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他解下長劍,背在背後,避開山道,從樹叢中掩上峰去。
馳上峰頂,縱目四眺,才知紅樓氣派之雄,範圍之廣,不亞於皇宮內院,莊院內巨廈連雲,精舍齊布,太華峰頂一片平原,約莫有十五六里方圍,而紅樓竟佔了—大半地方。
四野靜悄悄地,紅樓雖然燈燭輝煌,卻沒有喧鬧之聲。
余天平不敢大意,翻腕撤下肩後長劍,一掩蔽身形,輕登巧蹤,欺近紅樓圍牆。
紅樓果然講究,這十數里方圍的圍牆,一列用的是磨盤大小,硃砂顏色的方磚築成,圍牆厚有二尺,高達兩丈。
余天平由下碩處,輕輕躍上牆頭,正待跳進莊去,陡的腳下一軟,頓時四處發出“吱”“吱”“吱”的聲響。
所幸余天平躍上牆頭之時,提住一口真氣未散,落足也極輕,心下明白這牆頭上有了蹊蹺,立即松足,躍下地面,掠到圍牆對面一處黑暗地方藏匿身形。
片刻間,兩個中年漢子飛奔而來,二人皆攜有兵刃,看去武功皆有根底。
二人在余天平翻進來那處牆頭仔細察看了一陣,又在這巡查了—遍,一無所獲。
一個手執三節棍的漢子道:“奇怪,什麼都沒有。”
另一個拿刀的漢子道:“怕是機關失靈了吧。”
拿三節棍那漢子道:“不會!這圍牆是波斯巧匠精心設計的,名叫‘落魂牆’,牆邊雖是真磚,牆頭卻鋪的是軟板,人一踏上,觸動了機關消息,不但發出聲響,並且有鐵箍冒了出來,將雙足箍住,主人命人試過多次,萬試萬靈,怎麼會有錯。”
拿刀那漢子不信道:“踏上牆頭時,足下用力輕些,牆中機關也許……”
拿三節棍那漢子道:“除非武功高絕的人,落足之時比狸貓還輕,否則……”
“嘿嘿”—陣冷笑。躲在近處的余天平,心中一震,這紅樓的圍牆都有機關,看起來莊內定還有不少惡毒佈置。
余天平生性外和內方,愈是難做的事,愈要做成,何況這紅樓五夫人—再設計暗算,非查明這原因不可,當下反下定決心,任他如何艱險,也要闖進去,理個明白。
拿刀那漢子道:“那麼定是狸貓了.山野中松鼠多的是,走吧!”
拿三節棍那漢子道:“如今是五夫人當家,她比不得別的夫人好說話,出了錯腦袋搬家,我還要查一遍。”
說罷,當真又仔細地查了一遍,二人才走了。
余天平候二人去遠,四下端詳了一陣,發現藏身之處,是片竹林,竹林甚是繁密,佔地很廣,遠遠看去,林外燈光掩映。
當下決定,為了隱蔽形跡,就由竹林中穿過去較好。
走了頓飯時分,始終在竹林中穿不出去,先前所見的燈光,仍然在原來的方向,仍然保持原來相隔那麼遠近。
又試了一次,才陡的驚覺,這片竹林竟是竹陣。
余天平焦急之餘,忽然想到一個辦法,立即騰身躍起,站在竹林頂上,就由竹梢之上,向有燈光方向走去,果然被他誤打誤撞的出了竹陣。
回頭一看竹林中煙霧迷濛,忖道:“怪不得先前那兩個人看不見我。”
余天平能輕易地脫出竹陣,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其實,他服下了千年朱果之後眼神已經超越常人,如果是別人,早被林中幻象迷昏了頭,看不出周圍景色,更無法躍上竹梢,自是陷在陣中不能脫身。
余天平出得陣來,一面震驚紅樓佈置得宛如銅牆鐵壁,一面欽佩紅樓主人才華卓絕。
竹林之外是一道大河,看上去它將紅樓分別為內外。
屋宇樓閣,亭臺花榭全在河那邊,想必是內莊。
河這邊只有竹林圍牆,並無屋宇,應該算是外莊。
大河團團繞著內莊,河面足足有二十丈寬廣,一眼望去,過河的木橋已經吊起,別無通路可到內莊。
余天平有心要抓一個莊內的人逼問,又恐洩漏了行藏,自忖二十丈河面難以飛越,只好削了—根竹杆,預備甩在河中,好借力躍過河去。
他看好形勢。原來丟下河去的那根竹杆,就在眨眨眼的功夫之內,已沒入水中。
“竹子與木頭一般,怎麼會沉?”余天平訝然忖道。
又在近處找到—塊手掌大小的木塊,輕輕丟了下去,凝目注視著。
這一注視,使余天平嚇出一身冷汗,原來木塊下水以後,立即融化得無影無蹤。
“鵝毛不浮的弱水也沒有它霸道,這是什麼水,連竹木都能化掉,人掉下去豈不是屍骨無存嗎?”余天平忖道。
良久,余天平方想到另外一個辦法過河。
他將長劍插回鞘中,擇了一株又高又大,長在河邊的竹子.面對內莊,雙手抓著竹杆,往後用力地拉。
那根竹杆被他拉成了弓形,陡然勁力一卸,竹稈疾地彈了起來,只見余天平身形像離弦的箭一般,射向內莊。
余天平雙足點地,立即抽出長劍,掄目四顧,察看動靜,所幸動作迅速輕靈,未驚動紅樓的人。
放眼看去,到處是樓臺亭閣,荷池迴廊,一派風光,真個賽似神仙府,人間帝王家。
心想。這紅樓主人端的會享受,哪裡像刀頭舐血、劍底驚魂的武林人物?
但他既然一心享受,何必要在武林中興風作浪?
心念疾轉,腳下卻不停著,為了隱蔽身形,正朝燈光稀暗之處弛去。
余天平極目無法打量紅樓全部形勢,只好走到哪裡算哪裡。
但見西北角上屋宇較少,沿河有排較為低矮一些的房子,燈光明滅,有丫環使女進進出出,似是莊內下人所居之地。
距這排房子約有半里之遙,有座頗為精緻的綠竹小樓.背倚大河。
其餘三面遍植楊柳,柔枝垂飄,顯得這座小樓是鬧中取靜,它離那連雲大廈很遠,更顯得它是孤零零的。余天平沿著河邊朝小樓掩去。
忽然,身後有“咻”“咻”之聲攸地回身一看;只見兩匹小牛般大小的獰猛惡犬,疾如閃電般撲了過來。
余天平雖然出身世家,但恩師見多識廣,暇時恩師時常對他述說天下奇禽異獸,故而目下一見這兩隻惡犬,便知道這是藏邊異種“獒犬”。
這種“獒犬”不但身高力大,牙尖爪利,而且爪間蘊有奇毒,中人立死。
兩隻“獒犬”似是久經訓練,啞無聲息地,一隻撲向余天平頭面,一隻奔向余天平胸前。
余天平殺機立起,騰身凌空,長劍一招“百轉金輪”,舞成一輪銀色光圈,對兩隻“獒犬”疾迎上去。
兩隻“獒犬”雖然匹猛,怎避得開余天平神劍招式,只見—片劍光血雨起處,兩隻“獒犬”一聲未吭,就被長劍攔腰斬成四段。
余天平就草上抹乾了沾在長劍上的血跡,提起四段犬屍,輕輕放下河去。四段犬屍與竹杆木塊—樣,立即被河水化掉。
幸而兩隻“獒犬”並末吼叫,余天平下手又快,所以沒有驚動紅樓的人。
余天平丟掉犬屍,立即掩到樓旁樹邊,四下一望,像似沒有守衛的人。小樓樓窗進出光亮,余天平攀上樹頂,恰巧樹頂高窗齊。余天平藏在樹葉叢中,對窗內看去,只見房中收拾得窗明椅淨,一塵不染。
正中懸著一幅觀音大士繡像,像前供桌兩邊各放著一座紫銅燭臺,燭臺上插著點燃蠟燭當中有座紫銅香爐,燭光搖晃,香菸裊繞。一個五旬以上的婦人面對窗戶坐著,低垂著頭,念著經卷。
余天平覺得在此處查看不出什麼,正要離去。忽聽樓內有步履聲響,門簾一掀,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丫環走了進來,行禮道:“啟稟大夫人!二夫人來了。”
余天平心中一動,原來這個老婦就是紅樓大夫人,怎的這位紅樓的女主人卻住在僻處—隅的小樓上?
思忖未完,只聽紅樓大夫人道:“快請,快請進來!”說著,立起身來向門口迎去。
紅樓大夫人剛剛走到門口,—個身材削瘦,衣飾樸素的中年美婦已經掀開簾子道:“大姐,久未到綠竹樓來看你了。”
“原來這是紅樓二夫人。”余天平忖道。
紅樓大二兩位夫人落坐以後,丫環奉上茶來,又退了出去。紅樓二夫人候丫環走了,低聲道:“剛才我從下人房屋前面經過,聽說落魂牆發出聲響,巡夜的人趕去查又沒有發現什麼。”
紅樓大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如今的紅樓比深宮內院還要關防得嚴密,自從那狐狸精來了之後……”
說時右手五指伸開,余天平明白她指的是紅樓五夫人。
只聽紅樓大夫人接著說道:“就撮弄著他做這做那,說是要防範不開眼的江湖人物……”
余天平自然知道,紅樓大夫人所說的“他”就是紅樓主人。
“如今外莊有了落魂牆,迷蹤林,還有斷魂澗,像個鐵桶似的,誰還進得來?再說武林中人很少與紅樓來往,請人家來,人家還不一定來,你防個什麼?不過他也是個聰明的主兒,對那狐狸精百依百順,恐怕不完全是寵愛,說不定自己也有機密怕別人知道。”紅樓大夫人又說道。
紅樓二夫人點點頭道:“大姊說的是,不過你我都是打入冷宮的人,隨他們怎麼搞,我們也管不著……”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他們整天如臨大敵似的,真叫人受不了,尤其那斷魂澗,我一見就怕,走路都要離它遠些。
話音倏止,柳眉緊皺,壓低聲音道:“說真的,我還不知道,那斷魂澗的水究竟是什麼水呀?有那麼厲害?見鐵化鐵,遇銅化銅。”
紅樓大夫人“哼”了一聲道:“還不是那狐狸精弄來的,說是在西藏羅布泊湖旁邊,有種融金草,這種草出產極少,不易發現,尤其羅布泊有鬼湖之稱,時常改變位置,所以更難採集,她說融金草的花有強烈的消蝕之性,可以融化萬物,只是不能融化天蠶絲與泥土,她親自採集了數十朵融金草,丟在護莊河裡,並且替它取了一個名字叫斷魂澗,我想,早晚要斷了她自己的魂。”
忽然,遠遠傳來“梆梆梆”三響,原來已經三更了。先前那個送茶來的小丫環自門外伸頭進來道:“啟稟二夫人,今天落魂牆上有了誓兆,五夫人會不會開啟內莊禁制?二夫人要不要回去?”
紅樓大夫人叱道:“我跟二夫人許久未見,正要談談,你又來嘮嘮叨叨,這內莊禁制,已有很久未曾開啟,今天有什麼了不起的事……”
紅樓二夫人道:“大姊!她也是—番好意,不要怪她,那內莊禁制一開,若是不小心遇上,就是枉死城中的新鬼,不過我聽說五夫人交代,她說今晚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不必開了。”
丫環縮頭去,悄悄走了。余天平聽得心中一驚,怪不得過了斷魂澗後沒有發現明樁暗卡,先還以為紅樓內莊沒有什麼戒備,如今才從她們口中聽出另有殺著。
聽紅樓大夫人道:“這狐狸精作威作福,好像她是紅樓的太上皇一樣,真看不慣。”
紅樓二夫人道:“聽說他叫狐狸精帶人去辦一件事,找一個什麼姓餘的,結果沒有辦好,他還狠狠數落了她一頓。
紅樓大夫人道:“活該!活該!”余天平至此才知嚴瀟湘擄劫他,是受紅樓主人的指使。
半晌,紅樓大夫人道:“他在莊中?”
紅樓二夫人道;“清晨出莊去了。”
紅樓大夫人道:“去哪裡?”
紅樓二夫人憤然道:“除了狐狸精,誰知道。”
紅樓大夫人道:“你最近碰到過狐狸精沒有?”
紅樓二夫人道:“誰耐煩去看她裝做西子捧心的狐媚相,再者.她那瀟湘館就在紅樓旁邊,去瀟湘館必會見到他,我更懶得看他那付鬼樣子。”
接著二人又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余天平不願再聽,—躍下樹。
他看出紅樓大二兩夫人與丫環雖然身懷武功,但功力均不太高。就在綠竹樓旁選擇了一株最高的柳樹,騰身躍上樹頂。
立身之處距地已有三丈。加之此處地勢較高,所以全莊景物可以—覽無遺。
莊院正有座巍峨高聳的高樓,面窗牆壁,粱柱屋瓦,全是紅色.在月色下氣象萬千,他知道這就是名震武林的紅樓了。
紅樓之西,有座大廈,西邊種著有數百株楓樹,目下正是楓葉紅時,只見一片火海似的,心想此處定是嚴瀟湘那賤婦的瀟湘館。
莊門建築得甚是雄偉,在正南方向。適才進莊地點,是正北方向,應該是莊院背面。其餘西南,東南,東北各方均有房舍.富麗堂皇雖稍遜於紅樓,卻也不俗,想是莊中其他人等所居之地。
余天平將全莊形勢打量清楚,忖道:“紅樓二夫人說過今夜內莊院禁制不開,而紅樓主人又不在紅樓?豈不是天賜良機嗎?”
他輕輕躍下樹來,朝瀟湘館馳去。
莊內雖是有人來往,但余天平如今功力豈是等閒,他閃讓掩蔽得又恰到好處,所以紅樓上下人等迄末發現有人掩進莊來:
余天平趨著一片浮雲掩住月亮,大地陡然—暗之際,—躍上了瀟湘館樓頂,又狸貓一般,翻身伏在屋簷之上。
只見到處都有燈光,窗內人影幢幢,卻不知嚴瀟湘住在哪一間?
正在無計可出,忽然見紅樓四婢中的春桃雙手捧著一個茶盤,盤中放著一個蓋碗,走進瀟湘館來。
余天平居高臨下,看得清切。
隔了一會,聽見春桃在最西的一間屋子裡說道:“啟稟夫人,蓮子羹來了。”
又聽見嚴瀟湘有氣無力地說道:“放在一旁。”
余天平心中一喜,抓著屋簷.慢慢地移了過去。隔著西紗窗簾,向內一望,果然那紅樓五夫人自命為瀟湘館主的嚴瀟湘斜躺在繡榻之上。
嚴謙湘的繡房與紅樓大夫人的佛堂景象大不相同。
只見她房中陳設得華麗絕倫,宛如天宮一般。
余天平看見嚴瀟湘,不由怒火中燒,一掌震飛窗戶,跳了進去。
榻前的春桃驚叫出聲。榻上的嚴瀟湘見是余天平,緩緩地坐了起來,微笑道:“原來是餘相公,春桃!還不去拿茶來。”
春桃“嗯”了一聲,正待離去。余天平長劍一指,沉聲喝道:“站住!動一動,休怪餘某長劍無情。”
嚴瀟湘坐在榻上末動道:“餘相公不喝,就算了吧……”星眸一移到余天平面上,微笑道:“相公夤夜造訪,必有要事,願聞其詳……”玉手指著榻前錦凳道:“請坐!”
余天平叱道:“不要假惺惺了,餘某今晚有句話問你,若是實話實說,還則罷了,否則要你染血在三尺青鋒之下。”
嚴瀟湘微笑不退道:“相公遠來是客,賤妾不能失了禮數,既是相公不要茶也不坐,那麼相公請問啊!賤妾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余天平道:“先師遺書與紅樓主人有何關連?要你千里奔波,劫擄餘某。”
嚴瀟湘道:“相公言重了,紅樓主人覺得當年九派掌門死得可疑,尊師沉冤莫白,想看看遺書,以便追出禍首元兇。”
余天平叱道:“一派胡言,你說不說實話……”長劍一揮,削下大理石做的梳妝檯的一角,接著道:“再虛言搪塞,看你項上人頭有沒石頭硬?”
嚴瀟湘詭笑道:“相公何必生這麼大的氣,賤妾告訴你就是……”
“來!扶我起來說話。”
春桃應聲走到榻前,牽住嚴瀟湘左手。
嚴瀟湘左手一翻,抓住春桃手肘,右手向榻上枕頭用力按了下去。
驀的,繡榻一翻,頓時不見了嚴瀟湘與春桃的身影。
遠遠傳來嚴瀟湘的嬌笑聲,並說道:“餘相公必竟不凡,竟能闖到紅樓內莊中來,可惜你今晚是老鼠給貓拜年,來得去不得了……”
嚴瀟湘與春桃自榻上藉機關翻板脫身以後,余天平懊悔自己把事情弄糟,如果當時不顧忌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禮數,執住嚴瀟湘手腕,也不至於讓她逃出手法。
暗想,如今自己無異處身於虎穴龍潭之中,若不快走就無法走了。
思維電閃,足下一頓,凌空穿窗而出,半空中一個翻身,輕輕落在地面。
人在半空中之時,還聽到嚴瀟湘嬌聲叫道:“餘相公你還想走嗎?”
余天平雙足點地,立即向正北方向絕塵飛馳,尚幸全莊形勢已經打量清楚,不用費時找路。
余天平如今功力大進,瞬息之間,已經馳到斷魂澗旁。
余天平五行有救,恰巧澗上吊橋掛在靠內莊這—邊。
吊橋邊有一處明卡,正有兩個中年漢子站在橋邊,一見余天平飛奔過來,並且不是紅樓的人,齊地抽出兵刃,大喝道:“什麼人?站住!”
余天平叱道:“擋路者死!”
人隨聲至,長劍一招“秋風掃葉”,對二人腰間疾削過去。
兩個中年漢子料不到來人武功這樣了得,劍招疾如奔雷掣電,齊地一驚,皆向後挫退了兩步。
余天平倏地收回長劍,凌空一躍,反手—挑,向懸掛吊橋的繩索削去。
“嘩啦啦”一陣機械聲響,吊橋徐徐落了下來。
兩個中年漢子見來人放下吊橋,想到莊中規律森嚴,走了奸細那還有命?想到這裡,硬著頭皮,又撲了上來。
一個手執銅棍的,距余天平較近,見余天平身形凌空,以為有機可乘,喝道:“躺下!”
舉棍對余天平雙腳砸去。
余天平提住一口真氣末散,身形仍在空中,—見銅棍砸到,足尖就勢在棍頭上一點道:“不見得!”
身形復騰起,向吊橋中央縱去。
使棍的漢子只覺—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自棍上傳來,哪裡還拿得住樁,“蹬”“蹬”“噔”向後倒退,把身後持判官筆的漢子撞倒,二人齊滾到地下。
二人抬頭看時,就在眨眨眼之間,余天平已經掠過橋去,不由急得大叫。
余天平過得橋來,迎面又是竹林,毫不遲疑地又躍上迷蹤林頂上,百忙中四下掃了一眼,才知斷魂澗環繞著內莊,而迷蹤林又圍著斷魂澗,迷蹤林之外才是落魂牆,一層一層的陷阱,防範得實在是嚴密極了。
展望之時,驀的光線一暗,扭頭看時,紅樓內莊燈火全滅,上空瀰漫著一片雲霧,像有一張大網在籠罩著。
不由暗自慶幸脫身得早,腳下越發加快。
瞬息之間越過迷蹤林,又躍過落魂牆,這次是凌空躍過,再也不敢在牆頭歇足。
一直飛馳到太華峰下,才舒了一口大氣。
暗訪紅樓,無功而還,余天平不知下一個步驟,應該怎樣?
天空月華正濃,四野寂靜無聲。余天平心中思潮澎湃,腳下卻信足所之,無目的地向前走去。
時光迅快,走著走著,天空已露出曙色。
余天平從迷惘中驚覺,才知已經走了半夜。向前一看,是個小小村莊。農戶起身得早,已有些人荷鋤下田去了。
余天平走到村口,看見一家門前懸著酒帘,但此時店門緊閉。
心想,此時無處可去,不如在此憩歇一會,舉手叩門。
半晌,半晌,店門開處,一個店小二打扮的年青漢子披著衣衫伸出頭來,見余天平氣宇軒昂,肩背長劍,不由一怔道:“公子!飲酒嗎?”
“正要飲酒,只是來得太早,驚吵了!”余天平點點頭道。
店小二一面穿衣,一個打開店門,欠身道:“公子說哪裡話來,小人接還接不到呢?”心中卻暗道:“喝早酒也沒有這麼早的。”
余天平舉步跨了進去,店小二搶先抹淨桌凳,打開四邊窗戶。
余天平見這鄉村酒店雖是簡陋,到也收拾得十分潔淨,就擇了一個臨窗座位坐了。
店小二去後面廚下生起火,支好鍋,又出來問道:“公子要些什麼菜下酒?”
余天平正在瞑目內視,運氣調息,聞言睜眼道:“來一斤汾酒,菜任憑你配?”
店小二回身又到後面去了,門口有人叫道:“兄弟!我打聽到你已經闖出來了,卻想不到在這裡,叫愚兄好找!”
余天平一看,原來是羅浮第二俠石英,他仍然樵夫打扮。
石英坐下以後,余天平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
店小二捧著託盅,盤中放著三碟菜餚,一錫壺酒,一雙筷子,一個酒杯,端了出來,見座中多了個石英,又是一怔,暗忖道:“怎麼又來了一個喝早酒的?”店小二年紀輕輕,江湖上的事情倒知道得不少,見二人分明是武林中人,自是不敢多問,又去拿了—副杯筷出來。
余天平自服過千年朱果這種罕世奇珍後,已較常人能耐飢餓,本來並不想進食,一見店小二端來的是一碟山雞片,一碟果子裡炒青辣椒,一碟鹿肉,全是野味,香氣撲鼻,加上濃烈的酒香,不由食指大動,與石英。
忽然,一陣急驟的步履聲響,又進來—個獐頭鼠目尖耳猴腮的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穿著打扮,雖然不壞,只是沾著不少油漬。
那人只望了余天平、石英一眼,急急向廚裡鑽了進去。
只聽店小二壓低聲音道:“姜爺,你早!”
“早!早個屁!昨天晚上栽了。”那姓姜的漢子道。
余天平心中一動,注意聽著。店小二低低說道:“姜爺又去宋寡婦家了?”
那姓姜的中年漢子道:“她家場面大,賭得過隱,可惜老子手風不順,昨晚輸了一百多兩銀子。”
余天平啞然失笑,原來是多心了。
店小二“哎喲”一聲道:“這麼多。”
姓姜地道:“輸再多,老子咀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欠了宋寡婦那十五兩是閻王債,非還不可。”
店小二沒有作聲。
姓姜地道:“小陳,去替我張羅—十五兩銀子……”
店小二驚叫道:“姜爺……”立即又壓低低聲音道:“姜爺!小人這破店也值不了—兩銀子,上兩次十兩銀子,是東扯西拉借來的……”
姓姜地大聲道:“有地方借,再去借不就得啦。”
店小二苦聲道:“上一次借的,還沒有還人家……”
姓姜地怒聲道:“小陳,你挖苦老子沒有還你?”
店小二忙道:“哪裡,哪裡,小人孝敬姜爺是應該的,怎敢說沒有良心的話要姜爺還,小人是說自己沒有還人家。”
“拍”的一響,似乎是姓姜的在拍桌子。姓姜的厲聲道:“老子不管,今天是要定了。”
店小二苦笑道:“姜爺!小人家中三條命也不值十五兩銀子?求求姜爺開恩,先在別的地方挪借一下,小人生意賺了,就叫人給姜爺送去。”
姓姜地罵道:“沒良心的小子,老子去報功說不定還不止十五兩銀子賞號,你怪不得老子心狠手辣了。”接著,—陣“劈歷拉拍”打破木門聲,夾著店小二與一個女子地哀求聲。
余天平、石英齊地立起身來。
忽然那個姓姜的漢子抱著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像一陣狂風似地自後面衝了出來。
店小二在身後拉著姓姜的衣角,哀求道:“姜爺開恩!姜爺開恩!……”
店小二的身後有個少婦,雖是鄉村打扮,但一頭黃髮,碧眼高鼻,不像中原人。她見余天平、石英在座,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是退回去好,還是追好,顯見她平素是躲在後房,不見生人。
余天平身形一閃,擋住門口。
姓姜地倏然止住腳步,對余天平打量了—眼道:“尊駕是過路人,不知事情真相,少管為妙。”
余天平向他懷中一望,原來抱的是個無腿無臂的怪人。
這無腿無臂的怪人,虯髯繞頰,發黃眼碧與那村婦一樣。
余天平俊眼一瞪道:“路不平,眾人踩,天下事,天下人管,在下今天管定了。”
姓姜地瞥了余天平肩後長劍一眼道:“尊駕肩背鐵劍,當然是江湖上的朋友……”語音一頓,撇撇嘴唇,大聲道:“你對踩踩腳四海皆顫五嶽齊動的紅樓,諒必有個耳聞,紅樓的事你也伸手嗎?”
余天平—聽“紅樓”二字就有氣,但眼前的事真相未明不宜發作,心中一動,頓時換過一付笑臉,欠欠身.惶恐地說道:“在下冒失,原來老兄是紅樓的人,失敬!失敬!請問上姓高名?”
姓姜的以為紅樓二字鎮懾住這個年青人,面有得意之色,揚著臉道:“好說!好說!在下姜鍾,是執掌生殺大權,管轄紅樓全部事務五夫人的小廚大師傅。”長長的頭銜,—口氣報出。
余天平陪笑道:“剛才姜兄與店小二在後面爭論,在下沒有聽清,莫非是他欠姜兄債務未清嗎?”
廟小二嘴皮微動,石英出手如風點了他的啞穴。
姜鍾未留意到身後,想了一想道:“嗯!……正是,正是!這小子名叫陳端,原來是我的下手,前年欠了我十五兩銀子,如今他下工已經半年多了,索討幾次,沒有得還,還則罷了,今日還口出怨言,所以……所以……”
余天平對他懷中無腿無臂的怪人瞥了—眼。那人雙眼圓睜,虯髯軒動,卻不作聲。
姜鍾鼻目一轉,詭笑道:“他是陳端的岳丈,我把他帶回家去,陳端這小子雖壞,對長輩卻極孝順,這樣一來,不怕他不籌錢來贖人。”
余天平探手懷中取出一定金子,約莫有二兩光景,放在姜鍾手上道:“陳端整治得一手好菜,在下正等著嘗,這二兩金子,是在下付他的菜錢,他算清結了姜兄的舊帳,姜兄給在下一個薄面,把人還他吧!”
那時一兩金子,可以換十兩銀子,二兩金子是一個很大數目,姜鍾一怔,忖道:“天下有這樣的傻鳥嗎?用二十兩銀子替一個不相識的人還債?……”
無意間,又瞥見余天平肩後的長劍,暗想道:“是了!他為了我是紅樓的人,所以來結交我。”口中卻道:“哪有這個道理?我與尊駕素昧平生,怎能收這金子?尊駕怎麼稱呼?”
余天平胡亂報了一個名字道:“天下武林,一脈同源,姜兄不要客氣了,且來小飲一杯。”
姜鍾心想,把人抱走無非是裝腔作勢,唬唬陳端的,真要把人送去紅樓出首,事隔半年,五夫人若是追究何以不早來報告,豈不是變成無功反而有過;眼前這兩個人雖然來歷不明,但他們敢惹紅樓的人嗎,用他的銀子還不是白用,也許這銀子就是老天叫他送來給我去翻本的。想到此處,急於要去再賭,回身把無臂無腿的人向陳瑞懷中一塞道:“便宜你這小子!”又對余天平道:“如此多謝了,不過我目前還有點急事,需要料理,尊駕多飲幾杯,在下去去就回。”說罷自余天平身側鑽出門去,一溜煙走了。
余天平候他去遠,望了石英一眼,石英解開陳端啞穴,跟蹤姜鍾去了。
陳端抱著無臂無腿的人,與那村婦一齊跑回後屋。
片晌,陳端又跑出來,在余天平桌前,跪了下去,哽咽地道:“公子宏恩,小人此生是難報的了。”
余天平伸手扶起他來道:“姜鍾為什麼要勒索你?”
陳端立起身,懾嚅了半晌。余天平道:“我姓餘名天平,剛才樵夫打扮的是羅浮石二俠,我們與紅樓水火不容,你實說無妨。”
陳端不放心地道:“姜鍾如果回紅樓報告,是小人害了餘公子了。”
余天平道:“石二俠跟蹤去了,他不會讓姜鍾迴轉紅樓。”斟了一杯酒,遞給陳端,命他坐下。
陳端直著喉嚨把酒灌了下去,定了一定神四下望了—眼,才低低地道:“小人原來在紅樓五夫人小廚房打雜,是姜鐘的下手,半年前為了救小人的岳父,逃到此間……”
余天平心想,你要逃也該逃遠一點,問道:“此地距紅樓多遠?”
陳端道:“此地名叫‘百家村’,距紅樓有六十餘里。”
余天平才知自己半夜之間,已經走了這麼遠路。
陳端見余天平沒有再問,接著問道:“小人就在此間開個酒店餬口,隔了半個月,小人的妻子又追了來.她感小人救她老父之恩,委身下嫁,誰知她當初去紅樓找人之時,姜鍾已經留意,悄悄地跟蹤追來,發現小人的岳父在此,小人苦苦哀求,他才肯不去出首,只是他每隔十天半月,就來需索,小人原本積蓄一點川資,以備遠走高飛,但全被他要去了,還不夠,又向別人挪借,所幸村人知道小人的苦情,時常賙濟,今天實在因為小人無顏再向鄰人啟齒,同時鄰人也不見得如何富裕,要借也不一定借得到,所以激怒了姜鍾,幸遇公子相救……”
余天平道:“你岳父與妻子不是中土之人吧?”
陳端道:“他們是波斯國人。”
余天平驀的想起昨晚在落魂牆邊那個拿三節棍的漢子曾經說經過波斯巧匠的事,忙道:“紅樓的落魂牆是你岳父設計的?”
陳端驚訝地道:“公子也知道?”
余天平點了點頭。陳端憤然道:“不僅落魂牆,紅樓內莊外莊的機關消息大半是小人的岳父精心設計的,誰知心血耗盡,事成之後,那紅樓主人自食前言,不但以前允諾過的重金賞格不給,並因為怕他洩露秘密,竟禁止返國。”
余天平道:“你岳父怎會無臂無腿?”
陳端切齒罵道:“小人的岳父不服,揚言要毀了他自裝的機關,觸怒了紅樓主人,斬斷四肢,丟在空柴房中,小人見了不忍,暗暗把他偷運出來。”
余天平暗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愁紅樓經昨晚一鬧,以後防範更嚴,一定危險萬分,如今遇到原設計之人,豈不方便多了,口中說道:“你岳父叫什麼名字?”
陳端道:“小人的岳父名叫普達,小人的妻子叫瑪莎。”
余天平道:“我與紅樓主人有深仇大恨,正愁紅樓機關重重,難以下手,想與你岳父談談。”
陳端搖搖頭道:“不行了!”
余天平道:“此話怎講?”
陳端道:“小人的岳父四肢被斬了之後,立即昏死,醒來急怒攻心,就此瘋了。”余天平也廢然一嘆。
“兄弟為何長吁短嘆!”隨著話聲,石英走了進來。陳端起身讓座。
余天平把剛才的話告訴了石英,又問道:“石二哥怎發落那廝。”
石英道:“那廝雖然可惡,卻罪不致死,愚兄點了他的昏穴,放在一處山洞之中,再與兄弟商議如何發落?”
余天平道:“百家村離紅樓太近,陳端一家不宜再在此地居住,小弟想打發他們遠走高飛,普達目前雖然神智不清,如有高明醫生,能治好他的瘋病,對我們很有幫助。”
石英想了一想道:“鐵面韋陀金天鐸家住潼關,路程不遠,愚兄親自送他一家前往暫居,如何?”
余天平大喜道:“石二哥辛苦一趟,自是最好,那姜鍾也順便帶去,過了百里之後,乘黑夜將他耳目矇住,再解開穴道,吊在大樹之上,天明之後會有人解救,他雖無死罪,但活罪是不可免的。”
陳端在一旁聽到,自然歡喜萬分。
石英將余天平給姜鐘的金子交給陳端,命他料理私事併購買馬匹及車輛。
不久,陳端將各事辦妥。
石英撿些石塊放在路邊,留下與羅浮師兄弟聯絡暗號,並將陳端一家安置在車後,蓋好車篷,親自在前面駕車。
余天平要送石英—程,上車坐在石英身側,馬車立即啟行。
經過藏匿姜鐘的山洞,石英把他弄了下來,然後取道直奔潼關。
駕車的馬,腳力不弱,申牌時分,已經距太華峰很遠了。
馬車正繞著一座樹木蔥蘢的大山旁邊疚行,忽然—個身軀高大,亂髮蓬頭,穿著黑衣的大漢狂奔過來。
“閃開!閃開!”只聽黑衣大漢遠遠就叫道。
黑衣大漢奔馳之勢,宛如風馳電掣,山道至此又分外狹窄,想讓也無從閃讓。
石英又不是老於駕車的人,正在無計可施之時,黑衣大漢已經奔到面前。
眼見人車就要相撞之際,只見黑衣大漢,足下—頓,凌空躍起二丈,口中大叫道:“你這車子怎麼駕的?想撞死人嗎?”
雙足落地,頭也不回,向山上馳去。余天平見這半截塔也似的漢子,性情莽撞得夠瞧,輕功也高得夠瞧,問道:“石二哥認得此人嗎?”
石英搖搖頭道:“愚兄在嶺南時間長,在中原時間短,不識此人,但此人武功了得,必定不是泛泛之輩。”
余天平心中一動,忖道:“這人聲音很熟,在哪裡聽過?”當下說道:“石二哥!小弟有話要問他,不遠送了。”等不及石英答話,一躍下車,急忙去追那黑衣大漢。
黑衣大漢輕功委實不弱,就在這眨眨眼功夫,已經飛馳出去有三十丈遠近。
所幸余天平如今功力大進,就這樣,趕了有半柱香時分,相距仍有二十一二丈遠。
怪的是黑衣大漢明知後面有人追趕,卻不回頭問一聲,像是趕到哪裡去救火一樣。
余天平無奈,只好叫道:“尊駕停停好嗎?”
黑衣大漢叫道:“我有急事,你有話不會跑到前面來說嗎?”
余天平無法,只好腳下加勁,半晌,又趕上了一些,二人仍隔著有十四五丈。
余天平暗忖道:“雖然趕上他只是遲早問題,但不知他去哪裡,豈不是多跑冤枉路?口中叫道:“尊駕是伏虎太保吧?”
原來那日伏虎太保攔截紅樓車馬之時,余天平被紅樓五夫人嚴瀟湘點了啞穴,藏在車座夾層之下,他當時口不能言,眼不得見,但耳朵卻未閒著,如今記起伏虎太保的聲音來了。
“不錯。”黑衣大漢叫道:“仍舊頭也不回地向前飛馳,也不反問余天平是何人。余天平又趕上了兩丈,叫道:“在下余天平,尊駕……”
伏虎太保叫道:“你是洛陽餘公子?”
余天平叫道:“正是在下。”
伏虎太保聽說他是余天平,不但不停,反而加勁向前狂馳了—陣,距離又拉遠了三丈。
余天平被伏虎太保這行動,弄得一頭玄霧,提足真力,腳下加功,宛如一縷輕煙似的,疾追上去,趕到只差五六丈遠近。
伏虎太保自知不敵,腳下放緩道:“餘公子輕功端的了得。”
余天平立即趕到與伏虎太保並肩,忖道:“原來他是與我較量輕功來了。”側臉問道:“尊駕那日攔截紅樓五夫人,是為了……”說到此處,倏然頓住,因為他不知那日伏虎太保攔截之事,對自己是善意抑是惡意。
伏虎太保一臉橫肉,微微露出笑容道:“我奉了先生之命去救公子,可恨被那賤人騙了,回去以後,先生說了我才明白。”
他這一笑,使人覺得反而是不笑的好,余天平道:“尊駕的先生何故要救在下?”
伏虎太保道:“公子問我家先生好嗎?”余天平不知伏虎太保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
隔了一會,余天平道:“尊駕的先生上姓高名能見告嗎?”
伏虎太保想了—想道:“公子是問我家先生吧?”
余天平暗想,他的主人想必是個退出江湖的隱士,連姓名都不願讓人知道,所以他不敢說。
余天平連碰了兩個軟釘子,自是不好再問。
良久,余天平見伏虎太保在山道上一味狂馳,毫無住足之意,忖道:“問又問不出來,我—味跟著他傻跑幹什麼?”口中搭訕道:“尊駕去何處?”
伏虎太保道:“公子去哪裡?”
余天平被他問得臉上一紅,半晌才道:“在下本想打聽點事情.無奈尊駕不肯住足,又不肯講,既然不便,就此告辭……”
伏虎太保道:“便!便!在下辦完了事便引公子去見我家先生。”
此時二人已經馳到山頂。伏虎太保止住腳步,向下一指道:“就在下邊,近得很,辦完事立刻引公子去。”說完又向下馳去。
余天平一面與他並肩而馳,一面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見下邊是塊谷地。
谷地四圍全是高峰,谷中奇花異草,嫣紅黛綠,鵝黃奼紫,絢麗已極,遠遠望去,像片花海似的。余天平如今目光極為銳利,看出這片花海只有—半是完整的,另外一半像是遭到破壞。
余天平道:“此山何名?”
伏虎太保道:“翠屏山……”用手指向谷中道:“這是回春谷。”
余天平覺出谷中氣候溫暖如春,與峰頂山風凜烈,黃葉飛舞的深秋況味大不相同。
心中忖道:“天地間不可解之事甚多,回春谷能以四季如春,花開不謝,想必是仗著造化神奇之力。”
余天平問道:“尊駕辦事,在下同去方便嗎?”
伏虎太保道:“方便!方便!回春谷主女華陀百草夫人還不錯,只是……只是……”
余天平聽到“女華陀”三字,心中一喜,不由連想到九龍堡中的迷香與千日醉,及普達的瘋病。治好普達的瘋病對於查防紅樓固然有莫大的便利,而找到迷香與千日醉等剋制藥物,也是很重要的事。
余天平與汪劍志九龍堡脫困之後,就未再見面,對石英雖然談到迷香與千日醉,石英也沒有想到有什麼地方有這種剋制的藥物,九龍堡中這股邪惡勢力似乎困住了不少江湖人物,如果能找到剋制藥物,對消滅這股邪惡勢力有很大的幫助,“女華陀”自是精通藥物,能找到她豈不是天緣湊巧。心中暗忖,口中卻搭訕道:“只是什麼?”
“只是醋勁大了一點。”伏虎太保神秘地笑了一笑道。
余天平心想這是男女間情愛糾纏,他生性正直,不願追問為什麼吃醋。隔了—會,余天平問道:“請她去看病嗎?”
伏虎太保“哼”了一聲道:“她才不肯去呢!上次拿了先生和……和……和”.“和”了好一會,還沒有和下去。
余天平好奇地望著他,伏虎太保沒奈何地接著說道:“和夫人的請帖,請她去治病!她說如今普天之下只有先生一個人請得動她,這張請帖既然是兩個人具名,算是請動了她一半,人不能分開一半去應約,那麼帶藥回去好了。”
余天平並沒有注意伏虎太保為什麼“和”了半天才說出夫人來,問道:“有藥不也一樣?”
伏虎太保搖搖頭。
余天平道:“為什麼?”
伏虎太保道:“她只給了一半藥量。”
余天平道:“為什麼?”
伏虎太保道:“她只給藥也是看在我家先生份上,如今請帖上有兩個名,只有一個人的面子有用,所以只發一半藥。”
余天平道:“一半藥恐怕治不好病吧?”
伏虎太保道:“是啊!夫人的師妹服下後,命算保住了,但全身疲軟,四肢無力,站都站不起來,病只算好了一半。”
余天平道:“天下之大,多的是名醫,何必一定要找這位平日有嫌怨的人?”
伏虎太保道:“夫人的師妹中了人家的‘化骨毒針’,天下只有百草夫人—人能治,你忘記她外號叫‘女華陀’嗎?”
二人腳程迅快,此時已經馳到谷底,但見回春谷中,繁花似錦,異草如雲,可惜只有一半完整,另外一半,花木狼藉,零亂地散滿地上。
緊畔山邊有幾間茅屋,也倒塌了一半。
伏虎太保說道:“我家先生二次命我要藥,百草夫人不肯,被我家夫人知道,一怒之下找到回春谷來,恰好百草夫人出谷去了,我家夫人氣無可出,就將谷中的奇花異草和丹房爐鼎,拔地拔了,毀地毀了。”
余天平明白這是他們兩女一男之間有情仇愛怨,所以鬧成這樣,說道:“百草夫人不給你家夫人一半面子,所以她毀了—半花草房屋。”
伏虎太保道:“我家夫人正是這麼說的,還是公子懂得女人的心思。”
伏虎太保望著那些連根拔起的花草,又道:“百草夫人回谷以後,怒發如狂,找到幽篁小築去報復,被我家先生賠盡小心勸了回來,可是我家夫人又醋火沖天,大發嬌嗔,她說若不是為了小師妹病體末復,早就不告而去了,我家先生又把好話說了千千萬萬,才勉強把夫人平息下來,命我趕忙來求百草夫人給藥……”話聲一頓,半晌才嘆一口長氣道:“要我去闖刀山劍海,我絕不會皺皺眉頭,可是要我伏虎太保低三下四地向女人哀求,真難死我了,真難死我了。”
余天平隨口問道:“你家夫人的師妹與人家有什麼血海深仇?人家要用‘化骨毒針’對付她。”
伏虎太保道:“我家夫人的小師妹叫朱小秋……”
說到“朱小秋”三字,余天平好像頭頂響起一片焦雷,暗忖道:“她很可能是恩師的遺孤,此行她怎麼來了?顯然是為了追蹤與救護我而來的,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怎樣對得起恩師在天之靈。”
他正在焦急,只聽有人冷冷地插口道:“你是跑腿的人,有什麼難的?”
一個秀雅清麗的綠衣女子自花木叢中站了起來。
伏虎太保行禮道:“夫人……”
余天平見這綠衣女子就是二十年前已經名震江湖的女華陀百草夫人,正待行禮。
百草夫人已經說道:“閣下……”
余天平拱手道:“在下余天平,朱小秋是……是……”心想,說是婢女或說是恩師之女皆不妥當,又不能捏造一個關係。
百草夫人見他期期艾艾說不下去,微笑道:“不是尊夫人?”
余天平忙道:“不是!不是!”
百草夫人道:“我明白了。”
余天平不知她明白了什麼。
百草夫人朝余天平腰間長劍瞥了一眼道:“江湖風傳,天下武林皆欲得公子而甘心,公子怎能脫身到回春谷來要藥?”
余天平見隱身幽谷的百草夫人也知道自己的事,可見已轟傳武林,自己也成了眾矢之的了,不由心下一懍,心中朗聲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余天平自知以一人之力,當九派四堡一樓之眾,無異以卵擊石,其所以明知不可為而為者,實因先師沉冤未白,為人徒者,難以緘默耳。”
百草夫人柳眉微揚,意似讚許。
余天平聽說百草夫人早年行道江湖時,雖然貌若春花,對人卻冷若冰霜,看她今日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沒有厭惡之意,趁勢說道:“朱小秋之傷,請夫人成全,余天平感同身受。”
百草夫人道:“此間站著說話,殊非待客之道,請到廳中獻茶。”
說著引二人進了茅屋正中廳房。
余天平見右邊丹房已經倒塌,爐鼎也裂成片片,左邊房屋尚還好。
正中廳房也未遭破壞,雖是山居,卻收拾得窗明几淨,甚是雅潔,中間有張楠木桌子,桌上有個古瓷花瓶,瓶中插著幾枝黑色的薔薇,隱隱散發著幽香。
桌子兩旁各放著一張楠木靠背椅,左右兩側也各放著兩張楠木靠背椅,兩張椅子中間放著一張楠木大腳大理石面的茶几。
正中懸著華陀的真跡百禽圖。
余天平與伏虎太保坐在左側上下首,百草夫人坐在右側下首相陪。
小婢獻過了茶,百草夫人正色道:“十年前我看破世情,隱居幽谷,決心不再替人治病,以免牽涉江湖是非,所幸此谷未被發覺,除一二知心好友,偶而駕臨外,可說是與世隔絕,故今日歉難從命,尚請鑑諒。”
余天平一生不會仰面求人,今日為了朱小秋才低三下四,殊不知仍然碰了一個釘子,但百草夫人說得委婉,又發作不得。
半晌,才緩緩道:“夫人既決心不替人治病,何以日前又給一半藥量?”
百草夫人被余天平頂得啞口無言,隔了一會,幽幽地說道:“我不是說我有一二知心友好嗎,人生在世,任他性情怪異孤僻,誰又沒有—二知心好友,對知心好友豈能不視作例外?……”
余天平明白百草夫人口中所說的好友,指的是伏虎太保的先生,接口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去請夫人的知心好友親來,想必夫人……”
百草夫人朱唇—撇,恨恨地道:“世事如棋,難以自料,我那昔日好友,今日已翻臉成仇,公子不必徒勞往返,另請高明吧。”
伏虎太保急得一雙大手不住揉搓,聽到此處,哀求道:“求夫人看在我家先生份上……”
百草夫人黛眉雙剔道:“不要說了,當初若不看在你家先生份上,給了一半藥,回春谷也不會給那潑婦搗個稀爛,如今還要我看在他的份上,我就該讓人作賤的嗎?同你實說了吧,如想要藥,除非日從西起。”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再無商量可能,余天平忖道:“今日是白跑一趟,朱小秋的藥沒有希望,普達的瘋病,剋制迷香與千日醉的藥物更不必提了。”口中卻搭訕著道:“當世神醫,除了夫人還有哪一位?”
百草夫人道:“我浪得虛名,怎能當神醫二字,世間較我高明者,何止恆河沙數,到處都是。”
余天平又碰了一個軟釘子,又氣又急,正待拉伏虎太保離去。
伏虎太保抓住自己頭髮,叫道:“我怎麼辦?”
百草夫人道:“這有什麼為難的,回去實話實說不就行了。”
伏虎太保道:“不是!”
百草夫人道:“不是什麼?”
伏虎太保道:“先生要我向你哀求,夫人……”話音一頓,似乎有什麼顧忌。
百草夫人道:“什麼夫人,她也配稱夫人,是潑婦,那潑婦怎麼說?”
伏虎太保心—橫道:“潑……夫人命我硬要。”
百草夫人道:“你想動武?”
伏虎太保道:“這不是我的意思。”
百草夫人道:“好!……好!……一個是軟求,一個是硬要。”
“哈”“哈”“哈”她一陣狂笑。
余天平聽得出笑聲中滿含辛酸意味,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
百草夫人半晌才止住笑聲道:“你就依那潑婦的話,試試能不能硬要。”說著走到桌子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下,順手在花瓶中拈出一枝黑薔薇,指向伏虎太保道:“我坐著不動,手拿這花,你如果能將花毀壞,就算我輸了,我會指點你一條明路怎樣治療朱小秋,如果你辦不到,恕我不留客了。”
說到後面那句逐客的話,已經面罩秋霜。
余天平見那朵黑薔薇,連花帶幹只有尺許長短,百草夫人用拇指與食指拈著花幹尾端,怒放的花瓣有—兩瓣顫巍巍地輕晃,生像就要掉下來似的。
伏虎太保大喜道:“這話是夫人自己說的?”
百草夫人道:“是我說的。”
伏虎太保道:“夫人莫怪我放肆。”
百草夫人道:“誰怪你了。”
伏虎太保站了起來,半截鐵塔似的身軀,在短小的廳中越發顯得高大。
伏虎太保知道百草夫人與自己的先生及夫人同是二十年前已經成名的武林高人,武功雖然各有千秋,但功力卻在伯仲之間,雖然心喜百草夫人所提出的辦法容易辦到,但也不敢輕視這朵小小的黑薔薇。
當下提聚內力,一步步走向百草夫人坐處。
伏虎太保腳步沉重如山,廳內門窗牆壁都在震動。
伏虎太保在百草夫人身前一步停住,伸開蒲扇大小的右掌,緩緩向花朵抓去。
百草夫人面含微笑,把拈著的花朵向伏虎太保掌心迎來。
伏虎太保手掌離花朵尚有寸許,陡的覺出有股勁力包著花朵,這股勁力強勁無倫,使手掌再也壓不下去。
遇到這種武林高人,伏虎太保早知不是敵手,但他自己也是成名人物,總覺得連手指都夠不上花朵,實在難以下臺。
驀地長吸了—口氣,提足了全身真力,貫力五指,向下猛抓。
無奈武功一道,除非有奇緣奇遇,否則決不能幸致,所謂棋差一著,縛手縛腳,伏虎太保的手掌仍舊無法挺進半分。
良久,百草夫人道:“你能有這樣的功力,已經不易,換個方法,試試能不能折下我一片花瓣。”
伏虎太保只覺籠罩在花朵上那股勁氣忽然卸去,忙將食中拇三指拿住一片搖搖欲墜只有一絲絲連著的花瓣,暗忖道:“他用內力維持那一絲相連的花瓣不斷,自比先前難得多,我再拉不下來今後還闖蕩什麼江湖?”思忖之際,三指已經用上了十二分真力,往後猛拉。
煞是作怪,花瓣只有一絲相連,平時稍稍有點風,就會吹掉下來,此時伏虎太保三指的拉力,少說也有兩三百斤,偏就拉不動花瓣分毫。
伏虎太保也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對百草夫人雖然不能不服,卻總覺得不甘心。
足足有一盞熱茶時分,伏虎太保黑臉泛上豬肝顏色,額上微微見汗。
百草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無法硬要了,再加一個也枉然。”
余天平忖道:我又沒有礙著你,把我扯上作什麼?口中說道:“莫非夫人要在下也插上那一腳?”
百草夫人的原意是指再加一個伏虎太保也不行,聽余天平一說,知道他把話聽錯了,但她怎肯解釋,當下笑笑道:“如果公子有此雅興,也未嘗不可。”
余天平劍眉一揚道:“請夫人指教。”
走到伏虎太保身後,伸出右掌按在他背心大穴之下,運起功來。
伏虎太保只覺一股強烈剛猛的勁力,自背心上源源不絕地湧來,剛才真力將竭,全身像虛脫一般的現象立即消除,頓時內力彌沛,精神奕奕。
百草夫人早就看出余天平年紀輕輕,功力並不低,卻不料高得出乎她想像之外.只覺得伏虎太保拉花瓣之力,頓時強了數倍。
百草夫人看去雖是二十歲,實際年齡已逾中年,她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豈同等閒,當下也不敢大意,凝神屏慮,將內力自花幹尾端輸了上去,護住那一絲相連的花瓣。
兩股強勁無比的大力相拼之下,竟然功力悉敵,一時成了膠著狀態。陡地,“嘩啦啦”一響,百草夫人站了起來。
原來百草夫人所坐的那張堅固的靠背椅,已經碎成片片。
白草夫人緩緩收勁力。余天平立即收回放在伏虎太保背上的手掌,伏虎太保也撤去內力。
百草夫人手指一鬆,那枝黑薔薇立即變成粉屑。
百草夫人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公子名師高徒,畢竟不凡,你們勝了,這給你們。”她交給他們一束藥草說道。
余天平對於百草夫人的磊落胸襟由衷敬佩,欠身道:“一則是二對一,二則是坐椅欠堅實,夫人哪裡敗了?”
“去吧!”百草夫人揮了下手。
“夫人!這藥草是……”
“回去以人血一杯化開讓她服用。”
“夫人……”
“別再多言,快去!”百草夫人已有點厭煩,再度揮手示意。
余天平朝伏虎太保望了一眼,打了—個轉身對百草夫人說:“謝謝夫人!”
他說完掉身就走。
可是,他們剛走至門口卻聽百草夫人低吼一聲:“等下!”
“夫人尚有何吩咐?”
“別夫人,夫人了。”百草夫人說。
“是!”
“你把這藥草帶回,要用一杯未曾陰陽調和而且需是相剋的鮮血,方可調配。”百草夫人說完朝余天平望了—眼,接著道:“若是以你的血給她服下,當便助她康復!”
“啊!”余天平怔了聲道:“如此,便以在下的血就是。”
“公子,我想問—句話未知可否?”
“夫人請說!”
“公子,朱小秋是令師何人?”
“這……”
“誰?”百草夫人在余天平尚未出口之時,突然,覺得一條黑影從“回春谷”門口掠過,她吼了聲,人已離地追了出去。
余天平望了下伏虎太保道:“我們也追下去!”
當他們追出去時,百草夫人業已掉頭回來,她臉露怏色道:“你們快走!”
“夫人.你……”
“你們已引人前來騷擾我清淨的回春谷,快去吧!”百草夫人說完,掉頭就走。
余天平望了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叢中後,拔起腳一個縱身已到了谷外。
當他與伏虎太保朝著“幽篁小築”奔回時,一路上覺得有點蹊蹺,似乎有人在那草堆經過一陣搏鬥的樣子。
最怪的是,伏虎太保一路走,一路嗅著,突然,他叫了聲。
“公子,快走!”
“幹嘛?”
“先生似乎追敵人去了。”
“你怎麼知道。”
“地面有信號。”
“信號?什麼信號?”
“一種只有我可以聞到的信號味道。”
“哦!”余天平一愕,頓時把腳一提,拔身奔去。
果然,當他來到“幽篁小築”門口時,裡面似已被人毀去籬巴,他不禁一怔奔了進去。
但是,哪裡有什麼人,整個茅舍空蕩蕩地。余天平呆住了。
此刻,伏虎太保回身呼嘯一聲,想把他的大吉小吉召來。
可是,它們不見了。這下他望著余天平一眼道:“我們找它們去!”
伏虎太保說完,長髮—甩,人已飄身去了。余天平也尾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