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頑迎出大門之外,身後是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
大門外站著兩個客人,一個是侯朗兒,一個是陌生面孔的老太婆。
侯朗兒戴小瓜皮帽,身穿緞皮袍、緞馬褂、雲頭鞋。
那老太婆,看來夠上九十歲,滿臉深淺雞皮皺,找不到半寸的平地,稀疏的幾根白髮,兩個爛眶眼睛,迷成細縫,塌鼻子,掀鼻孔,沒牙的癟嘴,身材高大,稍胖,下面三寸金蓮,身穿半舊的短皮襖,紮腳肥褲。
但是李玄鸚一見這老太婆,正是華山替玉蕊仙妃補衣服的老太婆,也就是“黎山老母”!黎山老母,也居然被拉攏了去,併入黑魔姑一當!侯朗兒一見武天洪四人都現身,不禁面色微變,忙上前長長几揖,大笑道:“在下侯朗兒,是至誠至善之心,來替沈員外息事寧人的,沈員外或以刀兵相見,恕侯朗兒不敢領教,就此告退了!”
幾個月前,侯朗兒還是一個野生的大孩子,人類的語言說得還不夠順口,幾個月後的今天,侯朗兒不但是殺人如麻,積案如山,而且言語行動,已變成儼然一個社會上成熟的老油條,開口幾句話,就想把武天洪四個人的手封起來!說得多麼流暢!沈伯頑也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久居南京,交遊廣闊的人,這種場面,焉有不能應付之理?他大笑還禮道:“舍下是吉祥之地,並非凶宅,侯兄和這位老太太請進,裡面落座!”
前兩句話,說得多麼諷刺缺德,卻又沉重有份量,又油滑得不著邊際,內中還含著許多作用,也可算是外交詞令的妙品!侯朗兒和沈伯頑一問一答之際,那黎山老母,一隻爛眶細縫眼,早向武天洪向身上,骨碌碌打量了七八週。
武天洪忽然驚呼道:“哦!這位老太太,莫不是幾十年前,威震天下,黑白兩道無人敢不低頭的黎山老母老前輩嗎?”
他著著實實捧了幾句,把老太太捧得心花怒放,可是表面上仍裝得冷冰冰地,乾澀哼道:“哼!你倒曉得?”
武天洪連忙叫道:“沈員外,我們都這樣有眼無珠,面對著這一位絕世的高人,還不快快見禮?等不及到客廳裡,就此快快拜見武林第一高人吧!”
武天洪沈伯頑,連忙躬身長揖,三個少女都一齊深深福一福。
老太太被武天洪降伏了,止不住乾澀地呵呵笑起來,微微拱手道:“好個金狻猊,招子真亮,四五十年來,沒有人認得老身,倒被你看出來,這怎麼行?”
正是如朱熹所說:“其詞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
武天洪向沈伯頑大聲道:“黎山老前輩,比我們長三四輩呢!當年憑一對九曲蟠龍棍,打得長江黃河,三十年沒有人敢抬頭哪!”
這些都是從地靈星口中聽來的。
黎山老母張臂挺胸仰面大笑道:“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
武天洪急向沈伯頑道:“沈員外快備香燭,一到客廳裡,我們要拜黎山老前輩做幹……奶奶,誰叫我們歲數太小?拜乾媽都夠不上呢,我們拜幹奶奶吧!”
黎山老母哈哈大笑道:“那怎麼敢當呢?老身九十四歲啦,一生沒嫁人,是個沒兒沒女的老絕戶,就拜乾兒子吧!你們這五個怪有出息的,也不沒辱了老身。”
正在這說話之間,侯朗兒突然一拔身,瞥然失去,不見蹤影!這玉面雄狐果真是狐狸精,一見自己的靠山,被武天洪拉攏了去,馬上警覺,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知道一動起手來,黎山老母再不會幫助自己了!武天洪久知這黎山老母,連地靈星都聞名變色,是個可正可邪的大魔王,立刻用軟功夫把黎山老母收伏過來,使她成為正派,拜她做乾媽,面子拘著她,使她再不能走向邪派,而且地靈星說,她曾拯救過數十萬人的性命,有那樣大功德,拜做乾媽,也不沒辱了自己。黃毛精也是她救得逃出武當山的。
這才相讓到客廳裡,先敘禮坐下,沈伯頑的家人,真的在大堂上去準備香燭,於是沈伯頑、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五人一同拜乾媽。
黎山老母笑得癟嘴合不攏,大約她一生沒有享過人間的溫暖,這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呢!她拱手笑道:“少禮少禮,當年老身和武林三聖,海國三英,都是平輩相論,你們拜幹奶奶,反把老身抬高過頭,老身焉能比三聖三英高上去一輩?拜乾媽正好。你們五個孩子聽著:人生就是要行善,善有善報,老身當年保住黃河堤防,救下幾十萬人性命,老天爺不會讓老身孤苦零仃的,如今在南京遇見你們五個,是天意啊!是天意啊!”
好像收了五個乾兒女,馬上就可以享福似的。
沈伯頑道:“乾媽放心,伯頑家裡還可以對付得過去,無論你老人家想安居靜修,或是遊山玩水,都不在話下。”
眾人就大堂上坐了,沈伯頑把妻子兒女都叫出來拜見,連武天洪四人,也還是初次與沈伯頑家眷相見。
沈家人見畢,都告退,黎山老母問道:“那侯朗兒為什麼忽然走了?他跟你們有樑子?”
沈伯頑道:“我們不敢說,不知侯朗兒是你老人家的徒弟嗎?”
黎山老母道:“是老身在安徽,遇見一個和尚,法名因明,外號琉璃光王佛,是個不會武功的得道高僧,和老身談得非常投機,到了南京,又遇見琉璃光王佛,是琉璃光王佛引見侯朗兒給老身的,是一個練武的上等頂好資質,要拜見老身做師父,老身還沒有一定想收他!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不要緊,老身一生沒有收徒弟,就算是徒弟,徒弟也沒有乾兒子親近呀!說罷。”
沈伯頑嚴肅地道:“怕乾媽還不知道吧?這侯朗兒,就是玉面雄狐!”
黎山老母聽了,兩條細縫眼,突然怒睜,刷!放出一尺多長的憤怒光焰,似乎要把牆壁穿出兩個洞,把沈伯頑五人,都嚇得一跳,她憤怒地厲聲問:“你說什麼?他就是玉面雄狐?”
武天洪四人一齊答道:“是的!”
黎山老母又重複厲聲道:“就是在北方姦淫擄殺半邊天的玉面雄狐?”
五人一齊堅決肯定地答應是!黎山老母忽然又眯成細眼,低聲道:“你們可別嚷嚷出去,丟臉!九十四歲老孃倒繃孩兒,倒被他糊弄了老身,不知那琉璃光王佛,是有心是無意?”
一霎時,武天洪全部恍然大悟,高聲道:“是有心的,那琉璃光王佛,不是別人,正是那賽淵明!我曾在平盛醬園,看見過他,又看見一柄斜刃劍,原來賽淵明是個大斜眼,所以他用的兵器,也是斜刃劍,正是黑魔姑侯朗兒一氣的人!”
黎山老母忽然顯得衰老起來,嘆道:“年頭變啦!年頭變啦!越變越奸!想老身年青的時候,江湖上哪裡有這些怪事?全講究直來直去!唉!這些不成材料的後輩,真功夫什麼也沒有,專憑奸詐來糊弄人,叫那門子英雄?真是!”
武天洪聽了,心知這黎山老母,原來是一個極正派的人,只因太爽直,不會心機,才往往被黑道人利用,結果得到“可正可邪的魔王”的名聲。
沈伯頑把侯朗兒的來歷說了一遍,接著又說賽淵明,黎山老母倒沉住氣,靜靜聽完侯朗兒的故事,一提到賽淵明,黎山老母擺手道:“不要說下去了,賽淵明老身知道,專幹挾制訛詐的敗類,你被劫去之後,老身曾在潼關山上寫字:‘欲尋沈伯頑,須問賽淵明。’忘啦?老身這幾年,正在到處追賽淵明,追到之後,就把他那水晶球兒拿過來,誰知道老身竟然黑了招子,當面冒充琉璃光王佛,老身就被糊弄過去,沒有看出來!”
武天洪也把準備十月三十日去“四俠平西”,征討巫山黑魔姑,和大巴山白骨夫人之事,說了一遍,可以把賽淵明釜底抽薪。
黎山老母道:“你們不要弄錯了,不是賽淵明倚靠黑魔姑,是黑魔姑倚仗賽淵明的大力,挾制各門派,這是兩件事,滅了黑魔姑,賽淵明仍然挾制許多門派,滅了賽淵明,黑魔姑也仍然能張牙舞爪!你們要滅黑魔姑,行嗎?打得過嗎?”武天洪未及回答,黎山老母又道:“也罷,說不得老身又要再奔波一陣,替你們壓壓陣腳兒,黑魔姑好鬥,白骨夫人難鬥!黑魔姑是憑真刀真槍對打,白骨夫人練了六十年的九陰屍氣掌,就是血淋兒的陰屍掌,武林三聖,未必能勝她,老身也只以對個平手,你們憑什麼?老身不願意挫折你們的少年銳氣,去吧!幹它一個驚天動地,讓天下人知道,黎山老母的孩子是怎麼一回事,去吧!老身隨後來。”
又談了一會,武天洪四人辭去。
沈伯頑立刻替乾媽佈置最適當的住處,從此,黎山老母暫時住在沈伯頑家。
消息傳出去,連虎丐都親自來拜見。
武天洪四人出來,先去紫金山下,看看“英烈廟”,建築得相當雄偉,大四合院,共三十六個大小房間,海豹老三爹已住在裡面,留武天洪四人吃晚飯,談了許多許多海上的英雄故事,海豹老三爹道:“那柄寶劍叫做彗星劍,是個不吉利的名字,從古到今都說天上彗星一現,天下就要大亂,人家的敗家子弟,都叫掃帚星,掃把星,也就是彗星,你得改個名字。”
武天洪笑道:“老三爹說得對,我把名字改在‘日精’劍就是。”他忽然想起,問玉蕊仙妃道:“你的湛盧劍,怎會落到侯朗兒手裡?又斷了劍尖?”
玉蕊仙妃道:“那是假的,華山派傳山之寶的劍,大約是被人暗掉換過了,我把湛盧劍請師父看,師父手指一彈,就把劍尖彈斷,我把它丟到山溝裡去了。”
武天洪問道:“你現在用的呢?”
玉蕊仙妃道:“是徐竹年三哥送給我的,倒比那假湛盧劍好!”
她把劍拔出來給大家看。
到底比不上祥麟劍,但若沒有祥麟劍,這柄劍也該是天下第一等的劍了。
大家談了一陣,見海豹老三爹死而復活之後,精神氣色,和過去一樣,都放了心。
不到二更,武天洪四人,回到下關總壇。
總壇寂然無人,原來都集合在左面空地上,聽朱家驥訓話,黃景此刻正式當了副會主了,坐在朱家驥身後。
武天洪四人進入總壇時,聽朱家驥正在吩咐:“……浦口的平盛醬園,告訴田桂,我們派薛秋山包振先二人,長時駐在他家看守著,看他還敢不敢勾結那些匪類?不然,驅逐出境……”
武天洪四人進入總壇內,卻看見客廳燈火亮著,內中似乎有人。
四人略走近些,向客廳內看看,見有一華服少年,坐在客廳中,面貌很清秀文雅,衣冠十分精美,身旁旁還有鋪蓋行李,似乎是遠道而來的。
那華服少年非常敏感,武天洪四人向客廳內一看,他已察覺,立刻走出客廳外,拱手高聲道:“不敢請問,是武少俠嗎?”
武天洪四人當即轉身向客廳去,武天洪拱手道:“在下武天洪,兄臺貴姓?”
華服少年不答,反客為主,伸手讓武天洪四人,一齊進入客廳中。
武天洪剛一進入,華服少年立刻撲翻身拜倒地上,放聲大哭道:“我叫何廷魁,家先父就是上超下然。”
原來是何超然的兒子,家住在河南千秋鎮,武天洪曾從他家救出來陳年老酒,後來何超然在泰山臥底,被武天洪察覺出來,把他帶走,他一下知道化名陸秀夫的,正是金狻猊武天洪,把就孩子託付武天洪,一頭撞死了,是玉玲瓏又趕回泰山,託楊海帆辦理善後的,如今,何超然這兒子何廷魁,來南京投奔武天洪了。
古禮居父母重喪中,是罪人,見人就磕頭的,因此武天洪不回字。
何廷魁哭拜了,站起身。武天洪不愉快地問道:“你在熱喪之中,怎麼能穿綢帶緞?不戴孝嗎?”
何廷魁道:“武少俠容稟,何廷魁因為身上帶著要緊東西,生怕引起壞人注眼,把重孝服穿在裡面,外面罩上緞袍的。”
說著,他把紫緞狐裘掀高起來,裡面果然穿著重孝孝服。他繼續道:“稟武少俠,我這就把外面衣服脫去了。我這次把賽淵明存在我家的四包東西都帶來了;一份是峨嵋山的,一份是九連山的,一份是濟南府湖海山莊的,一份是關外長白山的。”
何廷魁把外面衣服都脫去,露出一身孝服。
武天洪轉怒為喜,介紹三女俠相見。
李玄鸚道:“我一眼看來,你這人倒還不壞,心地很好,可是武功還不夠在江湖上立足,我做個主張,你拜在華山玉蕊仙妃門下,好好地學武功,將來是首座大弟子呢!”
玉蕊仙妃粉面微紅,急道:“我未稟明我師父,怎能收徒?”
李玄鸚笑道:“當了掌門人,自然能收徒,大哥對嗎?”
武天洪道:“是的,當了掌門人自然能收徒,有師有徒,才能成派,怎能一個掌門就算華山一派?”
玉蕊仙妃道:“那就是了,今天一言為定,等滿了喪,再行拜師之禮。”
何廷魁又向玉蕊仙妃拜了拜。
武天洪道:“你所帶來的四包東西,都是不能告人的隱私之事,峨嵋山的一份,我們不可看,原封不動,加封包好,以後還給峨嵋派。濟南府湖海山莊,不知是正派邪派,聽說和高郵的金槍堡主韓傑生有來往,以後向金槍堡主問明白了再說。關外長白山的,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也暫時封存起來,打聽明白再說。唯有九連山的一份,是我們敵人的,請你取出來,我們大家看。”
這時,朱家驥已訓話完畢,大家都來了,孫良士急去替何廷魁安排晚飯和住處。何廷魁取出四包文書,上面都有賽淵明的親筆封條,封條上署名是:“琉璃光王佛賽淵明”。其餘三包,李玄鸚都取來交給朱家驥又交給孫良幹去封存,眾人一同到內廳,把九連山的一包文書拆開看。
原來這一包裹,並非不可見人的隱私之事,卻是九連山的宗譜,由第一代傳下來,歷代的山主和徒子徒孫,姓名都有,傳到第四代,山主叫高元定,第五代就是九連猴魔為山主了。
九連猴魔手下,有桃花娘子姊妹四人,再以下就沒有了。可是現在九連猴魔被吳煌斬在陝西武關,四個桃花娘子也次第都被殺,九連山黑道一派,斷絕了。
此外,包裹中還有九連山黑派的武功秘傳的書,一本是遁甲隱身奇法,一本是十指嘯風內功。武天洪記得:在荊州胡勁夫家門外,初次鬥歐陽霹靂和桃花四娘子之時,桃花四娘子確曾施展十指嘯風功夫的。
這兩本秘傳武功,確是奇詭精奧,別樹一幟,武天洪以前也曾從桃花四娘子那裡得來一鱗半爪,實際戰鬥上使用起來,往往能奏奇效,然而今天的武天洪四人,已經是從《玄機武庫》中出身了,對這兩本書,也看得不夠珍貴。
武天洪把這兩本書,給了施鵬程鄧公明,叫他二人去練習,再叫他二人跟黃景去學“散骸功”,把遁甲隱身奇法,加上散骸功,兩種綜合使用,倒也是武林的一異彩。
這時是十月初,武天洪知道他的檄文,已經印好各處散發出去了,就與三個女俠,決定上路,自願跟隨去的,有黃景、孫良幹、施鵬程、鄧公明、何廷魁。
在南京,有黎山老母、虎丐、王發、吳煌,助守沈伯頑家中,萬安萬全誰也不敢侵犯,海豹老三爹住在英烈廟,朱家驥領著薛秋山包振先,主持下關總壇,這一切都無後顧之慮。
玉蕊仙妃又請武天洪代筆,寫一遍響應武天洪檄文的文章,請朱家驥去派人刻牌印刷,交由民信局寄發。
於是武天洪四人,開始上路,實行“四俠平西”。
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四人在前,黃景、孫良幹、施鵬程、鄧公明、何廷魁,五人在後,相隔三百里。
從南京到巫山,雖然有好幾千里路,但是憑武天洪四人的千里馬腳程,不出十天可到。如今只是十月初,距離十月三十日還有一個月,為什麼要這樣提前上路呢?一來因為初冬天氣,日短夜長,每日走不了多少路,天就黑了,二來因防陰雨不好走,行進太慢,深秋初冬,雨本是很多的。但這都不是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要去河南伏牛山熊耳山彎一彎,相一相地勢,就準備買山買地造房子,成立壯武堂。
因此,離開南京之後,第一個目的地,是伏牛山熊耳山。
從浦口出發,第一天上午巳末午初,過了滁州,就入了山地區,當晚到了定遠,乃是一個山城。第二天,由定遠出發,第二批黃景五人,繞由浦口出發。
武天洪四人,由定遠出發,準備當晚趕到穎州,這一天的路程很長,四匹千里馬都走得很快。
定遠雖然是山城,這一帶山區,山都不很高,但十分秀麗,曾在山中,發現了處幽靜的谷口,谷口山壁上,刻著有“高二山居”四個大字,進入谷內,又發現一個山洞,洞上刻著“高二雲寰”四個宇,和湖北大洪山一樣,四人順便進去看看,只剩空洞了,裡面還有白木門,空的木支架,都積得很厚的灰塵,還有一隻生滿了鏽的鼎爐,想是藥王高二,以前曾在此洞住過一段時間,而現在呢?高二已經心灰意冷,看破紅塵,落髮出家了,四人都不勝慨嘆一番,李玄鸚想起高二曾經替她恢復容貌,更不勝惆悵之思。
午後,過了歷史上有名的八公山,當初晉朝謝玄以五萬精兵,由劉牢之五千精銳的北府兵為前鋒,大破秦王符堅一百五十萬之眾,即在此地!當晚二更,才趕到穎州阜陽城,這是皖西北商業散集吐納地,相當繁盛。
一過八公山,又是萬里平原,路很好走,趕到河南省汝寧府。
第四天,中午經過舞陽,想起以前有丁大元丁次元兄弟二人,特進城拜訪,不料丁氏兄弟,已去山西了。當晚到了魯山縣,平原已盡,再向西,就進入伏牛山區。
玉玲瓏悄悄問武天洪道:“大哥,你跟我大姊初次見面的地方,就在這裡?”
武天洪道:“不,那是在嵩縣以南的荒山中,走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同在嵩縣城外客店裡歇息的,你問這個幹什麼?”
玉玲瓏又問道:“你跟我二姊初次相見呢?在什麼地方?”
武天洪笑道:“我拜人鐵崖丈人門下,就見到你二姊了。”
玉玲瓏悄聲道:“我呢?第一次看見你,在南京下關,我父親叫我用五臺山刀紫霞刀法,殺死鐵臂蒼虯。那時我蒙著面,我看你從馬背上拔身,空中翻了一個跟頭,把兩個強盜的兵器打脫手,那時我就想,這個男人武功真好,人又那麼俊,不知道是武天洪不是,你也沒有和我打招呼。後來,你和我二姊經過我家鄉,我還打了一支安息針。你和我二姊到我家去,我爺爺款待你,擺了四付杯筷等我,我又追黑煞神到大別山去了,你到我家裡我都沒有見到,後來在大別山才說話的,你看,我們倆的緣份,這麼難嗎?”
武天洪聽了,心裡著實感動,只好握著玉玲瓏的手,低聲道:“你對我真好!”
玉玲瓏低聲道:“你看,我大姊想嫁給你,我二姊也想嫁你,我呢!”她微羞著低頭道:“光東東地被你抱過,不嫁你嫁那個?我二姊看你把劍的名字改做日精劍,我二姊就把她的劍叫做月華劍,不是也想嫁你嗎?我又不肯因為我想嫁你,把她們兩個擠開,那多麼不仁義?我怎麼辦呢?”
武天洪也有同樣的困難,在三個絕世少女中,選擇一個,一點不困難,丟下二個,和如何能對得起?豈不要終身抱憾負疚?這最困難。正在沒有辦法回答之時,李玄鸚來了,她見武天洪和玉玲瓏握手密談,咯咯地笑一聲,然後走近道:“明天要進山了,要有個打算,你看怎樣?以前我在熊耳山當幫主,附近一帶,認得我的人很多,倘若熊耳山被匪徒們佔山為王,看見我來了,豈不要引起麻煩?”
正在說時,只見黑暗角落處,一條人影在閃動。
李玄鸚首先看見,急轉身向黑影,還未舉步開口,那黑影狂叫一聲,仆倒地上。
李玄鸚武天洪玉玲瓏,急奔黑影倒地處,一看,卻是客店的一個店夥。武天洪伸手把店夥扶起,拍幾下,店夥悠悠醒來,全身並無傷痕。他狼狽地四面急看,一見李玄鸚,又嚇得兩眼睜得比胡桃還大,指著李玄鸚吃吃地喘著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李玄鸚大詫道:“咦!這叫什麼話?我怎麼是鬼?”
店夥戰戰兢兢地道:“你不是已經死了幾個月的辛祖仁嗎?”
李玄鸚恍然大悟,笑道:“哦!你認得我?那一次我沒有死,又活了。正好,到屋裡來,我正要向你打聽事情呢!”
進入屋中,燈光之下,店夥再三細看李玄鸚道:“幫主你真的沒有死?那真是,真是老天有眼哪!像你這樣好人,到哪裡去找呢?這幾個月以來,山上全不對啦,成了綠林強盜窩!”
李玄鸚問道:“現在誰佔了總壇?”
店夥道:“三個人,為頭的叫做閃道神,另外是以前兩個元老兒,一個是飛天夜貓子,一個是半截松樹,手下聚了有六百多人,比李幫主那時多兩倍呢。”
李玄鸚向玉玲瓏道:“五個元老,第一個是鐵臂蒼虯,被你殺死了,第二個是黑手狐翁,第三具是雙頭蜈蚣,第四個是半截松樹,第五個是飛天夜貓子。天洪大哥都見過。”
店夥繼續道:“為非作歹,打家劫舍,官兵來了兩千,一丈打了個大敗虧輸,官兵不敢再來,可是閃道神他們這時候,也不大敢亂殺人放火啦!”
李玄鸚道:“舊人多不多?”
店夥道:“舊人都在,只有兩百人,敵不過新人,新人四百多,總共六百多人,還是舊人好些。”
李玄鸚笑道:“大哥,明天我們先把山上清一清,再去看風水。”
武天洪道:“這些草寇,何必你我親自去?明天黃大師哥一來,他們就能勝任。”
李玄鸚道:“五個元老之中,以半截松樹的武功最高,和三絕四奇不相上下,恐怕黃大師哥不一定能勝。半截松樹另外還有一手,他最會帶兵,號令嚴明,那些嘍-被他一帶領,無不拼死向前,陣容不亂,所以官兵對他們無可奈何,還是我們親自去好些。”
店夥也道:“官兵來了二千人,那半截松樹一個人,只帶了幾十個不到一百個嘍-,一仗就把官兵殺得流花流水,那幾十個嘍-,在他一聲號令之下,就像銅牆鐵壁向前進,一仗下來,嘍-連半個受傷的都沒有。”
武天洪驚道:“那麼這半截松樹也是個人才,我們可以把他收伏過來用。”
李玄鸚搖頭道:“你見過半截松樹,你還不知道他的為人嗎?不但反覆無常,而且是下五門不幹好事的,我們正派焉能用他?”
武天洪道:“那麼我們明天親自去一趟,看情形再說。”
第二天一清早,四人四馬,離開魯山。
離開時,口頭說:李玄鸚一人去熊耳山,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玉玲瓏,往湖北去。於是李玄鸚一匹黑馬,向正西去,武天洪三人,向正南去,還做出依依惜別的樣子。
因為知道這附近地帶,必然有熊耳山上的眼線密探,是故意做給那些眼線密探看的。
果然,在空中,一連幾隻鴿子,箭似的向熊耳山飛回去,直落到熊耳山半山麓中一處市鎮裡,那市鎮叫做“欒川鎮”。
欒川鎮上有熊耳山的前衛站,站上接到鴿子,在鴿腿上解下飛報,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前幫主李玄鸚,獨自來攻我們,尚有武天洪三人,已由魯山改道去湖北。”
前衛站上接到飛報,立刻換一隻鴿子,直放到熊耳山青龍幫總壇。
總壇接到飛報,立即報告山主閃道神。
閃道神自從在直隸寧津,劫取了千年人參,殺死了事主一家人,正要分贓,忽然聽見侯朗兒摹仿武天洪的歌聲,嚇得棄贓逃走,以為真的武天洪來了。不久,遇到侯朗兒受了重傷,胸前洞穿,皮肉無存,被黃景抓去四根胸肋骨,還碰斷一根肋骨,陷在胸內,其中狼心猴肺,都隱約可見,血流得全身都紅,只剩得最後幾口氣。閃道神急把千年人參取出一些,給侯朗兒吃了,才算緩過氣來,藏在一處墳穴之內,一日夜行十二時辰,就全復原了。
閃道神此次打劫,只得到枚千年人參,取了少許替侯朗兒治傷,心知侯朗兒一旦傷好了,必然要來把千年人參都奪了去,因此閃道神就不辭而別,獨自一人,丟下一切夥伴,懷著千年人參,悄悄回熊耳山。
一路上,他自己也當然吃了些千年人參,頓時功力增強十倍,回到熊耳山,就當了山主。
本來是彭清姑,派半截松樹當山主的,閃道神和飛天夜貓子二人當部下,如今他吃了千年人參,功力強了十倍,自己就當了山主,半截松樹不服,打了起來,只一兩個照面,把半截松樹打倒,半截松樹才服了,閃道神則說是,得到異人傳授指點,不說得到千年人參之事。
原來憑藥力增進功力,不是不可能的,然而只是一時的興奮作用,好比常人吃了興奮劑,精神體力會突然增強一樣,一過了若干時間之後,藥力完了,人又恢復原狀。良善的興奮劑,藥性完了,身體不吃虧,惡霸式的興奮劑,藥性完了,還要給人痛苦的反應,叫做“副作用”。一切仙丹仙草,增加練武的功力,也都是短時的。
閃道神倒也不笨,他看出這種情形來,就把剩餘的千年人參,留在身邊不吃,等到遇見強敵,臨時再服用。
但是,他如果這樣,以後會成“癮”的,沒有千年人參就不行。
當下面把飛報報到閃道神面前,閃道神一面叫放飛鴿通知四川巫山,一面叫半截松樹全軍迎敵,一面私下裡吃些千年人參。
接著,第二次飛鴿傳書又到,上面寫著“李玄鸚匹馬過下湯鎮”。
第三次飛鴿傳書報到:“李玄鸚單騎過趙村”。
第四次飛鴿傳書是:“李玄鸚過二郎廟向西”。
第五次飛鴿傳書是:“李玄鸚快馬過孫家店向西北”。
第六次飛鴿傳書更近:“李玄鸚騎黑色千里馬疾馳過馬市街”!這馬市街離欒川只有三十里山路,已到熊耳山前衛警界線!熊耳山青龍幫總壇上,巨鼓震天擂起,“轟”!放起一聲號炮,六百名嘍-,排成極其嚴整的隊伍,前面三匹高頭大馬,三面繡金大紅帥旗,吹風唿哨,一齊奔往山下欒川。
從這些情形看來,飛鴿傳書,隊伍動員,可見熊耳山確是整頓得有聲有色,號令嚴明,行動迅速,效率極高。
這時正是中午。
閃道神、半截松樹、飛天夜貓子,三人三馬當先,後面緊跟著三面大紅金字旗,六百名嘍-個個服裝嚴整,刀劍明亮,由最前面一人直到最後面一人,動作全然一致,順著西風,揚起征塵,一路煙霧滾滾,直奔欒川。
迎面空中怪嘯聲,颳風而來,一支響箭射到,箭上附有小紙,紙上寫的是:“李玄鸚破欒川,匹馬單身而到。”
緊接著又是兩支響箭射到。
半截松樹在馬上,一聲號令,六百嘍四兵刷地一字排開,列成雁翅陣。
閃道神、半截松樹、飛天夜貓子,拔出刀槍,立馬在最前,嚴密等候著。
六百嘍-,全體亮出強弓硬弩,弓上弦,刀出鞘,果然如銅牆鐵壁,使任何人也不能越雷池一步!無怪二千官兵會敗在幾十個嘍-之下。
不到半盞茶時間,前面二里外,一帶斷嶺上,突然一匹黑馬破空疾起,上面騎著一個少女,人馬一破空飛起,就越過嶺脊而下,跟著就急劇下降,迅疾得像一道深黑彩亮的電虹,由最高嶺脊,疾注而下,似星丸隕地,如鞭炮開花似的馬蹄聲,騰空疾馳而來,只一呼吸時間,已飛到面前二三十丈,戛然停止!李玄鸚騎在馬上,頭上萬縷青絲,挽成朝天宮髻,如玄緞映日,細潤白嫩的鵝蛋臉,如溫玉暖雪,看來至多不超過十九歲。兩道細長整秀的劍角眉,斜飛入鬢,透著遠山螺黛之色,一雙黑白分明亮發秋水的朗目星,顯出絕人的穎慧機智,更表現著正大威儀,懸膽玉鼻,紅菱小口,天然美妙的弧線下頷,柔荑玉頸。身穿深紫紅素緞武靠勁裝,胸前五彩大花湘繡的龍鳳呈樣圖,燦爛奪目,左肩上露出絕世奇珍祥麟寶劍劍柄,一尺長朱絲紅穗,隨風飄起。腰繫三寸寬鑲珍嵌寶犀皮帶,下穿深紫紅八團花緞的燈籠褲,腳上秀盈盈俏窄窄的玄緞粉底快靴。騎一匹西方大食國名種,另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天風威儀。
李玄鸚已經先開口,以清脆圓潤嘹亮的美音高聲道:“列位首領兄弟們,本人是熊耳山青龍幫的幫主,辛祖仁李玄鸚,請列位放下兵器,聽候區處!”
三個首領和六百嘍-,茫茫然不由自主,一齊全都放下了兵器,一齊全都跪倒在地上,鴉雀無聲!李玄鸚下馬,躬身拱手,高聲道:“列位請起!改邪歸正,是天大的喜事!如今熊耳山上,暫時仍然由閃道神、半截松樹、飛天夜貓子,你們三位主管!你們六百弟兄們,好好聽三位主管的軍令,不得有誤!等本人破了巫山大巴山之後,再回來向三位主管六百兄弟賀喜。到那時,憑功抵過,各有升拔。此刻本人不再上山,要和武天洪在附近走動十天,不驚動你們,你們也不必款待,十天之後,我們自己就去巫山。本人交代完了,請三位主管,帶隊回山。”
三個首領和六百嘍-暴雷似的同聲傲然答應。
李玄鸚躬身拱手,道一聲“下次再見”,回身上馬。
閃道神、半截松樹、飛天夜貓子,三人站起身,同聲高喊道:“小的們恭送幫主!”
李玄鸚扭回身微露笑容,長長一揖,飛馬而去。
六百嘍-都拾了兵器站起身。
閃道神三人,面面相覷,道:“天上的神仙呀!把我們六百人一比,都比成爛紙破布了!”
半截松樹和飛天夜貓子,本是熊耳山五個元老的第四第五兩人,照理說比李玄鸚還長一輩,可是此時一見李玄鸚雲天姿容,龍鳳威儀,馬上被徹底鎮懾得毫無反抗之志,甘心北面稱臣!李玄鸚一見這種情形,她不卑不亢,拿捏得恰到好處,簡單明瞭幾句話,說完就走,不損害熊耳山毫髮,可是整個熊耳山,性質可全變過來,改邪為正。
武天洪三人,何嘗去湖北?只等李玄鸚打起來,武天洪三人,就乘虛突襲熊耳山上的總壇,如今遠遠瞭望,看見李玄鸚單騎伏群寇,翩然回來,十分欣喜。
玉蕊仙妃以華山掌門人的身份,深深自嘆不如,對於李玄鸚,從種種方面直到今天,欽佩得五體投地,再沒有話說!更深深相信師父鐵崖丈人所說:李玄鸚是三個奇人中之一,半點也不錯。
於是四人四馬,每天在亂山中,東奔西跑,到了第八天,找到一處最好的地方——這地方是在熊耳山的南麓,伏牛山西嶺之間,朱陽關之東三十里,軍馬河之西三十里,正北三十里,又是青龍幫總壇所在地的三川和大石河,正南三十里,則是重陽店。
這塊地方平平展開一千多畝,背倚熊耳山七座主峰,面對淅川河的清清流水,土地肥沃,水草繁茂,形勢雄壯,景色秀麗,確是一所最稱心如意的地方,地方是屬於盧氏縣的。
玉玲瓏受她祖父的影響最深,她祖父天天心老兒,平時是以刻碑為生活,此時玉玲瓏拔出威風刀,向山上挖一大塊青石下來,四面削平,像個大石碑的形狀,放在武天洪面前,叫武天洪寫字留在此地。
武天洪用日精寶劍,在石碑上寫六個大字:“牛耳麒麟壩”,下面寫七個較小的宇:“壯武會總堂堂址”。玉玲瓏取去,看準正南方向,用內力一按,把石碑按入山石中三分之一,到刻了字之處為止。
此地離魯山縣,已有三百多里,自然不必再回去,四人四馬,就向正南,到重陽店鎮上,找客店歇宿。
由重陽出荊紫關到湖北,向正南偏西奔巫山,不過五六百里山路,至少三天可到,此時只是十月十八日,距離三十日進攻巫山,還有十二天,四人就先到湖北西北的鄖陽住下,此地離武當山不過二百里。
在鄖陽住下之後,白天裡,到深幽的荒山中,互相練習玄機武庫的功夫,晚上,叫客店店主夥計,打聽外面消息,聽聽外面動靜。
無奈這鄖陽是湖北省西北部偏僻地方,不是東西南北往來的重要路口,又有武當派在附近,附近數百里之內,再無其他雜門小派,因此店主店夥,打聽不到很多的消息。
但是在所打聽出來的很少消息中,卻也獲得了幾項極重要的情報——
第一是少林寺接到武天洪四人的檄文,立刻派總監寺貫瑛大師,兼程趕到武當,並有恆山派和五臺山派的俗家弟子同來,在武當開會,想阻止武天洪四人,不得輕舉妄動。因為上有三聖、三絕和十二名門正派,都還沒有開口向黑魔姑說話,武天洪四人,後輩小子,焉能僭先?把三聖和十二大門派,放在什麼地方?並且,武天洪四人合起來,未見得能在黑魔姑手下,走過十招以上,黑魔姑的武功高強絕世,三聖都不得不慎重,武天洪四人,焉能妄逞血氣之勇?因此在武當山的會議中,都主張火速搶在前面,把武天洪四人攔阻回頭。
第二個消息,是有一個從山東泰山來的,使雙鞭的楊海帆,已在前一天過了鄖陽,趕往巴東,同行的有山東濟南府湖海山莊的少莊主。
第三個消息,是河南貫市李家,以“貫市哨棒”馳名天下百餘年無敵手,二莊主李宜均,準備先和武天洪較量一下,誰勝了誰去攻巫山。李宜均沒有從鄖陽經過,但是到處都散佈出流言來。
第四個消息,是華山來了一個老太太,身上帶了一支玉笛,兩天前從鄖西縣經過,留下話來,叫武天洪四人,再三小心,這老太太,無疑是棲霞女史。
這四個消息,都是在鄖陽打聽出來的。
再一個壞消息,是有人看見終南妖道,趕去巫山。
武天洪四人密商一番,此去和黑魔姑見一見高下,根本沒有把握,而且黑魔姑手下的人手,定然不少,自己方面只有四個人,照理,應當由鄖陽出發,到了“九道梁”,忽然改路向西南,乘夜突襲巫山的背後,即使鬥不過黑魔姑,也可以把巫山鬧個天翻地覆,然後乘機疾退,這樣,也把黑魔姑的威名威風,致命地挫辱一下,這應該是上策。
但是當初已發出檄文,佈告天下,天下英雄,或有的來助陣,或有的來觀戰,或有的來勸阻,或有的像貫市李家李宜均要先與武天洪較量,這些天下英雄,必然都集中在巫山的正面——巫山之東一百里,巴東縣對岸的官渡口,等候武天洪,武天洪四人,焉得不正面亮相現身?焉能不當著天下英雄之面,痛擊黑魔姑?萬萬不能從巫山背後偷襲而來,悄悄而去,因此四人決定,二十九日黃昏,必須趕到官渡口。
李玄鸚道:“黑魔姑定的是十一月初一,我們定的是早一天,十月三十日,倘使黑魔姑故意狡猾,十月三十她不在巫山,非等到十一月初一現身,那怎樣呢?”
玉蕊仙妃奮然道:“那我們就踏平巫山!”
武天洪道:“對!那我們就踏平巫山!”
玉玲瓏道:“上次攻巫山,我敗了,還虧石祥割血救我,這次大哥該叫我當先鋒,打頭陣!”
武天洪道:“玉玲瓏打頭陣,玉蕊仙妃是十二大門派之一的掌門人,替我招呼客人。李玄鸚打二陣,接應玉玲瓏,我單和黑魔姑鬥!”
四人在鄖陽住到十月二十六,十月二十七日一清早,四人四馬,離開鄖陽,奔向巴東縣對岸的官渡口。
這一路全都是崇山峻嶺,摩天吐雲,荒無人煙,衰草遍地……
二十七日一天,只走了三百五十里的亂山,晚上到了一個市鎮,叫做“白河口”,只一家草棚客店,四人將就住下。
二十八日清早起程,又投入荒山絕嶺衰草亂雲中,中午,在九道梁打尖,越過摩天高峰,山路漸向下,黃昏之前,開始聽見三峽中長江水聲奔騰澎湃,過一道隘口之後,官渡口已在望,不到五里,但見沿江一帶民房,全都插滿了各式各樣的旗幟,像是誰家有大規模的喜慶事,在披紅掛綵。
而且民間提早掌燈,天剛黃昏未黑,官渡口上己經是萬星燈火,熒熒閃閃,照耀通明,江邊一片檣桅排列如林,隱隱聽見市面熱鬧的喧囂聲音,如過年時的廟會。
武天洪四人,知道一到了官渡口,定然要與許多天下英雄相見,少年誰不好勝要強?四人都在荒山中,快到官渡口之前,把最漂亮的衣服穿好,連馬蹄上的泥痕,都揩擦乾淨。
這時,由山險口出現,直到下坡,奔官渡口,第一騎是金狻猊武天洪,英俊秀拔,豪挺無畏的雄姿,身穿碧色暗花熟緞勁裝,胸前五彩燦爛繡著雙龍奪珠圖案,騎著千里追風雨頭見日黃騾馬。
第二騎是黑鸚鵡李玄鸚,天香國色少女,似九天玄女下凡,深紫紅素緞勁裝,胸前大花彩繡龍鳳呈祥圖案,騎著大食國名種純黑高馬。
第三騎是玉蕊仙妃張瓊,人既生得白嫩無比,欺霜賽雪,全身又是純白素緞勁裝繡著燦爛的龍蟠虎踞圖案,騎著蒙古種長鬃純白大馬。
第四騎是玉玲瓏吳培秀,圓月兒甜俏輕盈含笑臉,身穿深品藍暗花熟緞勁裝,胸前奇彩精繡著牡丹芍藥大花圖案,騎著中州名產棗紅火騮駒。
登時之間,就驚動了官渡口的閒雜人們,小販腳伕這類,一齊歡呼鼓譟起來!這些閒雜人們,哪裡知道這四人四馬是誰?只是看到這樣英俊豔麗秀美的人物,這樣高貴豪華的服飾,這樣雄武壯邁的氣派,這親神駿的戰馬,不由地自然轟動了!第一個被群眾歡呼轟動所引出來的人,是一個身著輕孝服的駝背老者,手中三尺長藍布袋,卻是陳年老酒!陳年老酒瘋狂地厲聲喊道:“來啦!來啦!好有志氣的少年人!誰敢攔你們去巫山,先吃我一桌腿!”
這算是自動代表官渡口所有的英雄,致一段最簡捷短勁的歡迎詞。
武天洪四人還未及下馬,無數條人影飛空而來,從蜂擁而來的群眾頭頂上越過,紛紛落到馬前。
王羽青、楊海帆、天心老兒、吳煌、金槍堡主、孫良幹、黃景、邵華亭……還有七八個不認識的人。
武天洪四人飛身下馬,玉玲瓏飛身撲入吳煌的懷中,孫良幹迅奔過來帶住四匹馬,黃毛精咧開天字第一號的大嘴呵呵大笑,馬上四周都圍滿了閒雜群眾,湧起震天動地的喝彩狂潮。
陳年老酒,厲聲高吼道:“列位大爺、大奶奶,讓開一事條路呀!天洪,你們住的地方都準備好了!跟我走!”
他駝著背,當先開路,倏地從三尺長藍布袋中,抽出一條舊桌腿,厲聲吼道:“他媽的,我可要撒村啦!讓讓開!”
打巫山,可以替三弟窮財神和四弟周老氣報仇,陳年老酒特別起勁,特別賣力,特別擁護!看,他身上還替三弟四弟帶著孝!群眾在歡呼聲中,浪潮似的在人山人海之中,裂開一條“人谷”,陳年老酒當前領路,武天洪四人,在許多至親好友英雄們簇擁之下,緩緩下坡,來到江邊。
但見江邊幾排民房,全都插各門各派的旗幟,有金槍堡、湖海山莊、海林山莊、衡山派,雁蕩山派,就到了武天洪四人的住處,再往下,就是武當派的幡、少林寺的幡等等,一直下去二三里長,無怪乎旗幟之多!明天,十月三十日,就是攻巫山的正日子了!武天洪等四人,到了住處,孫良幹立刻打開四人馬上的行囊,取出袍褂衣裙,黃景十分熱烈努力幫忙,替四人在華麗的勁裝外面,男的加上袍褂,女的穿上衣裙,好去拜見尊長們。
到了臨時搭好的一座大蓆棚裡,尊長都已坐好,等候武天洪四人,一次拜見,免得挨門按戶去跑。
武天洪四人,由黃景孫良幹二人領路,到了大蓆棚外面停止,黃景孫良幹,先進去稟報,上面吩咐下:宣召進來,然後黃景孫良幹,出來領武天洪四人,魚貫進人大蓆棚中,一字排開。
抬頭一看——最上三位首座,出乎意料之外,是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海國三英仙駕親到了!上面第四座,是鐵崖丈人,師父也來了!多麼關心愛護徒弟!第五座,黎山老母!這位出沒隱現無常的老女怪傑,為了武天洪四個乾兒女也當眾公開現身露面!上面只有五大座!左面第一座,是個壽星老兒似的,少林寺總監貫瑛大師。
右面第一座,是武當總護法靈玄道長,過去不曾見過。
左面第二位,是天心老兒。
右面第二位,是陳年老酒!以下,左面共有十七座,各大小門派的掌門人,或是有首座弟子,其中天山、崑崙、崆峒,三派沒有到,或許是路遠,收不到檄文,華陽夫人到了,徐竹年卻坐在華山派的位子上。
右手十九位,是各堡各山莊的,貫市李家也在內。
孫良幹在旁,一一介紹。
武天洪四人,恭恭敬敬拜見,料想不到,一紙繳文,竟成了天下全體響應,真個是天下捧場!武天洪四人一一拜見完畢,垂手恭立在下面,鐵崖丈人微欠起身,向海國三英拱手道:“請三位老大哥,教訓他們幾句話。”
三英連忙拱手還禮,趙孟真道:“鐵崖師兄請坐,兄弟遵命。”
鐵崖丈人坐下,趙孟真含笑開言道:“天洪你們四個,旅途辛苦,早點歇息,準備明天的正事,我們三人,也沒有什麼話吩咐,只告訴你們三句話,就是,膽大心細,以後,勝了不要驕傲,敗了不要氣餒,記住!你們歇息去吧。”
這是體恤四人旅途辛苦,不肯多說,怕四人站在下面太疲乏。
黎山老母插口道:“好!說得對!這三句話,夠你們一生受用不盡!”
鐵崖丈人向海國三英道了謝,吩咐武天洪四人回去。
武天洪四人,一齊辭謝了,仍然由黃景孫良幹,引領著回到住所。
陳年老酒,端一隻椅子坐在武天洪四人房門外,道:“你們好好靜坐養神,不要分心,明天替天下英雄,打個大勝仗!我給你們看在這裡,誰也不準來拜訪,不然,朋友一來,一夜說到亮都不完,還鬥個什麼?鬥鍋巴!”
說完,不容武天洪四人回話,手憑空一招,咚!房門關得緊緊地。
武天洪看這間屋內,像是一間倉庫,臨時騰出來的,一丈闊,六丈長,擺了四張帳床,被褥俱全,上面還有些巴東縣某某客店字樣,原來是從對岸巴東縣借來的。
窗前方桌,剛開好了熱騰的飯菜,從碗筷上,也看出來是巴東叫來的。
四人默默坐下吃晚飯,誰都說不出話來,每個人的心中,都十分感動,十分震動!師長們的關心愛護,天下英雄捧場期望,這責任多麼嚴重?萬一敗了,自己身死不足惜,還要替三英、師父、乾媽,丟盡了臉皮!但是,有必勝的把握嗎?雖然讀了《玄機武庫》,可是那麼崇高精奧深邃微妙的武學,豈是旦夕之間,所能領悟體會得透徹的?僅僅浮光掠影地得了少許的皮毛,能濟事嗎?而且,對於黑魔姑的武功,是什麼門路?應當怎樣鬥法?到此刻止,仍然是毫無所知。
本來,少林、武當,是決定前來阻止武天洪四人的,一來固然也是愛惜這四個後起之秀,二來也是怕眼看著鐵崖丈人的門徒去送死,不出來攔一攔,怕鐵崖丈人見怪,三來,卻又因名門正派還沒有開口出手,這四個後生之子,倒耀武揚威起來,居然要去討伐黑魔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少林武當一一打開窗子說亮話吧——也不無嫉妒之心在內!鐵崖丈人親自趕來了,心中罵著:天洪和丫頭,這兩個不省油的燈……
可是當著少林武當兩派之前,兩派表示要攔阻武天洪四人,鐵崖丈人反而不好開口!為什麼?鐵崖丈人倘若贊成攔阻,無異承認自己的門徒不行,若反對攔阻,則又無異自己把徒弟推上死路去!鐵崖丈人心中想:若單是一位黑魔姑,合武天洪四人之力,雖不能勝,還不至於亡身送命,只怕黑魔姑見官渡口來了這麼許多英雄,有合圍包剿之勢,黑魔姑把她丈夫野人王找來,把白骨夫人找來,則鐵崖丈人都無能為力!鐵崖丈人知道:憑自己武林三聖的武功,對付陰屍手血淋兒,穩操勝算,對付黑魔姑,還可以平手,若是黑魔姑、野人王、白骨夫人,三人同時現身,則武天洪四人,再無可救了!因此,當少林武當兩派,向鐵崖丈人表示,要攔阻武天洪四人之時,鐵崖丈人真的窘住了,無言可答,只好說:等武天洪四人來到之後,向四人問明白了,然後再作決定。
可是……
可是武天洪四人還未到,突然黎山老母現了身!鐵崖丈人一生,相當忌憚黎山老母,以為她來搗亂的,及至一談開之後,卻是來替武天洪四人撐腰的,鐵崖丈人大喜,心中也漸漸轉變,漸漸傾向於支持武天洪四人。
隨後,滿空異香過處,海國三英翩然蒞止,然後鐵崖丈人,心中大定,安如泰山磐石,少林武當,再也不開腔了。
武天洪四人,在靜室內,默默地吃了晚飯,感覺到,心頭十分沉重。
隨後,丟開一切憂慮,使靈臺空淨,各人上床跌坐,默誦玄機武庫,潛運內功,直到二更,然後睡覺。
一夜鴉雀無聲。
次日,東方一黎明,四人自然同時醒來。
孫良幹、施鵬程、鄧公明、何廷魁,已守在門外,一聽四人起身,都推門進來,送洗漱盥櫛用具、早餐。
各路英雄,已有人紛紛出發,在初冬清晨寒風中,曙光熹微之下,人影幢幢來往,悄無聲息,不時有馬蹄聲,得得而去。
武天洪四人早餐畢,大師哥黃景,已把四匹千里馬,牽來門外。
陳年老酒已經騎上石祥的青驄馬,在前面路上等候。
武天洪四人,正要去謁見三英、師父和乾媽,黃景說:都已先走了。
武天洪四人一齊上馬,一夜睡眠酣熟,清晨精神飽滿,天下英雄,都在看著自己,又不禁豪氣干雲,雄心蓋世,極想高唱自己的雄歌,只怕被天下英雄說自己太驕狂了,於是在心中默默地高唱一遍。
孫良幹在後,高聲一喊:“得勝凱旋”!武天洪四人,縱馬如飛,疾馳而去!直接奔巫山神女峰!不過一百里的路程,不消一個時辰可到。
玉玲瓏在後面,快馬加鞭,直趕向前,高聲嬌喊道:“大哥,我當先鋒打頭陣,說好了的!”
玉蕊仙妃隨後疾追而到,喊道:“我們倒過來,我打二陣,大姊打三陣,大哥最後打黑魔姑!”
次序倒過來了,玉玲瓏一匹棗紅火騮馬當先開路,玉蕊仙妃白馬第二,李玄鸚黑馬第三,武天洪黃驃馬第四。
巫山十二峰,武天洪四人,由巴東向巫山,是倒溯長江而上,十二峰的倒數第一峰,叫聚泉峰,倒數第二峰,叫登龍峰,倒數第三峰,叫飛鳳峰,飛風峰正是神女峰,也就是正數第十峰。峰半腰有“凝真觀”,就是楚懷王所建立的神女廟,到宋朝改名為凝真觀。
半個多時辰疾馳下去,超越了許多沿路趕去的英雄,天色已大亮,到了巫山第十二峰——聚泉峰。
前面已有許多觀戰英雄,楊海帆也在內,都停止在前面,不再向前進。
玉玲瓏首先一馬飛來,楊海帆喊了了句話,馬太快,早已越前,沒有聽見,卻看見前面山徑口,終南妖道和侯朗兒,攔在前面。
終南妖道一見玉玲瓏飛馬疾奔而至,連忙喊道:“不在這裡,吳女俠請止步!”
玉玲瓏手中,已扣好了十二支安息針,勒馬停止問道:“不在這裡在哪裡?”
終南妖道稽首道:“妖道有禮了,奉黑母后之命,特來迎接!在第十一峰與第十峰之間,就在前面不遠。黑母后玉駕,辰時正方才能到場,請四位隨妖道來。”
說完,和侯朗兒轉身奔回去。
後面三人三馬都到了,四人魚貫向前,玉玲瓏仍在最先,跟著終南妖道走。
片刻之間,越過第十二聚泉峰,又越過第十一登龍峰,前面倒有一片百畝大小的平場,一望而知是用人工臨時開平了的。
平場的那邊,就是神女峰。
終南妖道道:“四位請在此稍候,辰牌正,黑母后玉駕全都要到。”
玉玲瓏問道:“那許多觀戰的呢?難道不可以到這裡?”
終南妖道道:“容妖道回稟上去,看黑母后如何吩咐?”
玉蕊仙妃回頭向最後的武天洪道:“憑什麼等他們吩咐?大哥你請他們過來,難道巫山敢攔阻?”
還未說完,陳年老酒青驄馬當先,已把無數英雄們,潮湧似的一擁都帶過來了。
終南妖道和侯朗兒,飛似地奔上神女峰。
武天洪上四人下了馬,楊海帆大師哥親自來牽去馬匹,武天洪四人,並步走入平場之中,一字排開,每人相距五丈,面向西方神女峰立定,拔出兵器。
隨後,各路英雄紛紛來到,四散圍在平場的半邊。
黃景孫良幹施鵬程鄧公明何廷魁,都帶著大椅子,馬上把大椅排開擺好,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五人一齊升座,其次少林武當、三絕的天心老兒、四奇的陳年老酒,也都升座,其餘的人,一律都站立著,或隨意坐在山石上,頃刻之間,這第十一登龍峰,朝西的半邊,全都呆滿了人。
再還有帶來的工人,升火燒茶。
一縷極細的聲音,傳到武天洪四人的耳中,一聽,卻是貫瑛大師的傳音入密,貫瑛大師道:“終南妖道,要生擒活捉,他若是亂施喂毒暗器傷人,叫他拿出解藥來。”
金槍堡主韓傑生,很有學問,立刻在場邊,樹立了一根直棍子,棍腳之下,用金槍在地上畫出時刻,他做了一個臨時的“日晷”!他看太陽照著直棍的影子,漸漸移入辰時,他高聲報道:“辰時到了!”
這時,聽見神女峰上,吹起了牛角!牛角聲嗚嗚悲鳴,一霎時,四面山上,到處響起了吹牛角之聲,忽遠忽近,忽斷忽續,彼落此起,互相呼應,風起雲湧,天地變色之概。
眾人都凝神緊張起來。
接著,上次武天洪四人攻巫山,所已經聽過的那種恐怖的野人生番的鼓聲,又在峰上響起來:“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噔噔咚!”
這次卻比上次轟震十倍,真有“雷鼓動山川”之勢,峰上出現了兩百多人那種野人隊,一面拍著鼓,一面蜿蜒迤邐,由峰上曲折迂迴而下,那兩百多隻鼓,拍得把全場英雄,心都震塌了,頃刻之間,來到了平場之中,圍繞著平場走一圈,然後一字排陣,轉過面來,對著這邊。隊雖然排好,每人的兩腿仍在就地跳動,配合著鼓聲,突然兩百多人同時一聲喝:“嚇!”立刻鼓聲寂然,人都不動。
接著,峰上又響起怪異的音樂隊,六十多漢裝短衣的粗漢子,一律同樣的墨黑頭巾衣褲鞋襪,吹著大號筒,噴吶,敲著厚鉦鑼,嗩吶的聲音,特別尖銳刺耳,奇調怪韻,聽來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皺,大號筒和厚銅鉦的聲音,單調又沉重,像是把每個人心下,在釜底抽薪,使人心空虛地向下墜落,一切樂器,也都是漆黑的,六十多人的粗獷面孔,也都黑如煤炭。這六十黑人樂隊,緊跟著野人王生番隊之後,步行來到平場,在稍靠左邊,列隊站好。
第三隊卻是二十四個男女,披頭散髮渾身白素,扮做骷髏模樣,每個人手中舉著喪幡,直挺僵僵地跳著走下峰來,每個人口中,都在嘰哩咕嚕,唸唸有詞,聲音低沉嘶啞,不可分辨,像是要在施行妖法。到平場之中,站隊在稍靠右邊。
第四隊,卻是大膽妄為,竟用天子的儀隊,當先鳴鑼喝道,高舉著“肅靜、迴避”巨牌,後面旗鑼傘扇,金瓜板斧,日月龍鳳旌旗,二十名御林軍錦衣衛,衣甲鮮明,一律白馬,二十名馬隊之後,四頂五彩大花轎,每轎都是八個錦衣轎伕抬著。大轎之後,步行跟著一批人,就是侯朗兒、終南妖道等等之流,共八個人。
第四隊之後,再沒有了。
第四隊到了平場,那些野人生番隊,黑人音樂隊,白骷髏隊,都躬身為禮。
平場正面,已擺好四座公案,中間一座銀色公案,左面一座金色公案,右面一座白石似的公案,另一座全黑色的公案卻側放在另一面,公案裡面,各有一座同顏色的大交椅。
那一隊天子的儀隊,一字列在銀色公案之後,四頂大轎,停在公案之前,山峰上一聲號炮,飛入半天,四頂大轎轎簾一齊打開,但見……
但見第一頂大轎內,走出來黑魔姑,仍然是京劇《四郎探母》中的餘太君打扮,手拄龍頭柺杖,大搖大擺,走著臺步,走上正中間銀色公案內大交椅上坐下。
第二頂大轎內,走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看來在五六十歲之間,身穿古裝,也像戲劇中,天子不戴冕旒的便裝,仍然是錦袍玉帶,這人是土黃色大方臉,直鼻海口,沒有鬍鬚,倒真有王者的氣勢,走上前,向金色公案內坐下。
武天洪四人,耳中響起鐵崖丈人的一縷細聲,道:“野人王!”
第三頂大轎內,爬出來一個比陳年老酒更駝背的,乾枯瘦小的老太婆,兩腮陷入得幾乎沒有,兩隻血紅的胡桃大眼,幾乎突出,翻唇露齒獰笑者,像已死四五天的人,在靈床上又笑起來,全身白衣白鞋,一條腿似乎不便,一拐一瘸,走向白石似的公案內坐下。
武天洪四人,耳中又響起鐵崖丈人傳音入密道:“白骨夫人!”
第四頂大轎內,卻沒有人走出來,人叢中突然出現四個同貌同服裝兵器的藍眼羅剎,奔到轎前,跪一腿請安行禮,然後從轎內,端出一架大黑旗,下有旗座,四個藍眼羅剎恭恭敬敬捧著大黑旗,走向另一邊的黑色公案。此時,野人王不動,那黑魔姑和白骨夫人,都起身向大黑旗致敬。四個藍眼羅剎,把大羅旗安放在黑公案裡面的黑交椅上,四人又一跪腿行禮,退在一邊。
立時,山風把大黑旗吹得飄開,大黑旗上面四個大白色字,都映入一切人的眼中,是:“陰山墨豹”!武天洪四人,耳中又響起貫瑛大師的一縷細音,道:“陰山墨豹的座位,另在旁邊,是旁觀者,你們千萬不要冒犯他!”
這時,這百來畝大小的平場,擁擠得好不熱鬧!主人方面:上面一排二百多人的生番野人隊,前面是天子的儀隊,儀隊前面是三座公案:中間銀色的黑魔姑,左邊金色的,野人王,右邊白色的,白骨夫人,三座公案前又是雁翅排開二十名禁衛軍。平場左上手,是六十多人黑音樂隊,和黑色公案,坐著“陰山墨豹”的大黑旗,平場右上手,是二十四名男女白骷髏隊,平場中間,站立著侯朗兒終南妖道八人。
客人方面,正面、左右、右面,都站滿了宇內三山五嶽,三江五糊的成名英雄,大小名門正派,各地家堡山莊。正面稍前,坐著武功超絕入寰的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少林武當的總監寺總護法、三絕之中的天心老兒,四奇之首的陳年老酒,共九大座。
再前面,一字排開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這四個名揚湖海,威震中原,少林英俊,雄姿挺拔,衣錦燦爛,精神飽滿,豪氣平雲,雄心蓋世……
兩方陣容都亮開,對方生番野人隊,原地不動,擂起二百多面的三通鼓,如雷霆滾地,狂潮翻天,震得山搖地動,勢比萬馬奔騰。
生番野人隊三通鼓一停,三座公案前的禁衛軍,刷刷刷地舞起“淨鞭三響”,和天子早朝一樣。鞭聲一住,只見黑魔姑巍然端坐,輕聲吩咐一句話。
禁衛軍喊道:“黑母后鈞旨,宣終南妖道晉見!”
終南妖道連忙上前,面對銀色公案立定,打躬稽首。
黑魔姑又吩咐兩句話。
終南妖道高應一聲道:“終道妖道領旨!”
說完,又躬身稽首,轉回身,大步走向武天洪四人。
到距離十五丈,站定,厲聲道:“武天洪聽著,這裡是巫山黑魔姑手下,終南妖道奉旨說話,你們武天洪四人,年幼無知,妄動干戈,及今悔過,還不算遲,趁早卷旗息鼓,收兵回去,黑母后寬大為懷,不咎既往,如若不知進退,妄逞血氣之勇,必將死無葬身之地,後悔不及,此刻容你們三思而行!”
武天洪了,向玉蕊仙妃道:“你口才好,刻薄地罵他們一頓!”
玉蕊仙妃上前道:“既不逢年過節,又不是迎神賽會,你們唱這臺戲,裝個什麼蒜?你這雞毛蒜皮貨色,乘早滾開,只叫那老乞婆出來,把頸項伸長點!”她伸手指著黑魔姑高叫道:“老乞婆,不要耗子耍刀,窩裡兇,替我滾出來!”
終南妖道大怒,厲喝一聲,正要揚手,玉蕊仙妃倏然退回,同時,玉玲瓏閃電飛出去。
玉蕊仙妃一回,玉玲瓏一出,這兩人一交換,完全像是兩個人根本沒有動過,似乎都在原地未動身步,可是玉蕊仙妃變成玉玲瓏立在前面,玉玲瓏變成玉蕊仙妃,在李玄鸚的身旁。
這兩人一交換的閃電迅疾身法,連鐵崖丈人、天心老兒,都不禁同時口中輕輕一聲驚異:“咦?”
四海英雄圍著看,誰都沒有看清楚,連忙再睜眼,再伸頭:可不是嗎?一身白的玉蕊仙妃,變成一身深品藍的玉玲瓏,這是怎麼一回事?武天洪李玄鸚,心中暗暗代替答道:“這是玄機武庫!”
終南妖道大吃一驚,疾倒退一步,睜眼再看。
對方上面三座公案,黑魔姑、野人王、白骨夫人,同時微微一呆!終南妖道會妖法?一聲厲喝,把玉蕊仙妃喝成了玉玲瓏?終南妖道心知不妙,他此時只剩一隻右手,左手在徐州已被砍去了,他急收定心神,再向後退一步,玉玲瓏已不耐,一閃身上前。
終南妖道突揚右手,全身拔空高起七八尺,兩腳同向玉玲瓏踢來,相距五六丈,花啦啦一陣狂風暴雨轟雷電閃,成千成萬的牛毛針、微形鐵蒺藜、金錢鏢,佈滿空中十多丈方圓,滿地滾著落地金錢,一天噴著毒雨,滿空磷火彈,合成一大座碧色火焰山,四周散出十多個漁王,滿地飛出拌馬索,空中又飛繞著鋼蝴蝶,鋼蝙蝠,同時,四周上下,滾出黃煙毒霧,迷漫六合,整個天地,全是毒,全是暗器,十多丈方圓,把玉玲瓏整個吞沒了!毒霧毒煙毒火散去之後,應該是,地上只剩玉玲瓏的一堆肉醬!可是,玉玲瓏是何等人?是《玄機武庫》的弟子!但凡稍稍沾到一些玄機武庫的邊緣,就可以天下無敵,何況玉玲瓏已從玄機武庫中整個穿過來?在天下英雄大驚駭愕之中,玉玲瓏只微一扭身,緊緊擦貼著終南妖道身旁而過,衣服碰著衣服,左手把一根安息針,認準終南妖道的“巨闕穴”,輕輕插入半寸,可以使終南妖道喪失戰鬥力,一時還不致送命。
同時,右手刀柄一抵終南妖道後心,終南妖道立刻包袱似的平空被拋起來,不高不低,不遠不近,恰到好處,落向武天洪胸前。
武天洪一伸手,接著一個昏昏如醉的老牛鼻子!場中央,暗器還在空中,連墜落地上的時間還不夠,四海英雄圍著看,但見那十來丈一大團煙霧火雨暗器網索之中,飛出一條長大的身影,落向武天洪懷中,是終南妖道!同時另飛出一道深品藍色的電虹,帶著深暗綠刀光,那是玉玲瓏,筆直地電射到黑魔姑的銀色公案上面去!最激動的是天心老兒和吳煌!這一祖一父,自從玉玲瓏出海,投拜在海國三英門下回來之後,看氣色行動,知道這妮子武功精進了不少,但是究竟精進到什麼程度?並沒有確切的看到過。
此時單單看見玉玲瓏和玉蕊仙妃,兩人相互一對換,身法的奇幻莫測,功力的玄奧精純,竟然似乎超過了一祖一父之上,不禁大為驚愕,立刻聯想到海國三英的傳授,竟然能夠這樣突飛猛進,可是心中仍然不免還有點懷疑未敢全信,以為是玉玲瓏偶然之間的碰巧的精彩表現而已。
不料玉玲瓏在彌天漫地的暗器霧雨中,不但一點沒有受傷,反而只這一個照面,就把終南妖道活拋過來,玉玲瓏自己,公然膽大包天,直去衝犯黑魔姑!無論玉玲瓏武功多麼精進,如何能抵得上黑魔姑數十年的修為?這豈不是自投虎口?然而玉玲瓏這一行動,太過於迅疾,使天心老兒和吳煌,措手不及援救,眼還不曾眨,那邊已見分曉了。
玉玲瓏由平場的中央,疾飛奔黑魔姑的銀色公案,這一段路程,至少有二三十丈,無論玉玲瓏身法多麼快到極點,二三十丈的距離飛過去,黑魔姑是綽綽然有時間足夠準備防禦的。
《玄機武庫》上說:不在乎快,而在乎近。按照這原理,正好是黑魔姑合原理,玉玲瓏違反原理了。
黑靡姑見玉玲瓏突然直向銀色公案飛來,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冷哼一聲,提出二三成丹田內力,散佈在五尺高的空中,玉玲瓏一到,全力壓下,五雷轟頂,壓成粉碎!焉知玉玲瓏何等乖巧?她早已知道二三十丈之遠,閃電突襲,也必然遭黑魔姑的毒手,玉玲瓏的嬌軀,平順著疾進,到了距離七八尺時,突然一卷身,倒翻向下,同時,黑魔姑兩手一按,五尺高的空中,百萬鈞壓力直罩蓋下來,勢如天崩地塌,可是同時,玉玲瓏身體只在地上一尺高,電光石火似的威風雁翎刀一揮,叮!一聲輕響,把銀色公案砍下一隻桌腿,取在手中,同時,百萬鈞的壓力塌下來剛一觸到玉玲瓏背上的衣服,玉玲瓏借力雙足一蹬,蹬在百萬鈞壓力的邊緣上,全身就如一支疾箭離弦,向自己陣地電射而回。
黑魔姑看準了玉玲瓏這一目標,直奔自己咽喉心胸而來,萬萬不料,玉玲瓏志不在黑魔姑,卻志在銀色公案的桌腿!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天字第一號高手對招,分寸毫釐都差錯不得,咽喉心胸和桌腿的距離多麼遠,至少一尺以上,黑魔姑一下看錯了分寸,急要變招,玉玲瓏多麼溜滑?人已退到四五十丈之外,飛回她的本陣去了!這裡,銀色公案失去一隻桌腿,欹側要倒,黑魔姑一指吸力吸住!那邊,玉玲瓏已經笑嘻嘻地,把銀色公案的桌腿,雙手捧給陳年老酒,笑道:“再送給老大哥一條桌腿!”
陳年老酒粗魯地一手把玉玲瓏猛然推開,跳起身遙遙指著黑魔姑厲聲吼道:“兀那老婊子婆娘,你栽到家啦!”
說完,仰面張臂哈哈大笑!
陳年老酒是對的,黑魔姑一看錯目標,相差到一尺距離以上,這已經就是大栽特栽了,何況失去一條“御案”的桌腿?傳出去,江湖上將要說:玉玲瓏視黑魔姑如無物,隨意砍一條桌腿回來,黑魔姑一張老臉,往哪裡放?這次,玉玲瓏三分之一憑功力勝,三分之一憑勇敢冒險勝,又三分之一憑機智狡詐勝!這一仗,旗開得勝!本陣上最小的一個女孩,一照面俘虜這一個敵人,第二照面,直接挫辱了使用天子儀隊者的尊嚴!這邊四海英雄,全體亮開宏亮的嗓音,瘋狂地喝彩,喝彩聲爆炸得天翻地覆!天心老兒急起身,向海國三英躬身拱手道:“這全是三英師父調教出來的!”
趙孟真愕然道:“不是,這孩子看到真的《玄機武庫》了!”
另外一邊,武天洪接到終南妖道,早回手丟給後面的黃景,黃景拔出安息針,還給玉玲瓏,再點了終南妖道的昏穴,丟與施鵬程,用牛筋鐵索捆起來。
武天洪見玉玲瓏勝利回來,心中大喜,心中大定!這次傳發檄文,討伐巫山,直接向黑魔姑挑戰,只憑玉玲瓏這一手,已經足夠向天下英雄交待,已經不枉各種英雄,幾千裡來觀戰了!並且憑這一手,以下再有戰鬥,縱使敗,也敗不到哪裡去!這時,玉蕊仙妃和李玄鸚,交頭接耳,正在密談著,武天洪見了,心中明白,玉玲瓏第一仗出奇制勝,給對方一個下馬威,輪到玉蕊仙妃之時,玉蕊仙妃將怎樣也來一番炫奇爭勝?向李玄鸚請教,不知李玄鸚又教了她什麼詭主意!那邊黑魔姑,是全軍之主帥,連她丈夫野人王,都坐在旁邊,這一下受到了直接的挫辱,倒虧她還老臉皮厚,沉得住氣,不動聲色,微微啟口,又低說了一句。
她面前的禁衛軍,又一齊高喊道:“黑母后鈞旨,宣陰山門下晉見。”
四個面貌相同的藍眼羅剎,一齊奔到黑魔姑的銀色公案之前,一字排開,跪一腿,低頭。
黑魔姑吩咐道:“你們都看見了,終南妖道身敗名裂,丟盡了他們終南山的臉皮,他是個邪魔外道的,打不過人家,還有可說,你們是陰山墨豹的門下,可不同平常,盼望你們能旗開得勝,替陰山墨豹爭一口氣,巫山也沾點光彩,知道不知道?”
四個藍眼羅剎傲應了一聲,黑魔姑略一揮手,四個藍眼羅剎立刻跳起身,飛奔平場的中央。
這四個人,每個都長得一樣,立眉圓眼,大鼻小嘴,像四個貓精,左手藤牌,右手苗刀,一宇排開。
左面的一支黑色音樂隊,共有十多人,吹著尖銳的嗩吶,低沉的號筒,敲著厚重的鉦鑼,一擁而前,一宇排在四個藍眼羅剎的後面七八丈。
原來陰山派共有二十四個藍眼羅剎,平時單獨闖江湖,只要有一個藍眼羅剎受到挫折,其餘二十三個藍眼羅剎,就輪流更番地死纏不休,直到把對方纏死了,取得了首級為止,因此江湖上對於藍眼羅剎,十分畏懼。
藍眼羅剎的武功,以一個單人而言,在普遍江湖上,可算是一等一的,比那些鐵臂蒼虯,黑手狐翁等,高出一倍以上。黑手狐翁猶然能在大洪山,傳下去六代草料的門徒,何況藍眼羅剎?自然算是一等一的。然而若是比起三絕四奇十二掌門人,那就差著一兩級了,可是,一旦好幾個藍眼羅剎在一道,走起“陰山鬼王陣法”,這陣法,人數可多可少,至少三個藍眼羅剎,至多是二十四個人全體,即使是三絕四奇遇見,也得狼狽不堪,除非如王發吳煌海豹老三爹之流,或者能夠戰個平手。若是“陰山鬼王陣法”,再配上六十四人黑樂隊,武林三聖遇見,都要考慮一下,不肯輕易相拼,海國三英,就不怕了,為什麼?因為三聖一向是單獨出手,而趙孟真、趙仲善、趙季美,卻一向是三位一體不可分的,所以,天下只有海國三英,不怕帶著黑樂隊的陰山鬼王陣。
這次,黑魔姑是決心一鼓掃蕩天下英雄,所以把留在手邊的黑樂隊和四個藍眼羅剎,一齊出場,同時,打起了陰山墨豹的大黑旗,使海國三英,明明知道可以打敗陰山鬼王陣,也不敢打,生怕真的把陰山墨豹惹怒了。
在這種情形之下,這邊,輪到玉蕊仙妃出戰。
李玄鸚又在玉蕊仙妃耳畔,低說了幾句,玉蕊仙妃點點頭,拔出月華寶劍,緩步迎上去。
果然,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都不禁有些微微變色!因為玉蕊仙妃,能打勝不能打勝?是第一個問題,她不曾出海,不曾受過三英的指點,她唯一的王牌,只是鐵崖丈人後來傳授給她的霹靂掌。
倘使玉蕊仙妃一上去,先用一霹靂掌,把六十四人黑樂隊打垮,剩下四個藍眼羅剎,走起不帶音樂的陰山鬼王陣,威力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可是玉蕊仙妃一記霹靂掌打出去之後,真力消耗過多,充其量,只能單獨對付一個藍眼羅剎,若對付四個藍眼羅剎的陰山鬼王陣,那就不待走上四五招,就要命喪黃泉!玉蕊仙妃雖然此刻已從《玄機武庫》中畢業出來,可是上面五位尊長,並不知道。
縱使玉蕊仙妃施展玄機武庫,能勝帶音樂的陰山鬼王陣,這裡第一個問題,就不成問題,可是,跟著第二個問題又產生,真的惹翻了陰山墨豹,怎麼辦?麟巖夫子說:真的玄機武庫,是在陰山墨豹手中!這叫做“形格勢禁”,玉蕊仙妃縱使可以勝,也不敢勝!這正是黑魔姑一步最毒辣的棋子!因此,黑魔姑坐在三條腿銀色公案裡面,把帶音樂的陰山鬼王陣搬出來,看見對方那玉蕊仙妃上來迎戰,又遠遠望見,三英和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都微微變色,心中大喜,佘太君的面孔上,微微露出笑容!這老女魔頭,如何不老奸巨猾?此刻倒過來,替對方想想,玉蕊仙妃敗是敗定了,對方最理想的妙法,是如何能使玉蕊仙妃,敗得體面些,不丟人,那就是萬幸萬幸!可是,怎樣能使玉蕊仙妃敗得不丟人?黑魔姑替對方想,也想不出辦法來。
那麼,對方必敗!無可逃避!黑魔姑不禁心滿意足,巍然不動,注目觀看——但見玉蕊仙妃,仙容微笑,蓮步緩移,走到場中,帶劍一拱手,嗆啷!把劍收入鞘中,櫻唇微動,聽不出在說些什麼話,邊說邊走近,竟然一直走到四個藍眼羅剎面前,二三尺之近,然而四個藍眼羅剎,卻都不動手。
不但不動手,而且把手中藤牌苗刀,都弛緩下來。
四個藍眼羅剎,半弧形圍著玉蕊仙妃,目瞪口呆,都在靜聽玉蕊仙妃吹牛,似乎非常愛聽,非常關心,非常相信,有時,藍眼羅剎也分別問兩三句,又似乎對玉蕊仙妃的答覆,十分滿意。
一會,四個藍眼羅剎,忽然四面散開二三丈,玉蕊仙妃在中間,空手錶演了幾個身步法。
這幾個身法步法一表演,這面的黑魔姑、白骨夫人,不禁一愕,這是哪一派哪一門的身法步法?簡單幾步,卻已窮盡了天地古今的一切奇靈變化,真個打起來,帶音樂的陰山鬼王陣,也未必有把握呀!那邊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也同樣地十分詫異,凝神觀看。
玉蕊仙妃把簡單幾步走完,那四個藍眼羅剎,跟著也練習起來,咦!兩方仇敵,頃刻之間,成了徒弟拜師父!四個藍眼羅剎,把步法學好,玉蕊仙妃退兩步,把手一揮。
四個藍眼羅剎一躬身,回身一招手,連同六十四人黑樂隊,一陣呼嘯,一窩風奔過去,取其“陰山墨豹”大黑旗,轟然推翻了黑色公案,打著大黑旗,漫山遍野,一齊向東北方向逃去,一鬨而散。
玉蕊仙妃微笑著緩步走回去。
黑魔姑再也沉不住氣,站起身發狂似的怒吼起來!可是,侯朗兒不待“鈞旨”,早拔身飛似的追藍眼羅剎去。
藍眼羅剎急回身把大黑旗舉起,向侯朗兒一招展。
侯朗兒似乎有些畏懼,停步不敢追。
四個藍眼羅剎,轉身再奔,侯朗兒又向前追。
四個藍眼羅剎,十分懼怕侯朗兒,重複急把大黑旗回身抵禦。
侯朗兒忽然目現兇光,露齒磨牙,一縱身,飛上前去,硬奪大黑旗。
突然平空一道煙影,迎面攔住,李玄鸚趕到,祥麟劍光閃起,侯朗兒火速剎住身勢,急避劍光。
藍眼羅剎一干人,乘機逃散得無影無蹤!玉蕊仙妃用什麼方語,硬把陰山鬼王陣一口氣吹散?她第一句話說道:“四位姊妹,彼此都是同門,我張瓊也是陰山墨豹的門下,以前沒有見過就是了。”四個藍眼羅剎一時愕住,玉蕊仙妃又道:“陰山墨豹師父,一生想得到什麼?四位師姊也應該知道,不是真正原本的《玄機武庫》嗎?”
四個藍眼羅剎一聽,果然不錯,這張瓊,一句話說對了師父的一生心思,不由得都點頭稱是,靜待玉蕊仙妃說下去。
玉蕊仙妃道:“請你們回去稟報師父,說真正原本的《玄機武庫》,在我這裡,我定在明年正月底,到陰山來,和師父互相校正一下《玄機武庫》上的文字。你們今天不得和我打,把我打傷打死,師父再也見不到原本的《玄機武庫》了,你們應當不要再受黑魔姑的指揮,全體回去,向師父稟報。”
她頓一頓,又道:“難道我騙你們?來,我先把真正原本《玄機武庫》的步子,教你們一些,你們學會了帶回去,練給師父看,師父才能相信,不然空口無憑,我張瓊豈能欺人?”
於是她把《玄機武庫》幾個步法,教了藍眼羅剎,請她們學會了帶回去。
藍眼羅剎一見這簡單幾步,神妙無比,精奧無比,簡直是人世間絕看不到的,自然不由得不信。認為這件事是師父一生的夢想,關係重大,於是不聽“黑母后”的吩咐,一陣呼嘯而去,奔往陰山回去。
這倒是一個最善最適合的處理方法!因為玉蕊仙妃武功再高,也不便把藍眼羅剎打敗,惹翻了陰山墨豹,同時,麟巖夫子說:陰山墨豹有真正原本玄機武庫,武天洪四人,也早想和陰山墨豹相互校正兩方的版本,因此約定正月底,去陰山一次。
黑魔姑見這一步毒辣的手段,全部落空,陰山派似乎已離開自己,歸向對方,如何不惱羞成怒?一時按捺不住,怒火爆發,卻又忍耐一下,向左手野人王問道:“當家的,我們兩百多人一齊動手,來一場大混戰,把他們殺得落花流水,好不好?我們三個,不和對面五個人對手,專去屠殺那些旁觀的人,造成一番浩劫,使對面五個人,沒有臉面對天下英雄,使得嗎?”
野人王搖搖頭道:“且慎重一下,剛才那個什麼玲瓏玉,和那個張瓊,身法步法太奇怪了,且再看兩三陣,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再說。”
白骨夫人失望地嘆口氣道:“六十年沒有出白骨洞,不知外面竟變成這個樣子!剛才那張瓊,教給藍眼羅剎的身法步法,老身倒知道一二。六十年前,方山子在兩三招之下,把老身打敗,老身遵守諾言,六十年沒有出洞。
當初以方山子的武功之高,卻遇到一個不知姓名的老者,方山子敗在那老者的手下,就是敗在那三招,叫做‘大天圓…織浪梭…海雲風’,是劍法,張瓊空手沒有使劍,只把這三招身步走出來。連方山子都敗在這三招之下,咱們還說什麼?後來,方山子苦心研究一輩子,要想解破那三招,臨後方山子創出來三十六手大羅天劍法,也只能和那三招戰個平手。咱們三個人,誰學過《雲笈七籤劍悟》的,可以去試一試,不然,看情形差不多,咱們收兵回西域去吧!”
白骨夫人為什麼說出這些喪氣的話?原來這六十年初出洞的魔王,正懷著一肚皮妖魔鬼怪的心思!她見黑魔姑有巫山,自己毫無基礎基業,黑魔姑給了她大巴山,是要以她與黑魔姑合作為條件的,白骨夫人自恃六十多年苦功的陰屍掌,天下無敵,焉肯受黑魔姑的籠牢拘束?因此她故意說出喪氣的話,打擊黑魔姑,倘若黑魔姑果然有退志,白骨夫人就可以又把巫山接下來,一人獨霸天下。
黑魔姑在苗疆僮族裡,是皇后的身份,什麼沒經過?這老奸巨猾,早把白骨夫人的肝肺,看得清清楚楚,當下只好默默哼一聲,不再發動大混戰,野人王不贊成,白骨夫人也並不同心合力,另有企圖,這樣情形之下,焉敢輕舉妄動!李玄鸚自從一出身,攔住侯朗兒,兩下就拼鬥起來,卻有些久戰不決的樣子!
李玄鸚是黑道青龍幫出身,決心斷然改邪歸正的,她對於邪惡的黑道,一向深惡痛絕!對於侯朗兒,背叛武天洪,恩將仇報,姦淫吃人肉,濫殺無辜,無惡不作,黃河一帶,無數屍骨,染得侯朗兒兩手血腥,一身血債,心中更是仇恨切骨。李玄鸚究竟是幼小在黑道中長大,思想中仍然不免有些黑道的因素在內,因此,她現在面對著侯朗兒,縱使能一劍把他殺死,她也不肯,她一面虛鬥著,一面心中想,用什麼最殘酷的方法,叫侯朗兒受盡苦毒而死!這種用最殘忍毒辣的方法,對付侯朗兒,實在是一點也不為過火,但是在武天洪,卻不會有這種思想,若是武天洪,至多不過想把侯朗兒捉來,廢了武功,交給官家,由官家去判決凌遲處死。
李玄鸚只施展猿公劍法五手,八陣圖步法三步,反覆使用,不肯再多施展,怕又被侯朗兒學了去。這五手三步,來回錯綜變化,一面遊鬥,一面思考。她心中想到:第一,把侯朗兒捉到手,先獻給陳年老酒,讓陳年老酒先替章嘏周老氣報仇;第二、把侯朗兒帶著,先到陝西交界地方,通知凡是受過侯朗兒蹂躪過的地方,每一個地方,派一個代表來,共同處置侯朗兒;第三、把他帶到山東,同樣辦理,然後,帶到南京,也同樣辦理,留著侯朗兒最後的奄奄一息,作為武天洪成立壯武會總堂,斬頭祭旗之用。
在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四人之中,一向以李玄鸚武功最高,一直到四人一同參悟了《玄機武庫》之後,四人的武功,才差不多相平,仍然以李玄鸚略勝一籌。此時和侯朗兒對鬥,不覺一盞茶時間下來,遊走遍了全場,仍然不分勝負,白骨夫人向黑魔姑說了一篇話,說話完,兩人仍然在遊鬥著,侯朗兒認為李玄鸚要和他比較拖長時間的長力,也不肯用全力進撲。
李玄鸚驀然一驚:這種情形,看在天下江湖英雄的眼中,多麼丟人?比玉玲瓏差得遠了……
李玄鸚猛然搖身一變,無影無蹤。
侯朗兒火速轉身,見李玄鸚退到四丈之外。
李玄鸚把寶劍嗆啷一收,左手背到身後去,單憑一隻右手,上身左右搖擺不定。
侯朗兒見李玄鸚這樣輕敵,心中大怒,突然施展出來三豐掌的致命殺招,飛縱身,電光石火,直向李玄鸚胸前雙峰探到。
李玄鸚兩隻俏生生的粉底快靴,踩好玄機武庫“織浪梭”步法,只一隻柔荑右掌向前,施展天下無雙的地藏王七十二式中“輪迴手”,疾側身進步,踏向八陣圖中的“卻月”“遊擊”兩方位,“輪迴手”立時把侯朗兒攻勢化開,突然一變成“阿鼻訣”,加上玄機武庫“大天圓”的身法,這四招在同一剎那中施展出來,迅疾得不可名狀!只見侯朗兒以三豐掌,疾箭似地撲向李玄鸚Rx房距離二寸,侯朗兒突然歪身倒地,立刻變成沒有骨頭的肉堆,癱瘓在地上,像一個大肉蟲,在地上掙扎著,爬不起來。
原來侯朗兒身後的兩根“慮筋”,已經被李玄鸚一“阿鼻訣”,同時用太乙玄陰煞氣震挑斷絕!慮筋一斷,人就成了廢肉一堆,卻並沒有死!她這一手,和黃毛精的散骸功一樣,自來一系秘傳,再無第二人知,連三英三聖,身通百藝,腹笥萬卷,也都一時怔住!不是點穴,不是截脈,不是分筋錯骨,是什麼?所有在場的人,除李玄鸚自己之外,只有一個野人王卻懂得,也是他一生只一次聽傳說過,是地藏王七十二式中的阿鼻訣,加上“隔空摘腱”!其實這些功夫,李玄鸚本來就會的,只是太難,平時不敢施展,經過玄機武庫指點之後,運用起來,然後能得心應手,一舉成功!野人王點頭嘆道:“中土異人多!”
李玄鸚已飛身到海國三英、鐵崖丈人、黎山老母面前,跪下道:“請恕玄鸚放肆!現在,這侯朗兒,是否可交給我陳年老酒大哥處置?”
陳年老酒大哭著站起身道:“當然先給我!”
趙孟真轉面向鐵崖丈人和黎山老母微笑道:“二位師哥師姊,尊意如何?”
黎山老母搶先答道:“你做主就是!”
鐵崖丈人點頭道:“三位師兄決定就行了。”
趙孟真一招手,遠在二十丈外的侯朗兒,一路翻滾過來,到陳年老酒面前為止。
李玄鸚急退下,到陳年老酒面前,附耳低聲地,把自己打算怎樣處置侯朗兒的意思,說了一遍。
陳年老酒揩著眼淚,不住點頭。
當李玄鸚打倒侯朗兒,飛身回來向三英請示之時,對方黑魔姑頭髮根根立起來,眼睛睜得目眥開裂,鮮血流下,舉手一揮,兩百多生番野人隊,喊聲動地,蜂擁而來,鼓聲震天,“噔噔咚!噔噔咚!”
一齊來搶侯朗兒。
立刻,三英身前一個沒有兩條腿的婦人,疾趨而出,不是沒有腿,是兩腿動得太快了,快得看不見了,她不拔身升空,卻平地疾趨,比拔身飛空還快一倍!一手舉起玉笛,橫笛一吹,笛聲像一聲刀破天空的烈響,從天上東南角疾飛而下,這烈響一連變了十多個韻調,恍惚之間,似乎從空中落下十條火龍水蛟,騰踴跳躍,攔住兩百多生番野人王的去路。
卻是棲霞女史!
兩百多生翻野人,不由得火速停步,不敢前進。
突然那嘹亮的笛聲,變成——“咚咚噔!咚咚噔!咚咚噔!咚咚噔!”
和原來的“噔噔咚”鼓聲,恰巧相反,由“噔噔咚”變成“咚咚噔”,兩百多生番野人,自然而然地跟著笛聲舞,邊舞著邊向後疾退回去。
笛聲突然又奇變,變成極清楚的人言,似乎高喊著:“該武天洪鬥黑魔姑啦!該武天洪鬥黑魔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