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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毒蟻圍攻

    原來金花、秋菊帶了幾個男女蠻人,正照姒音所説,趕往森林去救藍山,忽然遙望側面山坡疏林中有一黑影飛馳跳縱而來。當地乃是斜對湖口崖角、靠近東南崖的一片平野,中間坡蛇起伏,多是石地,只盡頭斜坡上稀落落生着幾株大樹。二女自將翠螺洲田畝開闢之後,因見洲前土地肥美,心想人多,這片平野又易開墾,近日命人伐木斬草,又開出了大片土地。為想等到月圓之後把鬼頭蠻之事辦好,人也到齊,再行大舉耕種。

    東南這面石多土少,草木甚稀,先未留意;後見坡頂平坦廣大,準備作為練武之用,金花便是主持人。過時,想看昨日主人所説鞦韆、繩橋、木橋之類建在何處,反正順路,便往當地繞去。一見黑影跳動,心想此是何人,立定觀望。因在大白日裏,當地離翠螺洲雖有一二里路,洲前兩岸往來耕作的人甚多,並沒想到會是敵人。

    腳步剛停,那人來勢絕快,已快馳到坡下,其行如飛,相隔也只三丈。耳聽同伴驚呼急叫,同時瞥見相隔樹中人影跳動、飛馳之處半里多路的坡蛇上下,斜掛着兩丈來寬、數十丈長的黑影,彷彿一股黑色泉水隨着地勢高低蜿蜒起伏而來,還未看清,接連兩道寒光已對面打到,不是身法輕靈,差一點沒被打中。這才看出那黑影正是以前所遇黑衣妖徒,一腿已破,雙手拿有飛刀弩箭之類邊走邊打,連聲怒吼厲嘯而來,不禁大怒,一面縱避,一面拔刀取鏢正待回擊,忽又連聽身後急呼:"那是——,還不快逃,就活不成了!"聲才入耳,接連幾枝梭鏢長矛和連珠弩箭已由同行男女蠻人手上暴雨一般發將出去。

    妖徒仗着事前有備,想用毒計害人,不料毒蟻發動太快。下手時稍微疏忽,忘了看準地勢,心再一慌,連預藏的避免藥塊遺失在小溪之中,所準備的防身油火又被風吹滅,急切間無法點燃,身上又沾了幾個毒蟻,業己咬穿皮膚,快要入骨。害人未成,先遭報應,傷處痛癢難當,斷定凶多吉少,只得忘命飛馳,順路先朝翠螺洲這面馳來。一見前面有人,連發飛刀毒箭沒有打中,傷處越發痛癢,回顧蟻羣尚遠,忍不住停步回手去抓。

    這幾個男女蠻人武功均極高強,手無虛發,妖徒閃避都難,何況停頓疏忽,略一分神,竟被一枝梭鏢將腿打斷,倒在地上。

    金花已看出那黑色的波浪乃是大羣毒蟻,來勢絕快,不知多少千萬,由東山崖下亂石之後湧出,四五里長一段路均被毒蟻佈滿,地已成了黑色。就這轉眼之間,相隔只剩半里多路,來勢之猛惡雄大從所未見,又像山洪爆發,又像一條極長極大的黑虹貼地蜿蜒飛湧過來,那麼寬長一條地面全被遮蔽。回顧同伴男女蠻人業分南北兩面一路狂呼急喊,如飛逃去。洲這面耕作往來的人全被驚動,彷彿天降大禍,紛紛驚呼亂竄,有的業已嚇得哭了起來。回顧妖徒傷重,不能起立,正由坡上滾下,口中還在咒罵,將殘餘的刀箭朝前亂打。猛想起事已危急,洲前吊橋不知已否去掉,不顧再殺妖徒,回手兩鏢,也沒管它打中沒有,慌不迭往回飛馳。

    剛走不遠,便聽前後兩洲發動緊急信號,並有響箭一枝接一枝相對曳空而過。中途回顧,大羣毒蟻已漫山遍野而來。妖徒似未被那兩鏢打中,業已連滾帶爬到了平地,後面大羣毒蟻也和潮水一般湧到,遙聞慘號了幾聲。等趕到橋前,隨同各路逃來的人飛馳過去,將吊橋拉起,立在高處用望筒遙望來路,就這歸途飛馳沒有多大一會功夫,妖徒已成了血人,被毒蟻咬死,始而周身皆黑,密層層毒蟻包圍,時見血水由蟻層中浸出,跟着漸漸現出白色。蟻羣散處,轉眼成了一堆白骨,連衣服也被咬成粉碎。

    毒蟻先分兩路,南北並進,對岸橋邊業已有了零星蹤跡,三五十個為羣,沿岸急馳,走得極快,似在尋覓生物。後面大羣相隔還有半里,尚未湧到。那去往水雲洲一面的蟻羣相隔湖口崖角還有二三十丈,不知怎的,回波逆浪突然反折回來,由此合成一路,齊往翠螺洲前湧到。蟻羣黑浪業已湧到對岸,後面的尚未走盡,仍是一黑到底。對岸田野東一片,西一片,到處都是,不知多少,廣大地面上平添了好些黑塊,所種菜蔬莊稼,只是毒蟻喜吃之物,轉眼啃吃精光,成了一片禿地。不消片刻,環着翠螺洲的大圈湖岸都成黑色。蟻羣中似有指揮,動作極快,進退如一,先將翠螺洲團團包圍,都是頭前尾後,停立不動。另有許多小羣分往各處田野中啃吃草木,時來時去,彷彿輪流交替一樣。

    最奇是廣溪上面原有木橋連結,另一厭處還有一座石橋,均被眾蠻人過時毀壞,仗着人多手快,有的用刀斧匆匆掘斷,有的把石條推入水中,最厭之處也有一丈以上,下面的水又深又急,尤其是那厭的一處終日急溜如箭,休説區區小蟲,便是不會水性的人也難渡過。本意將蟻隔斷,不料厭的一面有一大樹,由對岸生根,伸向隔岸,離地頗高。毒蟻到了溪旁,為水所阻,便沿岸湧去,竟由樹上越過,到了對岸再落將下去,再行改道。

    後面的也似得到信息,事前分散,一點不亂。

    二女早已驚動,見此猛惡之勢,觸目心驚。同時又由望筒中看出,只是散在對岸的牲畜牛馬牽走不及的,均為羣蟻所殺。始而到處驚竄,亂迸亂跳,不消片刻,便被毒蟻湧向身上,一任怎麼跳擲亂竄,逃得多遠,轉眼傷重倒地,成了一堆白骨,號叫悲嗚之聲慘不忍聞。內中只有兩匹山羊、一犬一馬由崖角往水雲洲那面逃去,餘均無一得免。

    鳳珠想不到蟻羣這樣厲害,越看越覺可怕。雖喜四面大水環繞,蟻羣無法飛渡,照此下去,蟻羣不退,果是討厭。就是退去,將來也是大害,心中好生愁煩。守到午後,蟻羣越來越多,對岸已無隙地。鳳珠早想好火攻之策,姬棠深知毒蟻厲害,力主慎重,便沒有用。後來實忍不住,好在對岸樹林相隔尚遠,這一帶石多土少,灌木野草甚稀,不致引起野燒,試將樹枝木塊蘸了石油點燃擲將過去。火到之處毒蟻雖然燒死好些,但並不退,火一燒過重又佈滿。由對岸起以及大片田野遍地皆黑,非但無法燒完,蟻羣反被激怒,越來越多,密壓壓堆了好幾層,往來進退,四處覓食,宛如波濤起伏,映着斜陽,閃幻着億萬點黑油油的奇光,看去越發驚人。

    起初火團擲將過去,還能燒死不少,到了後來,竟似想出方法,這面火光點燃,聚在一起還未發作,對面蟻羣業已分散,奔馳絕快,晃眼都往兩旁避開,再擲過去已燒死沒有幾個。等到奔往蟻多之處,這面重又佈滿。對岸的一見火光,便當時分散,但是決不退卻。湖對岸相隔湖邊三四丈本有一圈花樹,多半新近移植,蟻羣似因懼火,忽然奔向樹上,對面立時整整齊齊空出三四丈寬一條湖岸。後面本是一片黑色,到了黃昏將近,也現出許多空地,用望筒仔細一看,所有樹木都被毒蟻佈滿,伏在上面並無動作,也不知是什用意。二女看出厲害,一面命人將洲上環湖小樹野草去盡,生着一圈火堆,日夜換班,輪流看守。本意親身指揮,眾蠻人均知這類毒蟻只一發現人獸生物,不將血肉吸盡決不會退。照此形勢,還要曠日持久,不想出方法將其消滅,萬難安枕。二女機智膽勇,全洲之主,關係重要;同聲勸説,此非三五日內之事,如何能夠久持不睡?二女終不放心,最後商定,二女換班統率。

    姬棠是上半夜,覺着蟻羣太多,全洲男女蠻人不過百人,地面廣大,一個照顧不到,稍微疏忽,休想活命。乘着蟻羣尚無舉動,命人就在洲上打開地鋪,輪流安眠。前面都生火堆,由自己帶了三十多人環洲巡查守望,用盡心思,想不出除害之法。正在提心吊膽,不知如何是好,偶然巡到洲東南,月光之下,由望筒遙望東崖上蟻羣來路直達山坡下面和湖口崖角一帶,業已現出大片空地。皓月當空,明如白畫,四外靜蕩蕩的,除卻羣蟻蠕動蘇蘇之聲宛如繁潮而外,連點風都沒有。細看對岸湖邊大圈空地,好似一蟻都無。再往前去,遠近樹上卻被蟻羣佈滿,地下也是黑一塊,白一塊,沒有日裏那樣繁茂。

    方想,此時如有一場大風,對面草木最多,只將竿上樹枝傾上石油,拋將過去,反正莊稼已被吃光,連根都毀,索性一場野燒,將其燒滅也好。偏是對岸一帶草木不多,中間還有好幾百畝樹林,引燃之後火勢必大,風力再猛,前洲大片森林必全引燃。非但這裏成了一片火海,那縱橫千里的森林也難免於毀滅,烤也把人烤死,一樣不能活命。

    方覺顧忌太多,猛瞥見東南崖上似有白影閃動,定睛一看,一個蓬頭散發的怪人好似登高遙望,一閃不見,立處正當蟻羣來路,竟不害怕。心想,妖徒均着黑衣,此人衣服雖像鬼頭蠻,但是這類山民無論男女頭上都包着一塊白布,前額突起,不會蓬頭,好生不解。事已至此,隔着大片蟻羣,就是仇敵尋來,誰也無可奈何。念頭一轉,想起洲後水面較厭,湖邊並有淺坡,雖有專人把守,並將相隔較近容易發火的小樹用火團點燃燒去,上面黑蟻也被燒死不少,到底可慮。正要轉身前往查看,忽聽湖口崖角那面有伐木之聲,並還有人張望,也是一閃即隱,退將下去,看去像是女兵裝束。暗忖:這類毒蟻只見生物必要殘殺,休説被它看見不能活命,老遠便能聞出氣息,當時尋去,不得不止,性又兇毒殘忍,所過之處,無論草木房舍全被咬成粉碎。這時如非發現人類,對岸早已成了一片童山禿野。眼前大片草木均被吃光,遙望崖角湖口一帶的斜坡照樣灌木葱寵,草樹繁茂,迎風搖曳,映月生輝。人影和伐木之聲這裏均已發現,蟻羣為何沒有尋去?對岸大圈花樹上的枝葉也還尚在,是何原故?

    心正奇怪,忽聽春蠶食葉之聲驟起如潮,勢甚猛惡,由各地遠近樹上傳來。只當毒蟻吃不到人,改吃樹葉,忽匆匆走了一圈,並無變故發生。防守的人均説,半夜仔細向對岸查看,空地上面並無毒蟻往來,以前蟻羣退處,宛如一片黑堤,齊整整將湖岸包上一圈,這時也都散開。樹上留不下許多,大都聚在樹下,這時常有咬斷的細枝樹葉從上飄落等語。姬棠仔細一看,果然每枝樹上均有枝葉紛落如雨,心想,這類毒蟲最喜自相殘殺,遇見食物,拼性命亂搶,如何肯讓同類?月光忽然轉暗,鳳珠也起身趕來,仰望殘月西下,啓明星耀,業已離明不遠,力勸姬棠去睡。姬棠也知此非暫時之事,先睡的人較多,業已換班,終不放心,只得答應同了眾人睡在洲後崖頂懸牀之上,準備一有警兆便可驚起,一面把夜來所見一一告知。

    鳳珠將姬棠勸走,自往各處看了一看。因水雲洲那面從昨日被蟻羣隔斷起,雙方均有信號發動,以報平安。這時又有信號發來,鳳珠看出前洲那面安全無事,只請眾人緊守待救,分明毒蟻尚未往攻。想起姬棠方才所説,正用望筒查看方才怪人蹤跡,隱聞伐木掘地之聲由湖口崖角那面隱隱傳來,好似人數甚多。方想他們在做什麼,目光到處,猛瞥見幾個女兵立在崖角坡上,朝着自己這面大聲喊叫。相隔大遠,羣蟻食葉之聲越發猛烈,也聽不清説些什麼,恐被毒蟻警覺追去,忙發信號,令其速退。眾女兵已先退下,東方也現出曙色,等轉完大半圈回來,天已漸亮。曉色迷茫中,正打不起主意,也無求救之策,再説這樣多的毒蟻,人一走動,當時被它包圍,轉眼剩下一堆白骨,真比千軍萬馬還要厲害。

    鳳珠暗忖:今日便是鬼頭蠻六十年限期的末一天,月圓之夜非大舉來犯不可。再興足智多謀,帶有多人,對敵無妨,萬一無意之中趕來,水雲那洲面如無毒蟻蹤跡還好,否則豈不危險?聽姬棠説,蟻羣雖然一到崖角便自折回,好似前面有阻,但是這類毒蟲見縫就鑽,多高的山崖均能越過,必是先見這裏有人,想要把他吃光,再往那面殘殺,早晚終非受害不可。心中愁急,命人取了一張紙條,寫好一信,綁在箭上,用強弓朝崖角射去。惟恐不能射到,又連發了幾枝信號,令速通知外面的人早作準備,事出意外,別的意思卻難傳達。想起眾人所説,毒蟻圍身殘殺之慘,心正憂惶,無計可施,忽聽旁邊眾人驚呼,趕往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就這天明轉眼之間,對岸蟻羣業已佈滿,先前只見樹上枝葉紛飛,飄落如雨,不曾留意,哪知羣蟻啃吃樹葉別有兇機,等到落葉一多,便三五一羣,各銜着大小殘枝,有的銜着樹葉潮湧而來,到對岸邊上朝下吐落,因其為數大多,又是一片死水,只地底藏有噴泉伏流,與別處溪澗不通,並無出路,那些殘枝落葉不能隨水流去,便由岸上羣蟻口中紛紛飄落。另有一些身較長大的毒蟻布在對岸崖邊上下,遇見枝葉被石土掛住,便搶前用頭拱入水內,不消幾句話的功夫,對岸水邊的樹葉越來越多,水面竟被飄滿多半,寬達好幾尺。浮葉上面已有毒蟻往來奔馳,忙亂異常,隨同曉風微微激盪,越布越廣。再看對岸後面的蟻羣黑壓壓密層層二次潮湧而來,聲勢萬分猛惡,吱吱喳喳之聲喧如暴雨,似比昨日為數更多。遠近樹木均被啃光,和枯樹一樣,有的連樹皮也被啃去。

    毒蟻大都銜有樹葉,或是三五十八為羣,拖着一些細枝,波浪一般湧到。水面本來不寬,和壕溝一樣,將翠螺洲圍在中央,最寬之處才六七丈,厭處只得三丈,洲上地面卻大,與水雲洲水大洲小恰巧相反。照此形勢,不消多時,水面必要浮滿樹葉,毒蟻立時湧到,萬無生路。

    眾聲驚呼之下,姬棠已早驚醒,隨同鳳珠往來指揮,一面在洲邊多生火堆,想開出一條火溝,將毒蟻擋住。一面拿了火團火枝朝對岸擲去,無奈地大人少,蟻羣只管燒殺甚多,終不肯退。稍微驚散,重又合攏。此散彼聚,勢更猛惡。鳳珠情急無計,便命人拿了竹竿去往洲腳打水,一面用石塊土團朝水中落葉亂打,羣蟻果然淹死不少,只管水火夾攻,用盡人力,照樣前仆後繼,爭先搶來。湖水被眾人一路亂打,激起波濤,對岸大片浮葉雖被逼開,內中一些零星樹葉卻隨流飄來,上面都伏有毒蟻,稍一疏忽,竟被上岸,見人就咬。等到負痛警覺,手足並用,連踏帶抓,將它弄死,已是周身血流。轉眼之間連傷了好幾個,傷處又痛又癢,難受己極。總算發現得早,共只數十個,當時殺死,無人致命,可是那隨流飄蕩上浮毒蟻的樹葉仍在來之不已。

    二女看出不妙,重又命人在竹竿頭上札好大團火把,蘸了石油,用火點燃,環着湖邊,一見樹葉飄到,便用火燒。經此一來,方好一點,無奈人不夠用,稍一疏忽,只有一片落葉飄近洲旁,立有毒蟻搶上。對面湖岸業已湧起一片蟻牆,高出地面有好幾尺,眾人均要拿着竹竿防備水邊飄來的樹葉,無暇兼顧。偶然二女氣極,抽空點了火把火團拋將過去,雖燒死好些,並不濟事;風向又亂,焦臭之氣令人頭暈心煩,更是難支,只得罷了。這時水面上落葉殘枝已快佈滿,幸風不大,又是往來亂吹,快要近岸,又被吹退,有的又被防守的人用火燒死。

    二女情知危機一發,萬無生路,正在相對失色,往來奔走揩揮,心力交敝,天光業已過午,眼看水面浮葉上佈滿蟻羣,內有好些樹葉均因蟻多壓沉,水面上到處都有淹死的毒蟻,包成團片,成羣飄浮。眾人全都心慌意亂,拼死相搏。石油的槽偏在洲後,前面的人取用不便,又用木桶抬來。中一壯漢沾油時,瞥見下面有一叢樹葉隨流而來,已快近岸,看出毒蟻狡猾,為數既多,並還相互咬結,約有三尺方圓一片,一時驚慌過甚,便將手中半桶油往下潑去,旁邊也有兩人正用火把爭先下手去燒。不料石油見火立燃,轟的一聲,火光湧起老高,那些毒蟻何至萬千,吃石油一潑,已難活命,經火一燒,全成灰燼。內有幾點石油浮在水上,被火點燃,化為一團團的火光,隨流亂轉上一陣,方始消滅。

    姬棠忽然想起一事,轉身就跑。鳳珠見水面上浮葉蟻羣越多,離洲最近之處只七八尺,方想到了一髮千鈞之時,只有自殺才免苦痛。忽聽人語喧譁,抬頭一看,除環洲一大圈好幾尺高的蟻堤而外,對岸六七丈外已全現出地面,靠近蟻羣來路山坡和湖口一面,姒音同了眾女兵蠻人忽然趕來,正朝自己這面吶喊,手持火把,身前濃煙滾滾,不知是何用意。相隔頗遠,地勢又低,看不真切。正想命人高聲呼問,猛又瞥見一條人影,也是手持一根火把,由毒蟻來處連縱帶跳,隨同火煙浮動飛馳而來,先朝女兵那面撲去。

    眾女兵先似厲聲喝罵,忽然歡呼,雙方相見説不幾句,那人便朝自己這面跑來,頭髮蓬亂,衣服已成破片,看不清面目。心想此是何人,怎會來此,莫非這麼厲害的毒蟻,他一人之力會能退去不成?

    隨聽一聲急呼,甚是耳熟,心方一動,未及細看;又聽眾人驚呼吶喊之聲,忙往對岸腳下一看,原來對岸蟻羣已全發動,竟和河堤倒決、雪崩也似,共分兩路齊往水中駛下,前鋒只管入水淹死,後面的照樣爭先恐後,順流而下,轉眼之間接成大小兩條蟻橋。

    那些毒蟻淹死之後都是互相糾結,密集一起,看去彷彿一兩尺厚、七八尺寬的黑橋浮在水上,眾人忙用竹竿石塊亂打,無奈糾結大緊,好容易打碎,晃眼又被填滿,加上滿湖浮葉聚滿毒蟻,離洲甚近,對面蟻堤又似流水一般往下傾倒,來之不已。火團打將上去,只管殺死許多,終不縮退。就這舉日遙望之間,環着對岸又添了十多條毒蟻黑流,眼看蟻堤越來越低,對岸蟻羣所佔面積越小,可是對面崖壁直到水邊和那大片落葉之上均被佈滿,好幾丈闊的水面都成了黑色,好似結了一層又厚又黑的皮,那大小蟻橋還不在內。

    一羣連一羣,載沉載浮一味往洲這面伸展過來。不知用什方法互相連結,也不知蟻橋下面的到底淹死沒有,上面蟻羣越聚越多,加上那許多浮葉分佈越廣,一任眾人竹竿石火亂打亂拋,通無用處。稍一疏忽,毒蟻便沿着竹竿馳上,眾男女蠻人被咬傷的已有二十多人,用盡心力,也退它不掉。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對岸那人還未趕到,岸上蟻羣已只剩了薄薄一層,約有兩丈多寬一長條,十之八九全都到了水裏。地方太大,眾人顧不過來。鳳珠手持兩根火把往來指揮,領了眾人拼命防禦。見洲這面水面最寬之處只三四尺,厭的只剩尺許,蟻橋隨同眾人火把石土四面亂打,前頭剛被打散,後面的又潮湧而來,轉眼蟻橋必將兩岸連結,全洲的人均遭慘死。那隨同樹葉零星飄來的已有好些搶上洲來,眾人只管撲打不休,無奈來勢猛惡,仍被咬傷了好幾個,好容易全數殺死,後面又有樹葉飄到。這大一片地面共總一百來人,其勢不能兼顧,稍一疏忽,便受其害。

    正在心驚膽寒,手忙腳亂,無計可施,好些人均急得哭喊起來。鳳珠方想我命休矣,忽聽旁邊女兵驚呼,回顧一看,不知何時一陣風過,將許多片浮葉吹往洲這一面,上面萬千毒蟻立時湧上,看去宛如幾條大小黑色巨蟒蜿蜒飛馳而來。內一壯漢首當其衝,慌不迭用腳亂踏,用手中火把亂燒,不料毒蟻猛惡靈巧,腳剛踏下,兩腳紫血狼藉中毒蟻雖被踏死不少,人身也被竄上好些,轉眼半身皆黑,便和方才牛馬牲畜一樣痛得亂跳,身上毒蟻越來越多,眼看倒地成了白骨。鳳珠和眾人見狀大驚,忙即閃避,方喝:"眾姊妹努力,這類毒蟻大已兇殘,殺死一個是一個,真個不行再説!"話才出口,身上已爬上好些,當時鮮血四流,又痛又癢。鳳珠恨極,一面縱跳閃避,用手亂抓,將其捏死;再拼一會,實不能支,便橫刀自殺。忽聽對岸急呼:"姊姊快將這藥膏用火點燃,毒蟻聞到就死!"跟着便有一團團大小白影拋將過來。

    鳳珠先聽那人喊了一聲,便聽出是王翼口音。見那白團落在地上,有的業已打得稀爛,看去好似一種灰白色的油膏,具有一種怪味,甚是辛烈。內一大團打在自己腳邊,軟膩膩的散成一堆,這時正有一股蟻流駛來,已快湧到身前,忽然往旁驚散,心中一動,覺着對岸喊了幾聲,打過二三十團藥膏,便無聲息。百忙中往前一看,來者果是王翼,月餘未見,業已形銷骨立,不成人形,身上衣服全都破碎,立在對岸蟻羣之中,旁邊放着一根塗滿藥膏的火把和一個竹籃,蟻羣大部奔避,有的似被燻死,已不再動,可是王翼身上也大半成了黑色,鮮血四流,卻不顧命一般把內中藥塊搶起,隔水打來,剩下一團方始拿起滿身亂塗,看去已被毒蟻咬傷,還在強掙。方才所見眾男女蠻人由姒音為首,也各拿着同樣竹籃火把趕將過來,地下一條條縱橫蠕動、向人猛撲的黑色蟻流自從藥團落地,所到之處紛紛驚散,齊往水中退去。眼前受傷的人已有三十多個,洲後一帶還不知怎樣,想起王翼之言,忙令眾人搶了藥團去往洲後解救,一面命人焚燒。藥膏剛一着火,立發出大量濃煙,香氣更烈。煙起之後,蟻羣逃竄更急,齊往水邊飛馳而下,地面上到處都有黑點,用竹竿一撥,已不再動,知被藥煙燻死。端的來得迅速,去得更快,蟻羣晃眼退盡。

    鳳珠心中略定,周身傷處卻是痛癢不堪,一塊塊腫起老高,眾人也是如此。因蟻兇毒,一上人身便往肉裏死叮,死也不放,急切間也捉不完,只得各把上衣脱下,立在煙中,聽其燻死身上再作計較。風珠想起姬棠剛奔往洲後,必是看出當地毒蟻上岸,事情緊急,不知是否受傷,正在擔心,猛瞥見前面水上浮起一層彩色,大羣毒蟻已到水中,忽然一陣風來,帶着一股藥香,下面蟻羣還未搶上,上面殘餘的還有大片忽又爭先恐後往水中湧下。耳聽吶喊之聲,再往前看,姒音帶了眾男女蠻人各點着一束塗有藥膏的火把,一字排開,做半弧形向洲前走來,當頭幾個一手拿起灰白色的藥團,似要投擲神氣。

    因這兩面一擠,下面蟻羣越多,似要貼着兩邊湖岸和當中水面往洲後一帶湧去光景,心想是何藥膏,這樣闢蟲,聞到就死,那麼兇惡的毒蟻會這樣害怕。

    説時遲,那時快,念頭還未轉完,忽見幾個女兵手持火把飛馳而來,老遠便喊:

    "大家速往裏退!"鳳珠料有原因,剛率眾人往裏縱避,還未問明來意,轟的一聲,紅光照耀,一蓬烈火已似火龍一般由洲後環湖潮湧而來,來勢比電還快,轉眼之間全湖火起,綠黝黝火苗由水面上突然湧起,環洲一圈的湖面全被火光佈滿。耳聽羣蟻互相奔馳擠軋蘇蘇之聲,宛如暴雨驟止,狂風之掃落葉,一片繁潮環洲面過,轉眼悄無聲息。火光熊熊,高起丈許,有的已快平岸。對岸數十個男女蠻人在姒音,秋菊指揮之下已同聲歡呼,手持火把搶將過來,各拔出身後芭蕉扇,環着湖邊,分頭朝那些殘餘的毒蟻燻去,但都不敢走快。有的毒蟻似已燻死,不見蠕動,眾女兵稍微走近一點,姒音便大聲疾呼,非要試出前面毒蟻已死,不許過去。

    火光之下,水面上蟻羣業已燒成通紅,許多毒蟻緊附兩邊岸壁之上,有的已被烈火燒焦,有那極少數正當岸缺無火之處,還想搶上對岸逃走。上面蟻羣受不住藥香煙燻,又和潮水一般湧下。正在上下衝突,湖中的火忽然大盛,不燒焦也被烤死。鳳珠看出毒蟲怕煙勝於烈火,又將藥膏塗在樹枝木塊之上點燃,拋往火中。不消片刻,兩面壁上的毒蟻也全燒焦。中間王翼業已傷重,跌倒地上,被姒音命人用套索由蟻羣中拖出三四丈。

    岸上殘餘的蟻羣不是竄到下面被火燒焦,也全燻死。一時藥香石油和毒蟲燒臭之氣和成一起,刺鼻難聞。幸而藥煙解毒,否則人也暈倒。

    原來姬棠因見水上浮火,猛觸靈機,想起後洲油泉,不顧多説,忙即趕去,同了當地防守的人一面拔去油塞,一面用鋤頭把油櫓臨水一面開出一條缺口,使其流入水中。

    這時洲後蟻羣也快越過,石油入水,所到之處蟻羣紛紛退避,越知此法靈效。既恐那一槽石油不能灌滿全湖,又恐蟻羣退走,留在對岸也是討厭,同時聽説洲前蟻羣最多,業有大量結橋而渡,快要上岸,越發驚慌,忙命人將庫中盛油的皮袋取出,割破一口,傾倒湖中,再行發火。雖然一舉成功,不料忙中有錯,一不小心地上流了不少石油,經火暴發,姬棠竟為火所傷。幸而應變機警,倒地一滾,將火撲滅,滿頭秀髮已燒去大半,人也燒傷。因還不知毒蟻是否退盡,恐鳳珠得信憂急,只命人取來傷藥敷好,卧在牀上苦熬。金花因被毒蟻咬傷,偶取藥膏一抹,因傷不重,居然好了一些,趕往洲後送藥。

    姬棠咬牙呻吟,想試一試,剛一塗上,姬棠便覺清涼止痛,忙代塗遍全身,果然痛止八九。想起前面諸人受傷頗多,忙又趕往告知。鳳珠一試,也覺有效,立命眾人照辦。

    毒蟻已被眾人連火燒帶藥燻搜殺精光,油穴塞好,湖中火勢已止,天也將近黃昏,浮在湖中的蟻屍和火燒過的劫灰厚達兩三尺,一泓清波已被佈滿,兩面崖上重疊糾結的蟻屍約有尺許厚薄不等,環湖三四千畝方圓一大圈土地東一片西一片,到處都是紫黑色的死蟻,沉落水中的劫灰也有一兩尺厚,為數之多看去實在驚人。吊橋已被女兵放下,姒音、秋菊領頭奔來,見鳳珠周身血流,一塊塊腫起老高,有的傷口還附着殘餘死蟻,正在尋覓剔取,敷那藥膏;餘人受傷的也有好幾十個,不禁撲到身旁大哭起來。鳳珠拉着似音的手剛想勸慰,姒音忽然驚呼:"二孃如何不在?"鳳珠忽想起離開發火已好些時,姬棠怎的未來?未及發問,猛聽對岸王翼悲聲慘號,哀呼:"姊姊,請見我一面!"

    鳳珠早就看出他通體血流,跌倒蟻羣之中,隔着一片水,對面眾人尚在燻殺蟻羣,身又有傷,覺着藥膏有效,正打算命人往救,姒音等業已過橋奔來。聞聲心腸一軟,想往查看,岡!問姒音:"此人受傷頗重,藥膏甚靈,你方才救他可曾敷上,能活命麼?"

    説時瞥見方才被羣蟻圍攻的壯漢早已周身皮肉狼藉,露出白骨,臉被毒蟻咬得殘缺不堪,死狀極慘;不是救兵快到,自己和眾人也是不免,想起王翼為救自己,受此重傷,心方一酸,金花已在旁氣憤憤接口道:"管他作什,時二孃為火所燒,傷勢更重呢!"鳳珠聞言大驚,進退兩難,略一遲疑,把牙一咬,忙往洲後趕去;見姬棠赤身卧在榻上,只蓋一牀單被,一身細皮嫩肉連臉面都被燻黑,眉發全焦,傷勢甚重,不由急得心抖。仔細查看,且喜敷藥之後熱痛已止,火毒尚未攻心。正在慰問,忽一壯漢跑來,説王大爺遙望夫人走來,一聲慘號,便暈死過去。此時岡!醒,想見夫人一面,死也甘心。鳳珠聞言,忍不住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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