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谷一夫那對沉滯的眸子轉動了一下,好象又着穿了他心中的思想,微微一笑道:“城主請放心好了,舉世之間,只有瞎子才能説出那個秘密,只有城主才會瞭解瞎子説的是什麼。”
南宮一雄忍不住一嘆,知道他在暗示願意保持着這個秘密,乃微帶感激地道:“謝謝先生,在下深感與先生相見過晚,而且偏偏又在這麼一個情形下相見……”
長谷一夫端劍肅聲道:“瞎子請教城主其餘精招,但不知城主可肯先示一點端的。”
比劍之前,請人先説明一下將要出的變化情形,這個要求似乎很不合理。
然而南宮一雄居然道:“在下撤以“海闊天空”與“海納百川”兩招請教,前一招是純粹攻式,第二招則攻守兼具……”
長谷一夫思索片刻道:“海闊魚躍,天空鳥飛,顧名思意,瞎子倒要慎重一點,請城主發招吧。”
南宮一雄先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把劍居中推出,劃開一片劍網,挾看無比的勁氣罩了上去。
長谷一夫這次不再固守了,撩起長劍,劍尖幻出十數點銀星,在重重的劍網中上下左右,分向四處衝擊。
但聞一串釘釘的脆響,那是銀星撞在劍網上被彈擊回來的聲音。
長谷一夫的劍招後起先發,然而竟無法衝破那重重劍網的包圍,而南宮一雄的劍網卻越收越小了。
正當那劍網收到快要接觸到長谷一夫身上時,他猛地又刺出一劍,那是很奇怪的一次衝擊,他放棄了身上所有要害空門,竟然把劍攻擊力量集中的頂門上撞去。
叮噹一聲響後,接着一片嘶嘶輕響。
長谷一夫終於突出了那片劍網,飄身退至六七尺外,喘息不止,身上那件寬大的外衣已被到氣割裂成絲絲碎縷,而肌膚卻不帶一點傷痕……看的人又呆住了。
南宮一雄攻得太妙,長谷一夫脱得尤妙。
雖然他在脱身時,無法保全自己的外衣,被迫身的劍氣割得粉碎,但是那些劍氣也只能及於他的外衣之上。
每一處割痕上只再進一分,就足以傷到他的肌膚。而南宮一雄的手下也沒有留情,每一次追擊都是盡力的。就是以那一分之差而傷不了他。
長谷一夫搖身一抖,將那些布縷都搖落地上,露出瘦骨磷峋的身體與枯瘦的雙腿。
扶桑劍土的衣服很簡單,除了一襲外衣,就只有圍腰一幅白布包及小腹,由胯下兜了回去,遮住下陰。
這個形相很狼狽,雲夫鳳是個已婚少婦,還比較好一點,南宮玉梅卻低下了頭,不敢再看一眼。
長谷一夫卻毫無所謂,只是搖頭嘆道:“厲害!厲害!城主乃瞎子此生所遇之最佳劍手,海闊天空,幾乎為城主一網包容……”
南宮一雄聽出他是真心讚美,卻也忍不住瞼上一紅,嘆了一聲道:“先生説得太客氣了,在下那一網雖然圍得廣,卻仍網不住先生。”
長谷一夫肅然道:“由此足見城主心術仁慈,居然在劍式時網開一面,瞎子才倖免一死。”
南宮一雄搖搖頭道:“先生不必把話説得如此好聽,在下那一處空隙並非故意留出來的,只是力不足以補缺之道!由此已伏見天心,瞎子敬求賜教下一招。”
南宮一雄連施兩招,心中對這個盲人劍客已起了一種莫大的敬意,因此舉劍沉吟,良久不語不發。
長谷一夫靜候有傾,才又啓唇道:“海納百川,內容很大,城主的下招定當更為驚絕。”
南宮一雄又等了很久,才肅容道:“先生請容在下作一番交代,因為下一招……”
長谷一夫立刻道:“瞎子早知下招將是我生死關頭,瞎子準備了很久的一式回招再也無法保留住了,勝負存亡,當憑此一決。”
南宮一雄點點頭道:“是的,在下與先生動手很久,對先生之劍法多少也有點了解,因此不得不預先將來了之事作一番安排。”
長谷一夫肅然一拜道:“城主請!”
南宮一雄神態默然地對宗儀一揖道:“老哥哥,小弟一向眼拙,竟不知老哥哥是前輩英俠素衣郎君之化身,幸好小弟對老哥哥一直很尊敬,間或偶而失禮之處,也請老哥哥多多見諒……”
宗儀莫名其妙地道:“城主何以對老朽突然客氣起來了?”
南宮一雄輕輕一嘆道:“老哥哥隱姓埋名,自然別有隱衷,小弟也不敢多問,只求老哥哥日後在江湖上以真正身份出現片刻,對一些江湖朋友將小弟之為人略加解説,小弟另備一函,交犬子保存,小弟在函中對摺辱各大門派之舉用心何在,説得很清楚,以老哥哥的身分、名望,遍訪各派掌門人一定可以獲得諒解。”
宗儀猶自不解,南宮一雄已對南宮少雄道:“畜生!你還站在這兒幹嗎,快陪宗老前輩到我指定的地方去,應該做什麼,你不再需要我多説了。”
南宮少雄慘然地道。“爹!您現在就作這個決定不是太早了一點嗎?”
南宮一雄喝道。“畜生!時間的早晚我自己難道還不如你清楚。”
南宮少雄不敢再説下去,跪下去磕了一個頭,然後站起來對宗儀道。“宗老前輩!請您跟小侄走吧!”
宗儀一怔道:“現在就走?”
南宮一雄苦笑一聲道:“是的!老哥哥您先請吧!小弟與長谷先生的那招決鬥,你遲早鄙會知道結果的。多年神交,小弟僅此一點要求萬望垂允。”
宗儀還來不及再説話,已被南宮少雄拖走了。
南宮一雄又轉頭對南宮玉梅道:“梅兒3你也不必再等了,我英雄一世,不願在你面前留下一個失敗的印象,你跟卓大人進京去吧。”
南宮玉梅神色一慘,可是她居然什麼都不説,只是咬緊牙關點了點頭。
南宮一雄又對卓少夫一拱手道:“卓大人!小女自幼嬌縱已慣,對於官庭生活禮數都不清楚,希望你多照顧她一點。”
卓少夫想不到事情會這樣輕易地解決了,倒是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訥訥地道。“是!
是!官一定盡力,但是城主為何……”
南宮一雄肅然地道:“卓太人您不必再問下去,我這個決定對你來説並不會大突然,因為你早已成竹在胸了,宮庭劍技果然超出江湖良多,我只請你對劍城門下諸人,多予優待一點。還有一件很重大之事,小女到了必要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的。”
卓大人點點頭道:“既然城生如此開明,下官敢不從命,對於劍城清人,下官絕不留難,只是下官仍有一件不明之事,城主的態度何以會改變得如此的快?”
南宮一雄冷笑一聲道:“卓大人何必還裝糊塗呢?在下雖為一介江湖人,對宮庭之中的成名劍手多少還有個耳聞,雲騎尉卓少夫以手中十二殺劍,技震四野,攝伏扶桑,大秦,高麗,安南等各邦劍手,榮稱天下第一劍之譽,在下起初並不知道卓大人之劍技究竟高明到什麼程度,今日對長谷先生一戰後,才算有了一點了解,我與長谷先生尚有一劍之博,勝負雖然未定,可是我知道即使能通過長谷先生那一關,仍不足與卓大入十二殺劍為抗,不如干脆認命了……”
卓大人似是得意,又似是失意,那神情很難描述,沉吟片刻後,才輕輕地道:“城主何不放棄那一劍之博,與下官一同進宮……”
南宮一雄不待他説完,立刻搖頭斷然回答道:“卓大人盛情可感,只可惜我沒有那麼大的福,我答應把女兒送進宮中,是因為她年紀還青,還來得及接受一種新的命運考驗,我這一大把年紀,犯不着再到那天字第一號的大監獄裏去受話罪了,而且長谷先生是我生平所遇欽折的一個對手,我也捨不得放棄跟他一決雌雄的機會。”
長谷一夫雖不説話,可是他的臉上匕露出同樣的感覺,卓少夫遂不再開口了。
陳劍忍不住道:“城主你把一切的事都安排好了,我們的事又待如何解決呢?”
南宮一雄哈哈一笑道:“你們看過我的劍法了,你自問能勝過我嗎?”
陳劍臉上一紅,由南宮一雄所表現的“擎天一式”與那招“海闊天空”威力來看,龍虎風雲四大劍式似乎尚不足與之對抗,因此半天也無法回答。
南宮一雄又是一陣大笑道:“只要我今天不死,你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假如今天我喪生於長谷先生劍下,你也不必再找南宮家的麻煩了,好好地練習你的劍法,準備接受艱鉅的使命吧。”
陳劍一怔道:“什麼使命?”
南宮一雄將臉一沉道:“目前我只能説這麼多,以後你自然會明白的,好了!現在我要下逐客令了,梅兒!你把大家帶去,我要跟長谷先生好好打一場。”
南宮玉梅一言不發,率先走出廳門,卓少夫連忙跟上,陳劍與雲天風也只好出來,最後是紀有德他出來的時候,隨手把門關上了。
南宮玉梅走到空庭中,手託着腮,沉重地想着心事,片刻之後,但聞門中一陣呼喝,一陣金鐵交響,接着就是一段沉寂,沉寂得令人難甚。
又過了片刻,要門打開,走出了滿身浴血的長谷一夫。
南官玉梅見出來的僅有長谷一夫單身一人,臉色立時一變,急忙趕上來叫道:“我爹呢?”
長谷一夫慢慢地摸索到一塊山石坐下,俯身拔了把青草,擦去頭上,手上的血跡,先是長長一嘆,然後答非所問地道:“令尊大人劍術之高,為瞎子最最心折之第一人……”
邊説邊擦拭血跡,原來他的頭上手腳上都是深淺不一的劍傷,汩汩地滲出鮮皿,擦掉了又向外流。
陳劍與雲天鳳,卓少夫等人也在旁邊,大家都急於聽他説出比斗的結果,可是看他的樣子若不趕快止血的話,一定會因流血過多死亡,南宮玉梅心中尤其着急。
見狀也不忍再追問他了。
等了一下,長谷一夫的血勢仍無止意,卓少夫不禁有點不耐煩了,眉頭一皺,上前道:
“長谷先生,你們比斗的結果究竟如何?快告訴我以便決定下一步驟。”
南宮玉梅白了他一眼,略帶不屑地道:“卓大人你急什麼?長谷先生現在不能分神説話。”
卓少夫被她那一眼看得不自在,訕然一笑道:“小姐有所不知,下官御命而來,假如他未能勝過令尊,下官仍得繼續……”
南宮玉梅冷笑道:“原來你只是擔心你的任務,我對我爹的生死比你還關心呢,可是我倒不像你這麼急……”
卓少夫紅着臉退過一邊,南宮玉梅在身上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面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未,想來是治傷的藥,可是她卻不便為長谷一夫治療。
陳劍一言不發地過來,接去他手中的藥,轉到長谷一夫的身邊,把藥未敷在他的劍創之處。
長谷一夫驟覺一股清涼之感,傷口也不怎麼痛了,立刻感激地道:“陳大俠!謝謝你……”
陳劍奇道:“你既然能認出是我,怎麼不知道是誰給你的藥?”
長谷一夫翻着金白眼球道:“瞎子全靠着人身上的氣味認人,連身邊其他的事卻不知道,請問是誰頒賜良藥來救瞎子的?”
陳劍道:“是南宮小姐,你應該謝她才對。”
長谷一夫哦了一聲,輕輕地道:“善心的人必有好報,姑娘,上天會保佑你的……”
南宮玉梅等他的創口差不多全經治療過了,才咬咬嘴唇問道:“我爹怎樣了?”
長谷一夫連忙道:“令尊大人安然無恙。”
卓少夫急道:“這麼説你敗了?”
長谷一夫搖搖頭,南宜玉梅失聲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長谷一天輕嘆道:“令尊大人劍術超羣,在下十二手快攻下,瞎子遍體鱗傷,萬分無奈之下,只得施出徒所未用過的救命一劍……”
大家都十分緊張,南宮玉梅尤其甚急聲叫道:“我爹受傷了?”
長谷一夫輕嘆一聲,點點頭道:“腰下入肉三分,不過並未傷及內臟,比起瞎子來還算輕微多了……”
南宮玉梅不作聲了。
她明白長谷一夫只是謙遜之詞,他身上劍傷雖多,卻全是無關緊要的浮傷,南宮一雄一劍創腰那是個致命作品,勝負已分,她不必再問了。
想了一下,她只輕輕地道:“我爹呢?”
長谷一夫嘆道:“走了!”
南宮玉梅神色微動道:“走了?上那兒去了。”
長谷一夫搖搖頭道:“我這個瞎子可不知道,因為瞎子不見令尊的行蹤,不過他不是從瞎子出來的那個地方走的……
南宮玉梅悽然道:“那是自然了,那是凱旋之門,只有勝利者和夠資格從那兒出來……”
長谷一夫嘆道:“瞎子絕不敢以勝利者自居,瞎子雖然傷勢都在不重要的地方、可是令尊大人只要下手略重,瞎子恐怕也不會那麼輕鬆,甚至也無力施展那救命一劍了……”
南宮玉梅苦笑一聲道:“劍練到我爹那份境界,當然不會以皮肉之傷而創敵……”
長谷一夫搖搖頭道:“可是瞎子那一劍出了全力,也只傷到令尊一點皮肉,令尊大人卻自動認輸了!”
南宮玉梅傲然地道:“要害不保,爹當然棄劍服輸,一定要以死而定勝負,那是無賴的行徑。””
長谷一夫呆了一呆,才肅然起立,對着他出來的那扇門作了一揖,恭敬地道:“上國劍術、胸襟,實非夷島野人所能及,瞎子謹對南宮城主致無上敬意!”
卓少夫聽説大事已定,神情顯得很輕鬆,對長谷一夫這等做作,看來多少不太順眼,冷冷一笑道:“城主早已離開了,先生這番話説給誰聽?”
長谷一夫翻着白眼道:“貴國先哲孔夫子對杞禮之道説過一句名言:“祭乃在”,瞎子也是本着這等精神,那幾句話只表示瞎子的心意,並不一定要南宮城主聽見。”
卓少關被他這麼一説,倒是有點臉上掛不住了。乃轉頭對南宮玉梅道:“小姐!現在你可以跟下官走了吧。”
南官玉梅臉色一慘,悽然地道:“長谷先生我爹臨走的時候,難道沒有什麼話託你轉告嗎?”
長谷一夫連忙道:“有的,有的!令尊當時作下一箋手書,託瞎子代交小姐……”
説時在腰間掏出一張小紙條,墨跡猶新。
天奪於志,乃橫生枝節,壯志未申,來日可慮,不無餘恨,此去宮中,凡事自珍善為人婦,莫墜家風……若情勢許可,請候吾一年,當重修劍法,為汝贖身否則……
南宮玉梅拿着那張字條,手指不住地發抖,半晌都不作表示。
卓少夫斜着眼睛將紙上的字跡偷看在眼裏,也不作響。
南宮玉梅忽然把字條往他眼前一送道:“卓大人何不詳細地看一下,這上面並無見不得人的秘密。”
卓少夫鬧得滿臉通紅,退後一步訕笑道:“下官不過是一時好奇,並無有心要偷看小姐的家書之意……”
南宮玉梅冷笑一聲道:“你彆嘴上説得好聽,這是你職責所在,不弄清楚了回宮也無法交代,因此我建議你不仿再仔細地着一遍,若是有看不懂的地方,現在也好問問清楚,過了此刻,我便不再解答了……”
給她這一説,卓少夫倒是不敢怠慢,正正經經地再看了一遍。然後才微微皺眉道:“令尊大人語句甚明。只是他所謂所志,不知是指何而言?”
南宮玉梅冷笑道:“卓大人請放心好了,家父身為江湖人,志亦在江湖,絕不會招兵買馬,起義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