特異的環境中,竟由太虛道人的一番話,使他想到了修羅門未來重出武林的霸業受到威脅,面一時忘形,幾乎泄漏了身份……

    他呃了一聲,道;“師叔,你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太虛道人凝目望着他,道:“你在發什麼愣?”

    鄭君武道:“師侄我是在想,假若不是師叔您深謀遠慮,讓阿貴這小子留在本門,以後造成不可收拾的災禍,那豈不是太可怕了?”

    太虛道人默然盯着他一下,道:“這麼説,你是主張把阿貴殺掉羅?”

    鄭君武被太虛的眼神盯得心裏直發毛,乾咳一聲道:“依師侄的管見,眼下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將阿貴殺了,一是將他秘密囚禁起來……”

    劉翠娥道:“不!玄月道長,你已經答應將阿貴交給我們帶回長春宮去,怎能……”

    藍雲叱道:“丫頭,你怎麼還不死心,太虛道長已經分析得清清楚楚……”

    劉翠娥瞪了他一眼,道:“藍雲,這不關你的事,是我們七派的安危,你插進來做什麼?”

    太虛道長沉聲道:“二姑娘,你這種態度實在要不得,藍道友乃是貧道邀來,將來也是我們組合中的一員大將,你怎麼可以……”

    劉翠娥跺足道:“我不管,你答應過,讓我們帶走阿貴的,你絕不能失信。”

    太虛道人皺起灰眉,叱道:“二姑娘,你太放肆了!”

    劉翠娥臉色一變,道:“我……”

    鄭霞唯恐劉翠娥會引起眾怒,忙道:“師妹,你少説兩句好吧?一切由太虛道長安排,我想他總不會騙我們這做晚輩的,不然他老人家以後……”

    太虛道人苦笑道:“鄭姑娘,貧道已經再三強調,這並非是我個人對阿貴有何愛惡,而是事關大組合本來的安危……”

    他頓了頓道:“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我還發現一個疑點,那便是阿貴的奶奶很可能便是昔年以一手暗器名震武林的金花女俠……”

    話未説完,藍雲霍地跳了起來,道:“太虛道友,不可能吧!當年她中了我的無影之毒,怎會還活到現在?”

    太虛道人道:“是與不是,貧道不敢肯定,因為事隔多年,貧道也記不得了,不過金花女俠的眼神帶有紫稜,昔年曾使貧道留下極深的印象,是以……”

    藍雲頷首道:“嗯!不錯,金瓊華的確目有紫稜,與常人不同,太虛道友,這樣吧!你把她請出來,讓我認認看,雖然隔了廿多年,我想總不會認錯人……”

    太虛道人道:“如果阿貴的奶奶果然是昔年的金花女俠……”

    藍雲咬了咬牙,道:“太虛道友,如果她真是瓊華,那我就不客氣了,你知道,我跟那賤人仇深似海……“

    太虛道人與藍雲的交情極探,自然知道昔年藍雲所以斷羽而回苗疆的原因,微微搖頭,道:“藍道友,難道你還不忘情白嫦娥?”

    藍雲的臉肉抽動一下,眼中射出懾人的寒光,喃喃道:“對,我不能就此將金瓊華殺死,我還得從她那兒追查出白嫦娥的下落……”

    太虛道人輕嘆口氣道:“藍道友,鎮靜點!”

    藍雲點了點頭,道:“我沒關係,你把那老太婆叫進來吧!”

    話雖這麼説,他心中情緒卻仍然激盪不已,難以抑制。

    因為他這-生中,最愛的便是白氏家族中的玉女白嫦娥,儘管他險些死在白嫦娥的少陽神罡之下,二十多年來,他仍然對白嫦娥念念不忘。

    而他最恨的則是金花女俠金瓊華,當年若非是金瓊華向白嫦娥揭露出他的真正身份乃是武林中毒絕一事,心狠手辣的火雲魔童藍雲很可能便已得到了白嫦娥了……

    敢情火雲魔童藍雲乃是苗疆十八峒總峒主金銀雙仙的獨子,自幼極得父母寵愛,加上長得俊美可愛,活潑天真,連五毒教主藍蝴蝶,都收他為義子,傳以毒門絕藝。

    本來藍雲跟一般的孩子一樣,長得很健康,可惜就在他十歲那年,由於攀登滇池之旁的一座峻峯,不慎摔傷腦部,從此之後,他便一直長不高,面貌也沒改變……

    年歲漸長,心智已經成熟,而外在的形貌卻始終不變,許多人認為藍雲是天賦異稟,頗為羨慕,可是藍雲反而變得脾氣暴躁,心中極為自卑,因為他無法跟常人一般的享受正常的愛……

    這也就是他出道之後,手段毒辣的真正原因。

    後來,他碰到了白嫦娥,一時驚為天人,羨慕之意油然而起,所以便改裝接近白嫦娥。

    那時,白嫦娥出道江湖未久,已因容貌秀麗,武功高強,博得白衣玉女之稱,所到之處,武林俠少都要巴結,當她碰到藍雲後,還以為他只是個十歲大的幼童,由於藍雲編了一套極為悲慘動人的身世,所以白嫦娥便將他留在身邊。

    當時,最接近白嫦娥的,有三個人,都是武林後起之秀,江湖的一時俊彥,其中以天刀鄭奇名氣最大,此外,峨眉一秀章鶴和武當青萍劍客顧青萍也是出身世家,容貌英發的青年俠士。

    這三個年輕英俠充作白衣玉女白嫦娥的護花使者,相互之間,競爭得極為激烈,但在表面上卻依然維持極好的風度,是以一直都相安無事。

    直到藍雲被白嫦娥目為孤兒,收留在身邊之後,悲劇方始發生。

    因為以藍雲的一身無形無影的放蟲之術和神出鬼沒的施毒手法,縱然有意提防,都是防不勝防,何況誰會想到這個俊秀可愛,口齒伶俐的童子,竟是毒中高手?

    藍雲在妒恨的情緒下,分別以不同的手法.把追逐在白嫦娥身邊的三名青年俠士害死。

    從顧青萍首先被發現死在客棧開始,直到天刀鄭奇喪命金蠹蟲為止,其間尚不到一個月。

    雖然他們死時都不在白嫦娥身邊,可是他們都是大有來歷之人,身後的師友都紛紛出動,追查他們的死因,自然便將許多疑點指向白嫦娥。

    為此白嫦娥曾抱着藍雲痛哭,對着藍雲訴説許多的心事……

    那段時期是藍雲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其實,當時他也沒有想到要污辱白嫦娥,只要與她每日相對,便足以使他滿心愉快了。

    然而一個殘缺的人,所產生的殘缺的愛,雖是極為真純,在世俗的眼中是太不可能了。

    藍雲終於受到命運之手的播弄,使他在快樂的高峯上跌落下來,掉進了痛苦的深淵。

    那是由於金花女俠的出現,認出了他的真正來歷,終於白嫦娥在羞憤之下,施出白家的絕技,以少陽神罡將藍雲擊傷。

    這一擊,使得藍雲差點死去,一身武功盡失,足足受了十年的罪,三年之間都在牀上度過……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

    藍雲在回憶那段悽迷往事時,從未埋怨過白嫦娥,反而每經一次回憶,對白嫦娥的相思更加深刻入骨。

    他時常一方面為白嫦娥的手下留情,而感到欣慰,一方面又為自己沒能死在白嫦娥的素手之下,而感到遺憾。

    這種痛苦滲雜着甜美的複雜情緒,反覆的出現在他的相思、他的回已中,使得他的心靈從未有過一刻平靜。

    這也就是他在修復武功之後,重出江湖的主要原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藍雲的印象中,彷彿又經歷了廿年,事實上,在玄妙觀的丹房中,只不過過了一盞茶而已,那奉命去“請”阿貴奶奶的玄法道人,已從秘室中扶出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婦人。

    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裏,除了藍雲之外,最難受的便是巧手神魔鄭君武了。

    他的一顆心始終懸着,不知即將面臨的局面,要該如何應付才好,簡直使他坐立不安……

    他眼看着太虛道長動手解除了李金貴的催眠之術,並將之拉近身邊,心中更是焦急。

    如果可能的話,他真想就此取下李金貴頸上的修羅令,立刻離開,那麼他便不必受此煎熬之罪了。

    可是事實上,他不可能這麼做。

    這不僅為李金貴關係着修羅門未來的復出江湖,是打進白氏家族的一着重要棋子,面且鄭君武也要藉此機會,弄清楚李金貴的真正來歷。

    如果李金貴的奶奶,便是昔年的金花女俠,那麼一切的假設都可能成立。

    最使鄭君武感到害怕的,便是李金貴原來就是白氏家族用來打進修羅門的一着暗棋,而他進入玄妙觀,只是一個誘餌,一種手段而已……

    儘管李金貴不會武功,看來是個有點土裏土氣的鄉下孩子,不像是個作奸細的材料。

    但這些不成為條件,正是李金貴取相於這些深謀遠慮的武林高手的最好掩護……

    鄭君武忖道:“假使金花女俠是阿貴的奶奶,那真太可怕了……”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了,暗中不停地咒罵着林煌:“他媽的,林老三,枉你是什麼神算魔,算個屁,七算八算的,倒把我算計進去,害得老子在這裏擔驚受罪……”

    他這種坐立不安的神態,使得坐在他旁邊的玄真道人都覺察出來,詫異地低聲問道:“老三,你怎麼啦?”

    太虛道人凝望着玄真和玄月兩人,沉聲道:“你們沉住氣,用不着擔心,就算是金花女俠來了,放着屋裏這些人,諒她也跑不了,何況還有這個孩子在我們手中呢?”

    説着,他輕撫着李金貴的頭,微笑地道:“孩子,你別怕,奶奶就來了。”

    李金貴點了點頭,心中七上八下,忐忑難安,不知自己即將面對一個怎樣的情況。

    他自己進入丹房之後,神智一切都是清醒的,每一個人的對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就因為如此,他才會為那尚未見過面的奶奶擔心,不知道白金鳳替他安排的“奶奶”,到底是不是昔年的金花女俠?

    他靠在太虛道人的身邊,目光在室內的那些人身上掃過,像陰山麻衣客的陰沉,烈火尊者的猙獰,黑海雙熊的粗暴,太白雙妖的嬌嬈,都給他極深的印象。

    最使他好奇的,還是藍雲那副童子面貌,特異的裝束……

    縱然李金貴是個未見過世面的少年人,他也能從每個人身上,感覺出那份緊張。

    這種幾乎使得室內空氣凝聚起來的緊張氣氛,如同一根緊崩的弓弦,隨時都會斷去。

    就在這時,秘門啓開,玄真道人扶着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走了進來。

    那個老太婆手持一根烏黑的枴杖,弓着腰,一個眼睛都已經瞎了,她顫站巍巍的進了丹房,一見李金貴,全身便震動一下,叫道:“阿貴,我的寶貝孫子!”

    李金貴看到那老太婆果然是左眼瞎了,扶着枴杖的右手食中二指已斷佔,立刻從雲牀上爬起,叫聲:“奶奶!您老人家來了?”向金姥奔去。

    他的呼喚之聲,充滿着企盼的感情,似乎使得太虛道人都為之感動,見到他奔下雲牀,伸手想要拉住他,卻又縮回了手。

    金姥左手摟住李金貴,喃喃道“乖孫子,乖阿貴,可苦了你了……”

    這一幕祖孫會面,情景頗為感人,但是室內這些人個個都是江湖中人,沒有一個真的感到。

    他們的目光都盯在金姥面上,似乎想要分辨出這個衰老的瞎眼老太婆,是否便是皆年以美貌、以暗器出名的金花女俠?

    太虛道人側目望着藍雲,問道:“藍道友,怎麼樣?”

    藍雲從金姥一進入丹房,便凝目注視着她。

    他沒有放鬆她面上的每一絲表情,幾乎連她每一根白髮,每一條皺紋都一一檢查。

    尤其是金姥的手,和她的眼,更是藍雲反覆查勘的目標。

    他的腦海裏出現二十多年前,所見到過的金花女俠的模樣,並且將之與眼前的金姥相對照。

    可是,二十多年來,她的容貌、身軀,沒有改變,他也不能想象一個人會有那麼大的改變。

    怎麼看,眼前這個雞皮鶴髮,衰老不堪的老嫗,會是當年那個風姿綽約,韻味十足的美女。

    如果太虛道人不是曾經説過這個老太婆可能便是金花女俠,藍雲連再看她一眼的味口都沒有。

    他不敢想象一個女人老了之後,會變成這麼“恐怖”的樣子,使他愈看愈覺得噁心。

    太虛道人的話一傳入耳裏,藍雲面上不禁浮起一絲苦笑,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像。”

    太虛道人道:“你再仔細看看。”

    藍雲道:“太虛道友,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太虛道人道:“也許是吧,不過!”瞥了金姥一眼,道:“貧道若不弄清楚這點,恐怕今晚都睡不着。”

    藍雲道:“老道,也許你可以用懾心術問出來。”

    太虛道人道:“藍道友,你再認認看,或許是你沒有把握住她的特徵……”

    藍雲凝神望去,但見那獨眼老太婆擁着李金貴,左手撫着他的肩背,嘴裏喃喃不停的,不知説些什麼,那隻獨眼中淚光閃現,顯然是隊到孫兒,難禁悲喜之情……

    如果説這麼一個慈祥的老婦人,便是當年縱橫江湖,惡徒聞名喪膽的金花女俠.那真使人不敢相信。

    藍雲打量再三,沉吟再三,都無法把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結合在一起。

    他苦笑了下,忖道:“如果這個可憐的老太婆是當年的金瓊華,那麼命運對她所施的手段,也太殘酷了,怎會使她變成這副樣子?”

    他的目光一閃,落在太虛道人面上,搖了搖頭,道:“老道,你認錯人了。”

    太虛道人哦了-聲,忽地笑道:“藍道友,是你錯了。”

    藍雲一愕,只聽太虛道人朗聲大笑,道:“貧道今天真是感到非常榮幸,竟然能請到廿年前,名震武林的金花女俠光臨敝觀……”

    他一揮手,道:“玄法,你還不為金花老施主看座,做什麼?”

    此言一出,屋中眾人一齊大驚,每個人都以不敢相信的目光,注視着擁着李金貴的老婦人。

    玄法道人囁囁道:“師叔,您老……”

    太虛道人微笑道:“金老施主歸隱江湖多年,面貌已經改變,難怪這些後生晚輩不認識你了,不但這樣,連貧道和藍雲藍施主,都認不出來了,失禮之處,尚祈恕罪……”

    説着,一捧拂塵,單掌向那老婦人打了個稽首。

    藍雲起先也是一愣,後來見到太虛道人若有其事的説了這番話,不禁心中暗笑,忖道:“這雜毛老道又在施詐術了。”

    一想到這兒,他的情緒頓時輕鬆下來,疑目望着金姥,好奇地注視着她的反應。

    金姥直到這時,才好像發現太虛道長在對她説話,她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好奇地望了太虛道人一眼,道:“阿貴啊,這位老道長是在跟誰説話啊?”

    李金貴道:“他……他……”

    太虛道人哈哈大笑,道:“金老施主,明人面前不説暗話,貧道既然已經點明你的身份來歷,你又何必一直跟貧道裝蒜呢?”

    金姥愣愣地望着大虛道人,過了一會,才作出恍然之態,道:“老道長,你是在跟老婆子説話啊?”

    太虛道人頷首道:“不錯!”

    這時玄法道人已端來一張木椅,道:“老前輩,請坐。”

    金姥咧開嘴,道:“這位道爺,你太客氣了,老婆子……”話聲一頓,道:“阿貴啊!剛才那位老道長是要蒜頭,下回奶奶來看你的時候,一定多裝點大蒜來,嘿嘿,鄉下地方,別的什麼都沒有,這個蒜頭嘛可多着呢……”

    她嘴裏嘮嘮叨叨的説了一大堆,側身一屁股就坐在椅上,還順手拉過李金貴,讓他靠在身邊。

    屋裏眾人看到她這種緩慢的動作,聽到她自言自語的話,不禁都有些懷疑太虛道人是否認錯人了。

    因為一個像這麼老的老人,行動必然很遲緩,耳朵、眼睛都不靈光了,嘴裏自然也變得嘮叨,時而會自言自語……

    藍雲忖道:“如果這老太婆真是金瓊華,那麼她假扮老婦人的動作,真的練得熟練之極,毫無瑕疵,大逼真了……”

    太虛道人面色一沉,凝目望着金姥,道:“金老施主,你也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為何在貧道叫出你的字號後,仍然跟貧道來這一套?這樣豈不讓天下人恥笑嗎?”

    金姥愣了愣,側首望向李金貴,道:“阿貴,這位老道長是在跟誰説話?”

    李金貴道:“奶奶,他在跟你説話呢!”

    金姥詫異地道:“奇怪,怎麼我聽不懂他在説些什麼?阿貴,敢情你在觀裏做了什麼錯事,老道長不要你了嗎?”

    李金貴道:“沒有啊!”

    金姥不解地道:“那麼他説些什麼?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你回家時跟我提起的,要跟一個姑娘走到什麼宮去的事?”

    李金貴道:“不是的……”

    金姥慈愛地拉着李金貴的手,道:“嗨!傻孩子,這有什麼好害臊的?人家姑娘喜歡你,要帶你去學手藝,將來好讓奶奶享福,有什麼關係?”

    她衝着太虛老道一笑,道:“老道長,你真是太好心了,讓我們阿貴去大城市裏去學手藝,還要他帶三兩銀子給我這老太婆,我真要好好的謝謝你,下回一定多帶些蒜頭來孝敬你,咳咳,我們那兒的蒜頭可是又大又圓,好吃得很……”

    太虛老道臉肉抽動一下,陰沉地一笑道:“金花女俠……”

    金姥哦了聲道:“老道長,你還喜歡金花菜啊?這個也不打緊,我們家裏金花菜多的是,下回老婆子一定多帶點來……”

    太虛老道被她説得簡直有點啼笑皆非,屋中眾人眼見太虛老道的模樣,聽到金姥這番話,禁不住暗暗好笑,只是沒有人敢笑出來。

    唯有劉翠娥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登時,引來了太虛老道冷厲的目光。

    她笑容-斂,聳了聳肩,道:“老道長,是不是你弄錯了?阿貴的奶奶明明是……”

    她的話被金姥的驚叫打斷:“啊喲,老婆子真是老眼昏花了,進來了好半響,倒沒看到屋裏還有這麼兩位標緻的姑娘家……”

    金姥側首問道:“阿貴,你跟奶奶説的兩位姑娘,就是那兩位?”

    李金貴點頭道:“是的。”

    金姥站了起來,扶着李金貴,道:“奶奶要走過去,看看仔細……”

    她顫顫巍巍的拄着枴杖,拉着李金貴向劉翠娥走了過去。

    劉翠娥和鄭霞見到金姥走過來,互望一眼,還沒説話,只聽金姥嘴裏“嘖嘖”地道:“啊喲,真是太漂亮了,老婆子這一輩子都沒見到這麼漂亮、這麼美的姑娘!阿貴不知道幾輩修來的福氣,遇到了你們……”

    劉翠娥聽得她這麼稱讚自己,不知怎的,突然有股羞澀的感覺,訕訕地道:“老奶奶,你太誇獎我們了……這個……”

    一聲冷厲的哼叫,如同錐子刺穿木板截斷了她的話,劉翠娥目光一閃,只見太虛道人一揮大袖,隨着氣勁飈然,金姥和李金貴兩人飛跌開去,落在門邊。

    太白雙妖臉色一變,鄭霞急忙躍過去,扶起金姥,劉翠娥挪身站在李金貴身邊,伸手自囊中取出一約尺許長的玉尺,望着太虛道人道:“太虛道長,我們敬你是前輩,所以一直讓着你,可是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

    太虛道長灰眉一揚,道:“二姑娘,她是金花女俠,你別上了她的當……”

    劉翠娥冷笑道:“道長,你的話未免太好笑了,這位老奶奶誰都看得清楚,只不過是鄉下的老婦人,你卻疑神疑鬼,當她是金花女俠……”話聲一頓,道:“大姐,奶奶有沒有受傷?”

    鄭霞道:“他們都昏迷過去了。”

    劉翠娥一跺腳道:“太虛道長,你是前輩,説過的話要算數,否則……”

    她一揮手中玉尺,只見尺上射出一股長達尺許的寒芒白光,頓時一股寒氣充塞着室內。

    那枝玄冰尺乃是長春宮的寶物,若非是劉翠娥面對着太虛道人,唯恐會與他翻臉,她還不會取出來。

    由於尺上妙用無窮,能使她一身修煉的寒煞真力,發揮至極致,是以劉翠娥一尺在手,膽量變得更大了。

    她沉聲道:“若是一定要留下阿貴,那便是跟本門為敵,太虛道長,到時候可別怪我們失禮了。”

    太虛道長沉着臉道:“二姑娘,你這麼做大錯特錯了!令師以後怪罪下來……”

    劉翠娥抿了抿紅唇,道:“這都是你逼我們的,就算師父知道了,也不會怪罪我們。”

    鄭霞道:“太虛道長,你如此肯定的認為阿貴的奶奶是金花女俠,不知有何證據?”

    太虛道人道:“還是鄭姑娘明理,這樣吧,兩位把阿貴的奶奶穴道閉住,貧道便提出證據來。“

    劉翠娥道:“不行,她是一個孤老太婆,絲毫不會武功,方才已被你震昏了,我們如何還能閉她的穴道?這樣豈不是……”

    太虛道人冷哼一聲,道:“好!諒她也無法逃出丹房去,貧道這就拿出證據來,讓你們看看。”

    他身形一動,從雲牀上下地,對着藍雲道:“藍道友,前年你我在貴州相遇之時,貧道是否曾説過,是為了要找雷武砂才到貴州的?”

    藍雲頷首道:“嗯,不錯,當時我曾陪你跑了一道,結果總算找到雷武砂,後來,你不是把他帶到茅山去了嗎?怎麼又跟眼前這件事有關?”

    太虛道人道:“藍道友請恕當時貧道沒有將為何要找雷武砂的原因説出來,只因此事當年確屬機密,如今説將出來,倒也無什麼要緊……”話聲稍頓,道:“那雷武砂為天下聞名的巧匠,據説天下任何精密的銷頭,都無法難倒他,貧道當年趕去貴州,請他回茅山的原因,乃是要請他打開一個石匣……”

    屋內眾人見到太虛道人在同太白雙妖發生衝突的重要的關頭,突然提起兩年前的舊事,齊都禁不住好奇地望着他。

    太虛道人目光在躺卧牆邊的金姥身上一轉,對藍雲道:“藍道友,稍待之後,貧道拿出證據時,恐怕金花女俠會突圍而出,還有勞你……”

    藍雲道:“沒關係,我會隨時戒備。”

    太虛道人道:“不僅這樣,還要煩請兩位曹施主守住房門,別讓金花女俠趁隙逃走,至於秦尊者,尚祈能協同曹氏兄弟,守好門口,別讓任何人闖進來,嘿嘿!我們今天要來個甕中捉鱉,活拿金花女俠……”

    烈火尊者和黑海雙熊應聲走到丹房門口,齊都取出所攜兵刃,凝神看守。

    太白雙妖見太虛道人鄭重其事的作了這一番佈置,面上不禁浮起疑色,打量了-下躺在地上的金姥和李金貴,兩人交換了個眼色,站成犄角之勢,這樣一來,既可防備太虛道人出手傷害李金貴,又可防備金姥果真是金花女俠,而猝然出手。

    太虛道人揮了下手,道:“玄真,你們守好秘室入口,謹防打人衝進去。”

    藍雲心中有些狐疑,忖道:“太虛老道這副樣子,好像真的已經確定了這老太婆是金瓊華,不過他又從哪裏找到證據呢?或者純粹是故弄玄虛,用來嚇人的?”

    太虛道人見到室內眾人已經佈置好了,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道:“貧道此時提起當年貴州雷武砂之事,因為天下唯有他才能打開那個石匣,而那石匣中所藏的乃是一本道家至寶,被玄門認為是天下三大奇物之一的玉清秘笈!”

    此言一出,室中眾人都發出一陣驚咦之聲,尤其是玄真、玄法兩人,乃是茅山嫡傳弟子,更清楚那玉清秘笈的來歷及神奇,不由驚喜交集。

    反倒是易容為玄月的巧手天魔鄭君武心中怦然跳動,情緒難以自禁。

    敢情這玉清秘笈共分上下兩冊,上冊所載的全都是修道成仙,煉成服丹之法,下冊則載的是佈陣練劍,請神驅鬼之術,可説是修羅門的一些秘法的大剋星。

    他暗忖道:“據帝君昔年説過,這本玉清秘笈本來在青城古洞,是青城派鎮派之寶,然而青城派百年以還,卻沒有出過一個神通廣大的術士、劍客,所以傳説青城已經失去了那個玉清石匣,這件事也經過證明不假,怎麼突然間,青城覆沒後數十年,這個石匣會落在茅山派手裏?難怪茅山派會突起野心,召集七派,舉行秘會,準備結盟成一個大的組合……”

    意念電閃而過,巧手天魔鄭君武只覺事情變得更加棘手,不知道該如何脱離眼下的困境。

    太虛老道宣佈的這個消息,可説比起李金貴是金花女俠的孫子,更加使得鄭君武震驚,因為它的影響,不僅是修羅門復出,而且關係未來武林的新情勢。

    鄭君武心中焦急如焚,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又聽得太虛道人繼續道:“那玉清秘笈過於深奧,敝派祖師為此閉關一年仍然無法參悟,但是貧道卻蒙祖師傳授幾宗小術,其中之一,便是能聽到傳音入密之術,這種本事,叫做‘束音成雷’……”

    他笑了笑,道:“貧道在放金老施主進入丹房之中時,便曾施出這種‘束音成雷’之術,因此,在她們祖孫會面時,聽得到她用‘傳音入密’的方法,對阿貴所説的話……”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啊”的一聲,藍雲迫不及待地問道:“老道,她説些什麼?”

    太虛道長道:“她説……”

    他的話聲突然被站在門口的烈火尊者秦炎打斷:“呸!你到底是誰?站住。”

    “秦施主,我是玄月呀!你快放手……”

    話聲未斷,太虛老道只見烈火尊者秦炎左手抓着一個道人,轉身衝進丹房,放開喉嚨大叫道:“老道長你説奇不奇怪?又來了一個三觀主……”室內眾人的注意力,全被秦炎這句話所吸引去了。太虛老道循聲望去,只見秦炎手裏扣着的那個中年道士,不是玄月道人又是誰?

    饒他太虛老道在江湖上走了幾十年閲歷何等豐富,在這剎那,也不禁一愕,愣在那兒。

    他本能地回頭,向身後的玄月道人望去。也就是在這剎那功夫裏,巧手天魔鄭君武已發出四枚修羅釘,分取太虛道人、藍雲兩人。

    太虛道人剛一回頭,瞥見鄭君武掠身而來,便已中了兩枚修羅釘,頓時全身一顫,倒在地上。

    火雲魔童藍雲雖説驟見另一玄月出現,也為之愣了一下,但他一來距離較遠,二來他已全神戒備,是以巧手天魔所發出的兩枚修羅釘疾射而至,還沒到他身前,便已被他擊落。

    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巧手天魔鄭君武已躍到太白雙妖身邊。

    他的人還未到,雙掌真力疾湧,兩股尖鋭如刀的勁力,已分取鄭霞和劉翠娥兩人。

    太白雙妖乍見秦炎拉着另一玄月進來,也都為之錯愕-下,所幸她們立成椅角之勢,雖然分了下神,依舊能覺察鄭君武這正是猝然奇襲。

    她們一聽掌風如刀劈到,嬌叱一聲,齊都運功護身,迎擊而去。

    可是鄭君武所施出的乃是“修羅刀”奇技,那兩股掌風幾乎凝聚成實質,雄渾復又鋭利,雙方勁道一觸,太白雙妖已無法抵擋,退出數步,一直到背部撞到牆壁,方始止住後退之勢。

    鄭君武身法迅速如電,兩掌劈出,便已到了牆邊。他略一俯身,伸出左手,便往躺在地上的李金貴抓去。

    依他原先的構想,是一抓到李金貴,立即便往門口衝去,趁着屋內慌亂的情況,很可能在烈火尊者秦炎末及出火器之前,衝出丹房。

    因為黑海雙熊曹氏兄弟是仗着勇力的粗人,不難對付,比較難纏的乃是烈火尊者的火器,只在他時間拿捏準,定然可以衝得出去了。

    至於另一邊,則有藍雲和陰山麻衣客守着,這兩人以藍雲的毒蟲之術難以抗拒,所以鄭君武不但不考慮從那邊逃去,反而要先出手,用修羅釘襲擊藍雲,目的便是想要趁此阻擋一陣,可爭取到一線的時間,奪下李金貴,逃出丹房。

    鄭君武不愧是修羅門十大天魔之一,江湖經驗豐富之極,對於敵人的情勢,也判斷非常準確。

    只要他能衝出丹房,到達外面,那時以他神奇的易容術,在全觀情勢混亂之中,一定可以安然攜帶李金貴,離開玄妙觀……

    但是他在準確的判斷中,卻沒有把一件因素計算在內,那便是-一金姥到底是不是金花女俠?

    太虛道人倒地,太白雙妖受擊,秦炎拉着玄月衝進丹房,藍雲射落悠羅釘……這一些事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鄭君武的左手已觸及李金貴的肩部及衣服,他手腕一翻,傾勢滑落,眼見便可抓住李金貴的手臂。

    陡然,他覺得一強大的勁道如山湧擊,跟前烏影乍閃,一枝枴杖斜挑而出,竟然罩向他胸前五大要穴。

    鄭君武心頭大震,臉色鐵青,急忙左旋閃挪,左手下抓之勢斜切下去,右手護住胸前要穴。

    他在面臨生死一線的緊要關頭,變招不能説不快了,然而那隻枴杖的來勢又是何等迅速?

    鄭君武的招勢剛變,真力運出,那股強大的勁道,已將他的前衝之勢擋住,接着金姥手裏的枴杖已經封住了他的變招,杖端循中宮直入,觸及他的胸口。

    一股寒氣隊丹田直衝而上,鄭君武面如死灰,忖道:“完了,我老鄭可完了,沒想到這老太婆真的是昔年的金花女俠……”

    心念如閃電過,耳邊聽得金姥一聲輕叱:“老身就放過你這一遭!”

    接着一股力道將他全身帶起,往後飛撞而去。

    烈火尊者秦炎原是奉着太虛道人的指示,站在丹房門口守護,沒料到他看見了玄月道人急步奔來,由於屋裏已有一個玄月,陡然之間,又看到了一個玄月,使他為之驚詫不已。

    他一把抓住那要衝進丹房的玄月,叫喊着進入屋中,也就在這裏,他看到了屋裏的玄月暗算太虛道人,奔向李金貴。

    由於這一連串的事,發生得太快了,秦炎根本還沒反應過來,他呆呆的站着,手裏還死抓住玄月道人,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君武被金姥一枴杖挑開,飛也似的撞向秦炎而去,秦炎連躲都忘了躲,只叫了聲“喂,你做什麼?”便已被鄭君武撞倒,手裏的玄月道人也跟着被拖倒於地。

    鄭君武的反應何等迅速,他-跌在秦炎身上,順勢已出指點了秦炎十七八個穴道。

    玄月道人被擠得跌下,急忙掙開秦炎的五指,翻身滾開。

    誰知他剛坐起來,眼前出現一張玄月的臉孔,不禁又使他為之一呆。

    鄭君武咧牙一笑,順手又閉住了玄月的穴道,抱住了玄月,在地上打了兩個滾,然後站了起來,道:“好小子,貧道總算抓住你了吧!”

    他這份急智的確不凡,動作也迅速絕倫,那站在不遠處的黑海雙熊,眼睛一花,已分不清兩個玄月,哪一個是真的了,這一聽喊叫,都把他當成真的玄月。

    鄭君武順手將玄月交給黑海雙熊中的老人,道:“曹施主,請你看好這小子,貧道要去幫忙師叔……”

    他此刻又處於不敗之地,倒不急於脱身,想要趁機奪回李金貴,最低限度也要將修羅令從李金貴身上取回來,這才能回去交差,否則……”

    鄭君武忖道:“否則本門不但無法重振聲威,恐怕會被人宰割……”

    一念閃過腦際,他陡地見到金姥一揮枴杖,已將撲上前的陰山麻衣客擊飛出去。

    陽山麻衣客邵北衝原本是立在藍雲身邊,當時也被室內突然引起的一陣混亂,弄得有些糊塗。

    但是當他見到鄭君武擊倒太白雙妖,向李金貴抓去時,他便猛然覺醒,立刻取下身上的喪門劍,向鄭君武追去。

    他在開會這些天中,對太白雙妖中的鄭霞頗感興趣,時時獻些股勤,因此雙方相處極好。

    此時-見太白雙妖被擊倒於地,不知生死如何,自然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劍將鄭君武剁為兩半。

    誰知金姥的動作太快,還沒等到他掠過,便已一杖將鄭君武擊倒飛出。

    陰山麻衣客邵北衝一衝到金姥之前,金姥已一手持杖,-手抱住李金貴站了起來。

    她明白此刻既已暴露了身份,使得白金鳳交付給她的任務再也無法完成,那麼首要之務,便是要將李金貴救出玄妙觀。

    否則,李金貴反而會因為她,而惹上藍雲這等大敵,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所以她擊倒鄭君武之後,立刻便抱起李金貴,準備脱身離去。

    陰山麻衣客邵北衝掠身前來,便見到金姥欲走,他不及深思,喝道:“快把阿貴留下!”

    劍影乍閃,陰山派的玄冥劍法最冷厲的一招,“鬼箭飛磷”已施了出來,剎時劍氣森然,幢幢劍影湧起,一十三枝尖鋭的鋒刃,虛實相生,朝金姥攻去。

    陰山派的劍法,專走奇詭之路,攻擊的部位也往往是出人意料之外,加上虛招極多,極盡惑人眼目之能事,因此在江湖上頗為有名。

    然而邵北衝這回碰到了金姥,算是倒盡了大黴,因為金姥內力深厚,經驗豐富,根本沒把那十三枝幻化的劍影鋒鋭看在眼裏,一招“星垂大野”施出,杖上真力激盪,便已將對方劍法上所有的後者一齊封住。

    邵北衝劍勢受阻,身形一窒,已聽金姥輕叱道:“滾!”

    他心知不妙,根本來不及變招,一道巨杖般的強大力量撞到胸前,手中喪門劍折為兩段,整個身軀倒飛而起。

    一聲慘叫裏,邵北衝噴出一口鮮血,帶着那縷長長的血水,倒飛向藍雲撞去。

    火雲魔童藍雲發現這個老太婆果然便是昔年的金花女俠,頓時眼睛都已紅了。

    他閃過了鄭君武的修羅釘,連去追擊的意念沒有,全部心神都放在金姥身上。

    邵北衝倒飛而至,藍雲左手虛按,發出一股氣勁,將他那倒撞的身軀帶動向雲牀而去,身形挪動已向金姥撲去。

    金姥雖説一招制敵,擊倒麻衣客邵北衝,卻被對方阻擋了一下,就這一線之差,她已瞥見藍雲張開四肢飛撲過來。

    本來這次白金鳳派她來證實李金貴的身份,可説是設計得天衣無縫,決不會被太虛道人發現。

    可惜白金鳳到底並非神仙,未能事先預料到失蹤江湖二十年,原先便是金姥的老仇人,痛恨金姥入骨的藍雲,竟然隨同太虛道人到了玄妙觀。

    金姥乍見藍雲,還能沉得住氣,一直隱瞞住她的真正身份,扮演着阿貴奶奶的角色。

    縱然太虛道人再三相逼,又説出那番話來,金姥都全拿他當空言恫嚇,準備隨機應變,一直沒有暴露身份。

    不料事出意外,她沒想到玄月道人竟會出現兩個,那假扮玄月的鄭君武在面臨真相被拆穿的情形下,猝然發難,以致逼得金姥不得不暴露出真正的身份。

    她在廿年前曾與藍雲交過手,傷在藍雲的毒藥暗算之下,是以一瞥見藍雲撲來,頓時凝神運氣,揮杖斜指對方蓄勢待發。

    藍雲獰笑道:“老太婆,你這回可別想走了!”

    説話之際,他一搖雙臂,但見金影閃現,兩道似蛇非蛇,又像蜈蚣的怪物騰飛而起。

    那兩道金黃怪物,乍看似是實質,然而卻僅是幻影。

    金姥臉色大變,禁不住失聲道:“金蠢毒蟲!”腳下一退,已滑出數尺。

    敢情這金蠹毒蟲乃是蟲術最厲害的一種,在苗疆-地,只有巫師、峒主一類的高級人物,才能培養出來。

    大凡能蓄養這類蟲術的人,到了以本身心血餵養多年之後,便已與本身心靈相通,所以這種金蠢蟲也便是蓄養人的本命神蟲。

    火雲魔童藍雲竟能蓄養兩條本命神蟲,可見他在這方面的造詣有多深。

    金姥知道這種本命神蟲與施蟲人心間相通,出入空中,無影無形,非是人力可能抗拒的,自己縱然一身武功,也無法抵擋。

    如果被金蠢蟲附體,那麼整個人的意志與肉體都會受到對方控制,到時生死由人,痛苦不堪,比起附骨之蛆更令人難以忍受。

    是以她本能地迅退,想要避開金蠢蟲的侵襲,但是她也知道這完全沒有用……

    就在金影乍閃的剎那,金姥的背心已貼在牆壁之上。

    她揚目之際,也再看不到那兩條金蠢蟲到了哪裏,可是她卻知道自己不能束手待斃,非得盡-切力量不可。

    是以,她的背心一觸及牆壁,她立即運氣揮杖,往後急撞。

    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她身後的牆壁已被那沛然湧出的真氣擊穿一個大洞。

    碎磚、石灰飛濺四射,剎時灑得她和李金貴滿身的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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