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棄師太就和她的師妹不同了,是個矮小瘦弱而慈祥的人。
也許她本來並沒有如此瘦小,可是現在全身肢體都已因衰老而萎縮,只有一雙眼睛依然泉水般清澈,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美麗。
禪房裡潔淨得彷彿就象是古墓內的石室,陳設也同樣簡單。這位天棄師太無疑是位修行極刻苦的苦行尼,可是看她精光內蘊的膚色和眼神,又可以看出她的苦行也許並非用在修練佛學上,而是用在修練內功的。
以白荻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這位瘦弱的尼僧內力的修為已經達到什麼樣的地步,他只能說,當世武林中,內力能勝過她的人,絕對不會超過五個。
天棄尼對他的態度倒很平和,一開始先問他的姓名身世來歷,對於白荻這個名字,她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對於武林中的事,她知道的顯然不多。可是對他的家世,她卻顯得很有興趣。
問過了之後,她才慢慢地說:“我不知道現在你是否已經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她說,“這裡就是天棄庵,也就是江湖傳說中的寡婦廟。”
天棄庵、寡婦廟,這名字的確已足夠說明很多事。
白荻當然也聽過這名字。
在這裡出家的,都是些為維護武林正義而戰死的烈士遺孤,和一些洗手革面、自願放下屠刀的女性凶煞盜匪。據說曾經縱橫江南、殺人無數的女魔“鐵羅剎”,就在這裡出家了。
江湖中人對於這裡的女尼,都保持著相當的尊敬,而且彼此相約,決不來騷擾她們的清修。所以這尼庵附近十里方圓之內,都是禁區。如果有人想闖進來,她們甚至會當場格殺,所以近年來已漸漸沒有人敢犯這裡的禁例。
“你被人追殺,又受了二十一處刀傷,如果沒有人搭救,必死無疑。”天棄尼對白荻說,“所以我才會救你,而且收留你。”
她冷靜的聲音中忽然露出一種很奇妙的感情,過了很久,才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接著說:“這當然也是因為我們有緣。”
白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聽著。
“追殺你的人之中,有一個姓程的,叫程小青,已經來過了一次,只是還不敢硬闖進來而已。”
若是硬闖進來,還能活著出去麼?
“可是我知道,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禁區外巡查守候著,而且還調集了很多位武功極為不錯的高手,只等你一出去,就格殺勿論。”天棄尼說,“你是個男人,他知道你在這裡待不久的。”
“是。”白荻立刻說,“只要大師要我走,我立刻就走。”
雖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那種天生的傲氣,還是一點也改不了。
想不到這年老體弱的天棄尼居然也有這麼樣一股傲氣,只淡淡地問:“我若要你留下呢?”
天恨忽然大聲插口道:“那麼就得先閹掉他。”
“你說什麼?”
“我說要他留下,就得先閹掉他,否則就是壞了這裡的規矩。”
她氣沖沖的大步走了出去,火氣之大,到一大堆女強盜裡去找,都很難找得到。
天棄尼輕輕嘆息!
“快二十年了,想不到她還是這樣的火爆脾氣,尤其是對你。”她看著白荻,“她好象從一開始就見不得你這個人。”
白荻苦笑。
她為什麼要閹掉他?是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無法得到,所以索性把他毀了?
深夜裡那個高挑的女尼,那雙顫抖的手,是不是也修剪得跟她同樣整齊?
天棄又說:“也就因為她這種脾氣,才造成她這一生的不幸,別人看她縱橫江湖,不可一世,其實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苦。”
“江湖中誰不是這樣的?”
“可是她受的苦,總要比別人多些,單隻她身上受的內外傷在陰雨天發作時的痛楚,已非人所能忍受;再加上她的臉也全都毀了,整張臉都是用股上的肉重新做出來的。”天棄尼黯然道,“昔日的絕代,變成今日的模樣。女人的這種哀傷又豈是男人所能體會?”
“何況還有寂寞。”白荻道,“終其一生,永遠無法解脫的寂寞。”
“是的,寂寞,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子女,什麼都沒有,對一個女人來說,無論她犯過什麼錯,這種懲罰都已足夠。”
“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責怪過她。”
“一直?”
“是的,從一開始,直到現在。”白荻說,“我早就知道她是誰了。”
“她是誰?”
“鐵羅剎,昔年曾經在一夜之間殺盡江北五大堂中的一百多口壯漢,到最後才被雷火堂主用毒火毀去了面容的鐵羅剎。”
天棄大師沉默了很久,眼角彷彿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
“你錯了,她不是鐵羅剎。”天棄說,“雷火堂主毀不了鐵羅剎。”
“她是誰?”
“她當然也是江湖中一個極有名的人,雖然殺手無情,卻是人間的絕色。”
“大師說的是玉如意?”白荻問天棄。
“是的,她就是玉如意,她的臉被毀,就因為她的美色。”
“可是江湖盛傳,鐵羅剎確實已經在這裡出家了,她正式受戒剃度時,還有人親眼見到的。”
“那也不假。”天棄道,“鐵羅剎確實就在這裡,只不過另有其人而已。”
“另有其人?是誰?”
“是我。”
天棄看著吃驚失色的白荻,很平淡地告訴他:“我才是鐵羅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