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至臨近,四下裡探尋一週,那有人在,穿過樹林,外面是片斷巖,料那兩人,必已下山而去。
遂折身向左,踏跡急追,追了一陣,仍不見蹤跡,心想:“怪呀,自己恁快的身法,怎反把那兩人追丟了呢?”
這正因為他的身法太快,加之地形不熟,只一股勁地翻山竄嶺,越澗攀巖,聲線疾進,是以,早追過了頭,將那兩人丟在腦後,已很遠,很遠。
他立在一處山坡前,向四外略一打量,見左右背後,全是崇山峻嶺,隻眼前山坡下,有條小河,蚓曲蜿蜒,朝那東北廣大平原流去。
他躍下山坡,沿著河岸前進,約莫已走了五七里路遠近,即聽有雞鳴犬吠之聲,並瞥見樹杪煙起。
已知那廂定有人家,乃展開腳步,攢力疾行。
原來這裡是座濱河集鎮,鎮中雖僅有小街一條,但全鎮鋪店林立,甚是熱鬧,酒肆飯館,卻有好幾家。
宇文傑挾著長劍,踱進靠河邊一家比較整齊,而面飯兩便的酒館,來到後面臨河一個房間窗前坐下,將長劍向桌上一放。
因不會飲酒,只命店家做了幾樣可口菜餚吃飯。
不一會,驀地聽到隔壁房間,已進來兩人,隨又聽得店家進房,笑聲相迎,說道:“張師父,褚師父,你兩位要點什麼酒菜?”
接著,有一人說道:“今天我們還有事待理,可不能喝酒,你就去隨便弄點菜來吃飯吧!”
少頃,忽又聽得隔壁房內,“叭噠”。
不禁回首由板壁隙間,雙眼瞧去,乃是一人取下帽子,向桌上丟下的聲音,再仔細一看,即怦然心動。
原來那兩人所戴的帽子,全與柯家院中所見的款式一樣,而脫掉帽子的那人,竟赫然是個光溜溜的青頭皮,且是個獨眼。
他一見之下,暗自忖道:“噫!這不就是柯金奎所說的和尚嗎?”
又見那獨眼漢子,緊握右拳,猛向桌上擂得“蓬”的一聲,臉上一副懊惱神情,向對面那個年約二十餘歲,面孔頗為白皙的漢子,說道:“他媽的,這幾天怎麼搞的,光遇了一些棘手事,前兩天,好不容易,弄來的奔條子,偏又被那小子硬給奪去。雖然給了點銀子,那管什麼屁用,老二,不怪我埋怨你,若依我的主張,昨晚去法華寺多好。不管那事成與不成,只要會著鐵慧,我們還怕不又撈他一筆,你偏要什麼看看風色,定而後動。這好,又撲了個空,你看,叫人多洩氣。”
那白臉漢子,用手向隔房一指,表示板壁那面有人,隨低聲說道:“三哥,說話輕點,好不好,牆有風,壁有耳。”
他邊說邊向板縫間一覷,見隔房裡已吃的杯盤狼籍,房中客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桌上還放著一錠銀子沒有收。
顯然,店家尚不知情,心頭不禁十分納悶。
那獨眼漢子,似亦知隔房客人已走,遂又提高嗓音,說道:“你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混了半輩子,還恁膽小,在這裡說話,也犯忌諱,那,我們乾脆只有回家守著老婆,抱孩子去。”
說罷,悶哼不已。
兩人隨亦飯罷離店,掮起兵刃,徑向東南方疾奔。
離開鎮頭,不過四五里地光景,陡然瞥見大道右旁樹林巔際,黑影一閃,先還疑心自己眼花,以為是鷹鷲之類,竄林攫食。
一眨眼,那條黑影,即如流星墜隕,凌空而降,忙剎腳止步。
定眼一看,原來是個玄裝少年,背插長劍,落距二人面前五尺,當道而立,擋住去路,兩人同時一驚。
宇文傑橫立道中,高聲說道:“請問你們哪位姓張?”
那個獨眼漢子,還當他是尋親訪友,套交情,來打秋風的,即現出一臉不屑神情,訕訕一笑,說道:“我就姓張,朋友!你找他則甚?”
宇文傑自懷中一把掏出一件東西,向他面前一遞,沉聲說道:“這個東西,可是你的?”
獨眼漢子不由心頭一震,忙接過手來,正是自己前晚失落的那頂氈帽,帽子裡面,還劃有張字記號,遂改容笑道:“朋友!這頂帽子雖是我的,但已扔罷很久,是件沒用之物,你今攔路相還,究是何意?”
宇文傑二目陡睜,寒光暴射,大聲喝道:“來意無別,快將劫去的黑馬交出,不然,你二人休想拔腳一步!”
“噫!瞎了你的狗眼,什麼黑馬白馬,找茬兒,今天找到你家張三爺頭上來了!”語音未落,那獨眼漢子,即伸手去掣肩上的大環刀,另一個白臉膛的見狀,急斜步擰身,閃至宇文傑背面,想取前後夾擊之勢。
宇文傑聞聲大怒,暴喝一聲,罵道:“咄!瞎眼賊,你罵誰來。”
言落掌出,向他迎面拍出。
又聽得腦後風生,他早就防有此著,連看也不看一眼,忙將身形向右一閃,迎翻左腕,向後一抄。
一下扣住對方右腕脈門,著力一帶,只聽得“噹啷”一聲,那柄自身後襲來的大環刀,隨聲墜地。
那個白臉漢子,被他帶著向前一傾,他尚待兩腳拿穩住身形,翻腕較勁,想掙脫被扣的脈門。
忽感四肢血行逆流,遍身痠麻,心頭奇癢,呼吸塞滯,痛苦不堪言狀,同時,腦後又被人戳了一指,當即釘立就地,呆若木雞。
那獨眼漢子正伸手,還未將刀掣出,即感一股勁風,迎面劈至,來勢迅速絕倫,一時措手不及。
當下,只得挺起左肩,向上一迎,想擋這一掌,他不擋還好一點,不料這一擋,卻擋得更糟。
只聽得“蓬”的一聲,那條龐大身形,頓被這股狂飆,卷出四五丈,摔落塵埃,跌地不起,人已昏死過去。
宇文傑鬆開白臉漢子手腕,先後向二人身上一搜,搜出些散碎銀兩,兩塊圓形銅質腰牌,上面鐫有“上臺執照”四字,反面鐫著各人姓名。
一為張豹,一是褚彪,另有兩張由梁金星具名,聘請他兩人為上臺砦護砦武師的聘書。
他看罷這些東西,一股腦扔在地下,上去解開褚彪的穴道。
又向他臀部輕輕踢了一腳,說道:“快說,你們兩人,將我那黑馬,劫向哪裡了?不然,還有夠你受的!”
他一面說著,一面拾起那柄大環刀,在手中顛了一顛,頗有分量,較一般單刀沉重的多。
仔細一瞧,確係一柄純鋼打造,口鋒犀利的兵刃,他又抽出張豹肩頭的大環刀,將兩柄刀並在一起。
左手握著刀柄,右手捏緊刀身,雙臂運力,向中一彎一擠,只聽得“噹啷”一聲暴響,兩柄大環刀,頓被齊腰折成四截。
褚彪見狀,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宇文傑毀了雙刀之後,即怒聲說道:“你不說嗎?”
褚彪一想:“自己闖蕩江湖多年,也是響哨哨的一條漢子,不料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睛,一個跟頭,竟栽在這樣的一個小子手裡,看樣子,不說還不成。”
遂朗聲說道:“不錯,我們兩人,因柯金奎甘心充當六扇門裡鷹犬,曾陷害過我們弟兄多人。前晚前去新塘邊,原是準備殺家劫舍,不料遇上他家,正有孕婦生產,是以,我們又息了這個念頭。臨行,見後院拴的那匹黑馬,生的神駿,乃順手牽走這馬,現在上臺砦砦主,小太歲梁金星家裡養著。那裡高手如雲,你有種,自去索取便了。”
宇文傑聽畢,張褚兩人懷中那些腰牌文件,以及柯家當晚情景,料所說不虛,乃說道:“好,我今暫且饒你兩人不死,如若尋馬不著,定要取爾等性命。”隨又點了他的睡穴,撇下兩賊,徑撲上臺而來,十餘里的路程,轉眼即至。
他來至臨近,方知這上臺地方,原來卻是座偌大的木砦,砦門大敞,鄉人出進,絡繹不絕。
他因不明內情,不敢冒然進入,逐由砦西附近,躍上後山,揀了一處可鳥瞰全砦的山坡,向砦內仔細端詳了一會。
見裡面屋瓦櫛比,牆院連肩,黑壓壓的一片,不下五七百戶人家之多,自東至西似有一條大街,中央有一廣場。
廣場南邊倚山向北,有座廣大庭院,想這就是那梁金星的家了,又見木砦四角,都築有一座高約三丈的更樓。
料那更樓,夜間定有人把守隙望。
他仰觀天色,日已落山,暗付:“晚間砦中,決不會容外人逗留,且等夜靜更深後,再去為上。”
乃踱人樹林深處,揀了一株枝葉密茂的大樹,枕著寶劍,在椏間倒頭便睡,以恢復連日折騰了兩個通宵的疲勞。
他酣睡正甜,突被砦中更鼓驚醒,遙望天際,月黑風高,陰雲四合,似欲下雨模樣。
這恰是夜行人出動的大好時機,遂佩妥長劍,飄身下樹。
這高約一丈七八的砦牆,當然阻他不住。他來到砦牆腳根,向兩頭略一打量,距左右更樓較遠,乃縱身躍上砦牆,毫不停留單腳向木樁上一點。又向內掠過三丈來寬的空際,輕巧無聲,落在臨近砦牆的一家屋脊上面,隨即捏定方向,接連幾個起落,穿屋越脊,直向梁金星那座大宅院撲去。
他立身院牆外側一株大樹上,向這梁家四周一看,是座前後兩進的高大樓房,後面卻是個寬敞的院落。
這時,突由院中西南角隱隱傳來一陣“希聿聿”馬嘶之聲,接著,又是人聲吆喝與鞭打聲響,幾撥裡絞在一起。
他聞聲心動,即凌空一躍,飄身落入院中,撲向那燈光閃爍處,果然是間馬棚,內有幾匹馬,因爭槽打架。
棚中有一漢子,想是馬伕,手持皮鞭,正叱喝著,猛力抽打自己的那匹“烏雲趕月”,那馬被抽的左右騰挪,“希聿聿”亂嘶。
宇文傑一見大怒,縱身穿入馬棚。
那馬伕手下似亦不弱,猛覺燈光一閃,有條黑影一晃,即刷的一聲,回手一鞭,向身後那團黑影抽去。
宇文傑左手一揚,抄住鞭梢,右手平伸急進一下扣住馬伕的腕子,向懷中一帶,順手摑了兩記耳光。
又駢指向他腦後一戳,點了睡穴,扔過一旁,牽出黑馬,配好鞍鐙,來到院中一株大樹下。
正撫摸著馬匹,籌思如何闖出這上臺砦圍之際,驀地聽得院東,傳來一陣婦女啜泣聲,還夾雜著一種流利的婦女吱聒聲。
他內心頓感詫異,扭過頭來,已知那陣泣聲,系由院東燈光透亮處傳出,遂將馬匹就樹間拴好,閃身來到院東。
距那燈光不遠,略一打量,卻是座三開間的獨立小屋,建築的相當牢固,中間大門虛掩著。
門上竟包著很厚的鐵葉皮,兩旁房間的窗戶,全裝有一指粗的鐵條,那泣聲即出現在左首房中。
他極輕巧地伏在窗下,就窗紙破孔向裡一張。
只見房中有個全身樸素,年輕貌美的姑娘,正雙臂高舉,被懸吊在樑上,釵環散亂,垂首啜泣。
另一旁,案前燈下,坐著一個年約五十來歲的老虔婆,正指手劃腳,花言巧語,兀自不停的勸說,道:“姑娘,還是聽老身的話,多麼好,你守著那癆病鬼,一輩子不得翻身,可憐,像花朵般的人兒,連老身我,也不禁為你抱屈,只要你一答應,做了我們大爺的四姨太,馬上就是穿金戴銀,呼奴使婢,不是強得多嗎?不然,你家裡一時半刻間,怎還得出那三百兩銀子,趕快聽老身的勸吧!等一會,那馬大娘來了,你又要吃苦頭哪?”
宇文傑靜立窗前,暗自尋思:“老婆子好壞呀,這不是勸人改嫁嗎?”
忽聽得房門一響,接著,“叭”的一聲,似是竹篾之類的東西,向椅凳上擊出的響聲。
他不紫回首又向窗孔裡望去,只見房中多了一個粗腳大手的老婆子,手裡持著一根三尺來長的竹篾片,指著姑娘罵道:“不識抬舉的東西,老孃今晚就用這個對付你,看你答不答應!”
被吊著的姑娘,玉首微揚,向她瞥了一眼,仍舊垂首不理,啜泣如故。
房中原先的那個婆子,連忙起身,伸手一攔,說道:“慢著,慢著,馬大娘,姑娘聽話的,還是讓我好好勸她吧,你何必恁急呢!萬一不小心,將她身上的嫩皮兒,敲破了一塊,那不是令大爺難堪嗎,如若怪罪下來,反弄得大家不好看。”
兩個虔婆,正向那姑娘,做好做歹,一唱一和地威逼著,眼角驀地人影一閃,忽瞥見一個肩插長劍,氣宇軒昂的玄裝少年,當門而立,那張英俊而嚴肅的面容,正對著她兩人怒目相向。
一看來人不認識,方待呼叫“有賊”,宇文傑即跨上半步,雙臂微張,並指急進,分別將兩個虔婆,同時點倒,跌地不起。
那吊在梁間的姑娘,見狀,也不禁一愕。
宇文傑提起兩個虔婆,先後向房角里一扔,回身伸手,擰斷了梁間繩索,放下姑娘,又解開雙臂,命她就案前坐下,說道:“姑娘,別害怕,我姓宇文,是因追尋兩個賊,才來到此地,並非這梁家裡的人,你為何被吊在這裡,由她們威逼你,不妨告訴我,我當盡力助你出困。”
那姑娘聞言,方止住啜泣,起身離位,衝著宇文傑盈盈下拜。
他乃是個至性人,對任何事故,只要是義所當為,想怎樣,就怎樣去做,毫無心機,從不考慮,也不知道什麼是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當下見狀,雙手一把將她攔著,扶回原位坐定,說道:“姑娘,別如此多禮,只將你的委屈告訴我,就行了!”
姑娘坐定後,不禁悲從中來,掩面而泣,半晌,才哀聲說道:“小女子姓柳,名婉貞,是這上臺東北五里下塘村人氏。配夫沈小三,家中還有個年高體衰的婆母,一家三口,只靠丈夫向四鄉叫賣京貨度日,平時對人並無是非。不料今天,這上臺砦砦主樑大官人小太歲梁金星,先將我丈夫隱匿,後又差人將我騙來此地,逼我為妾。如若不從,就迫令即日歸還所欠他家的三百兩銀子,不過,在舊年年底,我丈夫因生意缺短資本,曾向梁大官人,借了銀子卅兩是實,他竟改口說是三百。這豈不是塌天冤枉嗎?現我丈夫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又系一女流,逼的沒法,也只有一死相拼了。”
說罷,俯首啜泣,哀哀欲絕。
宇文傑一聽,不禁氣往上衝,怒不可遏,說道:“姑娘,別害怕,這兩個婆子躺在那裡,一下不會醒的。你只將大門關上,在房裡待著,任誰來叫門,也莫理會,只等我去將賊人除了,再來送你回家。”
那姑娘忙又起身俯首,雙臂交胸,斂衽稱謝。
宇文傑叮囑完畢,閃身退出門外,暗自忖道:“這賊恁般作惡,我倒要去會會他,究是個怎生樣的人物。”
這時,第二進樓房的中門已開,遂沿著右邊院牆,通到第二進天井,向前後房屋,各掃了一眼。
見第一進樓房的中門大開,前廳裡燈光閃爍,有人說話,仔細一聽,人數頗多,似在飲酒宴客。
他乃舉步躡足,閃身穿進中門,後廳裡漆黑,杳無人跡,再由旁門瞥去,果見前廳燈燭輝煌,笑聲盈耳。
他毫無顧忌,又將身形一閃,隱入右首屏門。
他就屏門紙孔中,向廳內窺覷,只見廳上圓桌共坐九人,大多是面目獰猙,類皆江湖豪客。
其中一個周身華服,年約卅餘歲,獨居首席的,想定是那小太歲梁金星了,旋見一個紅面虯髯大漢,立身說道:“砦主,恭喜你,一夕美人到手,自應賀酒三杯,我沙百練要借花獻佛,率先敬酒了,請,乾杯,幹懷!”
果然上座的就是梁金星,也急忙立起身形,十分謙虛,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沙師父,你太客氣,只可惜,馬師父不在座,不然,我們今晚這席酒,當要更熱鬧,怎麼著,尋他的人,還沒回?”
那沙百練笑道:“砦主,他們兩人,可說是難兄難弟,他也就好的這一點,天沒黑,早就去尋找他的那個老相好去了,砦裡砦外,這麼大,何況又是深更半夜,叫他們向哪裡去找。”
“哈……哈!”那梁金星朗聲一笑,說道:“沙師父,你大會說笑了,來,我們再乾一杯!”
席間一時杯筷交鳴,談笑生風。
接著,坐在沙百練右首的一個嘶啞嗓音的人,起身擎著杯酒,說道:“砦主,剛才沙師父敬的酒,你已全乾了,我金玉震敬的酒,你好意思不喝嗎?要不,就是我金某的面子太小,瞧不起,是不是?”
“金師父,你敬的酒,我敢不喝嗎,不過,因為剛才過了點量,我們先乾一杯,餘下的停一會再說,如何?”
又見其餘各人,陸續的推杯把盞,輪流勸酒,吃喝戲謔,鬧個不休。
這時,突聽得廳外,一陣人聲嘈雜,接著就有一個人進廳,神色倉惶,急聲說道:“啟稟砦主,本砦的張師父和褚師父,今天在清湖與上臺中間道上,不知被何人所傷,連兵刃也毀了,為西路巡邏夥計發現,將人抬回,現已在門外。”
說罷,俯首垂臂,靜待吩咐。
座中眾人驟聞此訊,均面現驚容。
那沙百練隨即恢復寧靜,沉聲說道:“你速傳話去,將人抬進廳來。”
不一會,即見有五六個壯漢,抬進兩張涼床,上面躺的張豹、褚彪兩人,那張豹哼聲不絕,褚彪仍昏迷不醒。
沙百練離席向前,檢視兩人傷勢後,回首對梁金星說道:“張豹是被人用重手法擊碎了肩頭骨,那條左臂恐要殘廢。褚彪好點,只是被點了睡穴而已。”
他拂開了褚彪的穴道。
半晌,褚彪才悠悠醒轉,糾身坐起,輕輕噓了一口氣,舉目向廳中四下一掃,又俯首垂目,神情顯得十分頹廢。
沙百練揚聲說道:“褚賢弟,你們兩人,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先講講看?”
褚彪遂有氣無力地將途中所遇情節,說了個大概,又問道:“沙大哥,那個玄裝少年來過嗎?”
此時,獨居首座的梁金星,神情頗不自在,他倒不是害怕馬主人前來追索馬匹,而是深怪那張豹,不該偷竊人家的東西,反大言不慚,說是途中攔劫所得,又將竊來的馬,向他騙去銀子五百兩。
身為一砦之主,竟遭左右如此愚弄,心頭大感不幸,當下面色一沉,朗聲說道:“你們將他兩人送進房中休息去吧!”
那沙百練也掀髯一笑,說道:“褚賢弟,你先進去休息再說,那小子不來便罷,如若來時,嘿!我定要將他拿下交你處置,以雪今日之恨!”
語音未落,驚地瞥見屏門下人影一閃,一個玄裝少年,已經悄無聲息的就前叉腰而立。
沙百練噫了一聲,即扭頭喝問道:“你是誰?”同時,信手抓起桌上酒杯,用重手法,突向來人當胸擊出。
席中眾人,睹狀大驚,騰身四起,還未看清來人形貌,那宇文傑即迅如電閃般,旋步欺身,駢指急進。
一下點倒了坐在首席的梁金星,躺在椅上挺身不動,由於他的身法太快,令眾人無暇出手攔截。
那沙百練所擊出的酒杯“叭噠”一聲,碰在牆上,碎片四飛。
其中激回的兩塊碎片,竟擊傷了站在臨近的兩個武師的頭部,頓感一陣劇痛,雙雙昏倒就地。
宇文傑左手點倒了梁金星,右手正待使出大擒拿法,去抓那沙百練。
那沙百練乃浙東雁蕩山,禿頂神鷲伍月秋門下得意弟子,武功了得,為人陰沉而極具城府。
他自率同師弟“鐵甲”馬凱、“霹靂手”金玉震、“旋風虎”張豹、“玉虎”褚彪等,膺梁金星之聘後,即為上臺砦的首席武師。
他見來人,一下就將梁金星點倒席前,出手之準,身法之快,實前所未見,故深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在未摸清對方路數之先,殊不願真正出手,及至宇文傑又來切取他的手腕,即閃身躍出天井,立身院中,向廳前抱拳說道:“朋友,請將高姓大名,及今晚的來意,見告之後,我們再動手如何?”
宇文傑隨身躍出,怒聲叱道:“行不改名,坐不更姓,那黑馬主人宇文傑就是我,今晚的來意無別,乃專為拿你們這般盜馬賊,和掃除擄掠良家婦女的惡霸。”
他尚未出手,即聽得一個嘶啞嗓音,大聲喝道:“管你什麼角色,且先接我這一掌再說。”
倏見門角黑影一閃,現出條彪形大漢,“呼”的一掌,挾著一團勁風,側身劈到,那沙百練見師弟金玉震已經發動,遂亦不再躊躇,也乘隙斜刺裡向他右肩,劈出一掌,風聲霍霍,勢更凌厲,左右夾擊,銳不可當。
宇文傑在對方兩股勁風夾擊下,擦身向前一閃,早到了兩人身後,掄開雙掌,回身分向兩人拍出。
他快的尤如電光火石,迅雷奔馬,使對方根本無法閃身避讓或回手接招,只聽得“蓬”的一聲,那個霹靂手金玉震,頓被震起兩三丈高,直向那樓房右角飛去。竟撞斷樓上走廊邊木柵欄干數根後,才剎勢下墜,接又“叭噠”一聲,摔落臺階前,挺身丕動,顯已昏死過去。
另一旁那個沙百練,為人比較機警,擊出一掌之後,忽失敵蹤,便知不妙,方待擦身轉向,戒備後路。
不料身後,陡然衝來一股勁風,突不及防,“蓬”的一聲,己被掀起兩三丈高,同時,胸前一陣潮湧。
忙強自接納那口欲奪腔而出的心血,身懸空中,隨勢飄墜。
宇文傑隨即躍身趕上,當他身形尚未著地之際,便一把扣住他的右腕脈門,著力向下一帶。
那沙百練被這一帶之勢,疾速下降,摔了一下重的,真氣一洩,按納不住,不由哇的一聲,嗆出一口鮮血,跌地不起。
宇文傑又並指向他腦後一戳,點了啞穴。
這時,另有四個同席的武師,各自房中取了兵刃,一擁而上。
宇文傑一看,有兩個使刀,一個使劍,和一個使鞭的,他一時鬥得性起,大喝一聲,閃身穿入敵群。
猛向那個使刀的劈出一掌,將他卷出四五丈遠,方才摔倒,回手一下,又點倒了臨近身旁那個使鞭的。
另一個使劍的武師,見勢不妙,恰待轉身要走,宇文傑飛身上前,踢出一腳,將他掀了幾個跟頭,拋劍蜷身,動彈不得。
最末了,剩下了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欺近背後,掄刀就剁,宇文傑疾如旋風般,反手一把撈著對方的右腕,順勢向外一帶一扔,那傢伙手中單刀,立被抖落,身形拋起數丈,直向大門左旁的一排矮房飛去。
即聽得“叭噠”一聲大震,那條龐大身形,由空中撞來,自上而下,破門而入,摔落房中,杳無聲息。
與人接鬥,一出手就傷了恁多人,這在宇文傑說來,恐是第一遭。
他立身院中,向躺在四下的傷者,掃了一眼之後,輕輕舒了一口長氣,立即回身步進大廳。
廳中殘席已撤,兩旁站滿了僕婦人眾,都以一種驚怯的眼光,向這玄裝少年看去,那個被點了穴道,躺在當中太師椅上的梁金星,雖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可是知覺未失,他一見這個玄裝少年,一眨眼,即打傷了所有的武師,心頭早已氣餒,今又見他轉身進屋,以為是要對他下手,當時,只嚇得亡魂皆冒,兩眼直翻。
宇文傑戟指著梁金星,厲聲叱道:“呸!你這惡賊,本待立時誅卻,為地方除害,只恐汙了我的寶劍,現且暫時放過,候我將沈小三的媳婦送回家後,再來與你算帳。”說罷,飄身外出。
來到後院,解下馬匹,又到院東小屋窗前,揚聲喚道:“柳姑娘,可出來了,我送你回家吧!”
門聲響處,柳姑娘款步外出,衝著宇文傑又要下拜,他橫臂一攔,急聲說道:“姑娘快點上馬,這裡不是個好地方,我們要早早離開為是。”
他邊說邊攙著姑娘,攀上雕鞍,離開梁家後院。
來到東街口,開了砦門,出得上臺之後,由姑娘在馬上指引著方向,這一騎一行,直朝下塘村而來。
五里之地,轉眼即至,雖是天黑,行來也快,兩人進了下塘村,來到一家竹籬院外,姑娘說道:“到了。”
宇文傑勒住馬韁,將她扶下馬來,這時,猶見屋中燈光閃爍,但悄無人聲,姑娘忙上前叩門。
不一會,有人掌燈出來,她一看開門的不是婆母,竟是隔壁的周大媽,心頭不禁一愣,急問道:“大媽,我婆婆呢?”
那開門的周大媽,睜開昏花老眼,見是姑娘回來,才沉聲嘆息,說道:“唉……呀!柳姑娘,回來,你先進去看看。”
她隨著周大媽,步進草堂。
見狀,即一聲慘嚎,昏厥當地。
宇文傑在屋簷前,拴好馬匹,料得屋中,定有變異,忙折身跨進大門,也不覺一怔,原來這個小小堂廳中,竟停放著一男一女兩具屍體,察辨形貌,就是姑娘的丈夫和婆母。
但不明怎的,母子兩人,竟一夕同時死去,煞費索解,又見堂中還坐著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老人,這時,見有外客,也連忙起身招乎。
宇文傑即拱手問道:“請問老伯,這究是怎麼回事呀?”
那老者知道宇文傑是護送姑娘回家的,料想一定非壞人,遂對他說出一段情節:這沈小三祖籍,原是吉安人,十五年前,他父母因避宸濠之災,攜著兒子小三,及養媳婉貞,一家四口,逃到江山。
輾轉又遷居下塘,其父在日,本以叫賣京貨營生,後來父親一死,小三也長大了,便繼承父業,仍舊叫賣京貨。
那姑娘婉貞,此時已出落得玉首蛾眉,明目皓齒,性既婉順,人更聰慧,且剪得一手精細的好花樣,每日交由丈夫出賣,生意頗好。
舊年臘月初,兩小口子,才成婚完配。
也是合當有事,這一天,沈小三照例掮著京貨箱,外出買賣,婉貞隨著身後,正掩閉院門時,蹄聲響處,由對面忽馳來一騎駿馬。
沈小三認識馬上那人,正是本地有名的上臺砦砦主,小太歲梁金星,忙向他招呼,說道:“大官人你早!”
那梁金星小子,卻是個好色之徒,他坐在馬上,一面與沈小三答話,一面卻向院內姑娘背影,兩眼不停地直溜,遂說道:“小三,我家大奶奶,多日要買花樣了,只不見你來,今天可趕快去,好做筆生意。”
隨即打馬巡去。
當天下午,沈小三掮著京貨箱,來到梁家,婦女丫環們,爭相購買那些胭脂花粉,針線鞋料,及各式花樣等,正鬧個不休,那梁金星袖著雙手,也在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沈小三搭訕。
兩人聊到後來,那梁金星即正色問道:“小三,你這生意,到底做得怎樣,還有利息嗎?”
沈小三笑道:“大官人,生意倒還可以對付,只是本錢小些,如若本錢充裕,那更將好點。”
梁金星說道:“大概要好多本錢才夠呢?”
沈小三說道:“約莫有三十兩銀子,足夠了!”
那梁金星心頭不禁一動,同時,兩眼珠一轉,遂說道:“這樣吧,小三,我今借給你三十兩銀子,助你擴充生意去,也不要你什麼利息,只須寫張借據,就行了。”
沈小三即忙拱手說道:“大官人,這敢情好,只要將來生意賺了錢,定要好好孝敬你老!”
梁金星果取出紋銀三十兩,交給沈小三。
他隨即寫了一張三十兩銀子的借據,捧還梁金星,當日回家,即將此事告訴母親,其母聽了滿心歡喜,連聲稱佛,感謝不已。
姑娘在一旁,卻不置可否,半晌,才婉言說道:“三哥,古人說的好,利重而言甘,誘我也。我們這小戶人家,是不宜和他交往的呵,那梁大官人此舉,究竟是什麼路數,你要隨時留意一點才好。”
沈小三正高興頭上,哪裡理解得妻子的語意,次日一早,就去江山縣,添置貨箱,採辦貨物回家,從今以後,他改為挑著京貨擔兒,出外買賣。
本錢寬,貨色全,自然生意較好,賺錢也多,一晃就過了數月,姑娘起初,心還不安,後見沒事,也就不言語了。
不料昨天,梁金星就命人將沈小三找到他家,說道:“小三,你的生意這麼好,舊年借去的三百兩子,今天可以還我啡。”
沈小三放下京貨擔,抱拳拿笑,說道:“大官人,你老怎然會與我開起玩笑來哪?”
“誰與你開玩笑!”
沈小三說道:“我只借你三十兩銀子嘛,怎麼錯成三百呢?”
梁金星面容一整,冷峭地訕笑一聲,說道:“你這才是開玩笑哩,親筆寫的借據,大爺訛你不成。”
說著,就懷中摸出那張借據,兩手展開,向沈小三面前一照,“這可是假的麼,上面還有你的指模手印!”
沈小三就他手中,向那張借據一看,果然是三百兩。
不過,那個百字的筆畫,不但很粗,且墨色深淺,與其它各字,也有點不同,顯然,是事後塗改的。
他看罷,也不禁一聲冷笑,說道:“大官人,那個三百兩的三字,你怎不再加上兩豎,改成五百兩呢?這個百字,是由十字改的嘛!”
梁金星怒聲罵道:“放屁!小子,想存心騙賴麼,你敢短少一兩,今天若不還我三百兩紋銀,嘿,嘿!就將你媳婦抓來抵押。你幾時還清紋銀,我就幾時放人。”
沈小三聽得也不禁有氣,大聲說道:“我只借你三十兩銀子,你將字據改為三百兩,來訛詐做小本生意的人,你大人大勢的,還有良心!”
梁金星又冷笑一聲,說道:“哼!我沒良心,你當日借銀時,還有這馬大娘在旁見證,你說說,賴帳不還,誰沒良心。”
那馬大娘在旁插口,說道:“小三啊,你這孩子,真是的,我們大官人,家財萬貫,還能訛人嗎!”
沈小三見梁家眾人,如此狼狽為奸,聽得更氣炸了肺,一時不由自主地,暴聲喝道:“你家裡見證,怎能作數,要我還銀子不難,我們可上江山縣大堂,縣老爺斷我還你三百兩時,決不少你一分,我也跑不了,改日再見。”
他正待返身掮起貨擔要走。
那梁金星大喝一聲,罵道:“小子,竟抬出江山縣來,壓你大爺,你真是找死,我今天先揍你一頓再說,再看你還不還銀子。”
隨即上前“叭”的一聲,就是一記耳光,接著,猛抬左腿,當胸又是一腳踢出,只見沈小三身形一晃,一個踉蹌,撲通,直向那階下撞去。
可憐一個毫無武功的人,怎受得住這個武林高手兩下重手,他被那一腳踢在胸口,撞下砦臺之際,猶雙手撫著當胸,暗自恨道:“悔不該當初不聽妻子之言,致罹今日之禍,更不知道家裡婆媳兩人,今後將要遭到如何結果。”
想到此處,兩眼金星亂進,喉中一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跌地不起,人已昏死過去。
梁金星見狀,先還不禁一怔,眼珠一轉,陡生惡念,忙命小廝兩人,抬出一頂涼轎,附耳吩咐了一陣。
那兩人掮著小轎,急奔下塘沈家,敲開大門,說道:“你家小三,在上臺和人打架,受了傷,現躺在砦中梁保正家裡,保正著我們來,請老太婆或小娘子,前去看看,這門外有轎子,快點動身吧!”
那沈老孃一聽,只嚇得面色蒼白,雙手直抖,老眼婆娑,顫聲說道:“我那孩子,從沒聽說和人鬧過事呀?婉貞!你就隨這兩位大哥去看看吧。”她瞪著那兩個小廝,皺眉苦臉,兀自不停地唉聲嘆息。
姑娘似已預知將有什麼災禍臨頭,不禁眼跳肉顫,心頭極度不安,但丈夫既已闖禍,作妻子的當然不能置身事外。
當下只急得頭沒梳、臉沒洗,衣服也沒換,就隨著兩人,坐上涼轎,糊里糊塗地被抬進了上臺梁家。
當她尚未後東門進砦以前,那梁金星早已命人用張涼床,抬著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沈小三和他的那擔京貨箱子,彎出西砦口,暗悄悄地送到下塘沈家前一放,立即拔腿就跑了。
沈家隔壁周大爺的小兒子,正在村邊放牛,見三人鬼鬼祟祟,抬個病人來,撇下就走,不知是誰。
趕忙過去一看,嚇得一大跳,疾奔回家,告知父親,周大爺即前來,驀見小三頭青面腫,遍身血汙,躺在床上,一口遊氣如絲,哼聲不絕。
不由大驚,急忙敲門,高聲喚道:“沈大嫂,快點開門,小三被人打傷了,現在門外躺著哩。”
沈老孃由屋內,三步當作兩步,急急忙忙出來開門,見狀只驚得嚎啕痛哭,手足失措。
當下遂由周家父子,將小三連同涼床抬進堂中放下,又將那副京貨擔子,挑了進來,周大爹再檢查他的傷勢,除頭青鼻腫外,胸前卻青中泛紫的硬了一大片,身上血跡,顯系由口中嗆吐出來的。
不由得眉頭一皺,說道:“大嫂,讓我進砦去買點跌打損傷的藥回來給小三吃,他傷得很重。”
一語提醒了沈老孃,說道:“婉貞那孩子,還沒回來,怎麼辦呢?大爹,謝謝你,請你就順便向那梁保正家找找看,最好要她同你一路回家。”
自周家大爹走後,沈老孃只陪在兒子身旁,不停地啜泣,直到掌燈之時,才見他神色倉惶,氣急敗壞地趕回沈家,一進門,即沉聲說道:“大嫂,今天這事,透著奇怪,婉貞那孩子的下落不明,梁保正家根本沒有派轎接人的那回事,再向東西砦口打聽,都說沒見有什麼涼轎進砦。”
不料話音尚未落盡,那身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沈小三,他本已身受奇重的內傷,肺腑早亦支離破碎,命在旦夕,怎再禁得起新的刺激。
他聽得突感急痛攻心,一口真氣接不下來,只見他雙腿一伸,兩眼一翻,竟拋卻慈母嬌妻,與世長辭。
周大爹買回的傷藥,尚未掏出,見狀,深恨自己出言莽撞,驚死了小三,呆在一旁,悔愧無已。
沈老孃是個年高體弱的人,又怎受的住如此打擊,今既傷心兒子喪命,更惦念媳婦安危,一陣慘痛,昏厥倒地。
慌得周大爹俯身胸前,連聲呼喚,先還能答應數聲,漸漸的,她喉間只呼呼作響,到後來,鼻息頓杳,四肢僵硬,人已氣絕。
這一夕連喪兩命,周大爹慌得更兇,忙喚來老妻和大兒子,幫著將沈老孃的屍體,抬向另一邊木榻上。
當下對沈家母子二人的後事,經過一番商量之後,既無錢,又無人,怎麼辦?只有等到無亮再說。
宇文傑聽罷,只氣的劍眉倒豎,握著右舉,猛向左掌心一擂,略一沉思,逐由懷中掏出五十兩銀子的大銀票一張,向周大爹一遞,說道:
“這個,託付老伯,趕快買兩具棺木,成殮小三母子,如有多的銀兩,也可做場法事,超度亡魂,我現在就去殺那惡賊小太歲。”
說罷,人影一閃,頓失蹤跡。
宇文傑連馬匹也沒要,一出沈家院門,即撲上臺而來。
這時,途中也來了一位夜行人,徑撲向下塘沈家,由於兩下所經的路徑不同,致未遭遇。
他來到上臺,躍上樑家前庭院牆,遙見廳中,燈燭輝煌,人影幢幢,那梁金星穴道已解,正吆喝著,指揮手下,似在替人裹傷敷藥。
再看院中,果見那此受傷人眾,已運走一空,他當即使出一招“飛燕穿簾”,穿離牆頭,斜刺裡凌空下墜,橫身廳前,叉腰而立。
廳中眾人,忽覺燈前人影一閃,回首向外一看,陡見這位玄裝少年,去而復返,不由大驚。
面面相覷,作聲不得,那坐在亡首太師椅上的梁金星,頓收起了剛才那頤指氣使的倨傲神態,忙躍身矮座,舉起身後太師椅,猛向宇文傑迎面擲出,己身向右一閃,正待穿入屏門遁走。
宇文傑一手接住飛來的太師椅,向旁一扔,太喝一聲,罵道:“惡賊,哪裡逃,你一中逼死沉家母子兩人,我今要你償命。”
話音未落,人已飛身向前,凌空劈出一掌,在正當盛怒之下,存心要取對方性命,故毫無保留的全力施為。
那梁金星的武功再高,怎擋的住這陣排山倒海的掌勢,他見對方的身法太快,自己遁走無望。
正打算拼力接這一掌,不料身形拿樁不住,竟被震起兩丈高,同時,頓感五內俱崩,兩眼發黑,直向對面牆壁撞去。“叭”的一聲,摔落塵埃,宇文傑跟蹤趕上,補了一腳,登時了帳。
那個貪婪成性的旋風虎張豹,他乃這場拼鬥中的罪魁禍首,雖身負奇重的內傷,躺在廳旁榻上,卻眨著那隻獨眼,盤算當前形勢,頗與自己不利,遂強自己掙扎,猜想趁他兩個拼鬥之機,乘隙走避。
宇文傑雙手雖在與人拼鬥,但仍舊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今一瞥見張豹起身要走,遂又大喝一聲,反身撲至,罵道:“你這個助紂為虐的竊馬賊,也饒你不得!”劈面一中抓小雞般,抓住他的肩頭,提懸空中,用力向門外牆前一摔。
“叭噠”一聲,只摔得那旋風虎,腦漿進裂,鮮血四濺,頓變成一雙血虎兒,挺身階下,一動也不動。
他回首指著呆在身旁不遠的玉虎褚彪,喝道:“我看在你對那柯家一念之善,今夕且饒過你一遭。”
說罷,逕拋下眾人,來到後院,一掌劈開那間獨立小屋的大門,入內又一腳將房門踢開,亮起火摺子。
只見剛才凌虐柳姑娘的那兩個虔婆,早因穴道自解兩人已同床就寢,突聽得屋內連聲巨響,由夢中驚醒。
眼前火光一閃,一見當面那人,不禁嚇得口中上下兩排牙齒,捉對兒打磕,渾身直抖不已!
宇文傑藉手中火光,見這兩虔婆的醜態可憎,怒聲罵道:“我把你這兩個隨波逐浪的利口賊婆,本待一併殺卻,只恐汙了我的寶劍,姑念你們女流,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要你啞口終身,看你們今後還能逞舌害人否。”隨即使用一神奇的手法,並指向她兩人腦後,各戳一下,反身退出。
這場拼鬥,竟打殺了恁多賊人,他覺得心頭十分痛快,身上頓感一陣輕鬆,來到院中,仰天一聲清嘯。
飛身上了屋頂,一掠數丈,躍出木砦,直奔下塘沈家而來,一進院門,首先不見了自己的“烏雲趕月”不由一驚。
料想屋內,定又發生了什麼變故,又見屋門大敞,燈光獨明,進去一看,當中除停放著兩具屍體外,其餘眾人,一個不見。
他立身堂前,高聲喚道:“柳姑娘,柳姑娘……”如此連喚數聲,半響,才由後門外,鑽進一個小廝。
再定睛一看,來人卻是隔壁周家的大兒子,忙問道:“大哥,那柳姑娘和你爹媽等人呢?”
那周家大兒子,定了一定神,才苦著臉說:“大爹,你走之後,我爹就上清湖鎮買棺木去了,現還沒回。”
宇文傑急聲問道:“那柳姑娘呢?”
“你們兩個一走,不一會,就來了一個光頭皮的賊人,手裡拿著柄大刀,劈開大門,擄柳姑娘,騎著你的那匹黑馬,向東北大道,朝行州方面跑了,我和媽都伏在黑暗才沒被尋著。”
宇文傑聞言變色,只氣得怒目圓睜,恨聲切齒,暗自忖道:“這一下真糟,剛救出來的人,又被劫走,我若不拿住那賊,力劈掌下,怎能消除這口怨氣。”
再又一想:“這賊竟也是個光頭,定乃上臺一黨,不過,梁家裡賊人,已死傷迨盡,還有說呢?敢莫就是梁金星著人去尋,尚未露面的那個什麼師父無疑!”
他如此沉思了片刻,遂問道:“那賊走了好久?”
“剛一會,沒有一個時辰的工夫。”
那周大媽隨著兒子之後來到堂中,宇文傑乃對她說道:“媽媽!我因要去追賊,馬上就走,以後不會再來,也說不定,這沈家的後事,只有一切拜託你兩老,積德為善,上蒼定有保佑!”
說罷之後,他隨即雙手一拱,反身飄出門外,滿空星斗,尚未天亮,忙連起“龍步雲程”輕功,取向東北,如一縷輕煙般,向前趕去。
這擄走姑娘,劫去馬匹的賊,不是別人,正是宇文傑所猜,當晚梁金星著人四下去尋的那個師父——鐵甲馬凱。
他晚間宿在姘婦家裡,被梁家小廝尋著之後,一肚皮沒好氣,只得一同回家,不料一進門,使他大吃一驚。
見庭前階下,東倒西歪,盡都是人。
向廳中一看,見梁金星也被人點了穴道,躺在椅上,呆若木雞,忙替他將穴道解了,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誰幹的?”
家中另有一批二三流的武師,爭相告訴,是個名叫宇文傑的玄裝少年,下的手,剛走一會。
又齊聲說道:“馬師父,你可趕到下塘沈小三家看看,他可能還在那裡。”
那馬凱將眼前情形,揣摸了-會,暗恃:既然梁金星,沙百練,金玉震,合這幾人的力量,全非人家敵手,自己單人獨騎,恐更不成。
不過,已經吃了這碗下砦武師的飯,現砦中出了事,不能說不管,好歹且去看看再說,見機而行,只不要白賠上一條命就是。
他盤算既定,即取過大環刀,對眾人說道:“各位,就有勞將受傷的,都抬進來料理一下,我現去下塘沈家看看。”
他來到沈家院前,首先就發現那匹“烏雲趕月”,拴在廊下,心想:“奇怪,這黑馬怎跑到這裡來了,呵!恐怕就是被那宇文傑劫來的,慢著,這廝定在屋中,等他睡罷之後,再下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