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天鐸夜探青狼堡,還隔着裏把路遠近,即見一片火光升起,那火光越來越大,忙一催跨下青花馬,不過盞茶工夫,已來到切近,並嗅出空氣中有一股濃烈的硫磺氣味,火光煙霧之中,更是人影縱橫,叱吒與金鐵交鳴之聲,此起彼落,就知有仇家夜襲青狼堡,阮天鐸一躍下馬,停身之處,正是青狼堡的護莊河邊,河岸右面,是一大片林子,阮天鐸牽馬入林,剛要將青花馬拴好,驀見一條人影竄過護莊河來,腳才一着地,已是一個蹌踉,這人落腳之地,相隔不過三五丈遠近,阮天鐸看得真切,是一個小巧身材,似是受傷不輕。
那人扶着一棵樹身,一揚臉,原來是個女人,阮天鐸驀地吃了一驚,雖是在傷創驚恐之下,映着熊熊火光,仍看得出那一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兩道春山含翠的柳葉眉,眉目之間,和錦雯甚是相似,一來錦雯化名古白文時是男裝,這又是陡然乍見,火光閃爍,夜色迷朦,阮天鐸哪還等得,又見她已搖搖欲跌,忙甩馬繮,一躍上前扶持。
阮天鐸到得正是時候,那女人大概是因重傷之下,適才猛躍過河,力已用盡,扶着樹身的手一鬆,晃悠悠的一踉蹌,就要倒下,阮天鐸一伸胳膊,接過正着。
那女人雖是在受傷近乎昏迷之中,可是阮天鐸的手臂才一接觸到她的嬌軀,竟又身子一震,再又站直了,猛一扭身挫腰,斜向對面倒去。
阮天鐸一墊步,右臂一抄,摟着她的腰肢,一時竟忘了改口,忙道:“兄……弟,是我,有哥哥我在,別怕。”
那女人雖是身不由己,但神志並未完全昏迷。竟在阮天鐸的懷裏猛一掙扎,阮天鐸是不防,幾乎被她掙脱懷抱,忙右手一緊,手掌無意中壓在她那軟綿綿的酥胸上,阮天鐸心中一震,跳得好猛,忙一鬆手,那女人已向下滑落。
正在這時,嘩啦啦一聲暴響,青狼堡近護莊河的一棟房屋,已在大火中倒下,火焰陡地升起半空,眼前一亮,驀地瞥見從護莊河對岸,追來兩條人影,好快身法,兩丈多三丈寬的護莊河,一躍而過,阮天鐸敵友未分,順勢把她放倒地上,右手更從她的腿下一抄,兩手一送,將她隱蔽在樹叢後面,同時自己也隱着身形。
他這裏剛隱蔽好身形,追過河來的兩人,左右一分,已向林中包抄搜索而來,不大工夫,兩人再又現身,同在兩丈外停下。就聽右邊一人説:“明明看到那丫頭進了林子,怎地不見。”
左邊那人手中握着一對判官筆,略一沉思道:
“那丫頭受傷不輕,絕逃不快,我們別捨近求遠,就在這左近搜搜看。”
阮天鐸既知這兩人正是錦雯對頭,那還再等待,一長身形,袖中取出鐵骨描金扇,唰的一聲,將扇張開,踏方步,踱出樹叢,兩人陡見人影一晃,忙錯身戒備,一看,面前站定一個文生公子,儒服飄風,瀟灑出塵,這般十月天氣,又是夜寒似水,卻將描金摺扇轉着圈兒搖。
兩人也不想想,青狼堡已成殺人放火場地,深夜林中,怎會有文生公子出現,般般怪異,兀自不覺,右邊那漢子竟對另一個呵呵笑道:“這人不是夢遊症,準是白痴,怎這般時候來到此地。”
隨大喝道:“那呆鳥,來此怎的,還不快滾,你是不要命麼?”
阮天鐸見錦雯已受傷昏迷,哪有工夫跟這兩人鬥嘴,哼了一聲,面色一沉道:“是不是你兩人傷了我妹子,快説。”
那漢子一楞,隨哈哈一聲狂笑,竟未把阮天鐸看在眼裏,掉頭對另一個漢子道:“敢情鐵飛龍還有兒子,這叫天堂有路爾不去,地獄無門偏進來,老九,斬草不除根,明年又發生,我來收拾這小子,你搜那丫頭。”
阮天鐸一聽,氣往上撞,這不是平白給他找來一個老子麼?再者,怕兩人一分開,錦雯毫無抵抗能力,一聲長嘯,脱影換形身賽飄風,只一晃,描金摺扇一領,左手駢指快似電閃,已點中那剛要移步的大漢右肩井田穴,連哼也沒哼一聲,已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躺下。
這一來,發話的那漢子不由一震,絕沒想到面前這看似弱不禁風的文生,會恁地了得,同夥也是不弱,竟一照面,就被他點倒,這一來哪還敢賣狂,判官筆一分,霍地退後一丈遠近,急忙戒備。
阮天鐸不待他身形站穩,一晃身,已迎面而至,踏洪門走中宮,描金鐵骨扇仙人指路,分心點到,這漢子的武功也了得,挫腰滑步,身子風車兒似的一轉,讓過這一招,左手筆猛襲描金扇,右手筆毒蟒吐信,點阮天鐸左肋,阮天鐸一聲長嘯,抖臂一圈,那漢子一隻右臂就是一陣痠麻。
那漢子絕未想到阮天鐸會以肉掌來硬接他的判官筆,而且手中筆幾乎被震落,不由驚得來一身冷汗,更不敢大意了,慌不迭施展雙筆精奇招術,錯身再又進步,雙筆翻飛,一點眉攢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交掣疾轉如輪,橫掃卷地涼飆,瞬眼七八招。
阮天鐸心説:“難怪我那妹子要受傷了,這漢子也了得。”
戰得性起,展開天都老人傳授的精絕扇招,風雷併發,那漢子頓覺四周盡是人影,略一疏神,腰上覺得一麻,判官筆墜地,人也倒地,阮天鐸恨他傷了錦雯,更不留情,描金扇下砸,把那漢子的一隻左臂廢了。
這漢子卻是秦嶺雙魔麾下的一個得力黨徒,名叫徹地鬼吳華,雙魔麾下九鬼,徹地鬼居三,雙魔年前與鐵飛龍有過節,二魔玉面人魔傷在鐵飛龍掌下,調養了將近半年,才算復原,月前探知鐵飛龍廣散江湖貼,慶祝六十大壽,這才與大魔通天神魔,率領九鬼,要在眾多江湖同道之前,報此一掌之仇,將青狼堡化為灰燼,結果雖然青狼堡是毀了,鐵飛龍在雙魔圍攻之下,亦受傷逃去,但二魔玉面人魔也被鐵飛龍的流雲飛袖,揭去了半邊頭皮,當場重傷,九鬼中第六鬼逍遙鬼韓壽,七鬼捉挾鬼杜安,均當場身死,阮天鐸先點了九鬼白日鬼焦讚的井田穴,這又廢了徹地鬼吳華的一隻左臂,從此也與秦嶺雙魔結下了不解之仇,從此多事。此是後話。
阮天鐸了結了二鬼,舉目一看,青狼堡已化成了一片火海,但人聲反倒寂然了,只聽得一聲連一聲的唿哨,此起彼落,阮天鐸雖不怕再有人前來,但錦雯傷勢甚重,亟應為其療傷,再説,鐵飛龍又虐待錦雯,不然她怎麼會跑,又怎麼被迫捕回來,自不願管青狼堡的是非,忙抱起錦雯,上了青花馬,回頭逕向張家口馳去。
五里路,何消頃刻,青花馬又馳躍如飛,不大工夫,已來到張垣南門,這時尚未到二更天,城門未閉,阮天鐸催馬人城,也不多加思索,逕奔明德大街,眨眼來到福隆居門口,阮天鐸這時才看出情勢業已大變,先前滿街那些三山五嶽的好漢,已蹤跡皆無,福隆居亦已關上了店門,僅有一扇腰門開着,店堂也是空空的,先時那些橫眉豎眼的漢子也不見於,阮天鐸不由一聲冷笑,心説:“消息倒傳得真快。”
阮天鐸躍下馬背,也不管青花馬,抱着錦雯,從腰門側身而入,幾個夥計見他抱着個血人進來,竟轉身就跑,倒是和阮天鐸熟識的那夥計,認出了阮天鐸,畏畏縮縮地從櫃房裏迎出來。
阮天鐸忙説:“夥計,快備一間房,門外招呼馬,趕快打水進房。”
夥計先還畏縮,這一聽阮天鐸幾聲快語,不由心裏一樂,反倒不怕了,心説:“都要快我得分成幾塊才行。”
心裏雖是這麼説,嘴裏卻連連答應。説:“阮爺,你那間北上房仍給你留着在,我這裏馬上就來侍候。”
阮天鐸三步作成兩步,將錦雯抱至北上房,房門末關,但房內漆黑,阮天鐸住過這間房,知道牀的位置,忙摸索着將她放在牀上,心急,時間覺得更慢,夥計還未點燈來,阮天鐸就有點忍耐不住,從離開青狼堡到這時,她連動也不曾動一下,一直在昏迷狀態中,阮天鐸武功雖高,但救傷卻沒經驗,又不知她傷重到如何程度,不自覺地又伸手摸她胸口,手才一接觸,又猛地一縮,覺得心裏一陣猛跳,不是錦雯,是自己的心在猛跳,原因是手觸處,軟棉綿,柔嫩嫩,熱酥酥,忙不迭縮手,心跳怦怦,連脖子也充了血,幸好夥計來得快,端來了油燈,阮天鐸忙移燈近榻一看,錦雯口眼緊閉,面如金紙,一身是血,簡直成了血人,隨着血漬,找到衣服破裂處,原來身上竟有兩處傷,一在肩背之上,一在大腿,雖不是致命之傷,但因在激戰猛鬥之後,又流血過多,故爾昏迷。
阮天鐸這時可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分,只好通權達變,忙將天都老人諸葛天蓀離別時贈給他救傷聖藥,名叫九轉神散,撥開牙關,用夥計送來的熱茶灌下,然後拿一個枕頭墊在她的背後,使她側身而卧,急忙撕裂她背上衣服,露出一個比銅錢還大的傷口,阮天鐸一看,就知是被判官筆點傷的,幸好不深,未曾傷及筋骨,正好這時夥計的送了水來,阮天鐸揮走了夥計,忙撕了一件舊衣,替她洗潔傷口,上藥止血。再撕了一塊包袱布,來替她紮了傷口。
阮天鐸為了看看背上是否還有傷,再把她的衣服撕裂得大一點,可憐她的整個背上,已成一片殷紅,哪裏還有一點白肉,阮天鐸好生心痛,恨得來一咬牙!深悔自己適才未曾結果那徹地鬼吳華的性命。
阮天鐸再撕了一塊舊衣,將她背上血漬擦去,直擦到肚兜的邊緣,再未發現傷痕,這才從背後取去枕頭,將她身子平卧,這時錦雯仍是昏迷不醒,阮天鐸不由心裏發慌,忙試了試她的呼吸,覺得比適才強些了,才放了心。
再看腿上的傷,阮天鐸順着血漬上找,那傷痕竟是在右腿頂端部位,大胯之上,中衣裂開了兩寸左右一個大洞,阮天鐸雖是個不經事的童男子,也不由一遲疑,世間上的事情,沒有生而知之的,惟有這男女間的事,卻不須別人教,但她是在危急之時,實在也顧不得許多了,抑止着心的怦跳,兩指捋起中衣破洞的邊緣,把它小心的撕裂得更大一點,好奇怪,阮天鐸這雙連殺人也不曾抖的手,這下子竟會微顫,撕破衣沒想到會用大勁,好容易撕開了尺來長一條裂縫,傷口以下的血漬已快變成了黑色,傷口的上部卻露出了白嫩的肉,那年頭,女人可不講究穿三角褲,冷天不過多穿一條長的中衣在裏面,外面再穿上夾的,或是棉的中衣,阮天鐸忙眼觀鼻,鼻觀心,小心翼翼地掩着裂縫的左面,揭開右邊,僅僅把傷口露出,在心跳,臉紅,手顫之下,好容易洗傷,上藥,止血,包紮,完了,阮天鐸直起腰來,不不由長長地吁了口氣,恰在這時,錦雯平躺着的身子微微一顫,嘴唇微微一啓,吐出一聲呻吟。
阮天鐸驚喜無限,忙喊:“雯妹!雯妹!”
錦雯先是睫毛微動,緊跟着眼皮也動了,接着一霎兩霎,眼也眼開來了,睜大了,目光也由散而聚。
阮天鐸微微一怔,心裏感到有點異樣。
哪知他剛才一怔神,她的目光註定在他臉上,剛回復了一點血色的臉,露出滿臉驚疑,身子竟猛一抖動似乎要作勢坐起,阮天鐸忙一伸手,按着她的肩頭,説:“雯妹,別動,我剛給你上了藥,這是天都老人九轉神散,再厲害的傷也會好,靜靜地躺個三五天,保你連疤痕皆無。”
誰知她竟不聽他的,夾着一聲呻吟説:“你是誰?”
阮天鐸不由又是一楞,心裏隨又一痛,暗道:“我這可憐的雯妹,連我也認不出了。”
阮天鐸手未離開她的香肩,輕輕的撫着,説:
“雯妹,怎地連我也認不得了,你的大哥,是我呀,我是阮天鐸,雯妹,忘了我們在草原上比腳程,鬥四凶,在巴音畢戈那天晚上,你被他們追跑了以後,我好恨,想得我好苦,我這次下山來,就為了特地找你,雯妹總算找着你了,雖然你受了傷但不要緊,三五天後準會好,而且傷你的那兩個賊子我已懲責了他,把他的一隻臂廢了。”
她怔怔的望着他,似乎還未認出他來,但臉上已無驚疑之色。像在沉思,阮天鐸見她朱唇微啓,嘴裏竟連連呼喚着她自己的名字:“雯妹,雯妹。”
這一來,阮天鐸不由驚惶起來,心説:“怎地她連自己也不知道了。”
天都老人諸葛天蓀和鍾千里,兩人都深通醫理,阮天鐸聽説過,有時人會在極度驚駭之後,會忘記自己的過去,不由心中害怕,心想:
“這來怎好,若找着兩位老人家,也許還能醫治,但兩位老人仙蹤無定,哪裏找去。”
阮天鐸方在耽心,卻見她眼皮兒一霎,眼珠兒一轉,竟像忘了傷痛,嘴角浮出一點笑意,她説話了,但聲音甚是低微,説:
“若我不是你的雯妹,不是胡錦雯呢!你會替我醫傷,也理我麼?”
阮天鐸驚得來倒退一步,心説:
“原來錦雯姓胡,不姓古,白文兩字是錦雯兩字的一半,古字不她正是胡字的一半麼?這姑娘不是胡錦雯,那麼?她是誰?怎地和雯妹又如此相像。”
再一想,果然不是雯妹,胡錦雯笑的時候,臉上有兩個酒渦,面上眉眼雖然相似,但這女人卻沒有錦雯豐滿,胡錦雯是美而豔,這女人卻美而秀。
阮天鐸心中這般想,嘴裏也道:“那麼你是誰?”
那姑娘顯得遲疑,並不搭理他,但兩眼仍盯在他面上。
阮天鐸又道:“你放心,你雖然不是我的雯妹,哪有見死不救的。”
那姑娘抿了抿嘴唇,半晌,才説道:
“你得先告訴我,你是誰,秦嶺雙魔和你有什麼關係?”
阮天鐸心説:“是了,她怕我是她的仇人,因此不告訴我,但這一來,我還不是知道了大半,説不定你是鐵飛龍的女兒。”
阮天鐸要她放心,忙道:
“我不認識什麼雙魔,但傷你的人,在我救你時,卻被我打傷了,你還不放心麼?”
姑娘又道:“那你是來給我爹爹拜壽的了。”説着,臉色竟又一沉。
這一來,阮天鐸可是大惑不解,心説:
“怎麼説到給你爹爹拜壽的,你也不高興。”忙道:“也不是來拜壽的,我問你,你的爹爹是鐵飛龍麼?”
阮天鐸竟猜着了,姑娘果然是鐵飛龍的女兒,而且是獨生女,從小就由鐵飛龍教授一身武功,和胡錦雯長得很相似,兩人而且要好得賽似親生姊妹,從小兩人就是閨中良伴,兩人的武功也不相上下,兩人每日寸步不離,又是一般穿着,行止言談,也互相摹仿,因此,不要説阮天鐸見到胡錦雯時是穿的男裝,就是在天色昏暗之際,連她倆身邊的丫環僕婦,也常分不出誰是誰來,兩人覺得這麼好玩,因此更打扮得相似十分,有時竟連鐵飛龍也分不清楚。
姑娘名叫鐵若蘭,名符其實,性若空谷幽蘭,常不恥爹爹鐵飛龍的作為,鐵飛龍威震塞北,往來多綠林豪客,座中盡土豪惡紳,因此,姑娘雖然長在閨中,但見到這般人時,總是繃着臉,因此,這班人因她長得美豔,卻又寶相莊嚴,就給她取了個美號,叫作塞北觀音。
這塞北觀音不恥爹爹所為,又知交往的多不是好東西,因此,提起給她爹爹拜壽的,臉色不由一沉。
塞北觀音聽説阮天鐸也不是來拜壽的,竟似放心不少,面色一霽,眼裏也露出感激之色。説道:“那麼,你怎會去到青狼堡,是了,你剛才叫我雯妹,那你是來找胡錦雯的,是麼?”
阮天鐸一點頭,心説:
“怎麼我竟把她給忘了,若是她在青狼堡中,那麼?夜襲青狼堡的什麼雙魔,竟連鐵飛龍和這麼多的江湖好手,都不是敵手,青狼堡化為一片火海,若胡錦雯是在堡中,豈能倖免。”
阮天鐸這麼一想,驚得來一身冷汗,暗罵自己胡塗,忙道:
“鐵姑娘,我正是來找她的,她在堡裏麼?”
塞北觀音見他急成這般模樣,微微一撇嘴,欲言又止。其實塞北觀音和胡錦雯頂要好,為啥撇嘴,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阮天鐸見她悶聲不響,急得眼睛睜得更大,張着嘴再也閉不攏來。
塞北觀音過了半晌,才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她早就不在堡裏,走了三四個月了。”
至此,阮天鐸才鬆了口氣,但失望隨又襲上心頭。這麼説,胡錦雯並未被他們追回,但茫茫天涯,我向那兒找她去呢?
雯妹呀!雯妹,這不難為了我麼?你雖然逃出魔掌,但形單影隻,身上盤纏皆無,又要到處提防追蹤,這不又苦了你麼?
阮天鐸這麼沉思,一言不發,皺着眉兒,沉着臉兒,也是半晌,才嘆了口氣,不由自言自語道:“叫我上哪兒找去呢?”
他連聲嘆氣,塞北觀音也在嘆氣,阮天鐸一抬頭,塞北觀音見阮天鐸在望她,就對他微微一笑道:
“你是在耽心找不到她麼?放心,我或者猜得到她的去處,等我傷好,我帶你去,但是你得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我爹爹他們回來後説的那個少年,我問你,你們果真同房睡覺麼?”
阮天鐸道:“怎麼不是,我們同了兩夜房。”
阮天鐸此語一出,見塞北觀音臉蛋兒一紅,才發覺話裏有毛病,忙分辯道:
“那時她穿着男人衣服,瞞得我緊騰騰的。”
塞北觀音聞言,抿嘴一笑道:“要不呢?”
阮天鐸道:“要不什麼?”
塞北觀音道:“要不瞞着你,要是你知道她是女人呢?”
阮天鐸正容道:“要是我知道她不是兄弟,是妹子,我絕不和她同房!”
隨又問道:“你説你猜得出她的去處,當真麼?真的你能帶我去麼?”
塞北觀音察言觀色,已知道阮天鐸是個誠實正直的少年,就點頭道:
“怎地不真,我也早就要去找她,她沒告訴你麼?我們比親姊妹還要好。我也一直在惦念她,只是一直忍不起心離開我爹爹,而今……”
塞北觀音説至此,眼皮一垂,眼角已滾動兩滴淚珠,把下嘴唇咬得緊緊的。
阮天鐸知道她心裏未説出口的話,是説:“而今可以去了,卻又家破人亡。”
阮天鐸雖然為了鐵飛龍追逼錦雯的緣故,對鐵飛龍也恨,但並無冤仇,這時見塞北觀音傷心,也不由黯然。
半晌,塞北觀音又開言問道:“喂,你知我爹爹他們的下落麼?”
阮天鐸不忍她傷心,搖了頭道:“我雖不知你爹爹現在何處,但我曾和你爹爹過招,憑他的絕頂武功,我想絕不致落敗,要不,我替你打聽去。”
塞北觀音流露感謝目光,阮天鐸走近牀前,抖開了一牀被去替她蓋上,説道:
“別耽心,你好好養傷,説話最傷神,天都老人這九轉神散,有起死回生之能,別説你這點傷,再厲害的也不要緊,你好好養息,我這就去替你打聽,有消息,我即來告訴你。”
阮天鐸在塞北觀音感激的眼光目送之下,替她帶上房門。出來一看,好靜,雖説天氣冷,時光也不早了,但這般靜卻有點反常,就知不論是青狼堡的人,或是來拜壽的賓客,都已隱跡,不敢露面,不用問,準知青狼堡已經毀了,阮天鐸找着夥計,在旁邊另外開了一問房。夥計的這時見着阮天鐸,更特別殷勤,也敢大聲説話了,阮天鐸容夥計的打來淨面水,一面洗手擦臉,一面問道:
“夥計,青狼堡有消息麼?那鐵飛龍怎樣了?”
夥計的一楞,説:“阮爺,你是找我開心呀!我正想向阮爺打聽呢?説實在的,阮爺,你敢是天神下降,不要説口北一帶,就是北五省,誰敢碰青狼堡一草一木,哪知阮爺竟把鐵堡主也打敗了,而且把青狼堡也毀個徹底,我適才聽他們悄悄説,鐵堡主傷得不輕,還不知保得性命不,這一來呀!阮爺,誰不敬你是佛爺菩薩,替我們張垣的人,出了一口惡氣。”
阮天鐸知夥計誤會了,因見適才自己打了鐵飛龍的手下和賀客,後來又見自己前往青狼堡,因此才這般猜疑是自己與鐵飛龍作對,見問夥計問不出什麼來,也懶得分辯。揮走了夥計。
又歇息了一會,才又到塞北觀音的房裏去,輕輕地推開房門一看,塞北觀音睡得正熟,鼻息咻咻,臉色也比先前紅潤得多了,知已無大礙,忙退出房來,見時間也已不早,即回房休息。
一夜無話。阮天鐸第二天醒來,心中惦念着塞北觀音,不待盥洗,即趕過塞北觀音的房裏來,果然天都老人的九轉神散奇效無比。經過一夜的休養,塞北觀音竟能坐起身來了,阮天鐸進房時,她正坐在牀上擦身,本來麼?女兒家最愛乾淨不過,怎容得滿身血污,大概她趁阮天鐸尚未醒來時,即已命夥計的打水來洗擦了。
阮天鐸因有昨晚和塞北觀音肌膚之親,竟想不起避諱,他這一硬撞進來,把個女中豪傑的塞北觀音,羞得滿臉通紅,忙不迭掩胸擁被,阮天鐸兀自不覺,説:
“小心,別擦着傷口了,讓我看看,也該換藥了。”
別人這樣還羞得來什麼似的,他竟要看看,而且逕向塞北觀音的牀前走去,塞北觀音就不但羞,而且急了,急促的説:“你,出去!”
阮天鐸一楞,心説:“怎麼了,我來給你換藥,怎地趕我出去?”
但見她急得什麼似的,雖是滿心不高興,也只好掉頭就走,那知他尚未走到門邊,卻又聽得塞北觀音叫道:“喂!回來,把藥給我。”
阮天鐸不由一攢眉,心説:“大概女孩兒都是這般的。”
你道他為何這麼想,雖説阮天鐸不十分懂得温情,但和那薛雲娘從小在一塊兒長大,薛雲娘總是任性十分,從不讓他半點兒,不高興時賭氣撇嘴,高興時呢,任她呼來使去。
説得好聽點,大概爺們都喜歡這個調調兒,説得不好聽呢,可是男人的劣根性,阮天鐸還是真聽話,迴轉身來,但卻不掏藥。
説:“你自己能上麼?”
塞北觀音臉又紅了,紅得來像玫瑰,杏眼兒一翻,嘴兒一撅,説:“你別管。”
阮天鐸沒奈何,從懷中出藥來,賭氣連瓶兒也扔給她,説:“看你肩背的創口怎麼上藥,不管就不管。”説罷掉頭就走。
他這麼一説,果然把塞北觀音問住了,不得已,又在他身後叫道:
“回來,你這人,既知我背後不能自己上藥,怎又走了。”
阮天鐸心説:“要我走也是你,要我回來也是你,娘兒們可真難侍候。”
心裏雖是這般説,但還是回來了,走到牀前,塞北觀音已側身卧倒,把粉臉兒深深地埋在枕頭裏,這就是俗話説的,叫做掩耳盜鈴。
阮天鐸給她換好了藥,説:“好了,現在你自己換啦!”
塞北觀音白了他一眼,伸手接過藥瓶。阮天鐸回身,一眼瞥見牀頭一堆血污的衣服,知是塞北觀音換下來的,心想:
“我何不趁這時去給她買一身衣服。”
阮天鐸回房帶上散碎銀子,就上街而去,今天這明德大街和昨兒的情形大不相同,不要説那些三山五嶽的好漢蹤跡不見,而且行人少得出奇,固然時間還早,天氣又冷,但仍看得出,這張垣的人怕事,沒有要事的,能不出來就躲在屋子裏了,從這情形看來,不問可知,青狼堡是毀了個徹底。
阮天鐸估量着塞北觀音的身子,給她買了兩套衣服,順便捎了點兒吃食回來。
塞北觀音見他大包小包的送進房來,不由感激地對他一笑,即沒説什麼。
從這天起,塞北觀音足足在福隆居養了三天傷,這其間,阮天鐸被塞北觀音請求,四出打聽她爹爹鐵飛龍的下落,但除了僅僅知道鐵飛龍並未喪命外,卻再也探聽不出什麼來,阮天鐸並且還為她去過一次青狼堡,但除了僅剩下一片瓦礫,竟連半個人影皆無,青狼堡莊客,和鐵飛龍的手下徒黨,也正合了一句俗話,樹倒猢猻散,躲藏的躲藏,隱匿的隱匿,再也找不出一個人來,知道這情形,不但塞北觀音傷心,而且阮天鐸也十分感慨。
到了第五天上,塞北觀音不但傷完全好了,而且落了疤,傷口連一些兒痕跡皆無,這五天來,除了出外和睡覺,阮天鐸都守在塞北觀音房內,陪伴着她,漸漸地覺出塞北觀音與胡錦雯,有甚多相似處,不但容貌長得像,而且性情兒也是一般純真、活潑。
阮天鐸曾暗中把她們兩人作着比較,覺得唯一有差別的,還是她兩人的眼睛,胡錦雯更顯露凌厲的英芒,這塞北觀音,卻目光柔媚,柔似水,媚似蜜。
其實阮天鐸何曾知道,塞北觀音亦是巾幗女傑,女中丈夫,世間上有一種東西最是厲害不過,稱得起無堅不摧,百鍊精鋼碰着它,也會變作纏指柔,那就是情愛,塞北觀音在這口北荒涼之地,何曾見到過這般俊美人物,講性情,講心性,論武功,論人品,比鐵飛龍交往的一般江湖人來,那就好比星星與月亮,説他是雞羣之鶴,當空之月,一些兒不誇張,何況塞北觀音這時已滿十七歲了,情竇已開,又和他伴守了五天五夜,更加有救命之恩,療傷之情,牀前問暖,飢渴伺意,起坐扶持,軟語慰藉,饒你塞北觀音是百鍊精鋼,豈還不變作纏指柔。
而且,何況,女孩兒家的身子何等珍貴,塞北觀音不但在阮天鐸面前裸露過,療傷時有過肌膚之親,而且,而且,那女人家最最隱私之處,連對自己的父母也不能顯露的方寸之地,阮天鐸不但眼光接觸過,冤家,而且他那手兒,他的手兒,並且觸過、摸過。
那年頭兒,若是一個未曾出嫁的姑娘家,無意中對一個男人作了並不如這般徹底,而僅是保留又保留的暴露,若是不嫁給他,唯一的的一條路,就是自盡。
你想,有以上的這些緣故,那塞北觀音對阮天鐸,就不僅是感激,愛戀,簡直就是非阮天鐸不嫁了,但這心思她怎能説得出口。
不但説不出口,而且還在形跡上十分矜持,只有她那目光,卻再也無法掩飾,因此,你説罷,塞北觀音的目光,怎又不柔似水,媚似蜜。但阮天鐸這傻小子,都懵然不覺。
且説阮天鐸見塞北觀音鐵若蘭傷已大好,這幾天來,他早已心中焦急不耐,只是塞北觀音的傷勢未好,不便表露,這一見她大好了,哪還等得,就説:
“鐵姑娘,我們幾時動身。”
塞北觀音聽他這稱呼,先就不悦,嘴兒一撅説:“要你別這麼叫,你偏不聽話。”
這姑娘兩字,是古時對未出嫁的女人尊稱,有似現今稱的小姐,阮天鐸一楞,説:
“那麼,要我怎樣稱呼?”
塞北觀音頭兒一低,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兩手將衣角折來折左,欲語還停,説:
“叫我的名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阮天鐸沒法,只好叫道:“鐵若蘭。”
瞧,阮天鐸叫她的名字了,塞北觀音仍是不高興,氣道:“誰叫你提名帶姓的。”
阮天鐸可作了難,尊稱姑娘不是,叫名字也不對,塞北觀音低着頭兒一聲不響,阮天鐸怔怔地想了半晌,這個彎兒可給他抹過來了。就彆彆扭扭地叫了聲:“若蘭。”
塞北觀音嗯了一聲,隨又噗哧一笑,白了阮天鐸一眼。才問道:“剛才你説什麼?”
阮天鐸道:“若蘭,你傷已大好了,我説,我們幾時動身?”
塞北觀音一怔道:“動身,我們上那兒去?”
阮天鐸道:“怎麼你忘了,你不是説,也要去找那胡錦雯麼?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帶我去麼?”
塞北觀音心中不高興,那是十分自然的,自己的一顆心兒全心向着他,他卻念念不忘另一個女人,這女人雖是自己閨中伴侶,親如姊妹,但情愛的眼中,怎揉得進一顆沙子,雖説心中不高興,塞北觀音可不是世俗兒女,自己説過的話絕不能説過不算,而且就是不高興,也只埋藏在心中,抑止着不把它表露出來,其實她雖是這麼着,她那形態上還是把心中的感情表露無遺了。
塞北觀音點了點頭,阮天鐸興奮無比,忙帶着銀兩,去為塞北觀音買馬配鞍,忙了半天,回來時已是晌午時候,一見塞北觀音穿的,仍是自己為她買的一身衣服,阮天鐸從未買過女人的衣物,自是很不合身,先前塞北觀音鎮日躺在牀上,還不覺得什麼,這一下了地,連阮天鐸也看不過去了。
鐵若蘭從小錦衣玉食,又何曾穿過這般粗衣素服,自是不慣,只是不好出口,阮天鐸提議替她備辦行裝,怎不滿心歡喜,這時距雙魔夜襲青狼堡,已過了五天,阮天鐸每日打探,再未見雙魔與九鬼露面,當然已離開張垣,回老巢秦嶺去了。
因此也不用怕再與仇人碰面,午飯後,就陪了塞北觀音上街,由她自個兒選衣購服,這一耽擱,又去了半天,要想再走那還成,只好在這福隆居再住一日。
第二天,阮天鐸一早起身,將兩個包袱並在一起,仍是一身儒衣儒服,袖藏描金鐵骨扇,提着寶劍,過到塞北觀音房裏來,阮天鐸進屋,霍地眼前一亮,塞北觀音已早打扮停當,盈盈地站在面前,口角噙香含笑,無比的俏麗風流,又是英姿颯颯,只見她頭上發覆綠雲,戴着頂繡花小帽,不但俏皮,而且別有風致,裏面穿的是玄色緊身反邊皮襖,玄色中衣,足登鹿皮小蠻靴,外披一件金線滾邊,一口鐘的紅呢風衣,眼比秋水還澈,眉賽春山更翠,唇似塗丹,蓮臉生波,桃腮帶靨,美豔十分,阮天鐸看得瞪了眼,正是:美色人人愛,誰不羨花嬌。
塞北觀音見他這般凝呆模樣,噗哧一聲,嫣然一笑,隨又啐了一口道:
“你這麼盯着我看怎地,難不成一夜不見,就不認識了。”
阮天鐸被她這麼一笑一啐,滿面飛紅,手足無措,他以為塞北觀音生氣了,誰知她卻正在心中得意,女為悦己者容,能贏得意中人喜愛,那還不得意。
塞北觀音道:“還站着不動怎地,別見了新人忘了舊人,你不是要找你的雯妹嗎?走啦,我臉上又沒長着花兒?”
阮天鐸被她這麼一説,更不是意思,訕訕地,右手一伸,將手中劍遞過,説:“這劍給你。”
塞北觀音接過寶劍,説:“劍給我,那麼你呢?”
阮天鐸從袖中取出那描金折骨扇,刷地一聲,將扇張開,説:“我有這個。”
塞北觀音這幾天聽阮天鐸説過,曾得過天都老人諸葛天蓀的傳授,並且從爹爹鐵飛龍口中,也聽説過諸葛天蓀其人,不但輕身功夫天下無雙,手中摺扇不但專破各種各式暗器,而且招術精絕,想來這摺扇定是天都老人傳授他的了,傳給他,可沒傳給她,可是塞北觀音卻無限心喜,從阮天鐸手中索過扇來,覺得手中一沉,一大意,幾乎墜落,心裏吃了一驚,説道:“怎地這麼重,就算全是鐵鑄的,也不應如此重法。”
阮天鐸笑道:“你哪裏知道,這扇骨是緬鐵之精打就,扇面也是緬鐵抽絲,和金線編織而成,不然怎能破得暗器,即使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寶劍,也別想損得它分毫。”
塞北觀音聞言,好生驚奇,把摺扇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愛不釋手。説:“喂,你得把扇招教給我。”
阮天鐸見她十分喜愛,就道:“等有空,我教給你就是,天已不早,我們也該上路了。”
兩人這才離店,店夥早已得到阮天鐸知會,將青花馬及昨兒新買的一匹馬,備好了鞍,牽到店門口等,塞北觀音一見青花馬,驀地一驚,想不得這匹爹爹的愛馬,失蹤了幾個月,會在阮天鐸手中。
阮天鐸見她見着青花馬發怔,知她認識此馬,就説:“這馬是胡錦雯遺留在旅店裏的,我替她代養了幾月,見着她,我就要將此馬交回給她。”
塞北觀音默然不語,那青花馬卻認主,馬頭一低,前蹄一踏,竟蹩到塞北觀音身邊去,阮天鐸見馬如此,就要塞北觀音騎上青花馬,塞北觀音也不稍讓,當即翻身而上,阮天鐸也隨即上了馬。
阮天鐸也曾問過塞北觀音,要找胡錦雯,得進關奔北京,進關卻應出東門,哪知青花馬竟奔南門而去,阮天鐸忙在後面喊道:“若蘭,走錯了,我們不是該出東門麼?”
塞北觀音聽是聽到了,卻不理他,反而一踢馬腹,那馬即揚開四蹄,向南門方向,順着明德大街奔去,阮天鐸也只好催馬緊跟,出得南門,青花更四蹄如飛,風馳電掣而去,阮天鐸的馬怎及得青花馬,晃眼已落後了二三十丈,容得阮天鐸到得林邊,青花馬早已失去了蹤影,至此,他當然已知道塞北觀音是要回青狼堡,堡雖是毀了,但從小生長之地,怎能不憑悼即去。
果然,阮天鐸到得離青狼堡一望之地,已見到塞北觀音駐馬護莊河邊,正在頻頻拭淚。
阮天鐸去到她的身邊,她也不覺,過了半晌,才道:
“若蘭,走吧!等打聽出你爹爹的下落,還怕不能報仇麼?別傷心了。”
塞北觀音雖是恨雙魔夜襲,把青狼堡化為灰燼不算,爹爹也不知下落,但這還不是她最傷心之事,因為她從來就不滿爹爹所為,青狼堡雖是廣廈萬間,但卻是不義之財,毀了,塞北觀音並不覺得心痛,她傷心的是今後自己孤苦無依,茫茫前途,何所歸依。阮天鐸這一出聲勸慰,使她倍感親切,竟失聲啜泣起來。
阮天鐸好容易勸止了她,兩人這才緩緩上路,向東南奔關內而去。一路上阮天鐸和她説東道西,使她開心,軟語低聲,就像大哥哥哄小妹妹般,百般順意,好容易哄得她臉上綻出了笑容,阮天鐸不由長長吁了口氣。説:“我的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塞北觀音聽他念佛,而且正是自己的綽號,不由噗哧一笑。阮天鐸心説:“要贏得你這一笑,可真不容易。”
塞北觀音已“喂”了一聲,説:“你叫我怎地。”
阮天鐸道:“誰叫你了。”
她這才告訴他,她的綽號就是“塞北觀音”。阮天鐸聞聽,不由也笑了。
兩人一路談談笑笑,時光過得快,途中打了一次尖,晚上即已到了宣化府。
第二天兩人又一早起身,在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曉行夜宿,飢餐渴飲,何消三五天,這日來到北京城,阮天鐸來過多次,塞北觀音幾年前也曾隨鐵飛龍來過不少次數,因此都不感到陌生,兩人在西直門大街落了店,店名天星棧,是個不小的客棧。
夥計見兩人穿得華麗,不待吩咐,將兩人往上房裏領,這上房是一明一暗兩間,明間是起坐之用,裏間是卧室,夥計以為他們是小兩口,因此把他們安置到這房裏來。
阮天鐸進房一看,就知是夥計的誤會了,正要掉頭招呼夥計,另外換兩間房,塞北觀音已跟踵進屋,見這情形,她可沒認為是夥計的誤會,心裏一陣猛跳,白了阮天鐸一眼。
阮天鐸沒好氣對夥計道:“夥計,換兩個單間。”
夥計陪笑臉,説:“相公爺,這可是我們天星棧最好的房子,你看,卧室是卧室,起坐間是起坐間,可不是我吹牛,北京城雖大,可找不出這樣的幾間來,這裏院又清靜,相公爺和相公娘子住在這裏,可説是最好也沒有了。”
阮天鐸一聽,尷尬十分,塞北觀音也羞得柳眉一豎,但她卻不好發作,忙躲出房去,阮天鐸這才喝道:
“你滿嘴胡説些什麼,這位鐵姑娘是和我同道進京,還不去再開一個單間來,這房也留下好了。”
夥計見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一縮脖子,轉身就溜,阮天鐸請鐵若蘭進房,塞北觀音兀自還臉紅,撇着小嘴,又白了阮天鐸一眼。
不大工夫,夥計把包袱送了來,大概先前那個夥計不好意思,這會送包袱來的,又是另外一個夥計,這夥計放下包袱,堆下滿臉笑,呵腰道:“相公爺,你才來呀!你老好久沒來照顧小店了。”
阮天鐸點了點頭,隨又一怔,説:“夥計,北京城我雖是常來,你們這店我可沒住過。”
夥計的見話不投機,訕訕的一笑,退出房去。這一來,把鐵若蘭和阮天鐸都引得笑了。塞北觀音仍然心裏有氣,但卻笑着道:“幾曾見過這般貧嘴的夥計。”
阮天鐸道:
“這確也難怪他們這作夥計的,不過是想討個好兒,套個近兒,這可與那磨攪訛繃摸點兒,賺點兒的又自不同,不外是想多得點兒外賞,這北京城五方雜處,龍蛇混跡,你往下瞧吧,花樣兒還多着哩。”
塞北觀音聽得頂好玩,倒沒氣了,阮天鐸就讓她住在裏間,自己另外在隔壁開了一個單間住下。
兩人梳洗已畢,這時光可不早了,已是上燈時候,若照阮天鐸的意思,即要連夜去打聽胡錦雯的下落,但見鐵若蘭已有倦容,就不好開口,本來麼?雖説塞北觀音武功好,但何曾這般長途馬上奔波過,因此説不出口,飯後,兩人即分房休息。
第二天兩人都起得早,阮天鐸是惦念着找人,鐵若蘭過去雖來過北京,但那時年齡小,早就淡忘了,這次隨同阮天鐸前來,一切都有一種新的奇的感覺,想看看這天子腳下,究竟恁地繁華。
塞北觀音鐵若蘭今兒加倍的修飾,自不用説,阮天鐸亦換了件藍緞子的長袍,頭戴藍緞描花文生巾,飄帶繞後,腳踩粉底皂靴,這還是在張家口買的,雖不華麗,但奕奕精神,秀挺瀟灑,齒白唇紅,朗朗星目,即使不疑是子都再世,亦應是檀郎重生,阮天鐸對鏡一照,也自覺得意,哪知塞北觀音鐵若蘭一見,竟又一撇嘴,哼了一聲,故意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阮天鐸也沒在意,説:“若蘭,我們這就出去麼?向那兒打聽,要不要叫夥計的來問問道。”
鐵若蘭眼珠兒一翻,咬着嘴唇,半天才道:
“你先告訴我,你究竟找她怎地,什麼事,這般急迫?”
阮天鐸知她又犯了小性兒,忙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麼?為了要送還她的馬和包袱。”
鐵若蘭道:“那青花馬可是我的,一個包袱有什麼緊要。”
阮天鐸很想告訴她説:“那包袱裏的金珠還在其次,裏面還有人家最最重要之物,關係血海深仇。”
但一想到鐵飛龍在巴音畢戈追趕胡錦雯,他們之間究竟是甚關係,自己並不清楚,要是那鐵飛龍正是胡錦雯殺父的仇人,這鐵若蘭又是鐵飛龍的女兒,告訴她,豈不是對不起我那……雯妹麼?這麼一想,阮天鐸話到嘴邊,又住了口。
阮天鐸不慣説假話,因為為難,心裏一急,臉也紅了,塞北觀音鐵若蘭其實明知阮天鐸與胡錦雯,並沒有什麼不可告訴之事,她這麼刁難,不過是一種女兒家的酸性作用,見他急得什麼似的,就噗哧一聲笑道:“看你急成這樣,我不過説着玩兒,走啦!我包你今兒給你個雯妹就是了。”
阮天鐸問明是前門天福衚衕,從西直門大街前往,要經北大街、南大街,再出正陽門,甚是不近,兩人出了天星棧,阮天鐸即叫了輛騾車,趕車的車把式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頭上戴着頂破氈帽,身上的棉衣破得來露出了黑棉花,腰上繫着布巾,但精神可頂好,笑呵呵的跳下車來,呵腰説:
“公子爺和奶奶上那兒,請上車。”
本來麼,兩人年歲相當,又是一般秀美,那年頭,若不是帶着小媳婦,姑娘家很少跟人上街,阮天鐸一皺眉,塞北觀音雖説這樣稱呼有些刺耳,但聽在心裏,可是有些兒甜甜的,兩人裝作不曾聽見,阮天鐸讓鐵若蘭上了車,才擠身進去,鐵若蘭一轉身,拿背朝着阮天鐸,説:“討厭,都是你。”
阮天鐸心説:“這又不是我叫你,生我的氣怎地。”他正在車門裏躬着背,不知坐好,還是不坐的好。鐵若蘭又噗哧一笑,把身子微微挪了一挪。
阮天鐸坐定了,輕輕嘆了口氣,心想:“大概天下的女人都是這個樣兒。”
他這一想,不由又想起薛雲娘來,神色一黯。不知她入了侯門,成了什麼樣兒,正是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
隨又心中一恨,心説:“我還想她則甚,她這般無情無義,不然,憑她的本事,遠走高飛還不容易麼。”
塞北觀音以為阮天鐸生她的氣了,細想起來,確是自己鬧小性兒,不由對他一笑,説:“彆氣了,你不想,這有多氣人。店裏街上,都這麼稱呼人家,怪難為情的。”
這時馬車已轉入北大街,十月末快下雪的天氣,早晨很冷,街上行人不多,阮天鐸很想問明白,是胡錦雯住在天福衚衕,還是先向那兒打聽她的下落,但阮天鐸可不敢問。
騾車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出了正陽門,前面已是天橋,阮天鐸曾經來過這兒,看那走江湖賣藝的,跑嗎頭耍把戲的,賣膏藥的,説書唱曲兒的,賣冰糖葫蘆的,擇字算命的,亂哄哄正在拉篷擺攤,鐵若蘭看得挺有趣,對阮天鐸説道:“回頭我們也來逛逛好麼?”
阮天鐸知此地距天福衚衕不遠了,越近,心裏越急,聞盲支吾道:“好”,那知塞北觀音鐵若蘭這一動了玩心,逛天橋,竟生出不少事故,把個北京城鬧得來地覆天翻。
且説騾車三拐兩彎,已在一個衚衕口停下,阮天鐸知已到了地頭,和鐵若蘭下了車,付過車資,趕車的老頭兒也跳下車來,説:“公子爺和奶奶找哪一家,我可是挺熟,這一帶的人家,我挨着門兒也數得出。”
阮天鐸道:“那敢情好。”可是他卻答不上話,直到現在,仍不知道,塞北觀音肚子裏賣的什麼藥,一提到找胡錦雯,就成了金人三緘其口,所以掉頭望着她,等待她來回答。
鐵若蘭這才道:“你知道有個賣花的老婆婆,姓謝,人家都叫她謝姥姥的。”
趕車老頭兒呵呵笑:“我道兩位找誰,原來是她,我不但認識,而且和她挺熟。喏,就在這衚衕裏面左邊第三道門便是。”
趕車的老頭兒還頂熱心,話一完,就向衚衕裏奔去,還未到門口,就聽他嚷道:
“謝姥姥,謝姥姥,在家麼,有人找你來了。”
等到阮天鐸和鐵若蘭到得門口,那木門已吱呀的一聲打開來,一個精壯的黑小子出到門口一站,説:“誰來找。”一見趕車的老頭兒,就笑着説:“原來是你,怎麼這早就出來趕車。”
趕車的老頭兒用手一指,説:“這位公子爺和這位奶奶來找你娘,還早呢?都快打午炮了。”
那黑小子一看,一楞,轉身就跑,鐵若蘭叫道:“小黑子,你娘在家嗎?”隨叫隨向屋裏走去,阮天鐸也緊跟在後面,才進屋,就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
“怎麼鐵姑娘來了,還不快請。”
隨見裏面顫巍巍的走出來一個老太婆,看年紀總得六十以上,鬢髮賽雪,皺紋堆面,滿臉慈祥,一見鐵若蘭,就説:“喲!鐵姑娘,幾年不見,你竟長得這麼高了。”
掉頭又對阮天鐸一打量,又道:“怎麼?鐵姑娘,你已有了姑爺了,噯喲!好體面的一位公子爺。”
鐵若蘭一跺腳道:“姥姥。你怎麼亂説。”一個臉兒比先前羞得來更紅。
那謝姥姥以為鐵若蘭怕羞,就説:
“誰家姑娘不出閣,有甚害臊,鐵姑娘你是幾時大喜的。”
她這麼嘮叨不休,把個塞北觀音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連聲急呼道:
“姥姥,姥姥,你敢是老瘋癲了,我幾時……人家是阮公子,是找雯姊來的,你還不叫雯姊出來。”
阮天鐸先前見兩人一問一答,鐵若蘭臊得來連連跺腳,心裏是説不出的一種滋味,這時見她提到胡錦雯了,忙趁前一揖道:“姥姥,不知胡姑娘可是住在此地麼?”
謝姥姥對阮天鐸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陣,顯得很遲疑,一言不發,塞北觀音見她不説話,急道:“姥姥,怎麼不説話,雯姊不是來你這裏麼?”
謝姥姥聞言,先且不搭理,竟嘆了一口氣,這一來,阮天鐸和鐵若蘭同時一驚。
這時那黑小子已捧出茶來,謝姥姥請他兩人坐下,才又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説道:“錦雯這孩子忒也命苦。”隨又掉頭對鐵苦蘭問道:“你爹爹好麼?”
鐵若蘭聞言,驀地醒悟,心説:“是了,我先不説明,想來她也不會對我説真話。”
隨黯然説道:“姥姥,雯姊雖説命苦,但還有你疼愛,我……”
塞北觀音隨將雙魔夜襲青狼堡,爹爹鐵飛龍生死下落不明,自己現在已落得形單影隻,一一説明,隨又説道:
“姥姥,你請放心,不要説我和雯姊是一塊兒長大,比親姊妹還要好,就是我爹爹的作為,我何嘗不深痛惡絕,姥姥千萬不要多心,若雯姊在此地,請即叫她出來相見,這位阮公子亦是兼關萬里來找她,要將她的東西交回給她,姥姥,我那雯姊在此地麼?”
謝姥姥聞言,似有無限感慨,這才慢慢道出一番事故。
你道這賣花婆是誰,原來正是胡錦雯遺留下來的包袱裏,那張變色的紙條上,所稱的乳母,胡錦雯幼年即是由謝姥姥奶大的,那時謝姥姥還不過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胡錦雯的父親名叫胡倫,家住宛平城內,早年原與鐵飛龍同師學藝,師父是名武師綿掌關勝,師兄弟兩人的性格大相逕庭,胡倫誠樸務實,鐵飛龍卻刁鑽詭猾,為人陰險十分,胡倫是師兄,對這位師弟卻很友愛,因此倒能相處。
綿掌關勝有一個女兒,雖不是十分人才,但確也亭亭玉立,是一個標準的小家碧玉,平時也跟兩位師兄同在一起練武,胡倫待這位師妹像親妹妹似的,從未起過愛念,但鐵飛龍卻對她糾纏不休,哪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位師妹的一顆芳心,偏又綰注在胡倫身上,對鐵飛龍是敬而遠之,恰巧綿掌關勝又只有這麼個女兒,不願女兒遠離膝前,想為她招贅女婿,而鐵飛龍卻有家有口,胡倫則不但心性人品都好,而且家裏僅勝下他一人,家道也富有,因此,綿掌關勝就面許婚姻,將胡倫招贅在家。
這一來,把個鐵飛龍氣得不得了,就在胡倫結婚的前一天,不辭而去,事後發覺,還都以為鐵飛龍遭到了什麼意外,事久大家亦已淡忘,哪知在胡倫結婚後十多年上,鐵飛龍竟突然迴轉家鄉,而這時綿掌關勝老兩口均已去世,胡倫這一見鐵飛龍返鄉,師兄弟情深,不勝之喜,堅邀鐵飛龍搬來同住,鐵飛龍返回故鄉時,父母早已去世,只落得孑然一身,胡倫這一邀他同住,正合心意,胡倫哪裏知道,鐵飛龍把師兄師妹恨之入骨,他憤然離鄉後,十幾年來,已學得一身驚人本領,此次返鄉,正是含恨而來,因此假意謙謝了兩句之後,即日搬到胡倫家中去住,胡倫素性淳厚,哪裏知道他這是引狼人室,還像親兄弟般待他。
這時胡倫的妻子已十月臨盆,不多天生下一個女兒,這就是胡錦雯,鐵飛龍更恨得來咬牙,心説:“要沒有你,這女兒還不是我的。”
胡倫的妻子生下胡錦雯後,產後失調,不幸得了發產熱,纏綿牀褥達一年之後,竟一命嗚呼,胡倫傷心已極,鐵飛龍的計劃也被破壞了,原來他是想害了師兄,再奪回師妹的,眼看這一計劃破壞了,更把一腔戾氣向師兄胡倫身上發泄,這時期胡倫傷心過度,不久也病倒了,因家中無人,平素又把鐵飛龍當作親兄弟般,因此就把一份家業都給鐵飛龍替他掌管,鐵飛龍掌管了師兄的家業後,更大吃一驚,平日胡倫省吃儉用,誰知竟有數十萬貫家業,胡倫原本就富有,師父師母死後,更承繼了不少財產,再經過胡倫十多年的,經營,家財也就直線上升。
鐵飛龍浪蕩江湖半生,從未過過一天安樂的日子,向來為人心術又不端,那還不起覬覦之念,更加速了害胡倫之心,若憑武功,鐵飛龍是易如反掌,但他一想,搶奪而來的,僅是一點浮財,胡倫的財產大半是田地和房屋,若明着把胡倫殺害,怎能歸自己所有。
因此趁胡倫病倒,就在他的藥中,下了慢性毒藥,從此胡倫即躺倒在牀,再也不曾起來過,拖了一年多才死去。
鐵飛龍表演得非常到家,簡直如喪考妣,而在胡倫病倒的這一年多時期內,鐵飛龍儘量收賣了人心,對僕婦示惠,在外更結交官府,等到胡倫一死,偌大的家財,還不都入了鐵飛龍手中。
鐵飛龍狼子野心,陰謀惡念得遂,得意十分,他哪裏知道,任何壞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胡倫臨終之前,胡錦雯的乳媪,無意中發現了鐵飛龍的陰謀惡意,駭得來魂飛天外,懼怕萬分,趁鐵飛龍不在家的時候,趕急把鐵飛龍的陰謀告訴胡倫,但可惜為時已晚,胡倫已奄奄一息。
胡倫早已知道鐵飛龍陰險狠毒,但因為是師兄弟的原故,總想以誠待他,慢慢將他感化,誰知不但胡倫一片心思白費了,而且一條命也送在他的手中,這時知道,已嫌太晚了。
胡倫知自己命在旦夕,這才強掙起來,留字交付錦雯的乳母,並把錦雯重託給她,並解下隨身佩的一塊祖宗遺下的漢玉,一併交付乳母,要她在錦雯長大成人之時,交付給她。
誰知胡倫本來僅有旦夕之命,這一氣惱,更加速了他的死亡,書未盡言,已墜筆而逝。錦雯的乳母趕緊將字條與漢玉收好,躲過一邊,家下僕婦人等發現胡倫死屍時,胡倫早已死去半天了。
自此,鐵飛龍陰謀得遂,躊躇滿志,作了新主人,更因為自以為作得縝密,陰謀惡計無人知曉,胡錦雯又年才三歲,並不把她放在心上,而且更要掩飾眾人耳目,因此,仍然讓乳母留在家中,並且反而加倍給予錦衣玉食。
再一原因令鐵飛龍寬宏大量的是,鐵飛龍返鄉後半年,錦雯之母還未病逝,胡倫見他漂泊半生,尚未成家,就為他娶了錦雯之母的一個堂妹為妻,一年後也生了一個女兒,這時亦已滿兩歲了,即是現在的塞北觀音鐵若蘭,鐵飛龍也交給她帶着,無巧不巧,鐵飛龍的妻子,本來就體弱多病,產後不久也死了,鐵飛龍並未再娶,鐵若蘭也就離不開乳母,這才能容得乳母和錦雯留在身邊。
鐵飛龍雖是狼子野心,但作賊心虛,宛平城中胡倫雖無近親,但卻有遠戚,鐵飛龍深謀遠慮,慢慢地將家人僕婦遺散了,將田地房屋變賣成了現金,帶着乳母和兩個孩子,遠走關外,在張家口南門外青狼堡落了户。
以他的武功財勢,不數年已威震塞北,一轉眼就是十多年,鐵若蘭和胡錦雯都已漸漸長大成人,出落得水葱兒似的,那胡錦雯更有些肖母,而且更美,看着她,鐵飛龍就不禁想起了師妹,淫心未遂,色心又起,就想等她長大成人後,將其收入房中。
鐵飛龍心中邪念一起,那還不形諸於外,但魚兒掛臭,貓兒叫瘦,鐵飛龍再無法五天,卻還不敢明目張膽,殺人放火江湖中不當一回事,但淫人妻女,卻會為江湖所不恥,鐵飛龍名聲越大,這點越不敢亂來,心想:知道自己和錦雯出身來歷的僅有乳母一人,而且這時她年約六十,老態龍鍾,因此,就給了她一筆錢,將謝姥姥打發回家。
謝姥姥十多年來,不負故主胡倫臨終之託,將錦雯撫養成人,見自己責任已了,謝姥姥老家在北京天福衚衕,是以賣花為業,家中尚有子侄,人老了,也想落葉歸根,雖然是愛錦雯若女,萬分難捨,但此間也已不能久留,只好含淚而去。
在臨走的前一天晚,才暗中把胡錦雯的身世告訴她,不但財產都是她家的,而且她一直認為恩養她的人,正是她的殺父霸產仇人,胡錦雯聞聽之下,恨得咬牙切齒,痛哭失聲,謝姥姥趕快撫慰制止她,若讓鐵飛龍知道其早年的陰謀已泄露,兩人的性命難保,教她忍耐復仇,伺機殺賊,千萬別動聲色。
謝姥姥離青狼堡回北京去後,鐵飛龍已無顧忌,對胡錦雯的野心更日益明顯,胡錦雯這一覺察鐵飛龍不但人面獸心,而且喪心病狂一至若此,更羞憤萬分,但不要説自己的武功是鐵飛龍傳授的,而且那鐵飛龍身邊,日夜都有江湖高手環繞,要想報仇,何異蜻蜓撼樹,若以色誘暗算,雖然也許可以報得此仇,但自己清白女兒身,確也不願,千思量萬思量,這才打定主意,逃出青狼堡,誓要訪名師,練好武功後,然後再來報此殺父霸產之仇。
於是胡錦雯連夜盜得青花馬,和大量金珠,偷偷的出了青狼堡,原意以為鐵飛龍必定會認為她逃進關去,所以反向而奔,向蒙古而去,哪知胡錦雯雖説無人認得,但青花馬在這口北是第一匹名馬,因此一行一止,均未逃過鐵飛龍的耳目。
胡錦雯還未到巴音畢戈,已為鐵飛龍的爪牙追到,鐵飛龍自己也隨後趕到,還幸上天有眼,胡錦雯終為一個江湖異人所救,才能逃出魔掌,後文書中自有交待,此處暫且不提。
且説阮天鐸與塞北觀音鐵若蘭兩人,騾車叩衚衕,找到了胡錦雯也是自己的乳母謝姥姥,謝姥姥先還遲疑,這一聽説惡人雖説生死尚未明,但已遭惡報,不由滿心痛快,這才説道:“你那苦命的雯姊確曾來過,但一宵未住,即已南下,臨行時告訴我,説是和什麼神尼到江南去了,究竟是哪兒,可沒説出準確去處。”
阮天鐸聞言好生失望,鐵若蘭這一見到乳母,回想起自幼和胡錦雯一起,姊妹情深,倒不因她不在而高興,反而感到悵惘。兩人雖説撲了個空,但也無法,只好辭了謝姥姥。
兩人出得衚衕,阮天鐸悵然不知何處去好,那江南之地十萬八千里,人海茫茫,何處找去。
塞北觀音見阮天鐸低頭不語,知他未找着胡錦雯,覺到失望,雖説感到心裏有些不自在,但卻一反常態,低聲軟語的找話兒來跟阮天鐸,説東道西,問這問那。
這正合了俗話所説:“十年風水輪流轉”,何消十年,天半也無,這會子輪到塞北觀音來陪小心了。
找不到胡錦雯,是她的錯麼?要她來陪什麼小心,但鐵若蘭卻沒來由的引起自咎。
兩人也沒叫馬車,三轉兩拐,不知不覺地已來到天橋,這時已是中午時光,天橋好不熱鬧,左一堆右一夥的,全是人叢,阮天鐸也久聞天橋之名,他到過北京城不僅一次,但從未來過此地,因此,他動了好奇心。
其實阮天鐸找不到胡錦雯,雖説很失望,但兩人間並無半點情愫,只為胡錦雯的大量金珠,和重要之物留在他身邊不能交回,感到責任太重而已,見塞北觀音鐵若蘭這般軟語慰意,反倒有些不安,先前鐵若蘭要他陪着逛逛天橋,因此也就藉此答意,放慢了腳步,陪着她在人叢中穿來穿去。
其實這時天橋並不是在最熱鬧的時候,説書唱戲的都尚未登場,有的不過是測字攤兒,賣零星吃食兒的,有一個兩處耍把戲的,也不過是借名兒賣膏藥,也無甚好看,兩人轉來轉去,驀聞銅鑼鐺鐺聲響,循聲一看前面圍着厚厚的的人牆,從那人頭上,露出一個少女的半截身子,扭扭捏捏地在空中移動,兩人同感新奇,就向那邊走去。
剛走了兩步,見那女人又跳下去,隱沒在人牆裏面了,隨又聽鑼聲鐺鐺地一陣緊敲,塞北觀音和阮天鐸緊走幾步,阮天鐸在前,兩臂向人叢中一插,輕輕一分,説聲借光,兩邊的人不由自主的讓出一條肉衚衕來。
阮天鐸昂然含笑,將頭連點,側身而入,鐵若蘭也緊跟着到了裏面,兩邊的人剛要罵,一見阮天鐸穿着華麗,氣概不凡,這北京城是藏龍卧虎之地,大來頭的人不少,別看這天橋是下等遊樂場所,但王孫公子卻時有乘興前來的,一看阮天鐸這般穿着舉止,要罵的話也咽回去了。
兩人來到裏面,只見場子裏站定老少兩人,男的在四十歲歲左右,穿着一件破舊的青布大棉襖,頭上戴一頂氈帽,手中提着一面鑼兒,繞着場子敲打,那女的年紀很輕,不過十七八歲,也有五七分姿色,頭上梳着兩個抓髻,雲鬢堆鴉,身邊插着一隻絹做的玫瑰花兒,身上穿着一身綠,腰間繫着白羅巾,雖是江湖繩妓的打扮,但風致甚佳,俏麗嫵媚。
兩人才站定身子,就聽那窮漢一面敲着鑼兒,一面念道:“小小鑼兒轉悠悠,五湖四海訪朋友,南邊去來北邊走,北邊去來南邊遊,南北兩邊都走過,又到京師貴碼頭。”
幾唏念罷,兩手夾着鑼兒,轉着向空中一拋,隨又接着,將銅鑼再敲了兩下,才又説道:“常言説得好鳳凰不落無寶地,我和我這大閨女,怎敢比作鳳凰,不過是隻老烏鴉和小烏鴉,但也願找個有寶的地方落,今天舉眼一看,在場的都是老師傅財神爺,沒別的,我父女孝敬各位幾套功夫,練得不好,還請多多原諒,若練來還能博各位財神爺和老師傅一笑,有錢的,請幫個錢場,有那出來得匆忙,忘了攜帶銀錢的,也請幫個人場,我説,閨女哇。”
那場中的姑娘就脆生生的答應了一聲,窮漢隨又説道:
“你看着怎地,各位老師傅財神爺,都已到齊了,還不趕緊練一套功夫,來孝敬孝敬爺們。”
窮漢話一完,那姑娘已走到場中,踢腿伸拳,打了幾個架式,確也乾淨俐落。隨在場上插的兩根槍桿中一站,那兩根槍頭深深地插在土中,槍桿的頭上繫着根粗繩,繃得又直又緊。
隨着鐺鐺地鑼聲一停,窮漢又説道:“我這閨女孝敬的第一套功夫,有個名堂,名叫喜鵲登枝倒卸花,這玩藝兒可不好練,練得不好,請多多包涵。”
窮漢的話才完,已將鑼兒連敲,一面又念道:
“父女逃難到京城,”鐺!鐺!“京城果是好京城,八仙慶壽笑騰騰,”鐺!鐺!“蟠桃會上顯奇能。”剛唸了句:“那張果老騎驢繩上走。”
穿綠衣的姑娘腰肢兒一擰,嗖的一縱身,已俏生生的站在繩上,果然像那喜鵲登枝,上繩後又一狂風擺柳,嬌軀左晃右晃,但阮天鐸和塞北觀音行家眼裏,看得出她下盤甚穩,不過是故意做得這般驚險的樣兒,隨着那窮漢繼續念道:
“韓湘子吹簫把鳳迎,鐵枴李葫蘆乾坤大,藍采和的花籃獻瑞徵……”隨着鑼兒緊敲,那姑娘的一雙蓮足,已在繩上靈巧地移動,嫋嫋娜娜,恰似迎風花枝翩飛的蝴蝶,四周的人牆就暴喊起好來,那窮漢的鑼兒也敲得更急,念得更快:
“曹國舅的鼓板呆咚響,漢鍾離的扇子呼呼聲。”隨鑼聲念詞的節拍,只見那姑娘:燕子翻身鷹展翅,仙人照掌虎撲騰,剪腕點睛雙架筆,柳腰兒輕轉,玉手兒頻揮,宛轉似飛燕,快捷似流鶯。
竟在繩上打了一套拳,到了最後一招,窮漢猛一敲鑼,姑娘似被一驚,失足墜下,四周圍觀的人一聲啊呀!以為一下定跌得不輕,那知她竟是故意跌落,蓮足一勾,已掛着繩子,身子風車兒似的一轉,已旋身復又站在繩上,轉着身兒對四圍的觀眾一襝衽,這才輕輕地跳下地來,場子四團頓時暴起一陣好來。
窮漢這時將銅鑼翻轉,正要向觀眾討錢,驀見人叢中走出一人來,一搖三擺,只見他頭戴武生巾,身穿錦袍,身後還跟定兩個家奴,這人生得兔耳鷹腮,三角眼,掃帚眉,進得場子,揹着手,朝那姑娘上上下下盯着打量,眼兒一眯,露出一臉急色相,隨哈哈一笑,破嗓子沙喉嚨,但笑聲卻令人隨起一身雞皮疙瘩,一轉身,對身後的人道:“把這妞兒帶回府去。”
本來圍觀的人正在喊好兒,他這一露面,頓時鴉雀無聲,剎時間並已溜了大半,那説話的神態更是囂張無比,阮天鐸和塞北觀音鐵若蘭本來正看得高興,見他進場打擾已是不悦,這又見他如此跋扈,不由心中有氣,倒要看看他要怎的。
那武生身後的兩個奴才,聽到吩咐,這時已走近前去,在那窮漢身邊一站,説:
“老哥,恭喜你啦,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富貴,拾掇拾掇,跟我哥兒倆走。”
那窮漢跑江湖賣藝,招子豈有不亮的,一看就知先前説話的武生大有來頭,但窮漢別看他窮,骨頭卻硬,忍着怒一抱拳道:“不敢動問,兩位老哥要我們上那兒去?”
兩個奴才一挺胸,大姆指向背後一翹,説:
“威遠侯府,北京城你大概是初來乍到,連我們二公子也不認識,老哥,人要是走了運呀,可是擋也擋不住,我哥兒倆以後還得請你的大姑娘多關照走啦,別耽擱,我們公子爺可是性急不過,要是他一不高興了,這塌天的富貴可就成了空。”
窮漢哼了一聲,臉一沉,道:
“我們走江湖賣藝,雖是吃的開口飯,可是憑玩藝兒博爺們一笑,隨爺們賜,祖宗雖沒積德,但還不敢辱及祖宗,賣藝可不是賣身,我們沒福,也不稀罕富貴,兩位請吧!請告訴公子爺,説我們沒福消受。”
窮漢這麼説,兩個奴才不由一楞,心説:“別在爺們面前假正經,去與不去,豈由得你。”臉也一沉,也哼了一聲,説: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我們公子爺一怒,那時你可吃不了,兜着走,我告訴你,靖遠將軍,現任的九門提督,你打聽打聽,是我公子爺的岳父大人,一張二指貼兒一送,你衡量衡量,是要塌天的富貴,還是牢獄之苦。”
兩個奴才越説越有精神,口沫四濺,哪知窮漢卻是個威武不能屈的硬漢,説道:
“這可是天子腳下,朗朗乾坤,還會搶人嗎?不去就不去,你們這要怎的?”
兩個奴才平日狂妄,狐假虎威慣了的,哪把這窮漢放在心上,怒喝道:“搶人就搶人,你這叫自討沒趣。”伸手就抓。
窮漢雖説氣憤不過,但還不願惹事,一退步讓過,誰知這奴才不知進退,竟上步伸手再抓,惱得窮漢性起,右手一圈,搭着那奴才手腕,右手一拋,腳下一勾,那奴才就躺下了。旁邊那奴才要搶過來幫,窮漢似是橫了心,未待他上前,迎上去一伸手,這種奴才平日不過狗仗人勢,哪會什麼武藝,也同樣趴下了。
那威遠侯的二公子並沒走遠,在一旁見兩個惡奴吃了虧,連聲喊道:“反了,反了。”挽袖子掄胳膊,還真像那麼回事,就要上前,但卻又欲前又止,大概是怕當場出醜,吃眼前虧。
阮天鐸早已聽得清楚,這人正是威遠侯的二公子,靖遠將軍的女婿,薛雲孃的丈夫,正是奪愛之人。
本來心中有氣,這一來卻説不出的難過,阮天鐸雖説恨雲娘別嫁,但的確並非她的心願,心中難過,是替薛雲娘難過,沒想到她嫁了這麼個丈夫,不但人物猥瑣,而且新婚才數月,竟會搶奪民女,薛雲娘得這麼個丈夫,豈不堪憐,阮天鐸對薛雲娘並未忘情,因此甚是難過,也就默然不語。
塞北觀音見他挽袖子掄胳膊,氣勢兇兇,卻又不敢上前,先前見他蠻橫,心中有氣,現在卻笑出聲來,鐵若蘭笑起來聲若銀鈴,那二公子聞聲一看,渾身酥麻,三角眼兒瞪着瞧,連霎動也不能夠。
鐵若蘭見他竟敢色迷迷地盯着自己,臉兒一紅,柳眉兒一豎。阮天鐸卻越是難過,説道:“若蘭,別理他,我們走。”
鐵若蘭以為阮天鐸怕事,哼了一聲,嘴兒一撇,臉似寒霜,斜眼一看,那跑江湖的父女兩人,正在忙忙收拾傢伙,一個惡奴卻已不知去向,一個似乎跌得不輕,一溜一拐的向那二公子身邊移。
阮天鐸早已看得清楚,溜走了的惡奴,定是叫人去了,眾目睽睽之下被捱了打,怎肯甘休,阮天鐸並非怕事,而是礙着雲娘,就又催着鐵若蘭離去。
塞北觀音道:“你怕,你走,他要再無理,今天我要教訓教訓他。”再一看那二公子,仍在瞪着眼向她瞧,見她對他回過臉來,三角眼一眯,慢慢放下袖子,長袖拂了拂塵土,兩手一背,好大膽,竟向鐵若蘭身邊走來。
阮天鐸見他不知死活,心説要糟,才要拉塞北觀音走時,那二公子已來到切近,仍然眯着眼,一臉急色相,説:“美人兒,你這一笑呀……”
塞北觀音哪容得他嘴裏不乾不淨,一聲清叱,拍拍兩聲,給了他兩個嘴巴,打得挺重,不但下巴落了臼,而且血已往外流。這一來,那還再能説話,呵呵連聲,捧着脱臼的下巴,痛得直轉。
塞北觀音仍不放手,蓮腳一勾,右掌猛地打出,結結實實的打在胸上,這二公子本來就是掏空了的身子,哪裏禁受得起,身向後倒,還未倒下,已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中間還夾着白白的東西,原來是牙齒,因為先前下巴脱了臼,不曾吐出。
阮天鐸要阻攔已是不及,心説:“只要不打死他,替雲娘管教也好。”
塞北觀音見他倒地,連轉身也不能,痛得來身子亂顫,冷笑了一聲,睇了阮天鐸一眼,那意思是説:“他就是王孫公子,我打了他,豈又能奈我何。”
驀地十幾匹馬如飛奔來,晃眼已來到當場,當先一匹馬上,正是那被打跑了的惡奴,後面跟隨十數個勁裝漢子,一齊滾鞍下馬,見那二公子已被打倒在地,忙都奔了過去,摻的摻,扶的扶,沒有走的那個惡奴,見人多勢眾,可神氣了,公子爺是被塞北觀音打的,但他卻吃了窮漢的苦頭,就指揮來人逮捕窮漢父女,誰知那父女已趁來騎紛亂當口,早已溜得沒了影兒,這才一指塞北觀音和阮天鐸,喝道:
“圍着他們,別讓他們跑了,那雌兒扎手,但可別傷着她,公子爺還要受用的。”
阮天鐸見十幾騎前來,怕事情鬧大,才示意塞北觀音忍耐退避,已有十來人奔到,抽刀的抽刀,揚棍的揚棍,把二人一圍。阮天鐸見事已至此,怕事也沒用了,而且阮天鐸又何嘗怕事,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再給他們一頓教訓。打定主意,冷笑一聲道:“你們待要怎的?”
就見一人走近他來,頭戴六瓣壯帽,一般短衣窄袖,但身上多披了一件英雄氅,一看就知是這些人的頭兒,那人來到阮天鐸的面前一站,揚着臉,用手一指道:
“看你文縐縐的弱不禁風,竟敢行兇,把侯爺的公子也打了,今天乖乖地隨我回府,聽候公子爺發落,也許還能饒你們一條狗命,要不然,教師爺可要先教訓你。”
阮天鐸哼了一聲,心説:“大概平時你也為虎作倀,狐假虎威,我先就不饒你,打你個榜樣。”
阮天鐸隨想,隨即出了手,一聲冷笑,一跨步,飄身直踏洪門,左手兩指一晃,右手掌猛貼他的小腹,一託一送,敢情這位教師爺只是口硬,武功卻稀鬆,阮天鐸並未用大勁,但那教師的身子卻飛起二丈高下,拍達一聲,跌出三丈以外,還幸阮天鐸手下留情,右掌是平託推送,跌下來時是屁股先着地,不然他哪還有命在。但也被跌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
這一來,激怒了一班惡奴,刀棍齊舉,暴吼連聲,猛往上圍來,阮天鐸因塞北觀音寸鐵未帶,怕她難於自衞,袖中雖有摺扇,但對這般惡奴還不願出手,身形一晃,快似飄風,只見一縷黑煙左盤右旋,就聽惡奴們怪叫連聲,瞬又寂然,寂得好突兀。
塞馮觀音一看,阮天鐸仍站在他原來站的地方,兩手分握着十來件刀棍。
阮天鐸瞥了眾惡奴一眼,又哼了一聲,兩臂暗運真氣,霍地一聲獅子吼,手中刀棍全都斷成了兩截。
阮天鐸施展脱影換形,奪下眾惡奴的兵刃,惡奴們哪曾見過這等功夫,早楞在當地,這又一力斷十數件刀棍,那還不被鎮住,心中害怕,但腳下卻移動不得。
阮天鐸不想傷人,不過要顯點功夫給他們看看,使這般惡奴知難而退,見他們已被震住了,才回頭道:“若蘭,我們走。”
塞北觀音知阮天鐸武功了得,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他出手,沒想到阮天鐸的武功竟臻這般化境。説不出心中是羨是愛。就對他含情脈脈的一笑,不自覺地牽着阮天鐸的手,身兒一倚,就貼着阮天鐸的肩頭。
鐵若蘭是情不自禁,但這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可把個阮天鐸窘得忸怩不安,一張俊臉兒也紅了。
且説阮天鐸與鐵若蘭離開當場,才發覺原是那麼熱鬧的天橋,瞬已冷冷清清,兩人頭也不回,也不怕那惡奴變什麼花樣,出得天橋,就街邊叫了輛騾車,逕返西直門大街而去。
鐵若蘭不知是痛懲了那候府的二公子,打了惡奴,心中感到痛快呢?還是別的,返回天星棧後,一改常態,也沒再犯小性兒了,又活潑又温順自誇燒得好菜,定要作幾樣菜給阮天鐸吃,阮天鐸只要她不鬧彆扭,雖沒受寵若驚之感,但卻真還卻之不敢,就由她作去,其實內心也不無感動。
塞北觀音借客棧的廚房燒好了菜,叫夥計送來一壺白乾,她雖滴酒不沾,但卻親為阮天鐸斟酒,殷勤勸飲,一直温順伺意,淺笑低顰,若有人撞見了,定會認為他們是新婚燕爾的小倆口。
阮天鐸有生以來,還真不曾嘗過這般美味,又見她陡然變得這般温柔可愛,因此更連聲讚美,阮天鐸越是贊好,鐵若蘭也更高興更得意,心中越是得意,也更顯得嫵媚,深情脈脈的眼波,總沒離開阮天鐸的俊臉兒。
鐵若蘭沒喝酒,可是一張粉臉兒卻比阮天鐸的還要紅,紅得來像破綻的桃花,像籠煙的芍藥,阮天鐸的目光一接觸到她臉上,準會碰到她的視線,心裏就不禁怦怦直跳,燙悠悠,暈淘淘。
兩人正在這未醉若醉、似醒還迷的當兒,驀聽店外隱隱傳來人吼馬嘶之聲,兩人一驚,因為阮天鐸知道事情不會就這麼了,怕這人吼馬嘶之聲是為他而來的,忙起身欲出外看個究竟,才出得房門,就見店東在前,夥計在後,氣急敗壞的奔來,那店東更是哭喪着臉,見到阮天鐸即深深一揖道:
“阮爺,請可憐我這個小店,我們可是安份守已的作買賣……。”
阮天鐸忙道:“店東,你別説了,什麼事我們自己承擔,絕不與你牽連。”
阮天鐸也顧不得多和店東糾纏,即叫塞北觀音趕急收拾,自己也趕緊回房,把包袱斜肩一系,袖中取出描金摺扇,出得門來,塞北觀音也已脱下披風,也是斜肩揹着包袱,手中提着阮天鐸的那柄青鋼劍。
阮天鐸在前,塞北觀音鐵若蘭在後,兩人逕奔店門而來,這時房客和夥計的都已躲得沒了人影,一看,店門外一騎馬上,一個軍官手握長槍,耀武揚威,正要指揮兵丁進店,阮天鐸一露面,也許是大出那軍官意料,不由勒馬倒退了幾步。
阮天鐸心中暗笑,憑你這個膽子也敢來拿人,昂然不懼,大踏步出得店門,在門口一站,描金摺扇一指,説:“你是……你是……”幾個你是還説不出名,就見那軍官的馬後,畏畏縮縮的溜出一人來,向阮天鐸一指道:
“正是他,江洋大盜,還打傷了威遠侯爺的二公子。”
阮天鐸認得,這人正是在天橋懲責的惡奴之一,哈哈一笑:“打不死的奴才,你們待要怎的?”
那軍官見阮天鐸全不把他看在眼裏,威風何在,一擺手中長槍,大喝一聲道:“兒郎們上。”
同時兩腿一夾馬腹,一個衝刺,紅纓飛處,槍尖直指阮天鐸胸口刺到。
阮天鐸不避不閃,微微一聲冷笑,容得槍尖離胸口僅有數寸,左手一抄,齊紅纓一把抓住,左手描金摺扇猛向槍桿上磕去,咔嚓一聲,槍桿已斷作兩截,那軍官虎口已被震裂,血向下流,幾乎從馬上摔下來,胯下馬後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了。兩邊的兵丁本來已向前湧,這一來那還敢動。
阮天鐸又哼了一聲,描金摺扇一指道:
“國家養兵,旨在保國衞民,怎麼爾等竟為虎作倀,反而聽信搶劫民女,無法無天者指使,蔑指良民為盜,爾等既不顧法紀,可怨不得我扇下無情。”
這馬上的官兒是一個把總,説大不大,但威風卻不小,怎容得阮天鐸這般當面指斥,雖知憑武功不是他的敵手,但仍仗着帶來得有百十個兵丁助威,先把馬又倒退了幾步,直退到列隊的兵丁後面,才一聲大喝道:
“反了!反了!弓弩手何在?”
喊聲才住,兵丁隊形一變,刀斧手退後,弓弩手上前,箭已在弦,開弓如同滿月。
那軍官適才吃了苦頭,威風掃地,為要挽回顏面,喝聲:“放箭!”
口令一下,鵰翎若飛蝗,箭去似流星,刀斧手更吶喊助威,一時繁華似錦地,頓作殺人場。
阮天鐸哪把這點陣勢瞧在眼裏,描金摺扇“刷”地一聲張開,這摺扇是專破箭弩暗器的兵刃,扇招展開,鵰翎碰着便飛,箭弩逢着便折,塞北觀音也揮劍撥打。
阮天鐸惱得性起,描金摺扇摟、拂、磕、掃,大半箭羽竟被反震回去,弓弩和刀斧手,遇着便傷,碰着即亡,噯唷連天,紛紛倒地,一時隊形大亂,有那不曾受傷的弓弩手和刀斧手,就再也不敢放箭了,那領兵官兒還算見機,早已退後,不然也必受傷。
阮天鐸並不想傷人,也是他第一次用扇來接打暗器,連他自己也未想到會有如此威力,現在人已傷亡了這麼多,本來沒罪的,現在反倒有罪了,殺官拒捕的罪名那還了得,而且又是在京師之地,天子腳下,趁兵丁停止放箭的當兒,忙一拉塞北觀音,擰身上房。一前一後,向西翻房越脊而去。
西直門大街盡頭,即是西直門,很近,哪知來到當地,城門已關閉了,城門兩邊站滿了抱刀的兵丁,大街上的鋪户,也正紛紛關門閉户,再向後一看,人吼馬嘶之聲也越來越近,再一看那城牆之上,更盡是刀山箭林。
阮天鐸要硬闖,這些豈能阻止得了他,但他卻顧忌前後受敵,自己雖是不怕,塞北觀音確甚堪慮,再者,適才傷人是無心,若要硬闖,難免要再傷人,當兵吃糧的誰也有父母妻兒,怎忍心傷害,因此,阮天鐸一拉塞北觀音,折向北奔得勝門而去。
兩人也算快捷的了,哪知來到得勝門,一般兒城門也已緊閉,城牆上也站滿了抱刀張弓的兵丁,阮天鐸也不禁驚心,心説:“京師果是不凡,這般昇平時期,兵馬竟也出動得如此快法。”
塞北觀音見阮天鐸遲疑,並不越牆出城,就説:
“你怎地如此膽小,量這些擺樣的兵丁,也阻不得我們,讓我來開道好了。”
説罷,手中劍一擺,就要越前而去。
阮天鐸忙阻止她,説道:“該殺的是那般仗着父兄之蔭,仗勢欺人,橫行不法之徒,這些兵丁何辜,我們這一闖,豈不有傷亡,一般兒有父母妻子,他們吃糧當差,又是身不由已,又何忍殺傷。我們且暫避其鋒,俟防守稍懈,夜晚出城便了。”
塞北觀音眉眼兒一挑,心裏想説:“你怎麼這般婆婆媽媽的。”但嘴裏卻道:“那麼這還有大半日,我們到哪兒去?”
阮天鐸未想定去處,驀地街道上十數匹快馬已如飛追來,後面隱隱地人聲沸騰,原來這大白天,兩人雖在房上,但卻無法掩蔽身形,因此,他兩人走到那裏,後面也追到那裏。
時不可待,阮天鐸舉目一看,不遠處有一條小河,兩岸有不少樹木,房屋也較少,比較荒僻,這河正是繞紫禁城,注入中南海的御河,兩人不敢怠慢,幾個縱躍,飛身下屋,阮天鐸容得塞北觀音奔出數丈遠去,回頭一看,追騎已見到了,這才一伏腰,快似脱弦急弩,瞬息工夫,兩人已隱沒於夾岸樹林深處。等到追騎到了河邊,哪還有兩人蹤跡。而且人馬也一時過不了河。
兩人擺脱了追騎,沿着河岸奔馳,前面已來到一個岔流,塞北觀音就要向左,阮天鐸卻反而領她向右,越過河去。
塞北觀音道:“我們這不是反而迎上去了麼?”
阮天鐸道:“你沒見我過河時,故意讓他們見到我們過河麼,他們一定已過河來追趕,我們現在再又過河去,不是正出他們意料。”
果然,過得河來,並未碰到追騎,但兩人仍然藉樹林掩蔽着身形,不敢大意,不大功夫,前面陡地短牆阻路,那短牆沿河而建,佔地甚廣,裏面隱現出亭台樓閣,氣派非凡,一看就知必是王公府第的花園,阮天鐸一想,若藉此園隱身,倒是最安全不過。
阮天鐸和鐵若蘭一商量,塞北觀音也認為如此最好,兩人也不怠慢,一看停身之處,牆裏正有一棵大樹,枝葉蔭拂,從此入園,正好可防園內有人發覺。
一聳身,單肘一掛牆頭,探頭四望,園內空蕩蕩,並無人跡,回頭一招手,即飄身而入,塞北觀音也跟踵到了裏裏。
兩人借大樹隱身,仔細對園內一打量,好個園子,但見樓台聳雲起,繡閣映冬陽,玉階連朱户,雕欄繞茜窗,園內大有數畝,雖時屆初冬,但秋菊竟豔未衰,臘梅已吐芬芳,松竹常青,綠波澄澈,了無冬令的蕭殺。
兩人隱身之處,前面是一個荷池,池水是牆外河水引入,池的左面,堆土作小山,山上有亭,樸實無華,繞亭疏竹迎風,阮天鐸未上去,但亭高,想必牆外景色定可一覽無遺。再一看,亭上有匾,題着“聽雨亭”三字,阮天鐸回頭見池中殘荷未除,不由點頭讚歎,這名字取得不俗,“留得殘荷聽雨聲?”想必這園主定是個雅人。
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兩人,貼牆繞過土山,見牆邊有兩間小屋,前有叢竹隱蔽,但門前並無人常走跡象,知是管園人存放整理園亭工具之所,一看四下無人,兩人一閃身穿過竹叢。兩間小屋門扇均未上鎖,即推進而人,果然所料不差,只是並無桌椅,屋裏也顯得很零亂。
塞北觀音長長吐了口氣,霎眼一笑説:“此地倒不壞,難為你怎麼找得到,只是缺茶少水,好生不便,真是晦氣,好端端的惹這場是非。”
阮天鐸解下背上包袱,笑道:“江湖上不平的事多着呢,不要説惹到了我們頭上,就是路見不平,我們也要伸手,今天我不過存心仁厚,不然,躲避他們怎地。”
塞北觀音瞥了阮天鐸一眼,嘴兒一撇,説:“別説得好聽,午前在天橋,你怎又阻止我出手。”
阮天鐸怔怔地望着她,半晌,嘆了口氣,説道:“這又當別論,你怎知……”
阮天鐸嘆了口氣,沒有接着説下去,這會子反倒是塞北觀音一怔,猜不透阮天鐸有何心事,而且見他楞楞地望着窗外,雙眉緊鎖,咬着下唇,半天,又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好教塞北觀音費猜疑,左思右想,總想不出他不痛快的原因來。
正在發楞,驀見阮天鐸一閃身,躲到窗户一邊,塞北觀音知阮天鐸定有所見,也一伏身到了窗下,探頭一看,那花徑之中,走出一個女人來,是一個少婦裝束,好美,但美而不豔,似是重大憂戚,兩手不斷交握,十指不斷扭屈,似乎心亂如麻,痛苦萬分,漸走漸近,更看出她那剪水雙眸,藴漾波光,看來正柔腸百折。
那少婦來到池邊,並不停留,竟繞池向小屋方面行來,這荷池本來就不大,眼看她即要來到竹叢邊上,塞北觀音心説要糟,忙一瞄阮天鐸,哪知他這時不但未躲避,而且直挺挺的站在窗前,兩眼望着那少婦,一瞬也不瞬,竟似發了呆。
塞北觀音心裏好不自在,心説:“原來你竟是這樣的人,見不得漂亮女人,呸!她不見得就比得下我去。”
塞北觀音又犯了小性兒,哪知就這一瞬工夫,那少婦並非向小屋行來,而且連小屋看也未曾看一眼,竟從竹叢前面向小土山走去,顯然是要到那亭上去。
塞北觀音一顆緊張的心才要放下,哪知耳邊風聲颯然,塞北觀音猛驚回顧,不由一咬牙,心説:“好呀!原來你竟是個色膽包天的狂徒。”
原來塞北觀音一驚回顧,身邊已不見了阮天鐸,忙向窗外一看,阮天鐸已飄身穿出竹叢,攔在那少婦前面。
那少婦一聲驚呼,霍地退步撤身。
塞北觀音也是一驚,敢情這少婦也有一身武功。
那少婦看清了面前之人,顯得十分慌亂,忙回頭四顧,似是見園中無人,這才回首,吐鶯聲,聲音喘急。説:“阮相公,你!你怎麼來到此地?”
就見阮天鐸一聲冷笑道:“想來這是侯府了,你是説:我不配前來此地麼?”
那少婦原來是綠珠,薛雲孃的丫鬟,塞北觀音自然不認得。就聽她急促的低聲説道:
“阮相公,你還沒見到小姐麼?”
阮天鐸哼聲冷笑道:“大將軍的千金,侯府貴婦,我這江湖人那配也。”
只見那少婦急得一跺腳,説:
“噯呀!阮相公,你辜負了小姐一片苦心了,就在你走後的第三天晚上,小姐已追趕你前去了。噯喲,小姐從來大門未出,孤身在江湖中行走,又未找到你,這來怎好?”
阮天鐸聽得綠珠一説,瞪圓了一雙朗目,半天,才説了句:“當真?”
綠珠急得連連跺腳,又氣又急道:
“誰還騙你,你呀,原來這麼狠的心,那夜你來了,不分青紅皂白,使氣即走,害得小姐好苦,這幾月來,小姐不知怎麼苦法,吃了多少苦頭。”
阮天鐸聞言,竟木然,一動也不動,半天才又問道:“那麼綠珠姐,你怎會在此地?”
此語一出,綠珠黯然低頭,眼裏又閃動波光,一咬香唇,那淚珠兒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簌簌流下,聲音哽咽的説道:“我作了小姐替身,代她出嫁了。”
阮天鐸“噯……”的一聲未叫出,竟再也説不出半句話來,正不知心中是恨,是愛、是痛、是感、是悔。
恨是恨自己太過孟浪急躁,辜負了薛雲娘一片愛心。愛是愛薛雲娘情真意真,為了愛,竟違背父母之命,不顧大將軍的家聲,不顧關山險阻,千里迢迢,前去追尋自己。痛是痛薛雲娘一向錦衣玉食,怎受得了餐風飲露,江湖奔波之苦。
感是感這綠珠忠義,竟頂替作嫁。悔則悔:若知那侯府的二公子,是綠珠的丈夫,恁怎麼也不該將其打傷,若那二公子有個三長兩短,綠珠作了未亡人,這不是恩將仇報麼?
阮天鐸萬感交集,心亂如麻,怔怔的望着綠珠,不知説什麼才好。那綠珠也低頭垂淚,一語不發。
兩人正這般相對無言,萬感交集,柔腸百折,驀聽得身邊一聲冷笑道:
“好呀!原來你們是舊相識。”
綠珠驚得一抬頭,見兩人身側正站定一個玄衣少女,幾疑瓊玉山頭見,恍若瑤台月下逢,美是美極,但卻一臉冰霜,眼透凌芒,嘴兒撇着,鼻兒皺着,眉兒挑着。
綠珠驚向阮天鐸問道:“她是誰?”
阮天鐸心煩意亂,瞥了塞北觀音一眼,説:“她是鐵姑娘,和我同道進京的。”
綠珠見她酸溜溜的樣兒,又見阮天鐸答得隨便,以為她和阮天鐸定已攪在一起,不由臉色突變,恨道:“好呀!我説你怎麼沒和小姐在一起,你是早把小姐丟在腦後了,沒想到你竟是這般絕情寡義。”
阮天鐸忙道:“綠珠姊,你説什麼?誰絕情寡義?”
綠珠哼了一聲,斜眼瞥塞北觀音。
阮天鐸這才明白綠珠的意思,急道:
“綠珠姐,你別誤會,這位鐵姑娘是和我同道進京,前來訪人,我們認識不過才幾天。”
哪知這一來,又惹怒了塞北觀音,心裏恨道:“原來你竟是這麼無情無義,我這清白女兒身,你…………好呀,你竟説得輕鬆,説得沒關沒系。”
塞北觀音氣得一跺腳,一言不發,擰身飛上牆頭,晃眼跳出牆外。
阮天鐸又是一怔,有心不管她,但兩人同道進京,又是同道惹了事,外面又追捕得這樣緊,若她這一使氣出去,被官兵逮捕了,怎麼説得過去。
阮天鐸忙向綠珠道:“綠珠姐,我這裏謝謝了,我忘不了你的恩義,我這就去找雲妹。”
説畢,忙對綠珠深深一揖,也一擰身跳上牆頭,回頭忙又對綠珠一拱手,這才翻身而下。
塞北觀音一怒而去,阮天鐸忙忙追趕,看在綠珠眼裏,不由又咬牙一跺腳,心説:
“看來男人家都是靠不住的,説是沒關係,怎又急急趕去了,小姐呀,小姐,可憐你的一片痴心,可惜你的一片痴情。”
綠珠正在恨恨不已,驀見牆頭人影一晃,阮天鐸又已來到跟前,急急忙忙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紅色藥丸,遞給綠珠道:
“綠珠姐,我幾乎誤了大事,這兩顆藥,快給二公子吞下,只要靜養一月,保證無妨,事出無心,還請綠珠姐原諒。”
綠珠驚道:“原來是你。”
阮天鐸忙又深深一揖道:“事前實在不知,我阮天鐸羞愧死了,綠珠姐,我們後會有期。”
説罷,阮天鐸又奔進小屋,抓起放在地上的包袱,出門遙對綠珠一拱手,身形一晃,已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