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長夜未盡,風中卻似已帶來黎明的消息,變得更清新,更冷。
白玉京靜靜地站在冷風裡。
他希望風越冷越好,好讓他清醒些。
從十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江湖中流浪,到現在已十四年。
這十四年來,他一直都很清醒,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著。
無論誰若經歷過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擊和危險,要想活著都不太容易。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他心裡在冷笑。
江湖中對他的傳說,他當然也聽說過。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他能活到現在,只不過因為他頭腦一直都能保持冷靜。
現在他更需要冷靜。 × × ×
窗上的人影,彷彿又靠近了些。
他儘量避免去猜這個人是誰,因為他不願猜疑自己的朋友。
小方是他的朋友。
既然別的人都在樓下,樓上這人不是方龍香是誰?
小方無疑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許比他更有力量保護她。
她就算投向小方的懷抱,也並不能算是很對不起他,因為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束。
“這樣也許反倒好些,反倒沒有煩惱。”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盡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
但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裡卻還是好像有根針在刺著,刺得很深。
他決心要走了。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好,世上本沒有什麼值得太認真的事。
他慢慢地轉過身。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袁紫霞的一聲驚呼。 × × ×
呼聲中充滿驚懼之意,就像一個人看見毒蛇時發出的呼聲一樣。
白玉京已箭一般竄上了小樓。“砰”的,撞入了窗戶。 × × ×
屋裡當然有兩個人。
袁紫霞臉上全無血色,甚至比看見毒蛇時還要驚慌恐懼。
她正在看著對面的一個人,這人的確比毒蛇可怕。
他長髮披肩,身子僵硬,一張臉上血跡淋漓,看來就像是個殭屍。
這人不是小方。
在這一剎那,白玉京心裡不禁掠過一絲歉疚之意。一個人實在不該懷疑朋友的。
但現在已沒有時間來讓他再想下去。
他剛撞進窗戶,這殭屍已反手向他抽出了一鞭子。
鞭子如靈蛇,快而準。
這殭屍的武功竟然也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白玉京身子凌空,既不能退,也無力再變招閃避,眼見長鞭已將捲上他的咽喉。
但世上還沒有任何人的鞭子能捲住他咽喉。
他的手一抬,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用劍鞘纏住了長鞭,扯緊。
他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拔出了劍。
劍光是銀色的,流動閃亮,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腳尖在窗欞上一點,水銀般的劍光已向這殭屍削了過去。
這殭屍長鞭撒手,凌空翻身。
猝然間,滿天寒星,暴雨般向白玉京撒下。
白玉京劍光一卷,滿天寒星忽然間就已全部沒有了蹤影。
但這時殭屍卻已“砰”的撞出了後面的窗戶。
白玉京怎麼能讓他走!
他身形掠起,眼角卻瞥見袁紫霞竟似已嚇得暈了過去。
那些人就在樓下,他也不忍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是追?還是不追呢?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很難下決定。幸好這時他已聽見了小方的聲音:“什麼事?”
“我把她交給你……”
一句話未說完,他已如急箭般竄出窗子。
誰知這個殭屍看來雖僵硬如木,身法卻快如流星。
就在白玉京微一遲疑間,他已掠出了七八丈外,人影在屋脊上一閃。
白玉京追過去時,他已不見了。
遠處忽然響起雞啼。
難道他真的是殭屍,只要一聽見雞啼聲,就會神秘地消失? × × ×
東方已露出淡青,視界已較開闊。
附近是空曠的田野,空曠的院子,那樹林還遠在三十丈外。
無論誰也不可能在這一瞬間,掠出三四十丈的,就連昔日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也決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風更冷。
白玉京站在屋脊上,冷靜地想了想,忽然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排四間廂房。第三間本是苗燒天住的地方,現在屋裡靜悄悄,連燈光都已熄滅。
第二間屋裡,卻還留著盞孤燈。
慘淡的燈光,將一個人的影子照在窗上,佝僂的身形,微駝的背,正是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婆。
他顯然還在為了自己親人的死而悲傷,如此深夜,還不能入睡。
也許她並不完全是在哀悼別人的死,而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悲傷。
一個人到了老年時,往往就會對死亡特別敏感恐懼。
白玉京站在窗外,靜靜地看著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奇怪的是,人在悲傷時,有些感覺反而會變得特別敏銳。
屋子裡立刻有人在問:“誰?”
“我。”
“你是誰?”
白玉京還沒有回答,門已開了。
這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手扶著門,駝著背站在門口,用懷疑而敵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又問了一句:“你是誰?來幹什麼?”
白玉京沉吟著,道:“剛才好像有個人逃到這裡來了,不知道有沒有驚動你老人家?”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麼人?你是不是活見鬼了。”
白玉京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些,只好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抱歉。”
他居然什麼都不再說了,抱了抱拳,就轉過身,走下院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彷彿覺得非常疲倦。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咚”一聲。
那老太婆竟倒了下去,疲倦、悲哀,和蒼老,就像是一包看不見的火藥,忽然在她身體裡爆炸,將她擊倒。
白玉京一個箭步竄過去,抱起了她。
她的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只不過都已很微弱。
白玉京鬆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過了很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脈搏也漸漸恢復正常。
但她的眼睛和嘴卻都還是緊緊閉著,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
白玉京輕聲道:“老太太,你醒醒──”
老太婆忽然長長吐出口氣,眼睛也睜開了一線,彷彿在看著白玉京,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
白玉京道:“你不要緊的,我扶你進去躺一躺就沒事了。”
老太婆掙扎著,喘息著,道:“你走,我用不著你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白玉京又怎麼能拋下她不管。
他用不著費力,就將她抱起來。
這也許還是他第一次抱著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進房門。
棺材就停在屋裡,一張方桌權充靈案,點著兩支白燭,三根線香。
香菸繚繞,燭光暗淡,屋子裡充滿了陰森淒涼之意。那小男孩躺在床上,也像是個死人般睡著了。
小孩子只要一睡著,就算天塌下來,也很難驚醒的。
白玉京遲疑著,還不知道該將這老太婆放在哪裡。
忽然間,老太婆在他懷裡一翻,兩隻鳥爪般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快,而且有力。
白玉京呼吸立刻停止,一雙眼珠子就像是要在眼睛中迸裂。
他的劍剛才已插入腰帶,此刻就算還能抓住劍柄,也已沒力氣拔出來。
老太婆臉上露出獰笑,一張悲傷、蒼老的臉,忽然變得像是條惡狼。
她手指漸漸用力,獰笑著道:“長生劍,你去死吧!……”
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覺得有件冰冷的東西刺入了自己的肋骨。
是柄劍。
再看白玉京的臉,非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扼住的,決不像是人的脖子,卻像是一條又滑又軟的蛇。
然後又是一陣尖錐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漸漸鬆開。
劍已在白玉京手上。
劍尖已刺入她的肋骨,鮮血已滲出,染上她剛換上的麻衣。
白玉京看著她,微笑道:“你的戲演得實在不錯,只可惜還是瞞不過我。”
老太婆目中充滿驚慌恐懼,顫聲道:“你……你早巳看出來了。”
白玉京笑道:“真正的老太婆,醒得決沒有那麼快,也決沒有這麼重。”
劍光一閃,削去了她頭上一片頭髮。
她蒼蒼的白髮下,頭髮竟烏黑光亮如綢緞。
老太婆嘆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老太婆應該有多重?”
白玉京道:“我就是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抱過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很少有人經驗能比他更豐富。
老太婆筋肉已松,骨頭也輕了。他一抱起她,就知道她決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三十五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胴體仍然是堅挺而有彈性的。
老太婆道:“現在你想怎麼樣?”
白玉京道:“這就得看你了。”
老太婆道:“看我?”
白玉京道:“看你是不是肯聽話。”
老太婆道:“我一向聽話。”
她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種甜蜜迷人的笑意,用力在臉上搓了搓,就有層粉末細雨般掉了下來。
一張成熟、美麗、極有風韻的臉出現了。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你果然不是老太婆。”
這女人媚笑道:“誰說我老?”
她的手還在解著衣鈕,慢慢地拉開了身上的白麻衣服。
衣服裡沒有別的,只有一個豐滿、堅挺、成熟而誘人的胴體,甚至連胸膛都沒有下墜。
白玉京看著她胸膛時,她胸膛上頂尖的兩點就漸漸挺硬了起來。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撫著,一雙眼睛漸漸變成了一條線,一根絲。
她輕咬著嘴唇,柔聲道:“現在你總該已看出,我是多麼聽話了。”
白玉京只有承認。
她媚笑道:“我看得出你是個有經驗的男子,現在為什麼卻像個孩子般站看?”
白玉京道:“你難道要我就在這裡?”
她笑得更媚更蕩,道:“這裡為什麼不行?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你只要關上房門……”
門是開著的。
白玉京不由自主,去看了一眼。
忽然間,床上死人般睡著的孩子鯉魚打挺,一個翻身,十餘點寒星暴射而出。
這孩子的出手竟也又快又毒。
更可怕的是,決沒有人能想到這樣一個孩子出手也會如此狠毒,何況白玉京面前是站著個赤裸裸的女人。
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赤裸著的美麗女人更令男人變得軟弱迷糊?
這暗器幾乎已無疑必可致命。
但白玉京卻似早已算準這一著,劍光一圈,這些致命暗器已全沒了影。
女人咬了咬牙,厲聲道:“好小子,老孃跟你拼了。”
那孩子身子躍起,竟從枕頭下拔了兩柄尖刀出來,拋了柄給女人。
兩柄尖刀立刻閃電般向白玉京劈下。
就在這時,棺材的蓋子突然掀起,一根鞭子毒蛇般卷出,捲住了白玉京的腰。
這一鞭才是真正致命的。 ×××
白玉京的腰已被鞭子捲住,兩柄尖刀閃電般向他刺了過來。
他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
他沒有閃避,反而向尖刀上迎了過去。
棺材裡的人只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量將他一拉,已將他從棺材裡拉出。
這人正是剛才突然在曙色中消失了的殭屍。
他眼看著兩柄刀已刺在白玉京身上,誰知突然又奇蹟的跌下,“當”的,跌在地上。
女人和孩子的手腕已多了一條血口。
白玉京的劍本身就像是奇蹟,劍光一閃,削破了兩人的手腕,再一閃,就削斷了長鞭。
殭屍本來正用力收鞭,鞭子一斷,他整個人就立刻失去重心,“砰”的一聲撞在後面的窗戶上。
孩子和女人的驚呼還沒有出聲,白玉京已反手一個肘拳,打中孩子的胃。
他只覺眼前一陣黑暗,連痛苦都沒感覺到,就已暈了過去。
那女人的臉已因驚懼而扭曲,轉身想逃。
她上身剛轉過去,白玉京的劍柄已敲在她後腦上──她暈得比孩子還快。
殭屍背貼著窗戶,看著白玉京,眼睛裡也充滿了恐懼之色。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現在看著的是一個人。人怎會有這麼快的出手?
白玉京也在看著他,冷冷道:“這次你為什麼不逃了?”
殭屍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本就沒有得罪你,為什麼要逃。”
白玉京道:“你的確沒有得罪我,只不過想要我的命而已。”
殭屍道:“那也是你逼著我們的。”
白玉京道:“哦。”
殭屍道:“我想要的,只不過是那女人從我這裡騙走的東西。”
白玉京皺了皺眉,道:“她騙走了你什麼?”
殭屍道:“一張秘圖。”
白玉京道:“秘圖!什麼秘圖?藏寶的秘圖?”
殭屍道:“不是。”
白玉京道:“不是?”
殭屍道:“這張圖的本身就是寶藏。無論誰有了這張圖,不但可以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為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白玉京道:“為什麼?”
殭屍道:“你不必問我為什麼,但只要你答應放過我,我就可以幫你找到這張圖。”
白玉京道:“哦。”
殭屍道:“只有我知道,這張圖一定在她身上。”
白玉京沉吟著,忽然笑了笑,道:“既然一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你幫我去找?”
殭屍道:“因為她決不會對你說實話的,她決不會對任何人說實話的。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還知道……”
他聲音突然停頓、斷絕。
一隻鐵鉤從窗外伸進來,一下子就鉤住了他的咽喉,他沒有再說一個字,眼睛已凸出,鮮血已從迸裂的眼角流下來。
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突然被抽乾,突然萎縮。
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決想不到這種情況有多麼可怕。
看見過的人,這一生就永遠不會忘卻。 × × ×
白玉京只覺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開始要嘔吐。
他看著方龍香慢慢地走進來,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擦著鐵鉤上的血。
白玉京沉著臉,道:“你不該殺他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為什麼不看看他的手?”
殭屍已倒下,兩隻手卻還是握得很緊。
方龍香淡淡道:“你以為他真的在跟你聊天?我若不殺了他,你現在只怕已變成了蜂窩。”
他用鐵鉤挑斷了殭屍手上筋絡,手鬆開,滿把暗器散落了下來。一隻手裡,就握著四種形狀不同的暗器。
方龍香道:“我知道你的長生劍是暗器的剋星,但我還是不放心。”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因為我也知道這人的暗器一向很少失手的。”
白玉京道:“他是誰?”
方龍香道:“長江以南,用暗器的第一高手公孫靜。”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公孫靜?”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但你還是不該這麼快就殺了他的。”
方龍香道:“為什麼?”
白玉京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
方龍香道:“你可以問我。”
他走過去,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地上的女人,嘆息著道:“想不到公孫靜不但懂得暗器,也很懂得選女人。”
白玉京道:“這是他的女人?”
方龍香道:“是他的老婆。”
白玉京道:“這小孩是他的兒子?”
方龍香又笑了,道:“小孩子?……你以為這真是個小孩?”
白玉京道:“不是。”
方龍香道:“這小孩子的年紀至少比你大十歲。”
他用腳踢這孩子的臉,臉上也有粉末落了下來。
這孩子的臉上競已有了皺紋。
方龍香道:“這人叫毒釘子,是個天生的侏儒,也是公孫靜的死黨。”
白玉京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死人不是死人,孩子不是孩子,老太婆不是老太婆──這倒真妙得很。”.
方龍香淡淡道:“只要再妙一點點,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勢力遍佈天下,他們既然是青龍會的人,行蹤為什麼要如此詭秘?”
方龍香道:“因為最想要他們的命的,就是青龍會。”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因為公孫靜做了件讓青龍會丟人的事。”
白玉京道:“什麼事?”
方龍香道:“一樣關係很重大的東西,在他的手裡被人騙走了。當然他知道青龍會的規矩。”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帶著他的老婆和死黨,易容改扮到這裡,為的就是想追回那樣東西?”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道:“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白玉京道:“那樣東西真的在袁紫霞身上?”
方龍香道:“這你就該問她自己了。”
白玉京道:“她人呢?”
方龍香道:“就在外面。”
白玉京立刻走出去,方龍香就讓路給他出去。
突然間,一把鐵鉤劃破他手腕,長生劍“叮”的跌落在地。
接著,一個比鐵鉤還硬的拳頭,已在他腰下京門穴上,他也倒了下去。
燭光在搖動,整個屋子都像是在不停地搖動著。
白玉京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有個冰冷的鐵鉤在磨擦著他的咽喉。
他終於醒了。
也許他永遠不醒反倒好些。他實在不願再看到方龍香的臉。
那本是張非常英俊的臉,現在卻似也變得說不出的醜陋。
這張臉正在微笑著,面對著他的臉,道:“你想不到吧!”
白玉京道:“我的確想不到,因為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朋友。”
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既然已輸了,為什麼不輸得漂亮些?
方龍香微笑道:“誰說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白玉京道:“現在呢?”
方龍香道:“現在就得看你了。”
白玉京道:“看我是不是肯聽話?”
方龍香道:“一點也不錯。”
白玉京道:“我若不肯聽話呢?”
方龍香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看著自己手上的鐵鉤,慢慢道:“我是個殘廢。一個殘廢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並不是件容易事,若沒有硬的後臺支持我,我就算死不了,也決不會活得這麼舒服。”
白玉京道:“誰在支持你?”
方龍香道:“你想不出?”
白玉京終於明白,苦笑道:“原來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方龍香道:“青龍會的壇主。”
白玉京道:“這地方也是青龍會的三百六十五處分壇之一?”
方龍香嘆道:“我知道你遲早總會完全明白的。你一向是個聰明人。”
白玉京只覺滿嘴苦水,吐也吐不出。
方龍香道:“三年前,我也跟你現在一樣,躺在地上,也有人用刀在磨擦我咽喉。”
白玉京道:“所以你非人青龍會不可?”
方龍香道:“那人倒也沒有一定要逼我人青龍會,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哪兩條路?”
方龍香道:“一條是進棺材的路,一條是進青龍會的路。”
白玉京道:“你當然選了後面的一條。”
方龍香笑了笑道:“我想很多人都會跟我同樣選這條路的。”
白玉京道:“不錯,誰也不能說你選錯了。”
方龍香道:“我們既然一向是好朋友,我當然至少也得給你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
方龍香道:“第一條路近得很,現在棺材就在你旁邊。”
白玉京道:“這口棺材太薄了。像我這樣有名氣的人,你至少也得給我口比較像樣的棺材。”
方龍香道:“那倒用不著,我可以保證你躺進去的時候,已分不出棺材是厚是薄了。”他手上的鐵鉤又開始在動,微笑著說:“但無論如何睡在床上總比睡在棺材裡舒服些,尤其是在床上還有個女人的時候。”
白玉京點點頭,道:“那倒一點都不假,只不過還得看床上睡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方龍香道:“哦!”
白玉京道:“裡邊床上睡的若是條母豬,我則情願睡在棺材裡了。”
方龍香道:“你當然不會認為那位袁姑娘是母豬。”
白玉京道:“她的確不是;她是母狗。”
方龍香又笑了,道:“憑良心講,說她是母狗的人,你已不是第一個。”
白玉京道:“第一個是公孫靜?”
方龍香笑道:“你又說對了。誰能想到像公孫靜這樣的老狐狸,也會栽在母狗手裡呢。”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憑良心講,我倒真有點同情他。”
方龍香道:“我也同情他。”
白玉京道:“所以你殺了他。”
方龍香嘆道:“我若不殺他,他死得也許還要更慘十倍。”
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道:“青龍會對付像他這樣的人,至少有一百三十種法子,每一種都可以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生到這世上來。”
白玉京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丟人的事?”
方龍香沉吟著,道:“你聽說過‘孔雀翎’這三個字沒有?”
白玉京動容道:“孔雀山莊的孔雀翎?”
方龍香道:“你果然聽說過。”
白玉京嘆道:“江湖中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的人,也許比沒有聽過長生劍的還少。”
方龍香笑道:“你倒真謙虛得很。”
白玉京也微笑著道:“謙虛本就是我這人的美德之一。”
方龍香道:“哦?你還有些什麼美德?”
白玉京道:“我不賭錢,不喝酒,不好色。我只有一種毛病。”
方龍香道:“什麼毛病?”
白玉京道:“我說謊,只不過每天只說一次而已。”
方龍香道:“今天你說過沒有?”
白玉京道:“還沒有,所以我現在就要趕快說一次,免得以後沒機會了。”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現在我無論說什麼,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方龍香笑道:“多謝你提醒,我一定不會相信的。”
白玉京道:“我若說剛被你殺了的公孫靜又復活了,你當然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