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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獨坐小樓嬌容瘦

    飛雁莊最後一進院落,聳立着一座小樓。

    小樓周圍是幽靜雅緻的花園,一潭清水,滿園花樹,點綴着二座假山,在這仲夏之夜,濃蔭密綠,螢火穿梭,映着天上一輪明月,充滿了詩情畫意。

    可是此刻倚在小樓窗畔的香芸,眼睜睜地望着下面景色,絲毫沒感到這份寧靜的享受,她只覺得一片漆黑,猶如她目前的處境。

    自被安置在這座小樓以後,正義幫主對這位初見面的獨生女兒真可説細心照護,愛之已極,每天為她裁製新衣,又派了春蘭、春梅二名丫環侍候,凡是有好吃的,好玩的不斷命丫環往香芸房裏送。

    依常理説,骨肉重圓,錦衣玉食,父親又對她這麼愛護,應該感到幸福快樂才對。

    但世事就這麼奇怪,香芸愈來愈感到痛苦不堪,甚至心中許多話,在父親面前,連提都不敢提,每天中午,面對父親時,如坐針氈,覺得無話可説。

    以前夢想父親時那種相擁暢談,幸福歡笑的想像,變得無影無蹤。佔據她腦中的只有羅成英俊的影子,以及盤佔心上的難題,要怎樣才能避免傷害羅成又能向父親交差呢?

    這正是個解不開的結,每天她的精神都集中在這個結上,想盡各種方法,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答案。

    而現在,她的思想已情不自禁地集中在這一個結上!

    怎麼辦?該怎麼辦?

    夜色是寧靜的,小樓中也是寧靜的,她的心境卻一點也寧靜不下來,倏然珠簾一挑,有了聲息,只見丫環春梅悄悄地走了進來。

    “小姐還沒有睡?”木雕般坐着的香芸輕輕嗯了一聲,頭也不回。春梅又道:“剛才幫主叫婢子去問了許多話……”她見香芸一聲不響,依然呆呆望着窗外,忍不住接下去道:“幫主要婢子問問小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香芸依然坐着不動,懶洋洋道:“沒有。”“幫主是見小姐愈來愈消瘦,所以關心你,要你多睡多吃,別多想閒心思!”“嗯!”“幫主還要婢子問問小姐,半個月過去了,心境寬暢了沒有?”香芸如夢初醒,倏然轉身過來,急急道:“我在這裏已經過了半個月了?”春梅抿嘴笑道:“一天不多,一天不少,整整半個月,小姐是不是嫌日子過得太快了?其實人在幸福的環境裏,誰都會覺得時間溜得快。”香芸的確覺得日子過得太快,但她的感覺與春梅的説法卻完全相反。她驚覺自己白白浪費了許多天來苦思如何解決難題,卻幾乎誤了羅成的大事。請求父親減輕對羅成的壓力已經失敗,若再不快點找到羅成的母親,豈不讓羅成懸在半空中,一籌莫展。想到這裏,心中又不禁憂急起來。

    記得離開羅成時,有七日之約,在靈陰寺再見,如今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半個月,羅成的心情,已不想可知,定然日夜不安。

    她不禁急急道:“春梅,我問你一件事。”“小姐,什麼事啊?”“你知道羅夫人被監禁在什麼地方?”

    春梅一愕道:“哪位羅夫人?”

    香芸一呆,道:“你不知道?”

    春梅搖搖頭道:“婢子才來不過一月,不過好像沒聽説幫中有位羅夫人!”

    見她神色似非虛假,香芸心中頓時失望。

    現在要去問那一個呢?問父親?決不能提,提了反使他起疑,問其他人,他們早存猜疑之心,自然更不會説!香芸正自思量,倏春蘭進來道:“小姐,燕姑娘求見!

    香芸一怔道:“哪位燕姑娘?”

    春蘭道:“就是副幫主燕神君的女兒!”

    “哦!請她上來吧!”

    香雲心中有些納悶,燕玉姬從未與自己打過交道,今夜何以突然來訪?

    只聽得樓梯輕響,春蘭已帶着燕玉姬走了進來。

    “燕姑娘請坐!”春梅招呼着,端上香茗,然後與春蘭雙雙施禮退出。

    香芸強打精神,微笑道:“燕大姐有什麼事嗎?”

    燕玉姬的神色,四分冷淡,三分禮貌,還有三分卻有一股説不出來的味道。

    “芸姑娘,我向你打聽打聽羅成的近況,你可以告訴我嗎?”

    莫非拖延這麼多日子,沒有行動,她是來刺探的?香芸心中一驚,立刻有了戒意,含笑道:“燕大姐,你知道我已來了半個月,從未跨出小樓一步,怎能知道羅少俠最近如何!”

    “不,芸姑娘,我只問他自逃出天星宮後,一路上身體如何?”

    “那時他受了點輕傷,不過已痊癒了,我離開他的時候,無論精神身體都很好。”

    燕玉姬幽幽道:“他……談起過我沒有?”

    香芸微笑搖頭,道:“倒未聽説。”

    燕玉姬神色略現失望,又問道:“芸姑娘跟他很好吧!”

    香芸道:“與其説好,不如説對他感到有點歉咎。”

    “哦!芸姑娘難道還欠他什麼?”

    “燕大姐,我能到達此地找到家父,全靠羅少俠幫助,如今竟沒有一點一滴能報答他,豈不掛懸心中?”

    “芸姑娘,這麼説你是不願殺他了!”

    “我的確在為難,老實説,要我親手殺羅成,萬不能!”

    “籲!多謝芸姑娘,我總算放心了!”

    香芸一楞,道:“燕大姐似乎非常關心他,莫非與他有深刻的關係?”

    燕玉姬嘆息道:“昔為樑上燕,今日東南飛!”

    香芸愕然道:“你説什麼?我不懂!”

    燕玉姬低徊地道:“我以前就是他的未婚妻!”

    好像捱了雷擊的木頭,香芸呆了,望着燕玉姬,心中不知道是酸是妒,是恨是怨!

    怎麼從來不曾聽到羅成提過?他為什麼不説?

    她這時倏然發覺燕玉婉很美,那種淡怨輕愁的柔美,似乎更能引人心絃!自己好像絕比不上她!

    正自胡思亂想,只見燕玉姬已哭道:“芸姑娘,你説與羅少俠沒有感情,是違心之言吧。”

    香芸停了停神,她不願被旁人看出心坎中的秘密,冷冷道:“我為何要騙你?”

    燕玉姬微微一笑,道:“你的神色已經告訴了我,不過請芸姑娘放心,我與他早已解除了婚約!”

    香芸一怔,急急問道:“為什麼?”

    燕玉姬苦笑道:“那時就與你目前處境一樣,所以我只能慧劍斬情絲。其實要想衝破這層難關,非得要有勇氣毅力不可,否則,芸姑娘,你就會步我後塵,心中永遠痛苦萬分。”

    香芸呆了,她這時才發覺燕玉姬並非來刺探什麼,完全是由於私自感情上的緣故。

    見她那種輕愁淡怨,舊情未斷的樣子,心中倏一動,道:“燕大姐,聽説羅成的母親被監在幫中!”

    “不錯。”

    “被監在什麼地方?”

    “西偏院的鐵房中。”

    “啊!燕大姐,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燕玉姬道:“莫非芸姑娘想去救她?”

    香芸忙否認道:“不,不,羅少俠託我去看望一下,順便轉告問安之意,我旁的忙幫不上,這點應該要為他做到。”

    燕玉姬沉思道:“奇怪,羅成怎麼會知道這消息的?”

    香芸道:“是三環先生莫於道通的消息。”

    燕玉姬雙眉一挑道:“這個老狐狸在搞什麼鬼,一會兒幫這一邊,一會兒又把消息漏給那一邊,不知他究竟在幫誰!”

    香芸心中一動,道:“姓莫的常來嗎?”

    “幾乎十天八天就要來一次,這幾天卻奇怪,連影子消息都沒有了。”

    香芸追問道:“燕大姐,你見過姓莫的嗎?”

    “怎會沒見過……”

    “那你認識他的面目嗎?”

    “沒有!其實當今江湖,誰能認識莫於道的面目,每次見他都是白布蒙面,一來就與幫主在密室中長談。”

    “這麼説,家父一定見過姓莫的真面目了?”

    “關於這一點,我父親早已問過幫主,幫主的回答也是搖搖頭。”

    燕玉姬説到這裏,反問道:“芸姑娘,提起蒙面問題,幫主為什麼也與莫於道一樣,要故示神秘!”

    香芸苦笑道:“我問過家父,家父説是姓莫的告訴他要這麼做。”

    燕玉姬一哼道:“看樣子正義幫好像都被三環先生在牽着鼻子走!”

    香芸一怔,燕玉姬已站起來道:“夜已深,姑娘請安息吧,我也該告退了。”

    “燕大姐,你不帶我去看羅夫人了?”

    燕玉姬搖搖頭道:“幫主有令,任何人都不準接近西偏院,那座院子等於是幫中禁區,我可不敢觸犯幫法。”

    香芸一呆!

    燕玉姬又接着道:“再説羅夫人此刻躺在牀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看看她對她非但沒有益處,陡自增加難過而已,假如有辦法,我早已把羅夫人救出去,也不會等你來再想辦法了!”

    説完微微一福,就轉身下樓而去。

    看來這件事又有了困難!香芸呆呆望着燕玉姬走下小樓,直到離開花園,沒了影子,她才轉過神來!覺得無論如何困難,也必須代羅成把這件事辦到。

    她略整鬢髮衣衫,信步向外走去。

    “小姐要去那兒?”

    春蘭與春梅雙雙迎上來。

    香芸揮揮手道:“我隨便走走,你們不必跟隨,早點安息。”

    她裝作漫步散心的樣子,下樓先在園中慢慢走一圈,然後走出月門,避過父親居住的四進院落,繞箭道,走向西偏院。

    對莊中所有路徑,她完全陌生,而偏院在哪一段,自然不清楚,只是憑得方向慢慢查看而已。

    此刻深夜,莊中屋子,大部都已熄燈,有的還可聞屋中人的談話聲,邊走邊觀察,在一座月洞門口駐足不前。

    這是被一道矮牆隔開的一座獨院,院中不但見不到一絲燈火,而且太靜了,靜得像沒有人住的一樣。

    莫非就是這裏?

    目光四下一掃,倏見洞門口掛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奉幫主諭,擅入者死”。

    香芸心中一喜,心中暗自道:“這就是了!”吊着心,轉身跨進了月門。

    剛走近屋邊,暗影中陡自響起一聲沉喝:“是誰!”

    “我。”香芸一驚止步。

    中間屋子的門户倏然無聲而啓,像幽靈一閃,走出一個雞皮鶴髮,滿面皺紋,陋惡而陰沉的老嫗。她一身黑衣,目閃精光地打量着香芸。

    深夜靜院,恍若厲鬼,使得香芸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只見老嫗冷冷問道:“有幫主令牌嗎?”

    香芸搖搖頭。

    “既無幫主令牌,你也敢進來?”

    香芸倏然感到不服氣,抗聲道:“幫主就是我爹,有什麼不敢進來的?”

    老嫗一怔,道:“幫主怎麼從未提過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語氣雖有懷疑,卻已變得柔和起來。

    香芸一哼,道:“爹為什麼一定要告訴你?”

    “好倔強!”老嫗咧嘴一笑,但這笑容使得臉上皺紋都擠在一起,比哭還難看:“好,你回去吧!”

    “我為什麼要回去?”

    “有什麼事?”

    香芸裝作不屑,道:“難道一定要有事?閒得無聊,到處溜溜不可以嗎?”

    “嘻!真是娃兒脾氣,這裏有什麼好溜的……”

    香芸改口道:“老婆婆,聽説羅夫人關在這裏?”

    她這改口稱呼,老嫗似乎很高興,頷首笑道:“不錯。”

    “老婆婆是專門看守羅夫人的了!”

    老嫗又點點頭。

    “還有別人嗎?”

    “只有老身一個。”

    “老婆婆,我跟你打個商量好嗎?”

    “商量什麼?”

    “讓我進去看看羅夫人!”

    老嫗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搖頭道:“不行。”

    “看看有什麼關係?”香芸嘟起小嘴。

    “除了幫主,任何人不準進去,這是幫主的親諭。”

    “通容一次不可以嗎?”

    “不可以,老身對你已破例多説幾句話,若是別人,嘿!早已斃於掌下!”

    “哼!”

    “姑娘,你為什麼一定要進去看看?”

    “好奇嘛!”

    “其實一個病人有什麼好看的,不能動,又不能説話,只比死人多一口氣而已。”

    “就因為這樣,我才要看!”

    老嫗一怔道:“老身不懂你的意思!”

    香芸抿嘴一笑道:“我學過醫道,卻始終沒機會施展,所以我想察看一下病情,看我能不能醫好她!”

    “原來如此!”

    “老婆婆,你答應了?”

    “抱歉,老身還是不能答應。”

    香芸倏放低語氣,道:“老婆婆,我還要告訴你一樁秘密!”

    “什麼秘密?”

    香芸緩緩靠近,小嘴靠近老嫗耳邊,雙手十指卻已飛快點了老嫗身上十處經穴,笑道:“我要告訴你,非進去不可!”

    説着已把老嫗扶進屋裏,關上了門,然而搜尋油燈,點上了火。

    黑暗的屋中頓時亮了起來,只見老嫗定自臉色含怒鐵青,卻躺在牀上不能動也不能説話。

    打量了屋中情形,只見靠裏牆上掛着一條鐵鑰,旁邊有一道門户。香芸立刻取鑰推門而入,裏面是條甬道,盡端一座黑門,正掛着一把大鎖。

    香芸心頭狂喜,急奔過去,這正是一面鐵門,敲敲兩旁,竟完全是鐵板。

    她打開了鎖,推開鐵門,鐵屋裏卻亮着燈火,一張木牀安置在中央,旁邊擺着一桌一椅,別無他物,牀上躺着一位五十不到的婦人,雲鬢蓬鬆,輪廓清瘦,神色蒼白,病容懨懨,卻仍可看出絕世風韻,她此刻發覺有人進來,正轉動眼珠,向門口望去。

    香芸急急走近病牀,低聲道:“你是羅夫人嗎?”

    羅夫人眨了眨眼。

    “伯母,你能聽見我説的話嗎!”香芸得不到回答,語氣有點焦急。

    羅夫人又眨了眨眼。二次眨眼,香芸有點明白過來,這大約就是表示對的意思。

    香芸立刻接下去道:“羅少俠託我看探望你!他不久就可以來接你回去。”

    羅夫人神色大動,倏伸手把香芸的柔夷握住,開口道:“你是誰?”

    香芸大奇,道:“伯母會説話!”

    羅夫人點點頭。

    香芸急急接口道:“那你的病並不重,是假裝的嗎?”

    “我不是病,是中了慢性的毒!”

    “啊!”

    “姑娘,告訴我,你是誰?成兒呢?他好嗎?”

    香芸遲疑片刻道:“我……我跟成哥很好,他也很好。”

    羅夫人輕輕一嘆!

    香芸又急問道:“伯母中毒深不深?”

    “很深,姑娘,你還是快走吧!給人發覺了不好!”

    香芸點點頭,道:“我受成哥之託,還要問伯母一件事。”

    剛要探問三環先生的面目,倏覺得羅夫人的手縮了回去,心頭一驚,回頭一看,只見父親掛着面紗,靜靜地屹立在門口。後面跟着滿面怒容的老嫗。

    香芸駭然變色,正義幫主已開口道:“你要問羅夫人什麼事?”

    “我……我……只想問問她病況如何?”

    “嘿!芸兒,我告訴過你羅夫人已無法開口説話,你再問,她也無法回答你。”

    “是……的,爹!”

    “你也太胡鬧了,走!”

    香芸不敢違拗,心情不安地走出鐵屋。

    老嫗倏冷冷道:“幫主,若令媛再來,老嫗該怎麼辦?”

    正義幫主淡淡道:“這次算是初犯,若有下次,格殺不論。”

    “很好,老身記住了。”

    出了西偏院,正義幫主道:“芸兒,你坦白説,去看羅夫人有何目的?”

    “我……”

    “嘿!可是受那小子之託?”

    香芸一咬牙道:“是的,爹,羅少俠一共託我二件事,其一,請求爹寬容期限,這點已經失敗,所以我覺得無論如何該探望他母親一次,為他做到這一點,也算盡我一番心意答謝過去一段友誼,何況這對爹來説,並無損害。”

    正義幫主一哼,道:“羅成不是要你救他母親?”

    “沒有,他覺得單救出母親並不能把事情完全解決,所以目前還沒有這種打算!再説,有損害爹的事,我也不敢做!”

    “嗯,芸兒,爹沒白疼你,你還算明白一點道理,現在你也看過羅夫人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沒有了。”

    “那麼,明天你也該動身了。”

    “爹……”香芸惶急地想説什麼,卻被正義幫主的話打斷。

    “芸兒,爹這兩天雖然沒有催你,但你可知爹所身受的壓力?若是你再不依我的辦法去做,叫我今後如何號令手下!”

    香芸道:“爹,你與雙方都無怨無仇,超然物外多好,為什麼一定要當這個正義幫主?”

    正義幫主語聲一沉,道:“住口,我昔日與魯莊主龍堡主也是知交好友,縱無關係,也該維護江湖正義,羅成為母求藥孝心雖可嘉,然竟不分青紅皂白,不聽父叔輩好意勸阻也還罷了,居然以劍犯上,殺人遺屍,是可忍孰不可忍,是可恕,孰不可恕。”

    香芸吶吶道:“爹,他是冤枉的……”

    “嗯,做賊的從來不敢説自己偷過別人東西。芸兒,假如你不忍心殺他也行。”

    “爹,我確是不忍下手!”

    “那你就把他活捉回來,讓武林同道公開處置,相信他決不會對你有所防範,明天,你就走吧!”

    “爹”

    “不準再多辯,芸兒,若你不願做,爹只有與你斷絕父女之情,二條路你只能選一條路。”

    “是……”香芸不敢再説了,但她的眼中,淚水已滾滾而落,心中覺得難過已極。

    靈隱寺在杭城以西,距城約四十餘里。

    寺院是建於一片山谷中,谷中極多聳突的岩石,是以寺院建得極為分散,遠遠望去,東一座,西一座,倒也別具格局。加上山多巖洞,大部分洞中都供了佛像,所以變成佛教名勝之一,不但香火極盛,遊人更多。

    羅成自香芸走後,就與牛釗潛來靈隱寺,向知客僧租了靠飛來峯邊的一間排房,隱居下來。

    他盤算過,要洗清身上二條人命的嫌疑,必須活捉莫於道,而能否達到目的,香芸實在是個關鍵。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別的路!

    於是他靜靜等待着香芸的消息。

    七天恍眼就過去了。卻沒見香芸的影子。日復一日,他由憂愁而焦灼,被羅成派往一線天,天天等候香芸的牛釗也有點不耐煩起來。

    這是第十四天的晚上,羅成正在禪房中坐立不安,牛釗已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説道:“少主,這二天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羅成一怔,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牛釗道:“前天我就發覺有不少鬼鬼祟祟的傢伙光在這附近打轉,今晚我在一線天附近逛蕩時,卻見有個傢伙提了個燈籠直搖晃。”

    羅成訝道:“搖晃燈籠幹什麼?”

    牛釗道:“後來我才發覺是向飛來峯方向打暗號,這正是江湖上一種聯絡方法。”

    羅成道:“你看這些來歷不明人物是不是衝着我們來的?”

    牛釗肯定地道:“八九不離十,靈隱寺的和尚不會武功,都是普通出家人,不會與江湖上有恩仇糾葛,那批人不是衝咱們來的,還會衝着誰?”

    羅成恨恨道:“真可惡,簡直是無孔不人,他們難道認定我軟弱好欺!”

    牛釗接口道:“少主,我看芸姑娘那邊必有什麼變故,不會來了,你得另想辦法,這樣等下去豈是妥善之計。”

    羅成長嘆一聲,默然不言!

    他感到自己確已忍耐到了極限,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牛釗又道:“少主,依我早鬧他個天翻地覆。什麼正義幫,什麼三環先生,老子把他們殺得雞犬不留,讓他們到閻王那邊算賬去。”

    羅成倏然足一頓,下了決心,道:“牛兄弟,我現在就趕路上正義幫去!”

    “對,走!”

    “不,你得留下來!”

    牛釗一愕,問道:“少主,你既要去,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幹嘛?”

    “我當然有用意。我讓你在此做個幌子,讓那批人釘住你,自然也等於你代我監視他們,使我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上正義幫先把家母救出來,只要三天,你就趕往四明山飛雁莊,我會在附近留下暗號等你!”

    牛釗高興地道:“就這麼辦!”

    他問了這許多天,實在感到已經闖出病來,恨不得大施身手,殺他一個痛快。

    於是羅成再輕輕叮囑一番後,收拾長劍,穿出窗户,翻上屋頂,不走前面出口,反向山後翻去。

    杭州江南一帶,他是輕車熟路,不過更次,他迂迴過山道,直奔四明山。

    第三天的深夜,飛雁莊最後進那座小院獨樓屋頂,出現了一條黑影,正是羅成。

    正義幫的防範似乎並不嚴密,雖有巡更值夜,卻無人發覺羅成已經潛入。

    小樓中燈火依然,但當羅成倒掛珠簾,正想查探樓中時,燈火恰適時熄滅。

    略一沉思,羅成雙掌一推窗户,飄身而入。

    “誰!”

    黑暗中,錦帳內倏響起一聲嬌滴滴的驚呼。

    羅成沉聲道:“請姑娘起來一下!”

    “你……”

    “請休多言,在下並無惡意,問一句話就走!”

    錦帳一挑,一條纖影已鑽出帳外,接着燭火一亮,只見那少女竟是燕玉姬。

    “啊!原來是你!”

    羅成也是一呆,道:“原來是燕姑娘,剛才失禮,請多包涵!”

    燕玉姬星眸在羅成臉上打轉,幽幽道:“成哥,你瘦了!”

    這句話包含着多少幽怨,多少情意,卻也引起了羅成千萬感觸,剎那之間,他冷靜了下來,冷冷道:“我倒不覺得,燕姑娘,此來探聽一事,尚請賜告!”

    燕玉姬舊情復燃,一腔熱情,碰到冰上,不由心頭絞痛,淚水幾乎奪眶而出,但她強自忍住,道:“你可是想探聽香芸姑娘下落!”

    羅成依然冷冷道:“也要請問。”

    “芸姑娘今晨離莊去找你,你難道沒碰上她?”

    羅成暗暗一怔!忖道:“怎會這麼巧?”

    卻見燕玉姬一嘆,道:“你來她去,這一錯倒錯得好。”

    羅成不禁問道:“這話怎麼説!”

    燕玉姬道:“若是碰上,只怕你性命難保,豈不錯得好!”

    羅成淡淡道:“你説香芸會殺我?”

    “香芸縱然不想殺你,但數十高手尾隨在後,他們決不會像香芸那般好説話。”

    “多謝相告,請問家母可在莊中?”

    “是的。”

    “監在何處?”

    “西偏院。”

    抱拳一禮,羅成道:“那就告辭了!”轉身欲走。

    “且慢!”

    “姑娘有什麼事?”

    燕玉姬急急道:“你不能去。”

    羅成冷冷道:“為何不能去?”

    “你知道看守令堂的是誰嗎?”

    “是誰?”

    “是蒙山怪嫗,想必你也聽到過這老婆子的名號與功力!”

    羅成心頭微微一震!

    不錯,“蒙山怪嫗”是當今武林中最難惹的人物,與北海的“飛魚怪叟”號稱東西二怪,不但一身功力高不可測,尤其為人行事,不分善惡,任性而為,想不到居然被正義幫網羅到了,看來這“賽諸葛”的人情面子倒是不小。

    但他心中雖這麼想,口中卻冷冷道:“一個蒙山怪嫗嚇不倒我羅成,不過我還是要謝你相告。”

    “成哥,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

    羅成劍眉一挑,道:“從此各東西,相逢如顧途,這句話好像是你説的。時間不多,容先告辭!”

    説完,身形疾飄而出,三個起落,已不見影子。

    燕玉姬再也忍不住心中委曲,哇地一聲,哭倒牀上,拍着牀板道:“羅成,你太狠心了……我縱然有不是,你也不該這麼對我……”

    然而羅成如入無人之境,已到了西偏院,由於已得燕玉婉的警告,行動之間,格外小心。

    因為在救出母親前,他不想逞狠稱勇,怕的是萬一正義幫主拿他母親生命作要脅,就進退兩難了。

    故而進入西院,他先隱身牆角,屏住氣息,仔細觀察。

    這一排了字形屋子間間都無燭火,傾耳聽聽,也未間睡眠鼻息之聲。

    由此判斷,除了“蒙山怪嫗”外,看守的人不會大多。於是他竄到門邊,輕輕一推門户,閃身而入,凝足目力一看,竟是一座空屋,並無人居住。也沒有門户可另通別處。

    他退出一一搜查,搜到中間屋子,仍是無人,但靠裏卻有一道門户,門旁牆上掛着一把長鑰。

    可能是在這裏了,他告訴自己,躡足過去取了長鑰,輕輕拉開門户,竄入甬道中。

    而道中卻有亮光,那是兩道未端那座鐵屋門户燈火速映出來的緣故。

    羅成心情激動,足下一墊,身如箭發,已到了鐵屋門口,目光瞬處,心中陡然冷了下來。

    房中有牀,燈火也亮着,可是卻空無一人!

    “是燕玉姬騙了自己,還是……”

    念頭方在轉動,身後倏響起一聲刺耳冷笑!

    他一驚之下,陡然轉身,只見南道進口,站着一個醜老太婆,冷冷説道:“小子,你來晚了一步!”

    羅成劍眉一挑,道:“既説來晚了一步,莫非家母剛才還在這裏。”

    “不錯,可惜幫主算出你大概會來,想不到居然被他一猜就中……”

    “老婆婆可就是名震武林的二怪之一‘蒙山怪嫗’。”

    “嘿嘿,眼睛倒尖,不愧是武林第一家的後代,既知老身名號,就束手聽候處置吧!老身不多難為你!”

    暗救母親之計不成,羅成也橫下了心,冷笑一聲道:“素聞你一向眼高於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以今天會屈居人下,趟這淌混水?”

    蒙山怪嫗陰xx道:“這是老身的事,用不着你小子多管,老身雖是無故不犯人,但你小子卻闖了老身的管轄禁區!”

    羅成淡淡一笑道:“既已闖了,你老婆子又待如何?”

    一面説,一面已移步向前走去。

    蒙山怪嫗雙目驟瞪,神光如電,厲聲道:“好狂!只怕你來得走不得!”

    羅成哈哈笑道:“那要看誰能攔得住我!”

    説話間,人已走近五尺。

    蒙山怪嫗暴喝道:“你小子先吃我一掌!”

    雙掌一翻,一股勁厲無儔的掌力,隔空撞來。

    羅成早已默運“天地心法”戒備,見狀雙掌輕輕一推,在身前畫了一個圓弧。

    蒙山怪嫗陡覺發出的八成掌力,竟然毫不着力,化解於無形,不由大驚,脱口道:“你已得傳兩儀混元功?”

    羅成曬笑道:“那是太極門的心法,與我何干,老婆子,是不是還要試試?”

    “好小子,老身不信邪,再吃我一掌!”

    蒙山怪嫗上次被香芸偷襲,已悶了一肚子氣,今天又鬥不過二十歲的小夥子,羞惱成怒,暴叱聲中,雙掌猛推而出。這是她畢身修為作孤注一擲,氣勢剛猛,勁力像驚濤駭浪一般向羅成撞至。

    “來得好!”

    羅成一聲清叱,這次改變了方式,氣轉九重,雙掌也疾推而出。

    這是硬碰硬的打法,二股勁氣一撞,啼地一聲悶響,勁氣漩飛中,蒙山怪嫗哇地一聲驚叫,人影踉蹌倒退五步,羅成已如旋風一般,衝出甬道,跨出屋外。

    可是他人到院中,心頭都是一震,只見院中十餘條人影,各執兵器靜靜屹立着,早已展開扇形包圍。

    中間二人,一人白髯紫衫,胸前掛着七柄五寸短劍,正是“七劍神君”。

    另一人白布罩頭,一身白衣,卻是神秘的正義幫主。

    眼見這種形勢,羅成雙眉一皺,正待説話,身後倏響起一聲暴喝,杖風如刀自身後襲至。

    蒙山怪嫗在二掌力拼下吃了大虧,狂怒中,再度衝出,鳩頭杖向羅成當頭砸下,像瘋了一般!

    身形一閃,羅成怒喝道:“老婆子,你休要不識趣!”

    寒光一閃,長劍已經出鞘在手,倏見正義幫主喝道:“呂大娘,快住手!”

    杖影一收,“蒙山怪嫗”瞪目道:“幫主,你莫非還要讓這小子活下去?”

    正義幫主發出一聲陰笑,道:“呂大娘,你這麼大年紀,犯不着同後生小輩生氣,本幫主自有計較!”

    蒙山怪嫗悻悻而退,屹立一旁,羅成向正義幫主一拱手道:“閣下諒必就是‘賽諸葛’尚幫主了!”

    正義幫主道:“不錯,羅成,你是想救你母親出去嗎!”

    羅成挑眉道:“正是,請問幫主,我母親移去何處?”

    正義幫主哈哈一笑,道:“只要你俯首認罪,本幫主不但告訴在何處,而且立刻讓你們母子相會!”

    羅成淡淡一笑,道:“我並不急,卻想問你一件事,問完立刻就走。”

    這話出口,正義幫主的神色雖看不見,其餘高手的臉色俱皆愕然,感到迷惑。

    正義幫主問道:“什麼事?”

    羅成道:“幫主與三環先生莫於道有交往麼?”

    “有。”

    “若我猜測不差,貴幫與莫於道交往必甚密!”

    “嗯,是又如何?””

    “請幫主賜告莫於道真面目!”

    “這與你弒上罪過又有什麼關連?”

    “當然有。”

    正義幫主冷笑,道:“那倒要請教了!”

    羅成沉聲道:“龍堡主遺言被竄改,魯叔叔屍體埋後被掘,這都是他誣我人罪的手法,故而我不能不找他,找到他真相自會大白。”

    “這是本幫主第一次聽到你的反駁。”

    正義幫主目光二旁一望,問道:“各位相信這番話嗎?”

    龍三遊厲聲道:“滿口胡扯,幫主何必與他廢話!”

    羅成一哼,道:“本使一再容忍,只是為了尊敬龍堡主生前為人,也為了顧全大局,龍三遊,若你再固執偏見,一再相逼,莫以為羅某長劍不利,殺不了你!”

    “好,龍某正想一死以報堡主之恩,我現在就與你拼了!”龍三遊一揮手中彎刀就衝了出來。

    “站住!”正義幫主一聲大喝。

    龍三遊止步,惶然道:“幫主……”

    “解決恩仇,唯在‘理’字,豈能只靠武力拼鬧,本幫既位名‘正義’,就不該封住別人的口,不讓別人訴述道理,這番話你懂嗎?”

    “是。”龍三遊悻悻而退。

    羅成暗忖道:“這位賽諸葛倒是講理的人!”

    這剎那,他對這位正義幫主的觀念有了極大的改變。

    只見正義幫主目光移視過來,道:“羅成,你的辯駁雖然無人相信,但本幫主站在公正的立場,卻寧可信其有,不願信其無。”

    拱一拱手,羅成道:“尚幫主明鑑,在下感激不已。”

    正義幫主道:“我只是就事論事,你不必感激,不過三環先生雖常來本幫,但他從未以真面示人,本幫主縱想奉告,也力不從心!”

    羅成頓感大失所望。

    卻見正義幫主接下去道:“不過我倒有一公正辦法可行,不知你願不願聽?”

    “只要辦法公正,在下豈有不從之理,幫主請説。”

    正義幫主道:“依你所辯,三環先生已成為關鍵人物,但他行蹤飄忽,與其你去找他,何不在此等他來!”

    羅成心頭一震,道:“幫主要我留在正義幫中?”

    “不錯。”

    羅成拒絕道:“辦不到!”

    正義幫主嘿嘿笑道:“公正之計,就是你與三環先生當着天下武林之面,二人對質,你拒絕本幫主之言,莫非情虛!”

    “我羅成心昭日月,為何情虛!”

    “那你就該接納本幫主的辦法,留下來,須知你在此等三環先生,總比找他容易,我的話對嗎?”

    “假如莫於道不來又如何?”

    “我想不會,三環先生每月必來本幫一二趟,最近雖半月餘未至,但以時間推測,也將快來了。”

    一句話被套牢,羅成頓感語塞。他明知是陷阱虎穴,不能留,但為了表示自己胸懷坦蕩清白,不得不咬着牙吞下這口普水,當下冷冷道:“幫主之言無不中肯,使得在下難以説不,留下來雖無不可,不過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我在莊中這段時間,行動完全自由!”

    龍三遊倏然冷笑道:“正義幫不是客棧,難道要咱們供吃供喝,敬你當大爺!”

    正義幫主揮袖阻止龍三遊話聲,説道:“羅成,本幫主獨排眾人對你不利之言,力持公正,該知我擔下了多大責任,難道你不能稍讓一步,暫時委曲求全一下!”

    羅成冷冷道:“莫非幫主要把我當成囚犯?”

    正義幫主輕笑一聲,道:“也不當你囚犯。”

    “但請明告,貴幫以何相待?”

    “本幫主一向採取中庸之道,就以此西院作你停居之所,對你不綁不縛,只要你不出這道矮牆,任你自由行動,這樣可以了嗎,”

    “飲食呢?”

    “一日三餐,由本幫供應。”

    “幫主是否能讓在下先見家母一面?”

    正義幫主語聲一沉,道:“羅成,你太奢求了,只要你確信能還清白,又何愁母子不能團聚。”

    羅成咬緊牙關道:“好,我就留下等候半月,半月之間莫於道不來,那時勿怪我不告而別。”

    “這話是你自己説的。”

    “嘿,君子言出如山,豈能自毀諾言。”

    正義幫主點點頭道:“很好,既已成約,你請休息,本幫主告退了。”

    手一揮,十餘人立刻退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羅成呆呆站着,對這種結果,自己也感到意外。他心中連連自問!

    這麼留下來是做對了呢?抑是做錯了呢?

    不過他已隱隱感覺到,這麼做縱非全錯,至少也錯了八成,但是話已出口,豈能反悔授人以柄,雖僅有二成指望,也只好搏上一搏!

    這一晚,他不敢睡,身在虎穴,危機四伏,他不能不謹慎小心,以防暗算。所以只在外屋中打坐終宵。

    第二天一清早,他走出外屋,目光一掃,不由暗暗冷笑。

    因為院落四周雖然空空蕩蕩,非常平靜,但憑他的功力已經發覺牆外屋角,都有人在把守。

    這點並未出他預料,只使他精神上感覺身被禁錮,險機更加嚴重而已。

    卯時正,一名莊漢捧着一大盤早餐進入。早餐倒非常精緻,四碟小菜,一大碗粥,還有一個白饅頭。

    當那莊漢擺在桌上方要退出時,羅成都伸手一攔,沉聲道:“慢走!”

    那莊漢怔了一怔,道:“羅少俠還有什麼吩咐?”

    羅成指指桌上早點道:“煩你老大做件事!”

    “請吩咐。”

    “請陪我一齊吃!”

    莊漢一呆,道:“小的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也得吃。”

    莊漢不再説話,坐落桌邊,拿起筷子,就大吃起來,霎眼就吃掉大半,抹抹嘴巴站了起來,道:“羅少俠可滿意嗎?”

    羅成冷冷地注視他片刻,才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等莊漢走後,他才放心食用,可是早點已去了大半,填不飽肚子。

    中午,那名莊漢又捧着午餐進來,菜餚雖然精美,卻少了一大半,飯只有一碗!

    羅成不由問道:“怎麼份量少了一半?”

    莊漢淡淡道:“因為掌廚的見少俠量小,糟塌了可惜,所以少送了些。”

    羅成心中有數,這是存心折磨自己。但他仍冷冷道:“照早晨例子,請你每樣吃一口。”

    莊漢毫不猶豫地拿起筷子,每樣菜吃了一口,飯也吞下一口,但這一口幾乎去了半碗。

    到了晚餐,份量更少了,比中午還少了一半。他暗暗咬着牙關忍住滿腹怒火,仍叫莊漢先嚐,為了防止中毒,只能忍住飢餓。

    就這樣,四天過去了,沒聽到三環先生的消息,可是飢餓已使他無法再忍受下去。

    第五天,依然是那莊漢送早餐來,份量之少,只夠喂一個嬰兒。羅成大怒,伸手一揮,桌上連碗帶萊,全部掃落地上,嘩啦啦,摔得粉碎!

    莊漢臉色變了一變,陪笑道:“少俠可是不餓?”

    羅成臉色鐵青,一哼道:“請貴幫主來!”

    “幫主已經出莊二天了。”

    “誰管伙食!”

    “廚房的大師傅呀!”

    羅成上前一把抓住那莊漢衣領,厲聲道:“少跟我油嘴,叫一個管事的人來,否則我殺了你!”

    莊漢此刻神色反而鎮靜下來,回答道:“不知少俠要叫管什麼事的人來,若是指負責侍候你少俠的管事,就是小的了。”

    “哦!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盧順。”

    羅成手腕一緊,一字一字,道:“盧順,你坦白説,這麼做是誰的主意?”

    盧順道:“誰也沒出主意。”

    “你想死!”

    “嘿!我知道少俠不會殺我。”

    羅成怒極反笑,道:“你怎麼能肯定我不殺你!”

    “少俠你若要殺我,前兩天就動手了,也不會等到今天,這是因為你少俠知道我盧順是個下人,殺之無益,不值得動手!”

    羅成呆了一呆,冷笑道:“你倒很會説話!”

    手一鬆,盧順踉蹌後退二步,總算鬆出一口氣,道:“小的只是實話實説,其實少俠也不必發這麼大的火,着覺得飯菜不夠,儘管吩咐,小的還敢不多送嗎?”

    羅成暗暗一嘆,他覺得自已完全落入正義幫主的計算之中,這位尚幫主確是人如其號,與三環先生莫於道一樣的不簡單。但自己難道就這般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心中愈想愈氣,抖手就向屋外走去。

    盧順卻叫道:“少俠難道要離開?”

    羅成怒聲道:“難道你還敢阻攔我?”

    盧順詭笑道:“小的怎敢,其實少俠要走,幫中誰也不會阻攔的,只是……”

    羅成喝問道:“只是什麼了”

    “只是幫主臨走時卻叮囑過小的一句話。説如果少俠要想離開時,要小的轉告少俠!”

    “幫主説什麼?”

    “幫主説,少俠千萬不能走,這一走,不但自毀諾言,授人以柄,今後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好歹等過這十五天再説。”這話正擊中羅成的要害。

    羅成心頭一凜,像吃了敗仗一樣,頹然垂首。心中暗忖道:“好厲害的手段!”

    倏又抬起頭來狂笑,道:“貴幫主不但為本俠設想得周到,而且還摸準了本俠的個性脾氣,好,衝着他這番話,本俠就再往十一天,讓他知道本俠不但尊信重諾,也能忍辱負重,但是——”

    語聲一頓,厲聲道:“十五天後,莫賊如果仍無消息,嘿嘿,那時本俠要好好與他算清這筆賬。請你就將這些話轉告貴幫主!”

    “是,是。”盧順連連答應道:“少俠還有吩咐嗎?”

    羅成揮手道:“你滾吧!”

    盧順立刻倒退出門,夾着屁股就往院外跑,剛走出矮牆,卻見龍三遊已在遠遠招手。

    “盧順,那小子怎麼樣了?”

    盧順這時才抹着脖子上的冷汗,透過氣道:“那小子大發雷霆,差點把我宰了,嚇得我冷汗直冒。”

    龍三遊嗤鼻道:“他有把你宰了嗎?”

    盧順苦笑道:“總算堂主料得不差,那幾句話把他穩得有火無處泄,只能冒煙!”

    龍三遊連聲得意笑道:“這是幫主的神算妙計,叫他空有一身功力,乖乖聽咱們擺佈。盧順,這份功勞,你是穩拿了。”

    盧順興奮地道:“多謝堂主栽培。”

    龍三遊道:“行了,記住,中午膳食比照上午加一倍送進去!”

    “是,要不要……”

    龍三遊沉聲道:“不必多問,我自會通知你!”

    “是。”

    中午,盧順像平日一樣,端着餐盤,送入屋中。對羅成哈腰道:“少俠請用膳!喔,對了,要不要小的先吃一點?”

    羅成望了望盤中飯菜,份量是多了,可是以一個大人的飯量來説,仍差得遠。這次,他揮揮手道:“你退下吧!”他不想再多發無謂之火。

    “是。”盧順含笑施禮而退。

    羅成實在太餓了,抓起飯碗狼吞虎嚥,片刻之間,全部掃光。肚子雖略感舒服,但仍在半飢狀態中。

    轉眼,暮色漸濃,他剛點上了燈忽覺窗口一聲異響,頭頂生風,聞聲知驚,伸手一抄,竟是一枝沒羽短箭,箭上竟縛着一截紙團。

    他暗驚之下,抽下紙圖,攤開一看,上面寫着:

    “晚膳勿食,為汝之計,郎速離去,否則悔將無及。”

    赫然是燕玉姬的筆跡。正在驚疑之中,只見盧順已端了晚膳進來。

    羅成收拾好那隻沒羽箭,目光一瞬,見晚膳份量又多了一點。他目光一瞟盧順,冷冷道:“你按老規矩先嚐一口!”

    “是。”盧順毫不猶豫地拿起筷子,每樣吃了一口,嘻嘻笑道:“少俠放心了嗎?”

    羅成暗暗一怔,忖道:“菜飯並無異樣,為什麼不能吃?”

    腦中靈光倏然一閃,冷冷道:“盧順,你好好跟我站着,最好不要動,動一動我就要你的狗命!”

    盧順一愕,羅成已飄然出門,走到圍牆邊,卻見二名壯漢仗劍移步,倏攔住門口,其中一人道:“羅少俠可是要出去?”

    “要出去又如何?”

    “希望少俠到此止步。”

    羅成目光冷冷一掃道:“但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在幫中身居何職?”

    “在下週鋒與師弟蔣平,師出茅山富,人稱杭城雙傑,在幫中執事。”

    羅成道:“在下曾問二位大名,但不知二位對我看法如何?”

    蔣平一曬道:“你要我們説真話還是假話?”

    羅成道:“既然相詢,自然要聽二位真話!”

    蔣平冷冷道:“少俠昔為人中龍,今成草中蛇,嘿嘿,知道草中蛇的解釋嗎?”

    羅成道:“諒必另有詮解,正想聽聽!”

    蔣平道:“草中之蛇,人人可殺!”

    羅成冷笑道:“聽二位這麼説,在下卻不想出去了。”

    周鋒哈哈一笑,道:“這樣最好,大家免傷和氣。”

    “我雖不出去,卻要請二位進來!”

    蔣平一怔道:“進去幹什麼?”

    羅成沉聲道:“二位隨我人屋,自會知道。”

    説完,轉身就走。蔣平、周鋒惑然互望一眼,禁不住好奇,仗劍戒備,在後跟隨。

    進入屋中,只見盧順呆呆站着,一臉惶惑之色。蔣平惑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羅成道:“本快要他站班侍候,二位請坐,今天心境煩躁,故請二位一同進食。”

    周鋒一怔道:“叫我們進來吃飯?”

    羅成冷冷笑道:“正是如此。”

    蔣平哈哈一笑道:“我看免了,桌上這點菜飯只夠一人食用,我們吃了,少俠吃什麼?”

    “本俠可以不吃!”

    周鋒、蔣平疑地目光一瞬,只見盧順額頭上已冒出豆大汗珠。羅成接着一笑道:“他剛才已經吃了一些,二位還等什麼?”

    周鋒不禁問盧順道:“你身上冒汗,可是不舒服?”

    “沒……沒有。”盧順結結巴巴地回答。

    蔣平轉頭對羅成道:“我們不懂少俠此舉是什麼意思?”

    “沒有意思,就是請二位把桌上這些東西吃下去!”

    “哈!我明白了!”蔣平笑道:“少俠是怕菜中有毒!”

    羅成道:“若是有毒,盧順早已躺下了!”

    蔣平又問盧順道:“你吃過了嗎?”

    “吃……吃過了。

    蔣平對周鋒道:“看樣子不吃還不行,師兄,我們就吃了又有何妨。”

    周鋒點點頭,二人站着拿起桌上菜飯就往口中倒。這不是吃飯,而是故意給羅成看,表示吃了看你羅成又有什麼花樣?”

    這時盧順神色倏然大變,他張口欲叫,卻被羅成嚴厲的臉色把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蔣平已把一盤炒蝦仁倒在嘴裏,一面吃一面笑道:“好吃好吃,師兄,比咱們的伙食好多了!”

    周鋒也把一碗三鮮湯飲得一干而淨,點點頭道:“的確不錯。管伙食的錢師爺有點偏心!”

    二人故意奚落羅成,一吃一唱,把飯菜全部掃光。抹了嘴準備再説幾句風涼話,蔣平陡然一皺眉頭,手捧肚子起來。

    周鋒也按着肚子,大叫道:“師弟,不對……”

    “師兄……菜飯中好像有毒!”蔣平也吼道。

    羅成冷笑一聲道:“二位還認為這頓飯好不好吃?”

    周鋒哇地一聲厲吼道:“羅成,你敢暗算我們!”

    蔣平接着暴吼道:“我與你拼了!”舉起長劍,臉色猙獰地向羅成踉蹌欺近。

    盧順倏然頭一低向門外衝去。

    羅成左手一揮,擋退盧順,昂然屹立冷冷道:“暗算你們的並不是我,而是你們幫中的自己人,要拼你們也該找姓盧的才對。”

    周鋒、蔣平雙雙仗劍剛欺近羅成,再也忍不住丹田之間如絞陣痛,劍已無法舉起,棄劍捧腹倒地打起滾來。連聲長嚎,令人毛骨悚然。

    盧順倏嘆地跪在地上,臉如土色,道:“少俠,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不要殺我!”

    羅成望着杭城雙傑滿地打滾的痛苦形狀,冷笑道:“盧順,你的口才那裏去了?”

    “少俠饒了我吧,都是龍堂主叫我這麼做的,你饒了我,我跟你立長生牌位!”

    羅成冷冷道:“我不會殺你的,你自己説過不值得我殺!”

    “是……是……”盧順在地上連連磕頭,碰得額角腫起大包。鮮血直流。

    這時,杭城雙傑周鋒、蔣平二人已在地上喘氣不動,似乎即將斷氣。

    羅成此刻心中也有所不忍,對盧順喝道:“你站起來!”

    盧順惴惴不安地從地上爬起來。

    羅成又問道:“你同伴這麼痛苦,你有什麼感覺?”

    “我……我……”

    “與其痛苦而死,還不如早點了結他們,你就各刺他們一劍吧!”

    盧順悚然一凜,訥訥道:“少俠,他倆個不會死的。”

    羅成一怔,喝問道:“為什麼?難道不是毒藥?”

    盧順訥訥回答道:“菜飯中放的是子午散功水。吃了功力全散卻不會致命,一過子時,他們就會毫無痛苦地起來,只是今後已無法練武了。”

    羅成劍眉一挑,恨恨道:“好毒辣,好狠的心,盧順,我不殺你,但你老實回答,地上躺的若是我,龍三遊告訴你下面怎麼辦?”

    盧順立刻回答道:“龍堂主教我招呼外面的人進來!”

    “很好,現在你就到門口向外招呼一聲!”

    盧順哪敢違背,忙到門口高聲喊道:“來人呀!”

    這一喊,四周頓時出現四條人影,嗖嗖嗖掠落院中,向屋中衝。其中一人問道:“盧順,得手了?”

    盧順早已退人屋裏,那三人衝進屋中,一見地上躺的竟是周鋒、蔣平,一呆之下,神色大變,個個掣出兵器,向羅成刺到。

    羅成厲喝道:“來得好!”抬腕抽劍,寒光飛閃,一招“鬼影追魂”只聽得三聲慘叫,血雨四飛,三個正義幫中高手已齊齊倒地,攔腰分作六段,嚇得盧順魂飛天外,瑟瑟發抖。

    羅成長嘆道:“這是我第一次因恨而殺人,盧順,我母親被監在什麼地方!”

    盧順抖聲道:“二天前幫主離莊就為了送走羅夫人!”

    羅成沉喝道:“送去何處?”

    “不……不知道”

    羅成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

    “少俠,你知道小的也是為人所逼……”

    “哼,為的是要你活着作我見證,同時也要借你之口告訴正義幫主,今天井不是我要毀諾,而是你們逼我棄諾!”

    “是,是。”

    羅成説完就握劍走出西偏院,一路上毫無阻攔,可是剛走到二進門户,只見一排五人,攔住去路,院中十餘莊漢高舉火把,亮如白晝。

    他目光一掃,面目都非常陌生,卻不見龍三遊與七劍神君等熟人。

    這五人二個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三個是五十餘歲的老者,個個手執兵器,滿臉殺氣。

    左手的年青人首先喝道:“羅成,你要自毀諾言應此離開嗎?”

    羅成一哼道:“本俠不甘被人下毒,被迫離開,算不得毀諾!”

    那青年人雙眸一張,厲叱道:“放屁!”

    羅成星眸一瞪冷笑道:“我與貴幫主約期半月,尚剩十一天,十一天後自會再度登門造訪,五位若想找死,就出手試試!”

    那青年狂笑道:“素聞‘神鬼三式’天下無雙,今天我趙希凡就領教領教!”

    手中握着的三尺行者棍一橫,呼地向羅成攔腰劈至。

    羅成飄閃而退,冷笑道:“另四位何不一齊上,讓本俠一齊送你們上西天!”

    三名老者與另一名年青人聞言齊叱,刀劍一擊,齊湧而上。

    羅成一聲輕嘯,劍起寒光,正要施出“鬼三式”陡聽得廳外響起一聲嬌叱!

    “快住手!”

    雙方招式俱是剛發,聞聲皆撤招後退,目光瞬處,只見燕玉姬匆匆奔到門口,往當中一站道:“各位讓開,讓羅少俠走吧!”

    趙希凡厲聲道:“姑娘何以幫他説話?”

    燕玉姬嘆息道:“趙大俠,我是為各位好,我爹與幫主不在,我們不必多造流血局面。”

    趙希凡道:“就因幫主等不在,我們決不能讓這小子離開!”

    羅成冷笑接口道:“只怕你們所有的人一齊上也阻擋不住區區一校長劍!”

    另一名青年人厲聲道:“我屠雲沙就不信邪!”

    手中七環刀一振,就挺身而出。

    燕玉姬忙伸腕攔住道:“屠大俠請息怒,小妹是一番苦心!”

    她急急轉身向羅成又道:“你千萬別再傷人,快快走吧!”

    羅成冷笑道:“我早已改變作風,今後凡向我動手的,都格殺不論,不再留情!”

    燕玉姬焦急地道:“你知道這五位並非是正義幫的人,而是本幫的賓客。”

    “既是客人,就不該多管閒事,我羅某就劍下無情!”

    “唉!羅公子,你知道他們是誰嗎?我為你介紹,趙大俠與屠大俠系出少林,為當今少林掌門天痴大師的愛徒,那三位老丈是‘崆峒三劍’俞致平老丈、褚風老丈、蕭忠梅老丈,難道你不為自己日後留點情面?”

    羅成心頭一震,他想不到正義幫中還有八派中人!頓時明瞭燕玉姬明為介紹,暗中用心良苦。少林、崆峒為武林中勢力最盛,也最具影響力的名門大派,得罪了確是難以善後。

    他不禁抑制了五分盛怒之氣,淡淡抱拳道:“原來五位都是名門大俠,恕區區眼生,多有得罪!”

    崆峒三劍之首“七煞劍”俞致平老態傲然,冷冷道:“羅成,現在你知道了老夫等出身來歷,還要走嗎!”

    羅成冷冷道:“既然出了西偏院,自然要走!”

    “七煞劍”道:“夠膽氣,你就不妨闖一闖,只要過了老夫五人這一關,任你飛出正義幫!”

    羅成平靜地對燕玉姬道:“姑娘請讓開,我答應你不傷他們就是。”

    燕玉姬這才憂愁地緩緩退開。

    羅成目光倏變得澄清無比,緩緩一掃道:“久仰崆峒少林絕藝,區區要闖關了!”

    話落人動,身技一團寒光向門外衝去。

    崆峒三劍與二位少林弟子同時一聲暴叱,一棒一刀,連帶三柄長劍立刻向羅成周身猛刺而出。

    叮叮嗆嗆,接連五聲兵器交擊之聲,五人倏驚呼踉蹌而退,只聽得傳來一聲長笑道:“十一天後,再行相見!”

    聲落人杳,哪裏還有羅成的影子。

    夜色如墨。

    羅成一口氣奔出二里,才停下來,可是剛走到一片林邊,透了口氣,陡見一條人影自林中一閃而出。

    他心中又是一驚,長劍疾掃而出。

    “啊!少主,是我!”

    那人影驚呼閃退,原來竟是“托塔天王”牛釗。

    羅成忙收劍,大喜道:“牛兄弟,你來了?”

    “少主,我找得你好苦,再找不到你,我可要殺進正義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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