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筆架峰,鍾宗歡呼道:“到了,乾爹,那三間屋子後面正有一處桃林。”
宗如儀即時停下腳步,叫道:“‘今華陀’在家麼?‘獨眼龍’來看你了。”他用內力傳話,聲聞數里。
話聲一落,中間那間屋子門啟處,有個人探出頭來,見宗如儀背上背個赤體娃兒,便明白了一半,冷冷道:“看我不敢當,請進,若是求醫,恕不接待。”開門見山,乾脆爽快,絕不轉彎抹角,拖泥帶水。
宗如儀且不理他,在鍾宗的指引下,徑直來到門口。
那人見宗如儀兩眼空空,一面領他進屋,一面問道:“怎麼?獨眼龍變成瞎龍了?話說在前頭,陳一超可沒復明之術。”客人還沒說明來意,主人已經兩次謝絕治病之請了。
宗如儀十分惱火,求人嘛,只好陪笑道:“獨眼龍絕不麻煩你。”扭頭叫鍾宗:“宗兒,乾爹給你引見一位當今醫聖——今華陀,還不大禮拜見。”
鍾宗聞說,忙即走到今華陀面前,推金山,倒玉柱,雙膝跪地,拜道:“晚輩鍾宗,大禮叩問前輩金安。”
抬頭一看,今華陀蹤影不見。
方自驚愕,只聽今華陀陳一超就在自己身後冷冰冰地說道:“你莫消磕得頭,我不會受你的禮,也不會驅你身上的熱毒,不過還有一年的時間好活,儘可以趕回家裡去等死。”
鍾宗心驚道:“他沒診我的脈,見面就認出是熱毒,真的好醫術,不愧人稱‘今華陀’!”還沒來得及開口,宗如儀已笑說道:“今華陀,你知道我半生浪跡江湖,沒有娶妻生子,就只這麼個乾兒子,請你好歹替他醫治醫治吧!”
今華陀陳一超道:“你有沒有兒子與我何干?我陳一超自己還沒兒子哩!”
宗如儀心中暗怒不已,想了想,又強自壓抑下去,笑道:“咱們且不談有沒有兒子,你就不賞我獨眼龍一點面子?”唯其因為心有怒意,說話之間,多少難免帶有一點不滿的語調。
今華陀立即冷冷說道:“誰不知道我陳一超出了名的‘冷麵鐵心’?你講得再多,總是廢話。”
鍾宗十分難過,偎到宗如儀身邊低低說道:“乾爹,咱們走吧!宗兒不要他醫了。”
今華陀哼了一聲,道:“你倒很知趣!”
宗如儀勃然大怒,但仍極力平抑住,冷笑道:“憑我獨眼龍三個金字,南北一十三省的江湖道,無不俯首貼耳,唯命是從,何曾讓人半分,今番……”
今華陀冷冰冰地接口道:“陳一超生成的牛脾氣,不醫就是不醫,你獨眼龍可以屈服別人,我陳一超麼,還有幾根硬骨頭!”
宗如儀拍案大怒道:“你道我瞎了便奈何你不得了!”說時殺機畢露,極是駭人。
鍾宗勸道:“乾爹,還有一年的時間,咱們可以想別的法子去醫。”
宗如儀沉思有頃,忽然起來說道:“好!咱們去想別的法子去醫。”說著,搭上鍾宗的肩膊走出房門,臨走又回頭喝道:“陳一超你記著今天的事便好!”
陳—超冷笑道:“士可殺,不可辱。陳一超寧死也絕不動手醫他的病!”
宗如儀沒再說什麼,背起鍾宗向東南疾行而去。
走去不遠,宗如儀忽然放下鍾宗,說道:“宗兒,你在這兒等一下,乾爹去去就來。”
說著,人已回頭向來路縱去。
鍾宗一想不對,耽心道:“他該不會是去殺陳一超吧?”正想追去看看,只聽宗如儀大聲叫道:“陳一超,你那根‘龍鬚鞭’總可以借我用一下吧?”
鍾宗心想:“他雙眼失明,長鞭子倒是最合適的武器,唉!人一聰明,什麼都想得到,偏生我就想不到替他找根長鞭子。”
正感嘆間,又聽宗如儀大聲道:“好好,等我制了新的鞭子還給你。”帶著餘音,人已大步走來。
鍾宗迎上去笑道:“借鞭子他倒是蠻好講話的。”
宗如儀仍舊背起他邊走邊說道:“借鞭子不像治病,他若不肯借鞭子,我可以硬奪,治病就不同了,我不能抓住他的手切脈開處方啊!”
鍾宗不敢再提陳一超,怕他著惱,便問:“咱們如今上哪兒去?”
宗如儀道:“上乾爹家去,咦!你看前面是什麼人來了?”
鍾宗抬眼一望:“沒……啊!三個人,還遠著哩!”
宗如儀疑慮道:“是三個不是兩個?”
鍾宗再又看了一眼,道:“是三個啊!他們只怕也是找今華陀來的。”
宗如儀心中一動,笑道:“是了,他們其中有個是揹著的,對不對?”
鍾宗立刻否認道:“不對,是兩人抬著的!”
宗如儀撲哧一笑,道:“管他背也好,抬也好,反正只兩個人在地上走就是了。”
鍾宗這時也想通是怎麼回事了,連聲道:“對!對!”心裡卻在暗罵自己:“鍾宗,你好笨呀!乾爹瞎了眼,自然只能用耳朵來聽,他說了有個人是揹著走,你怎麼還想不到事情不是背和抬的問題,而是兩個人三個人在地面上走的問題呢?”他覺得自己腦筋太笨,不覺輕輕嘆了一聲。
宗如儀問道:“你又在想什麼?宗兒。”
鍾宗把心裡想的事老老實實說了,宗如儀笑道:“世人都道聰明人要比老實的人強些,我卻不以為然,殊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偶而運用不得當,便會身敗名裂,倒不如老實人站穩腳跟行事的好。”
鍾宗聽了,心裡不覺開朗了許多,其實宗如儀剛才所說的話,一半固然是真,另外一半卻是為了開導他而說的。
便在這時,哪對面而來的兩人,忽然放下抬著的哪人,三個人一齊咬耳細語。
鍾宗心中犯疑,便把這情形悄聲告訴了宗如儀,宗如儀也哨聲道:“這些人只怕是乾爹的仇家,不過你不要怕,有乾爹在,你聽乾爹的話就行了。”說著,就在路旁坐下,把鍾宗放在自己胸前。
果然,那兩個人走近來了,鍾宗抬眼打量兩人,只見兩人長得一模一樣,都是高高瘦瘦,凹眼削腮,頦下幾根稀稀的短鬚,左面一個穿藍,右面一個穿青,四隻眼睛一齊盯住他幹父子倆,腳下一步來遠,那兩人已雙雙停住,左面穿藍衫的那個發話道:“獨眼龍,你還記得‘滄州三義’吧!”
宗如儀呵呵笑道:“沒想到,真沒想到!你們三鬼還有一鬼呢?死了?”
右面穿青衫的憤憤道:“獨眼龍,你也別太猖狂了,你如今連哪隻獨眼也不獨了,光憑我‘無常鬼’就能要你的瞎命!”
宗如儀仍然呵呵笑道:“真的?我先告訴你,我眼是瞎了,功夫可沒瞎,還是你們兩鬼一齊上吧!”
無常鬼大怒道:“你死在臨頭還敢狂言!”說著,撲了上來,左手一撩,劈頭一掌擊下宗如儀不慌不忙,低低說聲:“宗兒,跟我打他!”
其實,他“宗兒”才出聲,鍾宗不待他吩咐,已咬牙打出了一掌。
只見兩掌一交,那無常鬼簡直不堪一擊,登時便如斷了線的風箏,平空拋出一丈多遠,吧噠摔在地上,一動不動鍾宗嚇了一跳,心慌道:“我怎麼一掌把他打出這麼遠?”耳邊又聽穿藍衫那人怒吼道:
“好個獨眼龍,鑽天鬼今天若不斃你,誓不為人!”
宗如儀笑道:“今天你本就沒法再為人了啊!”
鑽天鬼怒不可遏,可是他見乃弟之死,已經學得乖巧,冷不防一下子繞到宗如儀背後,仗著自己掌力雄厚,在一丈開外處就呼地一掌打來。
鍾宗一見,心中大是驚駭,正要轉過身去,耳邊只聽“吧噠”一聲巨響,同時又聽宗如儀說道:“你找死可怨不得我!”
鍾宗這時已轉過身去,觸眼只見宗如儀手裡舉著一根棍子,把鑽天鬼頂在一丈多高的上空不晃不動。心中正在驚奇,乾爹一時之間從哪裡弄來一根細棍子時,忽見那根棍子一彎一彈,鑽天鬼呼地被摔出三丈多遠,臥在地上僵直不動這時鐘宗才看清那根棍子只是一根細細的軟鞭,又驚又喜,問道:“這就是那根‘龍鬚鞭’呀?”
宗如儀把鞭子往鍾宗手裡一遞,沉聲道:“去把抬著的那個老二‘徹地鬼’也了結算了。”
鍾宗啜嚅道:“乾爹……”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宗如儀料到他可能要說什麼,臉色一沉,斥道:“你知道斬草除根吧?乾爹幾年前饒了他三兄弟的命,才有今朝的事故,若非乾爹武功仍在,你想這結局又怎樣?”
鍾宗大悟道:“宗兒就去。”接過鞭子,走到前面一看,那人也是一張削瘦的臉,嘴裡正冒出熱氣騰騰的鮮血,回頭叫道:“乾爹,他在嚼舌頭哩!”
宗如儀喝道:“不管他,給他頭上一鞭子!”
鍾宗不敢違拗,狠起心腸,手中長鞭猛地往下一抽,那人登時面目全非,鮮血四濺眼見不能活了宗如儀掖好龍鬚鞭,乘機叮嚀道:“以後你一人行動,只能說是宗如儀的乾兒子,千萬別說出獨眼龍來,知道嗎?”
鍾宗茫然不解,宗如儀道:“乾爹告訴你,當年乾爹闖蕩江湖的時候,曾經發過狂言,如果沒接滿乾爹十招,便沒資格動問乾爹的姓名。可是十多年來,就只一個接過乾爹七招的,以後乾爹失了左眼,他們便背地裡叫我‘獨眼龍’,而我也以此自稱不諱。十多年來,死傷在於爹手下的好手,多如恆河沙粒,因此結怨樹敵,實在多多。如果他們知道你是獨眼龍的乾兒子,恐怕就不肯放過你了!你懂了吧?”
鍾宗想起赫連蓉姑一見面就直呼其名的事,便道:“那個赫連蓉姑又怎麼知道你的名字的呢?”
宗如儀頓了一下,道:“普天下知道宗如儀三個字的,連你帶我一共只有五個人,可是眼下只剩三個人了,這三個人自然是你,我,和赫連少幫主,不過她是我自動告訴她的,並不是她打贏了我問到的。”
鍾宗道:“我爹和你是結義兄弟,料必也知道你的名字了?”
宗如儀點頭道:“除了你爹,另一人就是我的師父。”
幹父子兩人,又水陸兼程,直奔黔西。
一路之上,偶然也碰到兩三起宗如儀當日的仇家,因見他雙目已瞎,想報前仇,結果反喪命在他掌下,他也不以為意。
只是鍾宗的熱症,時發時好,發得快也好得快,並無定準,倒使他非常憂急,表面上卻又不便流露出來。
行了半月,這天午後業已到達黔西野馬山。
野馬山雖名為山,實際只是一片地勢較高的平原,因為頗像一匹野馬而得名。那兒有個小小集鎮,宗如儀的落腳處,就在鎮南十多里地的一座華廈裡面,它叫“翠槐別院”。
這時的鐘宗已經穿了一件新買的單薄綢衫,在宗如儀的口授下,引著宗如儀朝“翠槐別院”走去。
他倆剛到別院門口,立刻有人探頭出來,一見是宗如儀,忙不迭侍立道左,口裡恭說:
“公子爺回來了。”另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早飛步人內通報去了。
宗如儀扶著鍾宗,穿廳越屋,又經過兩座花園,才到達一座小小精舍門前。鍾宗一路瞧來,只覺亭臺水榭,無不備極自然,巍峨巨廈,盡都美侖美奐,他雖然說不出是如何的妙法,但覺看人眼裡,舒在心頭。
又見一些家丁們,一見他兩人走來,遠遠就垂手躬身,肅立路旁,不敢仰視。宗如儀固然瞧不見這些,但從他昂首闊步的神情看來,料定平常他必是這般。鍾宗從未見過這等威儀,心想道:“乾爹好大的威風啊!”
兩人正要進入精舍,只聽宗如儀回頭說道:“是張兄麼?”
鍾宗一驚,急回頭看時,身後已有人在說:“公子回來了?小的聽說之後,便跑去外面迎接,因不見公子,特又趕來伺候了。”
宗如儀不悅道:“張兄怎麼還是這般稱呼?”
那人恭恭敬敬回道:“小的有言在先,豈可半途而廢?公子以後千萬別這般稱呼小的,使小的內慚不安。”
說時,三人已相繼入室。
鍾宗不明瞭兩人之間的關係,便偷眼打量來人。只見他滿頭如霜的白髮,一根不雜,蒼松古月,風標盎然,飄飄有神仙之態,卻是羅帽短衫,一副家人打扮,不覺十分詫異,由偷看變成怔怔凝注了。
宗如儀坐定之後,自有其他家丁獻茶,宗如儀喝了一口,笑道:“這是小弟新收的一個乾兒子,他叫鍾宗。宗兒,快見過張伯伯。”
鍾宗一聽,忙上前拜倒行禮,只覺身前有股極大柔勁托起,拜不下去。正不知所措,瞥眼忽見那白髮老人已右膝跪倒,打了一扦,道:“小的張秉鈞參見少主人。”忙得鍾宗也登時咕咚跪倒叩頭不休。
那白髮老人張秉鈞膝行半步,扶住鍾宗,說道:“少主人這般做法,豈不折殺小的了!”
宗如儀單手往中間虛空一託,笑道:“好了,大家都起來吧!”
鍾宗只感身子一輕,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知道是乾爹使的手法,不覺羨慕得直咂嘴。
宗如儀讓張秉鈞坐下再談,張秉鈞執意不肯,宗如儀無可如何,便道:“張兄久歷江湖,見多識廣,可知道飲過三目螭蛙的血以後,應該如何散熱?”
張秉鈞大吃一驚,忙問是誰宗如儀道:“我乾兒子,你可知道如何散熱法?”張秉鈞回道:“何不去找陳一超試試?”
宗如儀罵道:“這狗才就是不應,所以我……我就回來找你張兄討教來了。”
張秉鈞想了想,說道:“小的倒有兩個辦法,不過其中一個辦法希望極微,嚴格說來,只有一個辦法。”
“張兄不妨把兩個辦法都說說看,也許小弟能勉為其難。”
張秉鈞道:“第一個辦法是去蒙古的科布多大山中尋找一種叫做‘千陰凍果’,只須一顆……”
宗如儀忙道:“算了算了,那東西比‘三目螭蛙’更難覓到,還是說第二條吧!”。
張秉鈞忽然欲言又止,終於坦然說道:“這第二個辦法,論理,小的自當效勞,可是小的……”
宗如儀似有所覺,立即哈哈大笑道:“張兄但請放心,小弟絕不……”
話未說完,鍾宗突然說聲“好熱”,人便歪歪斜斜,坐不穩了。
張秉鈞及時伸手去扶,宗如儀也已發覺,忙叫來兩名家丁,吩咐抬往書房安歇之後,再請張秉鈞說第二個辦法。
張秉鈞道:“只須公子助他行功,每天一遍,大概三年也就行了,不過公子經過這三年的長期耗損,恐怕就再也不能以天下第一人自居了。”
宗如儀聽得心頭一震,忽又哈哈大笑道:“眼下我雙目全廢,早已不是天下第一人了,就這麼做法。”
張秉鈞道:“此事還望公子三思。”
宗如儀豪笑道:“我主意已定,絕不改變!今夜便開始。”
張秉鈞不再進言,告辭退去。
光陰易逝,轉眼過了兩年。
兩年來,由於宗如儀不惜以全身功力幫助鍾宗散熱驅毒,已大見功效,最後一次發熱暈倒,已是三個月前的事,而且暈的時間極短,不過頓把飯的工夫了。
就武功成就方面來說,只因鍾宗天分不高,饒是宗如儀殫竭心志,距他預期的成效,只不過一半而已。
要知宗如儀乃是當今武林絕才,既然有心要把鍾宗培養成為第二個縱橫天下的人,鍾宗即使愚笨如豬,他也不會灰心沮喪,半途而廢的。
在他嚴格的督促下,幾次鍾宗都因吃不消而請求中止,他都不予考慮,只略略放鬆一點,給鍾宗一點喘氣的機會。
兩年來,鍾宗所學的,只是一種“天罡指”和“霹靂八掌”兩種。光是天罡指的功夫,便足足練了六個月整,這還只是說這一指該如何取勢,如何出手,並說不上功力深淺。霹靂八掌共是八掌,他每一掌都學了三至四個月,到目前一共才學會五掌半,至於輕功以及其它兵刃方面,根本還沒著手學習。不過他肯下苦功,終日孜孜不倦,也是難能的事。
這天飯後無事,張秉鈞為了請示宗如儀—樁事情,閒談之下,張秉鈞衷誠勸道:“公子縱然不計自身的安危,難道也不看看少主人能否成為一朵奇葩?公子這般不顧性命助他行功散熱,只怕等不到三年,公子自己便也難以保全了!這事小的本不該勸止,只是小的當一天奴才,就必須盡一天奴才的心!公子,你這兩年,比過了二十年還……”
宗如儀迅即揮手製止道:“張兄的美意小弟心領。小弟是心疲力瘁,死而後已!張兄請便,小弟歇息一會,還得繼續替他行功哩!”
張秉鈞深知他個性倔強,只好退出。
更鼓四響,月正中天,是每夜宗如儀例行為鍾宗散熱驅毒的時候了。
宗如儀按照往常的慣例去到鍾宗房裡,喚聲:“宗兒,昨天的那招‘山崩海嘯’練得怎麼樣?”他極其關心鍾宗練這霹靂八掌,是以一開口就問進展情形如何。
不料鍾宗並沒回他的話,於是他再問了一聲,鍾宗依然沒有回話。
他側耳一聽,房中毫無動靜,一經瞑思,猛地省悟,不禁怒火如焚,運用內力,大叫道:
“張兄,張兄。”
少頃,張秉鈞已循聲趕來,行禮畢,恭問道:“不知公子有何見諭?”
宗如儀大聲道:“你看看他房中可有異處?”
張秉鈞點燈一看,見桌上端端正正放了一封沒封口的倍,外寫:“留呈乾爹大人安啟”
幾字,於是垂手說了。
宗如儀沉聲道:“念給我聽!”
張秉鈞展開信紙,念道:“乾爹:我事先不知你助我行功會耗損這麼多的內功,也不知道需要三年時間。我太笨,辜負了你的期望,我絕不能成為第二個縱橫天下的人!今天張伯伯勸你的話,我都聽到了。所以我決心出走,免得害了你的性命。我這次出去只想辦兩件事,一件是運我爹的屍體回家安葬;另一件我要挖掉赫連蓉姑的右眼替你出氣。我對不起你,請你不要找我,找我也找不到,宗兒謹稟。月日。”
宗如儀聽罷,立即大聲道:“張秉鈞,你立刻替我把他找回來!”
張秉鈞躬身回道:“公子息怒,小的此去找尋小主人,假若不肯回家,勢必動手強迫,小的曾有誓言,公子在世一日,小的就一日絕不談武事,此事公子早知,尚望公子明鑑。”
宗如儀頓了一下,忽然大聲怒笑道:“普天下唯一能接我七招的,就只你張介寰一人,那時我還只目未失,現下我雙眼全廢,內力又耗去十之七八,憑你的能耐,足可敵我有餘,縱然我沒死去,你不也成為當今第一高手了麼?何必一定要等我自己死去呢!”
他說的句句是真,張秉鈞也的確清楚,但張秉鈞卻並不乘人之危,依然禮躬畢敬地道:
“小的唯其敬服公子的武功,才不惜委身相待,十二年來,小的沒存絲毫非分之想。不過小的眼下雖是為奴為僕,原本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小的仍是剛才一句老話,公子一日不死,小的便一日絕口不談武事,公子縱然奄奄一息,小的也不敢輕舉妄動,尚望公子明鑑。”
宗如儀道:“假如我真奄奄一息,遇有強敵來犯的時候,你怎麼辦?”
張秉鈞毫不考慮,立刻答道:“小的召集本院的高手,讓他們對敵。”
張秉鈞又道:“小的命該如此。”
宗如儀沉聲道乙“你是要整個江湖之中,沒有一個曾經勝過你的人存留世上,你才再度出山,是也不是?”
張秉鈞躬身回道:“公子明鑑萬里。”
宗如儀冷笑道:“你哪裡是要等我自先死去才談武事,你是怕我把鍾宗培植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才託詞不肯找他回來!”
張秉鈞道:“小的並無這等心思。”
宗如儀冷笑道:“算你知趣,老實告訴你,目下鍾宗的成就,和你已經不相上下,你若失去這次機會,今生今世,再也休想縱論武事了!”
張秉鈞鬚眉掀動,顯已極為惱怒,但倏忽之間,便又歸復正常,徐徐說道:“可惜小的眼下不能跟人動手,否則倒願冒險一試。”
宗如儀道:“既然你不在乎鍾宗的成就,便可令你兒子設法找他回來。”
張秉鈞道:“只要公子有這意思,小的便走一趟。不過小的有三點要求:第一,小的此番縱然追上少主人,恕不動武強他回來;第二,小的要借張人皮面罩,以備不時之需;第三,小的保證傳達犬子,但不保證必能辦到。”
宗如儀揮手道:“一切依你的,馬上啟程。”
張秉鈞聞言,立即打點行裝,並要了一張面罩,連夜離開野馬山。
且說鍾宗出走之後,他怕他乾爹沿著太白的路線去追,便折向東北方而行。
這時正當冬末臘初,貴州的氣候依然很冷,人們大多棉衣棉褲,若像他身穿一單薄綢衫,自然極是惹人注目。
行了幾天,這天黃昏時分,已經來到湖南西部的一個小鎮——洪江。
洪江雖是屬於會同縣的一個集鎮,因是木材的集散地,所以顯得十分繁華,不知超了會同縣城若干倍。
鍾宗入鎮看時,只見茶樓酒館,到處都是,而且氣派不凡,便大些的縣城,也未必有此風光!他肚子正有些飢餓,便進入一家叫做“醉賓樓”的酒館,登樓人座。
他十五六歲的人,身材卻已有普通十七八歲的人高大了,店夥主過來招呼,他隨便要了一點飯菜之後,便信目張望。
這時正當晚飯時分,座客已上了七成,鍾宗放眼一瞧,只見樓上不少酒客,大都拿眼偷偷瞅看他。他一路之上已被人看得慣了,知道是自己一襲綢衫招致來的,便也見怪不怪,反而用眼打量別人。
只見靠右面桌上,坐著兩個武林人物,左面桌上是四個生意中人,對面是一老一小。老的一個大概五六十歲,長鬚飄飄,一臉慈祥之色,小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生得姿容秀麗,大眼眨動之間,閃出智慧的光芒,一對大而深的酒渦,一左一右地分佈著,兩根尺來長的辮子,並垂在腦後,使人一眼見到,便自然而然會生出好感。
其餘桌上,似乎並無什麼扎眼人物。
鍾宗吃罷飯,正要結帳離去,只聽扶梯聲響,兩個女人魚貫上了樓。前面的是個四句左右的尼姑,後面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
兩個剛一出現,就見右面那兩個江湖客對這尼姑和少女怒目相向,尼姑見了,也不以為意,少女則秀眉雙挑,冷冷哼了一聲。鍾宗好奇,便停下腳步。
兩名江湖客中廣個絡腮鬍的中年人向少女憤憤道:“你哼什麼?”
少女猛一回頭,嬌叱道:“姑娘愛哼,偏要哼,你是什麼東西?呸!”說完,當真又哼了一聲。
胳腮鬍子怒道:“你哼,老子就殺你!”說時,站起來隔張桌子對少女打出一拳少女一閃讓過,正要還擊,那中年老尼姑忽然回身冷冷說道:“馮三寶,你們要怎樣就明說,不必鬼鬼祟祟,學那些小人行徑。”
被喚著馮三寶的胳腮鬍子也怒道:“你峨嵋,和少林武當才鬼鬼祟祟,騙得我們好苦,自己不要臉還說別人!”
中年尼姑怒道:“你聽誰說我峨嵋騙過人?不還我公道可是找死!”
這時全樓的酒客都已停箸放杯,望著四人爭吵。只見馮三寶那個瘦長的同伴站起來冷冷說道:“江湖上淮不知道你們峨嵋、少林、武當三派故布陷阱,兩年前在紅花谷中借比武奪寶的名義,要一網打盡天下的高手。既然要我們還你公道,我就告訴你,這是順天幫赫連幫主親口對我們代教主說的。他是紅花谷中唯一生還的人,他親耳聽到那個劊子手逼問少林塵一禪師、武當道緣真人,和你們峨嵋靜幻師太三人口供的時候,他三人親口說的,這還假得了?”
中年尼姑辯道:“可是那冊‘萬象寶錄’已被那人和一個叫鍾宗的小孩帶走了,我三派的人也都死光了呀!”
鍾宗聽得心頭奇怪:“赫連幫主會生還?‘萬象寶錄’又把我牽涉進去了,真是……”
耳邊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低說道:“姑爹,今天該有熱鬧好瞧了。”鍾宗側頭看寸,正是那個小女孩在和那老人在說話。
馮三寶叫道:“死得好!活該!誰教你們起心不良的?”
少女大怒道:“你是不想活了!”說著,背上拔出長劍,迎著馮三寶胸前點去另外那個高高瘦瘦的人也從腰間解下軟鞭,要來助戰,卻被中年尼姑截住了。
酒樓立時成了戰場,嚇得酒客紛紛退到角落裡,用桌子掩護著看熱鬧,鍾宗也和那女孩老小兩人擠在梯口觀看。
馮三寶的武功,不過略比少女差點,瘦瘦高高那個可較中年尼姑相差太遠,不過中年尼姑並沒下殺手,只把瘦瘦高高的人逼在一角,不讓他相助馮三寶。
只聽那女孩對老人輕輕說道:“這尼姑心也忒好了,若換了我,早把他一掌劈死了!”
鍾宗聽得心頭一寒:“看她模樣兒頂柔順,竟有那麼毒惡的心!”不覺對她厭惡地掃了兩眼。
便在這時,樓梯上來了一人。這人張目四掃,突然趨在鍾宗耳邊輕輕說道:“少主人,公子請少主人回去哩!”
鍾宗一驚,急忙回頭望時,只見一個身著青布長袍的人,面上毫無表情,正怔怔望著自己,道:“你是在和我講話麼?”
那人輕聲道:“小的張秉鈞,奉公子之命,請少主人回家去的。”
鍾宗聽這聲音確是張秉均無疑,面貌卻完全不像,不覺驚疑不已,只聽旁邊那小姑娘冷冷說道:“你管家來接你,回就回,不回便罷,幹嘛裝模作樣?我最討厭這種人!”
鍾宗瞥了她一眼,窘窘地道:“我並不認得他啊!”
那人聽了,便慢慢用手揭出頭上面罩,首先露出一頭白髮,接著再現出一張古月般的面龐,那不是張秉鈞是誰便在這時,忽然有人同時驚呼:“啊!教主!”
“張介寰還沒死?”
“天地教張教主!”
鍾宗一聽也恍然明白,敢情張秉鈞就是以前天地教的教主白頭翁張介寰就見瘦瘦高高那人高叫道:“啟教主,對方是峨嵋派的慧明尼姑,正欺負屬下哩!”
張秉鈞聽罷,徐徐帶好面罩,高聲道:“張介寰暫已死去,在下此刻是張秉鈞,恕不過問江湖中事。”說完,也不理睬他們,回頭對鍾宗輕聲道:“少主人如要回去,便與小的即刻動身。”
他說得雖輕,一般人大都聽到了,紛紛在想:“這傻小子模樣的人究竟是哪道人物?連名震一時的張介寰也甘願作他家的僕役!想來武功必是高得出奇了,難怪他這麼冷的天也只著件單衫!”
鍾宗道:“勞張伯伯回去對我乾爹說,我目前不想回去。”
張秉鈞垂手說是,便自大步下樓而去。
這時,峨嵋派的兩名弟子,因為張秉鈞的現身,心中有所顧忌,已藉機下臺。天地教的馮三寶兩人,自然不願吃眼前虧罷了手,反倒鍾宗成為眾人的目標,大家一齊把目光投向他。
他感到十分窘迫,連忙結帳離開,另外找家客棧住下。
飯後無事,來到街上遛達。只見燈火通明,行人擁擠,正想回去歇息,忽然迎面來了一人,他一見此人,一顆心立刻衝到喉邊,渾身血液也沸騰不已。只聽他大聲叫道:“站住我也有碰到你的一天呀!”他這麼一叫,立刻驚動路人,駐足圍觀。
那人望了望鍾宗,並不認識,嬌喝道:“你瘋了?誰認識你?”
鍾宗喝道:“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是赫連蓉姑,我要替我乾爹報仇!”
那人果是赫連蓉姑,她聽他說出名字來了,也深深奇怪,便問:“你乾爹是誰?”
鍾宗脫口說道:“宗如儀,你會不認得?”
赫連蓉姑頓時面泛秋霜,瞥眼見路人越聚越多,忽又平和說道:“我和他的事,不願外人過問,我更不願意欺負你一個小孩子,你走吧!”
鍾宗血脈僨張,大喝道:“你還了我乾爹那隻右眼我就走!”
赫連蓉姑大怒道:“好,這裡人多,咱們去鎮外去談!”說著扭身便走,鍾宗哼了一聲,也緊緊隨在後面跟著跑。
兩人先後奔到河邊,赫連蓉姑見四下無人,停步喝道:“小子,你要自尋死路,就報名領死吧!”說時,面含殺氣,大有制鐘宗於死地的心意。
鍾宗昂然道:“我叫鍾宗。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右眼!”
赫連蓉姑一聽,登時臉色大變,不覺慢慢垂下頭來,喃喃念道:“鍾宗,鍾宗。”唸了兩聲,忽然面現興奮之色,輕輕說道:“你當真是鍾宗?你乾爹疼不疼你?傳了你一些什麼武功?”
鍾宗不耐道:“我是鍾宗就是鍾宗,還有什麼假的?快動手吧!”
赫連蓉姑臉上忽然浮出一種無以名之的神色,那神色分不出是喜、怒、樂?霍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低聲道:“我不和你動手了。”
鍾宗急了,大聲道:“你不用害怕!我說過只要你一隻眼就只要一隻右眼,絕不要你的命!”
赫連蓉姑緩緩說道:“我答應把右眼給你,你就可以向你乾爹回話了,何必這樣急匆匆地?我問你乾爹疼不疼你,你還沒告訴我哩!”
鍾宗惡聲道:“是我要挖你右眼報仇的,我要對乾爹回什麼話?快起來動手吧!”
赫連蓉姑面露甜笑,頻頻搖頭道:“我不站起來,也不動手,要麼你自己動手,我希望我的右眼讓你親手挖去。”
鍾宗怒罵道:“賊婆娘,你當你不動手我就會放過你麼?你在做夢!”
赫連蓉姑忽然萬般痛苦地求道:“鍾宗,求你不要罵我,你要右眼就動手好了。”
鍾宗想起兩年前太白山中,宗如儀被他剜右眼時的情景,滿懷仇怒一齊發作,喝道:
“我不罵你,我只剜你右眼替我乾爹報仇!”說時,右手食指猛地一戳一挖,赫連蓉姑當真不閃不避,食指到處,立見一顆和著熱血的眼球墜落地上赫連蓉姑任那鮮血下流,咬牙忍受,不出一聲,半晌之後,才悽然大笑道:“應該!應該!”說著,霍地一縱起身,直向鎮上疾馳而去。
鍾宗望著地上的眼睛怔怔地出神,腦子裡則映出他乾爹和赫連蓉姑被剜右眼的情景,不覺大是難過,人類為什麼要這般殘忍便在這時,忽然有個脆嫩的聲音說道:“好呀,你鍾宗偷學了‘萬象寶錄’中的功夫,第一個就把你親孃的眼睛挖掉了呀!”
鍾宗大吃了一驚,忙回頭看時,卻見酒樓中的那個小姑娘姍姍走來。鍾宗厲喝道:“你敢胡說八道,看我揍你!”
小姑娘扮了個鬼臉,道:“誰胡說八道了?你做都做得,我就說不得呀!”
萬象寶錄是不是他拿的尚在其次,若說赫連蓉姑是他生身母親,他可急得滿面通紅,青筋暴露,大喝道:“丫頭,你若說不出道理來,我馬上殺你!”他真是急壞了,竟然說起要殺人來了。
小姑娘也不示弱,嬌喝道:“你想欺負我?我也不受人欺負的哩!人家在酒樓上當著你說了沒事,我不過撿人家的說罷了,你就要殺人!我問你,那人是不是說過赫連表說那個劊子手拿到……”
鍾宗截住喝道:“什麼快子手慢手的,那是我乾爹!”
小姑娘嬌笑道:“你乾爹有那麼大的本事,他叫什麼?”
鍾宗無奈道:“你剛才都已經聽我說過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小姑娘笑道:“那不是說給我聽的,那應該不算。”
鍾宗沒好氣地說道:“好!我告訴你,他叫宗如儀。”
小姑娘得意地一笑,問道:“你乾爹拿到萬象寶錄後,就連聲大叫‘鍾宗’,可是真的?”
鍾宗只好說是。
小姑娘又道:“你是不是真的叫‘鍾宗’?”
鍾宗怒道:“我不叫鍾宗你叫鍾宗?”
小姑娘卟哧一笑,再問:“那人在醉賓酒樓是不是我剛才這麼說法?”
鍾宗不覺怔了怔,無話可答,小姑娘像是受了無限委屈似地,嗔道:“哼!別人說了沒事,我說了就要挨你的刀?”說著,索性把雪白的脖子伸到他胸前來,口裡連說:“你殺嘛你殺嘛!”
鍾宗窘得十分尷尬,想道:“這小姑娘怎麼這麼刁蠻,我不責她,她反倒耍起賴來了!”
便把她輕輕推開,輕喝道:“走開點,我堂堂男子漢,豈屑殺你這耍賴的小姑娘!”
小姑娘嬌嗔道:“哼!要殺我是你說的,不殺我也是你說的,出爾反爾,還男子漢哩!不害臊!好,走開就走開。”
說著,臉上隱隱浮出勝利的光輝,兩隻小手往後面一抄,當真轉身慢慢走開。
鍾宗急了,趕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膀子,喝道:“哪裡走!還有呢?”
小姑娘停步回身,怒叱道:“男女授受不親,你知不知道?”
鍾宗臉上微微一紅,喝道:“你說完了我才放你走!”
小姑娘咦了一聲,道:“不都說明白了嗎?還要我說什麼?你說!”
鍾宗急道:“還有赫連……赫連幫主他女兒……”
小姑娘佯作吃了一驚,衝口說道:“哦,還有你孃的事!”
鍾宗大聲斥道:“胡說!”
小姑娘終於臉色一正,肅容說道:“如今武林之中,無人不知赫連幫主的女兒赫連蓉姑和鍾克揚是一對熱戀情人,只因赫連幫主說鍾克揚武功不高,阻止這件親事之後。就在這年冬天,赫連蓉姑便和鍾克揚偷偷廝守在一起,結果第二年秋天,就生下一個兒子取名鍾宗。
信不信在你,但我要警告你,你假如對別人說你就是鍾宗,你就只有……”
一言未了,只聽有人接口喝道:“丫頭住嘴!”
兩人同時驚望,只見一排小土阜後面施施然走出一個女尼,鍾宗認出她正是醉賓樓中將天地教那個高高瘦瘦的人謂在樓角的中年尼姑。
正想動問,卻見小姑娘一臉鄙夷之色,冷喝道:“我又不是天地教的膿包,你狠什麼我偏就要說!”側臉對鍾宗大聲道:“大家都知道鍾宗得了‘萬象寶錄’,大家都在到處找你,尤其是武當、峨嵋兩派,哼!她就是峨嵋派的慧明尼姑。你趕快走開,以後對別人也莫說你就是鍾宗。”
慧明師大臉色鐵青,冷冷說道:“你說了又值什麼,等我擒了他再和你算帳。”
鍾宗俠義心腸,邁上一步,大聲道:“你是找我就莫找她!”
慧明師太道:“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小姑娘挺身躍出,鍾宗攔在她前面說道:“我若打她不贏的時候,你再動手。”
小姑娘心頭急道:“連我也未必一定勝她,你怎麼行?”可是她沒說出口,只見鍾宗說道:“女師父,是你逼我動手的,就不要怪我了。”
慧明師太乃是當今峨嵋派慧字輩中傑出的好手,哪裡會將這一雙小男女放在心上,喝聲:
“少羅嗦,動手吧!”
鍾宗也不客氣,驀地右掌向前,左掌向後,同時打了出去明師太不覺暗中好笑:“你右掌向前是打我,左掌向後面又打誰呢?”暗笑未竟,猛覺一般凌厲無比的勁道當胸撞來,大吃一驚,慌忙吸氣縮腹,發掌迎拒。豈料兩股掌風一交,尼姑力有未逮,蹬蹬蹬,一連倒退三大步!而鍾宗卻隻身形微微一晃。
小姑娘和慧明師太心中同時驚吒:“看不出這傻小子的功力竟這般深厚!”
鍾宗道:“女師父,也讓你先發一掌,免得說我佔你的便宜。”
小姑娘又好氣,又好笑,急急說道:“動手過招不講哪一套的,只要你有氣力打,隨你怎麼打法!”
鍾宗一怔,冷不防慧明已一掌打到。
他了無對敵經驗,人又忠厚,正在琢磨小姑娘這話的真實性,竟然忘了戒備,等發現敵掌出手,慌忙閃身退避時,已來不及。只聽嘭地一聲,鍾宗右胸已被結結實實擊上一掌,登時只感血氣翻湧,肺腑移位,眼前一片漆黑,腳下踉踉蹌蹌,不知退了多少步,忽覺喉間腥甜,忍不住即時噴出一道血箭小姑娘飛快趕到他身後極力相扶,鍾宗才勉強拿樁站穩。
鍾宗昏昏迷迷,大概還有點知覺,耳邊只聽小姑娘在輕輕說道:“鍾宗,你先坐下來歇息一會,我幫忙出氣去!”
鍾宗心頭一震,用勁睜開眼來一看,只見慧明師太站在一丈開外,連聲冷笑,不禁激起滿腔怒火,手肘一撞,撞開了小姑娘,竟自搖搖晃晃向慧明師太那面走去。
小姑娘只覺那一撞之力甚大,又不敢用力抗拒,眼見他竟要去與尼姑理論,趕忙越在他前面攔阻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眼下身受重傷,先運功療傷要緊。”
鍾宗眼裡射出兩道冷光,奮然道:“你道我受了傷便奈何她不得了?”一手掀開小姑娘,大步向前走去。
慧明師太見他口噴鮮血,走路也還跌跌撞撞,竟然這般頑強,不禁駭然震驚。心說: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先將他擱倒了再對付那小丫頭,然後再消消停停逼問‘萬象寶錄’的下落。”於是悶聲不響,暗運真力,驀地竄上一步,呼地朝鐘宗打出一掌。
這一掌她已存心要把鍾宗打成重傷,暗地用了十成力道,掌一發出,立即風生四面,沙飛土揚,勁道好不驚人鍾宗這次已有提防,也不管對方來勢如何,依然右手向前,左手向後,同時一齊打出,不過比先前那一掌加了兩成功。
掌一發出,首先小姑娘尖叫了一聲,接著就響起一聲悶聲,慧明師太當場被震得連連後退,拿樁不穩。
鍾宗不知小姑娘為什麼會大聲叫嚷,剛回頭張望,就見小姑娘滿面嬌嗔地急喝道:“你趕快再打她喲!我的傻大爺!”
鍾宗如夢初醒,回頭望時,只見慧明師太拔劍在手,右劍左掌,搶攻過來。
鍾宗管她劍也好,掌也好,他只是對準來人,仍然右前左後同時打出一掌。
說也真怪,慧明師太那般凌厲的攻勢,就經不起他這麼一掌。只覺他這一掌猶如十隻掌、百隻掌一般,整個身子已完全封住,找不出一絲隙縫來!不但如此,那打出來的力道,竟也是渾厚無倫,若非閃避得快,幾乎反為所傷但她決計不肯失掉先機,一見這方攻不進去,立又繞到側面進攻。不料鍾宗只須身子微微一側,她則仍舊徒勞無功。
心靈一動,忽然改施快攻,倏東倏西,或南或北,施展出峨嵋派絕學之一的“驟雨劍法”
來。
顧名思義,這套劍法是以快攻見長,慧明師太又在這套劍法中下過苦功;此刻一經施展開來,鍾宗只見四面八方,無處不是閃閃藍光,森森劍氣,方怔得一怔,立刻被圈人劍幕之中。
小姑娘急欲攏去幫忙,只見他困在劍幕之中,身子團團轉個不定,不時也打出一掌,但打來打去,老是那右前左後同時打出的那一招。她因料不定他將在什麼時候發掌?從哪一方發掌?唯恐受到誤傷,弄巧反拙。只好大叫道:“鍾宗,我馬上要來幫你,你換一招使使好不好?別又跟剛才一樣,連我險些被誤傷了。”
鍾宗這才知道她剛才失聲驚叫,乃是險些被他向後面打出的左掌誤傷了。便道:“不用你幫忙,她奈何不了我這招‘車前馬後’的!”
小姑娘細心一瞧,鍾宗所言不差,那尼姑雖然仍在一個勁圓圈快攻,那圈子卻越來越大。
而每當鍾宗打出那招“車前馬後”的時候,她便忙不迭向後暴退,連對一掌的勇氣也沒有了。
其所以兀自搶攻不息,主要的是怕一旦失了先手,鍾宗反攻過來,便難全身而退。
她看在眼裡,喜在心頭,大叫道:“鍾宗,你不要光是捱打,你也打她啊!”
鍾宗經她一提,馬上打出一招“車前馬後”,慧明師太一見,慌忙後退不迭。
鍾宗有了幾招經驗,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緊接著又是一招“車前馬後”,朝慧明師太直拍過去。
小姑娘歡叫道:“打啊!這才對了!”話聲未絕,只聽慧明師太悶哼一聲,身子被震出一丈來遠,仰天倒在地。
小姑娘一言不發,忽地縱身上前,起手一掌,立時將她擊斃鍾宗又驚又恐,喝道:“你為什麼這麼狠的心腸?”
小姑娘不肯服氣,嬌嗔道:“我的心腸狠?你若打她不過,此時還有你的命在不?再說我打死她,還不是為你好。”
鍾宗怒道:“你打死了她,還說為我好。看來你也不是好人!”說完,賭氣向鎮上大步走去。
小姑娘趕在前面攔住去路,嗔道:“我為什麼不是好人?你若不還我一個公道,休想過去!”說時眼圈都紅了,像是受了無限委屈似的。
鍾宗停步說道:“閃開,我不和你講,我還要去‘順天幫’找我娘去。”
小姑娘急了,道:“不成,你去順天幫找你娘,那是……”
便在此時,只見遠處有人喝道:“英兒,你又在和誰生事?”
小姑娘一聽這聲音,登時住嘴,並且輕輕對鍾宗道:“你趕快走,我姑爹來了!”說著,閃開了去路。
鍾宗抬眼望時,只見一人如飛趕來,瞬息來到小姑娘身前,斥責道:“我就料到你必會出來生事,果然被我料中了,我懶得再惹麻煩,趕明日就把你交還給你爹去。”
小姑娘噘著嘴道:“我又沒生事,我只是跟他鬧著玩。”
來人正是醉賓樓中和小姑娘同席的老人,他不甚放心地問鍾宗道:“小哥兒你尊姓?她沒欺負你吧?”
瞥眼忽然發現慧明師太的屍體,驚問道:“是你打死的?”
小姑娘急忙接口道:“他叫王文,是他幫忙我,才被我打死的。”又對鍾宗使眼色道:
“你要找你娘還不快去!”
鍾宗雖然猜不透她替他改名換姓,又使眼色叫他快走是什麼用意,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一聲不響,也不作別,竟自揚長而去。
老人埋怨道:“我說過不傳你‘椎心掌’的,如何?果然鬧出亂子來了!峨嵋派人多勢眾,你把她們的慧明師太殺了,將來尋起仇來,我看怎麼辦?還不趕快把她安埋好!”
小姑娘嘟起小嘴道:“她不欺負我我就不會殺她,我怎麼不殺別個?”
老人怒道:“還要強嘴,我決計把你送回‘筆架峰’你爹那裡仍教你學醫去!”
小姑娘一聽慌了,盡是好言央求,又盡是恃寵撒嬌,姑爹長,姑爹短,好容易求得她姑爹回心轉意,合力埋了慧明師太,並一再叮嚀千萬不可洩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