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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 孟 一

    朱家以市井遊俠而拯將軍季布之困後,遊俠這兩個字在漢代開始轟動而流傳開來了,上至天子,下及公候,都對這一類人有了個真正的認識,大家才知道這一群以擊技聞名市井中的遊俠兒,並不僅僅是好勇逞狠的匹夫。

    他們有理想,有抱負,更難得的是有氣節,有品操,甚且還有幾個是飽學經通,有著高深學問與超人思想的通儒。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孔子將這三項教條列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必不可少的條件,而遊俠之士,也是必須具有這些品德操守的英雄豪傑。

    戰國時有遊俠之名,而戰國的遊俠中,也出了一些轟轟烈烈的人物,如聶政,如荊軻,如豫讓,如專諸。

    他們都起自草莽,出身市井屠沽之肆!雖然也有-奇磊落,跌宕突出的異行,然亦僅止於為豪門所用的刺客而已。

    可是漢代的遊俠,卻另有其可敬的一面,他們有自己的思想與情操,不登權貴之門,不為豪門所操縱,朱家救了季布,不要他任何一點的酬勞,終生沒有再見過他。

    朱家之後,英雄輩起,豪傑迭出!如雒陽的劇孟稱名於吳楚,符離人王孟稱俠於江淮,濟南有間氏,代郡的白氏以全傢俱從事俠舉而聞,梁地有韓無闢,陽翟的薛況,郟郡的韓孺等,俱是名聞一時的豪傑。

    這時正是漢景帝當政,高祖劉邦分封的子弟功臣而王者有十數人之多,他們又漸漸恢復了前周封建時代的局面,割地稱雄,隱然地成為一個小朝廷,擁兵自固,但這些王候們的野心很大,不事相互的攻伐,都想西舉長安,取代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

    景帝很擔心這些事,任用了青年貴族晁錯為御史大夫,掌握政令,準備削減諸王的封地。

    晁錯是景帝為太子時的舍人門大夫,也即是太子府的總管事,跟太子很接近!其人巧言而善變,善於揣測主上的心意,多才而刻薄寡情,他學的是商鞅,申不害的刑名之道,講究法治,是個很有野心的青年政治家,所以他當權之後,極力傾軋了先皇孝文帝所隆遇的賢臣袁盎貶到吳都廣陵去為吳王的丞相。

    漢代的官制沿用舊秦編制,以丞相掌政事,御史大夫掌政令,太尉掌軍事,但漢代的御史大夫,權力尤在丞相之上,皇帝的詔書先下達到御史大夫,轉交給丞相,而丞相上書也由他轉達,用以作為對丞相的監視與制衡,所以御史大夫在官位上與丞相、太尉並立而稱為三公,對職稱的重要上似乎只是皇帝與丞相間的橋樑,但以實權而論他是皇帝的私人代表,權力至高,遠超過丞相,故此這個職位,一向是皇帝最親信的人來擔任。

    分封的諸王也是比照朝廷的體制而設三公,但王府的三公仍是由皇帝派任的,袁盎一向是帝都丞相的參政大臣,文帝在位時,他跟晁錯就是互不相容的政敵,兩個人從不曾一起同坐過。

    晁錯當權後,自然要設法排除這個政敵,把他遣到吳王劉濞處為相,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升了官,但實際上卻是借刀殺人之計,因為吳王早有叛意,等吳王叛象明確時,晁錯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掉這個政敵了。

    晁錯在朝政的密議上提出了削減諸王封地的建議,完全是摸準了景帝的心理,因為這些王叔驕橫自大,漠視天子的權威,早已使青年登基的景帝劉啟心懷不憤,一直想設法弭平他們,所以晁錯提出這個建議後,群臣鉗口,只有帝舅大將軍竇嬰一個人反對,認為如此一來勢將激起兵變,晁錯卻成竹在胸,侃侃而言,說諸王之叛,不過是遲早間事,與其讓他們慢慢培植羽翼以坐大,不如早日刺激他們一下,使他們敗露叛變的意圖而加以殲滅。

    這正是景帝的心意,竇嬰力爭不過,憤而退出會議,晁錯更出了一個絕主意,獻議景帝另派竇嬰到吳國去觀察政風,刺探一下吳王的意圖,他知道竇嬰跟袁盎是知交,削地之議還在籌劃的階段,先讓竇嬰去透露口風,使劉濞先事發動,好一舉消滅這兩個他最痛恨的人。

    竇嬰悶悶不樂地奉了使命,輕騎簡從,來到吳國的邊境。那是一個很炎熱的盛暑,他騎在馬上也感到燥熱難當,他的家將竇武跟在後面步行,更是汗流如雨,竇嬰見了心有不忍,看到一片柳林時,就用馬鞭指點著道:“竇武,到那片林子裡,咱們歇一下吧!”

    竇武卻凝重地搖頭道:“不!將軍,到了驛館再休息吧!奴才覺得情形不大對,這一路上老是有些行蹤不明的人盯在後面,恐怕會不利將軍,叢林山道,都是危險的地方,不可以停留。”

    竇嬰笑道:“你太疑神疑鬼了,我雖然身為將軍,卻自信誠厚待人,沒有人會對我不利的。”

    竇武道:“不然!御史大夫晁錯就是與將軍格格不入的一位。”

    竇嬰長笑道:“那小子少年得意,刻薄而尖誚,誰都瞧他不順眼,人人都是他的仇敵,不會單獨對我如何的。”

    竇武道:“晁錯雖然敵滿帝都,但那些人都不在他眼中,只有將軍與袁大人才是他最畏忌的兩個人,袁大人被他遠放吳王為相,奈何不了他,將軍卻是太后的手足,長侍君側,是他亟欲排除的一根眼中釘。”

    竇嬰微笑道:“這一點我很清楚,他獻議主上,派我去使吳,就是一項陰謀,吳王見到我去了一定會想到朝廷對他有何疑忌,說不定會當時殺了我,但袁盎在吳為相,一定會照應我的。”

    竇武道:“假如晁錯密遣刺客行刺呢?奴才自從離京之後,就發現有人跟著,很可能就是他派來的。”

    竇嬰笑道:“從長安到此地,遙遙萬里,晁錯如果要殺我,早就會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竇武道:“進入吳境再下手,可以推在吳王身上,責成吳王心懷異圖,刺殺專使廷臣,而袁大人為相失職之罪難辭,豈不是一石三鳥之計。”

    竇嬰一怔道:“這也有道理,但我不相信晁錯有這麼大的膽子,萬一失手,豈不把他自己的路毀了!他現在正在走紅的時候,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竇武道:“晁錯學近申商,兼及縱橫,完全走的是權術的門路,這一派的人慾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孤注一擲也在所不惜,像這一次他獻策削減諸王封地,就是一次投機,如果所謀不成,將成天下之矢的,甚且會禍及家族,他連這種險都敢冒,還有什麼不敢為的。”

    竇嬰知道他說的不錯,卻又不服氣地道:“晁錯真敢這樣做,我倒要試試看,你我腰下兩支劍,還怕過誰去?”

    竇武急道:“將軍!晁錯行事雖不擇手段,卻善於謀略,他派遣出來的人,一定是擊技好手,將軍與奴才所習的俱是征戰搏擊之道,與江湖擊技不同。”

    竇嬰傲然不懼道:“沒什麼不同的,不過是殺人而已。”

    說著催馬進了樹林,自顧在一個小池旁歇了下來,竇武沒辦法,只得緊緊跟上,到了竇嬰身邊,但見一棵大樹底下,散坐了五六個赤膊的漢子,正在呼蘆喝雉聚博。

    竇嬰很感興趣,踱到一旁看著,竇武大急,連忙握劍趕過去喝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人?”

    一箇中年漢子冷冷地抬起頭道:“做買賣的,天氣太熱,在這兒休息一下,這觸犯王法嗎?”

    竇武看見他們的貨車停在一邊,車上堆著脫下來的衣服,居然帶著刀劍等兵器,心中更為起疑,沉聲道:“做生意的帶著武器幹嗎?”

    那漢子臉色一沉道:“問得好!我還想反問你們一句呢?你們這些當官兒的吃了皇家糧餉,終日操兵,卻不管地方治安,盜賊蜂起,我們帶了兵器是為了自衛,這本是你們的責任你倒好意思來問我?”

    竇武怒道:“你居然敢對大將軍如此放肆。”

    竇嬰卻喝止他道:“竇武!住口!這位壯士說得很對,治安不靖,乃守士有司失職,商旅行客繳了徵賦,卻得不到保護,我們應該感到慚愧才是,請問壯士,吳國地方的治安情形果真如此糟嗎?”

    那漢子道:“豈僅吳國而已,每個地方都差不多,那些王公大臣們苛徵暴飲,胥吏中飽私肥,弄得民不聊生,挺而走險,漢家天子坐鎮長安,不聞不問。”

    竇嬰一嘆道:“真想不到這些公候漠視民疾,一至於此,先帝太仁厚了,只顧自己崇尚節儉,沒有把他的子弟們好好管教一下,分封采邑,原為救民,卻成為害民了,我回朝之後一定奏請主上設法整頓一下。”

    那漢子又看了竇嬰一眼,微微地哼了一聲,充分地表示出不齒之狀,竇嬰想想又道:

    “別處我不太清楚,但吳王的丞相是袁盎袁大夫,他應該對這些事多留心一點呀。”

    那漢子冷冷地道:“官長好像跟一些大官兒很熱絡呀?”

    竇嬰只謙遜地道:“那裡!那裡!同朝為僚,略有交誼,而袁大夫與下官比較談得攏一點。”

    竇武忍不住道:“竇大將軍乃是今上的母舅,官居極品。”

    竇嬰連忙叱道:“竇武,你說這些幹嗎?我這大將軍並不是靠裙帶關係掙來的,有什麼可驕人之處。”

    竇武道:“大將軍!不是奴才放肆,他們的眼睛裡面,根本就不相信您是上朝的大將軍,還當您是冒牌的呢?”

    竇嬰笑笑道:“如他們不相信,憑你這句話又能證明什麼呢?再說讓他們相信了又能如何呢?”

    竇武不敢再說什麼,竇嬰笑笑道:“各位請繼續玩下去,別為了我而掃了興。”

    那漢子微笑道:“賭博是違禁的,官長怎麼還鼓勵我們從事犯禁呢?”

    竇嬰笑笑道:“朝廷禁博,乃是怕大家沉湎於此,荒廢了正業,立意良善,但施法當本乎人情,像各位是為避暑而略事消遣,賭注也不大,應該是沒關係的。”

    正說到這兒,林外一陣急蹄,有四五個勁裝騎士急急地從大道上馳過,其中一人回頭瞧了一下,忽而叫道:“在這兒呢!大家快回頭。”

    他勒馬兜了回來,其餘的人也趕了回來,紛紛下馬,採取了包圍的攻勢,竇武眼見情況不對,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喝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其中一個漢子笑道:“奉吳王之諭,待來迎迓大將軍。”

    竇武叱道:“胡說!吳王根本不知道大將軍要來,再說吳王如要迎迓大將軍,應該派遣儀隊前來。”

    那漢子笑道:“到了都門自然有儀隊出迎,現在我們是吳王的私人代表,前來護送大將軍的。”

    竇武卻冷靜地道:“不必!我們無須人護送!”

    那漢子一笑道:“道路不靖奸民頗多,如有失閃,吳王怎麼向上朝交代呢?請大將軍上馬吧。”

    說著揮揮手,一人將竇嬰的馬牽了過來,要他上馬,竇嬰搖頭道:“天氣太熱,我要在這兒歇一下。”

    那漢子頓了一頓,隨即笑道:“那也好,卑職等為大將軍把場地清理一下,以免攪擾了大將軍!”

    語畢轉向那些賭博的漢子們叱道:“滾開去!大將軍要在這兒休息,怎容得你們在此打擾。”

    那些博戲的漢子中有幾個怕事的,都起來躲開了,只有推莊的漢子仍然端坐不動道:

    “連大將軍都不加禁止,你們又憑什麼趕我們走!”

    那漢子怒叱道:“混帳!叫你走就走,還嚕囌些什麼?”

    推莊的漢子從容地道:“我不走又怎麼樣?”

    圍在旁邊的勁裝武土中,有一人道:“大哥!別跟他嚕囌,乾脆一起幹掉算了免得洩了風聲。”

    說著一刀劈了過來,竇嬰連忙拔劍架住了道:“朋友!你還是快走吧!這些人根本不是吳王派來的,更不是來保護我,而是我的仇家派來殺我的。”

    “喔!你是位極人臣的大將軍,他們還敢殺你?”

    竇嬰一嘆,道:“朋友!你不是官中人,不懂得這些?”

    那漢子笑了笑,道:“我是不懂,但是我也不能離開。”

    竇嬰愕然道:“那是為什麼?難道你也想死在這兒嗎?”

    那漢子道:“大將軍,這些人既然要殺死你,又怎麼會放過我呢?他們不能留下一個行兇的見證呀。”

    竇嬰點點頭道:“這也是,不過我與我這個家將還能抵擋一下,你就利用這個機會,趕快逃出去吧,我看你也會一點武功,而且還有同伴,只要你跟他們會合在一起……”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大將軍,他們跟我走在一路,原是依靠我保護他們的,現在倒過去求他們保護,傳出去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嗎?我劇孟再也別想在外面跑了。”

    劇孟兩個字如同一塊大石投進了平靜的湖心,包圍在四周的那些刺客們都變了色,先前劈他一刀的漢子連忙抱拳道:“原來兄臺是雒陽劇大俠,兄弟羅士信,失敬了!”

    劇孟微微一笑道:“久仰!久仰,原來是洛中七雄中羅老大,這六位想必是另外的六雄了?”

    羅士信頗為尷尬地道:“是的!羅某有眼不識泰山,先前不知是劇大俠致多有得罪。”

    劇孟一笑道:“好說!好說!洛中七雄名滿西京,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吳地,做了吳王的官兒?”

    羅士信臉色漲得通紅,無以為答,劇孟卻不放鬆地道:“各位榮膺高位,總算是替我們江湖遊俠爭氣露臉了,各位既是吳王派出來接人的,應該從後面那條路過來才是呀!怎麼會從西面的那條路上過來呢?”

    羅士信吃吃地道:“在下等是走過了頭又折了回來的。”

    劇孟道:“我從三天前由西邊回來,各位如果是走過了頭,我怎麼沒在路上看見各位的影子呢?”

    羅士信又被堵住了嘴,竇武忍不住道:“劇俠士,這幾個傢伙分明是在說謊,他們是從長安出來的,一路上盯著大將軍,要加害大將軍。”

    劇孟微笑道:“是嗎?這就怪了,他們跟大將軍有仇?”

    竇武道:“大將軍待人寬厚,從不與人結仇怨,他們是受了晁錯那小子的唆使,前來殺害大將軍的!”

    劇孟道:“羅老大!真是怎麼回事嗎?”

    羅士信只得點頭道:“是的!兄弟等奉了晁錯大夫之命,前來狙殺竇嬰,劇大俠既然知道了,尚請置身事外。”

    劇孟道:“廷臣互爭,劇孟以在野之身,確是不想置身其中,只是有一點不明白,此地離京師迢迢萬里,各位一路跟來,有很多機會可以得手,為什麼遲到現在呢?”

    羅士信道:“在下奉命要進入吳地才下手。”

    “為什麼呢?”劇盂緊迫一問。

    羅士信道:“這個……兄弟只要奉命行事,不知其故。”

    劇盂臉色一沉道:“江湖遊俠受僱於豪門作刺客的事很平常,但大家都有一個原則,就是狙殺必有正當的理由,或為報恩,或為雪仇,或為除奸,像各位這樣,連個原因都不問清楚就接下這事,未免太貶低武士的人格了。”

    羅士信臉上神色很尷尬,竇嬰道:“晁錯不會告訴他們原由的,我倒是知道,今上用晁錯之言,欲圖削減諸王的封地,而吳王的兵多將廣,聞知此信後,必然會恃勢抗旨,聖上才派我先來採查一下吳王的意同,而晁錯派人在吳國的地面上殺了我,就可以造成了吳王的罪行。”

    劇孟哦了一聲道:“這麼說來,將軍一死,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討伐吳王了。”

    竇嬰嘆道:“聖上乃天下之主,欲討吳王,可以有更好的理由,而且聖上仁民愛物,不想妄動干戈而禍延百姓,所以才派我來,宣陳利害,希望能由和平的方法,達成削地的方法。

    但晁錯卻迫不及待,要殺死我來逼反吳王。”

    劇孟道:“將軍能說得動吳王嗎?”

    竇嬰道:“吳王與我頗有舊誼,再者敝友袁盎在吳國為相,以我們兩個人的力量,或許有幾分希望。”

    劇孟道:“假如吳王不肯接受呢?”

    竇嬰道:“那就必須付之一戰了,但袁大夫忠君愛國,一定不會跟吳王同流合汙,只要他不在吳國,吳王帳下的士卒乏人領導,難以成大器,戰禍就不至綿延太大!”

    劇孟道:“我是吳楚的人,為了鄉里父老計,倒是希望將軍能完成使命,免得老百姓又受戰火之害。”

    竇嬰道:“諸王擁兵自大,漠視民疾,朝廷也有所聞,一二有識之士,也覺得須要整頓一下,但不宜操之過急,也是為了百姓之故,與壯士同出一心。”

    劇孟道:“將軍澤及黎庶,劇孟身為草民,無以為力,只能保護將軍平安到達吳都,將軍上馬吧。”

    說著牽過馬來,羅士信道:“劇大俠是要跟兄弟為難了。”

    劇孟一笑道:“羅老大,你們只知為利而殺人,憂國憂民的道理跟你們講是說不通的,我只以私人的情面向七位討一次人情,請你們高抬貴手。”

    羅士信道:“劇大俠跟竇嬰非親非故,而且志行高潔,從不與富貴中人交往何必淌這混水呢?”

    劇孟道:“我欠了竇將軍一次活命之恩!剛才若不是竇將軍橫擋一劍,劇孟早成刀下之鬼了。”

    羅士信道:“劇大俠說笑了,大俠技擊通神,兄弟那一刀怎麼也傷不了大俠的。”

    劇孟笑道:“竇將軍並不知道我是劇孟,他出手的一劍完全是為了救我,各位的來意他們已經知道了,身在危中,猶且不忘救人,這一劍之情我不能不報。”

    羅士信還要說什麼,旁邊一人叫道:“大哥,劇孟存心架樑,跟他動嘴是沒有用的,咱們洛中七雄難道還怕了他,乾脆放下手來幹吧。”

    劇孟笑道:“羅老大,你的兄弟也許不知道劇某的為人,你應該清楚,我報出了名號之後,就是決心管定這件事了,先前一刀我不予計較,如果再有人向我遞刀,我就不講客氣了,你斟酌一下再決定吧。”

    說完,牽了韁繩,向竇武道:“你管後面,只要保護住將軍不讓他們接近就行了,別的事你都別管。”

    吩咐過後,他牽了馬,徐步向前走去,羅士信還沒有作決定,他的弟兄卻忍不住了,一聲怒吼,雙刀急進,一刀砍向劇孟,另一刀卻直取竇嬰!

    竇嬰連忙揮劍格架,噹的一聲,他雖然是武將出身,怎敵這般江湖豪士的勁猛,長劍脫手飛起,劇孟卻掄起右掌,一下子震開刀鋒,身子長起,接住了竇嬰的劍,凌空下掃,出手攻擊的兩名漢子還來不及喊出聲音,首級卻已滾落一邊!

    洛中七雄在一招之下,已去其二,羅士信目中噴火,大聲叫道:“劇孟,你殺了我的兄弟,洛中七雄與你勢不二立,大家一起上,殺了他!”

    五口刀,五條身影,由四面直撲過來,劇孟長劍輕拂,光寒四方,將五個人都格退了!

    羅士信目睹劇孟技擊之精,暗自咋舌,沉聲道:“老四老五!你們上去殺竇嬰那老匹夫;老六老七,跟我纏住劇孟!”

    叫完後,五個人齊進,但出乎意料的是受命攻擊竇嬰的兩個人,挺刀竟攻向劇孟的後背而羅士信等三人,卻迂迴旁擊,攻向竇嬰而去!

    劇孟一心注意那三人,沒想到突襲來自背後,只得撤劍回擊,已是慢了一步,長劍撩出時,雖然將一人腰斬,自己背上也被砍了一刀,倒在地下。

    羅士信等三人則輕而易舉一個人纏住了竇武對拚,另一人將竇嬰從馬上拖了下來,劇孟倒在地下,怒聲道:“羅老大,你好卑鄙的手段,竟然在背後偷襲!”

    羅士信得意地笑道:“劇孟,兵不厭詐,洛中七雄一向施展這種聲東擊西的戰術,擺平了多少好手,你又怎麼能逃得過呢,這下子你總該認命了吧!”

    竇嬰見竇武也被砍傷了倒在地下,長嘆一聲道:“老夫把命交給你們也就是了,劇俠士卻是無辜的。”

    羅士信怒道:“老匹夫,他殺了我們三個兄弟,我們還能放得過他,你自己都要快沒命了,還想替別人講情?”

    劇孟在地下坐了起來,沉聲道:“羅士信,我雖然不隕受了暗算,但是你們想殺死我還沒這麼容易!”

    他背上一刀血流如注,但神情威猛,坐在地下仍有懾人之威,一個漢子想過去殺死他的,被他目中的精光所迫,停在丈許開外,不敢再逼近。

    羅士信冷笑道:“老六,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現在別去管他,我先結果了這老匹夫,然後大家圍著他,等他的血流盡了,咱們再亂刃分他的屍!”

    劇孟卻剛聲叫道:“在我劇孟沒死之前,你們別想殺死任何一個人,羅老大,我念在同為武林一脈,給你們最後一次警告,趁早放了竇大將軍走路。”

    羅士信一陣哈哈大笑,道:“劇孟,你不會是在作夢吧?”

    劇孟沉聲道:“姓羅的,你一定要找死就怨不得我了,我殺人一向不願意趕盡殺絕,你別逼我開例!”

    羅士信哈哈大笑,舉刀往竇嬰砍去,劇孟大喝一聲:“住手!”

    喝聲如霹靂乍響,羅士信的手因而一頓,但見劇孟將手中的長劍向空一拋,如長虹貫日繞空一匝後,但見血光照眼中,洛中七雄只剩下了一個呆如木雞的羅士信。

    劇孟輕鬆地由地上縱起,跳到羅士信身前,毫不費力地取下了他手中的刀,屈指一彈,斷為數截,然後道:“羅老大,你們這點技藝想作刺客還差得遠呢!”

    羅士信這時才從迷夢中覺醒過來,眼看地下六具屍體,三個人是斷頭腰斬,另三個則是胸前為一劍穿洞,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因為這三個人是分品字站立,不可能在一支劍一擲之下,全部被殺死的。

    何況擲劍的人又受了重傷。

    怔了半天,他才問道:“劇孟,你會妖術嗎?”

    劇孟大笑道:“你連馭劍之術都不懂。”

    羅士信驚叫道:“馭劍術,難道你已經練成了以氣馭劍的功力,那太不可能了,這只是傳聞中的事。”

    劇孟道:“眼見的事該比傳聞真實多了。”

    羅士信垂下頭來,長嘆無語。

    劇孟招招手,把躲在林中的夥伴們招來,一面叫他們取出金創藥,為自己背上裹傷,一面吩咐他們去救治竇武。

    他的藥很靈,竇武是腰上捱了一刀,還幸穿著甲冑,入肉不深,沒傷著內腑,經過包紮後,已經能勉強站了起來,長揖道:“今天若非遇上劇大俠,小人與大將軍都將死於這批匪徒之手了!”

    劇孟冷冷地道:“我救你是為了大將軍,若是以閣下那種行事態度,別人把你砍成十幾段,我也不會出手的。”

    竇嬰忙接口道:“俠士別見怪,他是個下人,沒有知識。”

    劇孟冷冷地道:“有志節之士不願與豪門攀交,並非富貴中人不可交,完全是為了這些下人們太可惡,將軍素有賢聲,但對這些家將們還是該嚴加管飭。”

    竇嬰道:“是!老夫受教,竇武這孩子是從小跟著我的,以前還不錯,近幾年來我忙於政事,疏於管教,乃至也染上了這些恃勢凌人的習氣,我以後一定會多加管束,俠士的背傷不要緊吧?”

    劇孟道:“沒關係,吾輩遊俠江湖,斷頭流血也屬常事,些許微傷算不了什麼。”

    竇嬰一嘆道:“若非眼見,老夫說什麼也不相信人間有俠士這樣的奇人。”

    劇孟笑了一笑,伸手指著羅士信道:“這個人如何發落?”

    竇嬰道:“俠士意下如何呢?”

    劇孟道:“草民不過是路見不平,插手管了這場閒事而已,卻不管發落之事,因為草民非官非吏無權處置。”

    竇武道:“那就交給我們,執付有司,由他的口中可以揭發晁錯的陰謀。”

    劇孟微微一笑,道:“閣下對江湖人的瞭解還不夠,他們既然受命出來行刺,就不會招出主使人的。”

    竇武道:“像俠士這樣的奇士,自然是不會,但這姓羅的為利所驅而殺人,恐怕沒有這麼硬的骨頭,嚴刑之下,不怕他不招供。”

    竇嬰道:“晁錯正受聖上寵遇,縱然錄出口供,也扳不倒他的,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說我們故意屈打成招,來誣陷於他呢,晁錯不是傻瓜,早就準備下這一著了。”

    竇武道:“那該怎麼辦呢?”

    竇嬰想了一下道:“劇俠土,老夫乞求貸他一命!放他走算了,他行刺未果,折了六個兄弟,已經很可憐了。”

    劇孟笑道:“將軍怎麼想到我要殺他呢?”

    竇嬰道:“他與老夫並無私仇,而俠士殺死了他的六名弟兄,日後他很可能會挾怨來尋仇。”

    劇孟道:“那我放了他,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竇嬰道:“老夫想俠士不會在乎的,老夫雖然不諳擊技,但也可以看出以他的身手要想勝過俠士是萬無可能的,何況俠士不是趕盡殺絕,心狠手辣之人。”

    劇孟哈哈大笑道:“將軍不愧賢達,如果不是身居高位,劇孟倒是願意引為知己,將軍都不記恨他,劇孟又豈會恨他呢?羅老大!你去吧。”

    竇嬰道:“竇武,取五十兩黃金給他。”

    竇武道:“大將軍,這是做什麼?”

    竇嬰輕嘆道:“他沒能達成使命,也不能回到京師去了,這幾個人也可以說是因我而死的,我幸保一命,何忍見其暴屍荒郊,這些金子給他,讓他把死者收殮一下,剩餘的就給他回去作為安身立業之資吧。”

    竇武只得從馬包中取出一塊黃金,竇嬰接了過來,雙手遞給羅士信道:“朋友,你如果殺死了老夫,晁錯給你們的酬勞,也許將十倍此數,我本來可以多給你一點,只是身在客途沒有帶得太多,只能聊作對貴兄弟的一點歉意了,你收下就去著手從事收殮事宜吧。”

    羅士信臉色一陣感動,接過了黃金,往河中一擲,回身朝竇嬰一拜道:“將軍盛德,竟以德而報怨,饋贈重金,羅某如不受,是不知恩,受之無以對死去的兄弟,只有如此處置,江湖人生在江湖,死在江湖,從來不想有一棺埋身,劇孟殺弟之仇,我不會忘記的,後會有期了。”說完他拉過馬來,疾馳而去。

    劇孟卻微微一笑道:“這傢伙最後還表現得有點骨氣,不愧我輩中人,憑此一點我還值得饒他一命。”

    竇嬰道:“假如他受金而去呢?”劇孟道:“我一定殺了他,江湖中不容有見利忘義的敗類。”竇嬰不禁愕然,他對江湖中人的行事,確是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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