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奇還想說什麼,尤不平卻已提過那兩名被制住穴道的大漢,跨上雕背道:“前輩可以上來了,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林一奇只好勉強地跟著跨上雕背。
神鵰左翼雖然受傷,載四個人仍是非常輕鬆,一振雙翅,已沖天而起;兩百里路程,不過半個時辰,已經到了一座小山坳上空。
尤不平看了一下地形,根據那漢子的口述經過,應該是這裡了。
只見這座小山果然是數十里內,草木不生,一片光禿禿的山丘,在黑暗中更加充滿了神秘,而隨著夜風的飄送,卻有一股怪異的味道,令人作嘔。
尤不平伸手從懷中拿出四粒紅色丹丸,自己服了一粒,給林一奇一粒,另外兩粒卻塞在那兩名大漢口中道:“這種藥可解百毒,閣下大概還不想死,我也不希望你們死,所以等一下你們下去時,必須按照我的話做,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林一奇吞下藥丸,卻不以為然地道:“老弟,他們能有多少機會?”
尤不平道:“一半一半,前輩如果配合得好,我保證他們死不了。”
林一奇一怔道:“你要老朽如何配合法?”
尤不於道:“把握有利時機,一舉搏殺怪物,絕不能容許它有反擊的機會……”
他說著話,已輕輕在小玉長頸上拍一下,玉雕得到他的暗示,雙翅微斂,疾朝地面俯衝下去。
尤不平雙手更沒有閒著,順勢拍開那兩名大漢的穴道,配合著玉雕俯衝之勢,隨手將二人丟了下去,並且朗聲道:“二位如想保住性命,最好是守在原地不動,別打逃跑的念頭,未到緊要關頭,亦不可輕易出手。”
這兩人身手雖然不錯,但穴道初解,血液還未能流暢,就被摔落地面,一時竟被跌得昏頭轉向,等他們好不容易站起來時,身前十五丈外,已慢慢地游過來兩條巨大的蜈蚣,紅信吞吐,全身閃閃發光,每一條都長達三十丈以上。
那兩條娛蚣爬行的速度並不快,但是十五丈距離也僅一眨眼就到面前,它們突然展開巨口,身子一弓一彈,竟朝二人咬去。
兩名大漢本來是蓄勢以待,眼見娛蚣飛撲過來,同時一聲大喝,四掌齊出,強猛的勁風已與疾撲而至的兩條娛蚣迎撞在一起。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兩條蜈蚣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麼厲害,被掌風撞上之後,頭部以下,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長度都被擊成一團肉糊。
林一奇在雕背上看得一怔道:“百足之蟲,縱然成了精,也不過只有這麼一點道行。”
尤不平道:“這只是兩條守門的小卒,大將還在後頭……”
他的話未說完,果然見到左面一塊巨大的岩石已在開始移動,這塊石頭少說也有三十丈方圓,看不出厚度,就象一座小山。過了一會兒,石頭下面慢慢地伸出一顆龐大的巨首。
這顆怪頭竟然跟那塊巨石差不多大,它發現了那兩名大漢之後,一雙怪目中,竟射出兩道令人迷惑的奇光,而後輕輕擺了一下頭,竟沒有看清它是怎樣移動的,已經逼近兩名大漢一丈之內,張開血盆大口,卻有小屋那麼大。
尤不平趕緊一拍雕頸道:“前輩小心了!全力施為,對付它的怪口!”
林一奇手中早已就抓緊了兩把大豆,聞聲振腕,近百粒的豆子一齊自那怪物口中射進腹去。
賭怪乃江湖中少有的暗器名家,再加上他功力深厚,這近百粒大豆何異就是百粒炸彈,破胃穿腸,直攻要害。
怪物驟然感到腹中一陣絞痛,已知有人偷襲,昂首向空,猛然就是一口毒霧疾噴了出去。
尤不平等的就是這一霎那工夫,怪物頭才揚起,他已運集了十二成真力,振腕就是四粒大豆,徑襲怪物的雙眼。
這一招正是林一奇的四歸一手法,但在尤不平手中使出,更奇快無比,只見青光一閃,四粒豆子已分別擊中怪物的雙目。
但這條娛蚣已有千年以上的道行,深具靈性,就在大豆將要擊中它的雙目剎那,它的眼皮驟然一闔,雖被豆子擊中,不僅未能傷到它的分毫,反將四顆大豆震碎了。
緊接著雙目再張,而那顆怪首也在這片刻之間,又上升了三丈多。
可是就在它昂首張目之際,那四粒已經被震飛了的大豆碎片,卻在它頸上轉了一轉,而後無聲無息地竟比閃電還疾,一下子全部嵌在它雙目之中。
林一奇看得忍不住大叫道:“好,老弟,你這一招槓上開花,才憑的是真功夫……”
尤不平急道:“前輩,你不能光是看熱鬧,事情還沒有完呢!要照顧它的關節……”
就在他們說話之間,那怪物已發出一聲悶雷般怒嘯,聲音懾人魂魄,震得地動山搖,連空中的玉雕也幾乎把持不住。
它在內外受到重創之下,已激發了原始的野性,怪頭在空中連連搖擺,身子也不停抖動,眼看又是一聲巨響,那塊幾十丈方圓的巨石,竟被它一尾打得翻滾到數十丈外,而它的身形也在這時全部暴露出來,當真長有一兩百丈。
蜈蚣與蛇類,它的生命力和耐性最強,臨死反噬,其兇殘的程度,尤為恐怖。
這條蜈蚣怪雖然雙目已失,又受到致命的內傷,但它臨死前的掙扎卻更加兇猛,巨大的怪頭在空中不停地擺動,身形也不停升高,片刻之間,已上升七八十丈。
玉雕雖是前古神禽,也不由緊張起來,口中不停發出長鳴,大有逃走之勢。
尤不平這時反而顯得特別沉著,輕輕撫著雕頸道:“小玉別緊張,你把身形降低一點,看我來收拾它。”
玉雕受到安慰之後,才將上升之勢停了下來,並且逐漸降低,繞著怪物轉了兩圈,而後找個機會自側面俯身下衝。
眼看已經接近怪物十丈左右,尤不平突然雙手連抓連揚,一口氣之下,少說也發出了五百粒以上的大豆,勁風銳嘯,每一粒豆子上都散發閃閃青光,顯見他已將真力運集到了十二成。
這五百粒大豆全都是擊向怪物身上的重要關節,有一半是被震飛了,但卻有兩百粒以上擊中了關節要害。
而林一奇也在尤不平出手的同時,發出了一百三十六粒,這正是他白骨牌的最後招數,全場清。
大豆的硬度雖不及白骨牌,但以林一奇的暗器手法擊出,卻足可洞石裂碑。
二人同時出手,也同時收手,因為蜈蚣精升起在空中的身子,也就在這同一時間,象是突然失去重心,有如山崩般倒塌下來。
玉雕如果不是振翼快,這兩人非被砸成肉餅。
玉雕引頸長鳴,一口氣衝起兩百多丈,才在空中展了一下雙翼,把身形穩住。
尤不平這時也長長呼了一口氣道:“小玉,真難為你了,再轉兩圈,讓咱們都輕鬆一下。”
玉雕低鳴了一聲,從高空慢慢下旋,而它的神情也顯得無比輕鬆。
林一奇俯身望著蜈蚣嶺上那條死蜈嶺,苦笑一聲道:“老朽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今夜總算是開了眼界。”
尤不平道:“如果沒有前輩幫忙,在下還真不知道是如何個結局。”
林一奇微慍道:“老弟,你這不是在損我老頭子嗎?我有多少斤兩自己最清楚,如果沒有你坐在旁邊壯膽,老朽不會比那兩個傢伙好多少。”
他說著,指指下面已經被哧昏了過去的那兩名大漢。
尤不平道:“那是兩回事,假如不是你及時發出那招全場清,擊破它的第一道關節,事情也許沒有這麼簡單。”
林一奇道:“這怪物項下那道關節,真的如此重要?”
尤不平道:“那是它的全身關節總彙,我以滿天花雨手法,一連擊中六十四粒大豆全都未能傷它分毫,顯見山海經上說得不錯,千年蜈蚣難昇天,衝破百關就成仙。”
林一奇不解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尤不平道:“前輩剛才已經看到了,這條蜈蚣雖然已有千年的道行,但它仍難昇天,身形升空百丈,始終無法脫離地面。”
林一奇道:“那是什麼原因?”
尤不平道:“因為它的關節還沒有突破百節大關,所以它成不了仙,這也就是我決心殺死它的原因。”
林一奇道:“百足之蟲,修練千年實屬不易,老弟何不成全它?”
尤不平道:“這條蜈蚣怪已經修練到九十八節,如果讓它再生出兩節,真的能昇天成仙,咱們還如何能殺得了它。”
林一奇道:“它既成正仙,就不會再危害人類,老弟何苦一定要殺它?”
尤不平道:“事情正好相反,它真的一旦修成正仙,只怕人類受害已不僅限於這幾百裡之內,而是遍及全國。”
林一奇道:“牧場那漢子只說它活吞牛羊,並未說它傷及人類。”
尤不平指指下面仍在昏迷的那兩名大漢道:“前輩剛才已經見到了,我帶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證明此怪對人類是否有害。”
林一奇道:“老弟用這種方式證明,不是殘忍了一點。”
尤不平道:“就事論事,確是殘忍了一點,但對他們二人而言,又何嘗不是因禍得福。”
林一奇一怔道:“他們沒被活活嚇死已是不錯了,哪來的福?”
尤不平道:“禍福本無門,全在一念間,前輩馬上就知道了……”
突然下面傳來一聲響亮佛號道:“阿彌陀佛!好個禍福本無內,施主雖非我佛門中人,卻已深通禪機。”
尤不平一拍雕頸,落回地面道:“在下根本不懂得什麼叫禪機,我以為大師早該出面了,你既然種下了因,就不應該我來收拾這個惡果。”
林一奇這時也看清了在那兩名大漢身旁,已靜立著一個白鬚飄胸的老和尚。
這個僧人有多大的年齡,已經看不出來,但他那根根銀鬚,長已及胸,可見已在百歲開外了。
老僧朝二人合十施個禮,又是一聲佛號道:“老衲見性,見過二位施主。”
林一奇見他一身仙風道骨,知道定是武林高僧,趕緊還了禮,連稱不敢,但尤不平卻躲到一邊道:“大師當初既有普渡眾生之心,為何眼見眾生遭殃,卻又視同未見?”
見性嘆口氣,又宣了聲佛號道:“施主責備得好,老衲八十年前,本我佛救虎之心,留下了這條孽障,而造成今天這種禍害,卻是始料未及。”
尤不平道:“大師既然知道了,而且還來了好幾天,又為什麼不消滅這個禍害?”
見性一怔道:“施主怎知老衲來此多日?”
尤不平道:“我一到此地,就發現那塊巨石上留有三粒佛珠,痕跡猶新,似乎沒有幾天時間,後來又見到石塊中間有一佛字,字跡模糊,顯見年代已久,所以我就斷定有一位佛門高僧留在附近看守這條怪物。”
見性道:“施主當真是天縱奇才,身在危亂中,仍能見微知著,老衲八十年前經過此處,發現了這條孽障,那時它身長只有九十節,老衲知道此物在五十節之前,每生一節需時百年,但長足五十節之後,每十年即可生出一節,再長五十節,也就是身長到了一百節即可破空飛行,而成了半仙之體,所以我不忍心傷它,只把它鎮壓在此處,希望它能修成正果。”
尤不平道:“大師想效法如來佛,收服孫悟空的辦法,可惜你既不是如來,它也不是齊天大聖。”
見性慚愧地道:“老衲修行太強,施主責備得對。”
尤不平見他已有內疚,倒是不好意思太過刻薄,遂也轉變語氣道:“事隔八十年,大師又怎麼想到它的?”
見性道:“老衲荒山唸佛,早已不問世事,但在半月之前,突然感到心神不寧,隱約中似含有血光預兆,經過三日三夜靜坐,才想到了此孽。”
尤不平道:“等大師想到後,找來此地,已經無力收服它了。”
見性道:“這都是老衲的罪過,我在此處已經守了七日夜,最後以佛門舍利三珠,仍然無法將它鎮服。”
尤不平道:“大師對它成仙的希望仍未死心,否則你為什麼不以佛門至寶殺了它?”
見性道:“老衲已經百年不開殺成,我在此地守住它,是留待有緣人。”
尤不平一怔道:“留待有緣人?大師知道有人會來除去它?”
見性道:“老衲知道施主一定會來。”
尤不平冷笑道:“大師現在當然知道了,假如我被怪物活吞下去,你一定也會說那是劫數。”
見性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怎敢欺騙我佛。”
尤不平見他說得很認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江湖莽夫,言語有不適之處,還請大師不要見怪,但不知這蜈蚣嶺四周,是否還有其它怪物?”
見性道:“老衲暗中已觀察七日夜,雖有一些毒物潛在其間,但已不足為害,有神鵰在此,足可做清理工作。”
尤不平笑道:“那倒好,小玉已經十幾年未能進補,難得有此機會。”
見性只是唸了聲佛號,沒有表示意見。
尤不平又指指昏迷中的那兩名大漢道:“這兩個人受到怪物嘯聲,迷失了本性,有勞大師施展神功救他們一命。”
見性卻嘆了口氣道:“此人是老衲的記名弟子,雖然誤入歧途,本性並未迷失,經此一劫,正是他們迷途知返的時候。”
尤不平有些意外地道:“他們的年齡,怎麼會是大師的記名弟子?”
見性道:“其實他們的年齡都已在九十開外,只是他們有過一番奇遇。”
尤不平道:“他們的武功並不怎麼高明。”
見性道:“老衲從未傳過他們武功,因為他們劫數未了,今夜是他們最後一劫,老衲即將帶他們回山,三年之後當下山追隨施主的差遣。”
尤不平一怔道:“三年之後,大師以為三年之後,武林中還是如此混亂,三三會也無法消滅?”
見性宣聲佛號道:“劫數,未來十年之內,武林不得平靜,也是施主的一段艱苦的人生旅程。”
尤不平道:“在下心願已了,立時退出江湖,我才不管他什麼劫數不劫數。”
見性嘆氣道:“連老衲都跳不出這十丈紅塵,施主想退身江湖,談何容易!”
尤不平道:“大師既然能卜未來,何不事先預防。”
見性道:“施主太高估老衲了,除魔降怪,力挽狂瀾,舍施主之外,無人能當此大任。”
尤不平道:“大師也太看得起在下了,天下之大,奇人異士不知有多少,單以大師來講你如真有心造福天下蒼生,我相信消滅三三會也不過舉手之勞。”
見性道:“老衲雖有此心,卻無此力,施主請勿與老衲做無謂之爭,三年以後,將可證實老衲所言。”
尤不平冷笑道:“假如在下也跟大師一樣,躲到荒山野嶺去看熱鬧,又該如何說法?”
見性道:“施主哪來時間看熱鬧,眼前就有一件重要事情等著你辦。”
尤不平一驚道:“長白牧場出了事?”
見性點點頭,遂又指著那條蜈蚣精道:“此物九十八處關節,藏有九十八粒珠子,雖未成氣候,卻能解百毒,施主不可讓它落入歹人之手。”
尤不平道:“這件事交給小玉辦就可以了,在下必須即時趕回牧場。”
見性道:“光靠神鵰一己之力,只怕處理不了,施主既然急著離去,老衲只好替你找兩個人幫忙了。”
他說著袍袖輕拂,已將那兩名昏迷大漢救醒過來,尤不平拱手道:“有勞大師了!”
他說著話,轉身正待離去,見性卻又把他攔住道:“見面即是有緣,但施主已集天下絕學於一身,老衲謹以此珠相贈。”
尤不平見他雙手很恭敬地捧著一粒佛珠,不由怔了一下,但他很快也伸出雙手,神情肅然地接了過來道:“大師既以佛門寶物相贈,必有賜教。”
見性待他接過佛珠後,卻一整僧袍,面向西天叩了三個頭,才起身對尤不平說:“此物乃老衲師門至寶,施主有緣得之,但請謹記禪心天道,此間事已有人代為處理,施主可以請了。”
尤不平見那粒佛珠上雕刻有一老僧坐像,姿式很怪,一指向天,一指朝心,他不覺口中唸了兩遍禪心天道,而後突然之間,似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待再向見性詢問時,誰知這個老和尚早已盤膝打坐,長眉低垂,一副寶相莊嚴,對於身外任何事物都已不聞不問。
尤不平知道這是一種佛門禪坐法,這種功夫一旦打坐下來,可能一坐就是三五天,或十天半月才能醒轉過來,有些道行高的僧人,甚至坐上半年,也是常有的事。
他雖有很多事情要問,但見性既不肯說,也就只好算了,輕輕一拉林一奇道:“咱們走吧!”
說著話,二人已展開身形,急忙回頭往長白牧場趕去。
二人都是施展出全力在奔跑,在微弱的星光下,他們的身形快得象是一溜青煙般,向前疾射。
一口氣之下,離開蜈蚣嶺奔出大約已有近百里的路程。
林一奇這時實在憋不住了,開口道:“老弟,那個老和尚象是很有來頭。”
尤不平道:“來頭可大啦!如果不是他守在旁邊,咱們不但除不了怪物,恐怕連骨頭都做了怪物的點心了。”
林一奇道:“他既然是位有道高僧,老弟怎麼對他說話還是如此刻薄?”
尤不平道:“這是我的天性,不平則鳴,恐怕就是見了皇帝老子也改不了。”
林一奇道:“老和尚並不象是壞人。”
尤不平道:“我並沒有說他是壞人,但他既逃避現實,更不願面對現實。卻又處處弄個爛攤留給我收拾。”
林一奇道:“他似乎對咱們的事知道得不少。”
尤不平道:“豈止是咱們的,他跟三三會主早就是熟人,只是他不敢承認。”
林一奇道:“為什麼呢?”
尤不平道:“這其中的原因我也說不清楚,但以我的直覺認為他跟三三會脫不了關係。”
林一奇道:“這個和尚到底是誰?”
尤不平道:“原先我以為他是少林派的隱世高僧,所以我對他說話才那麼不客氣,但後來他送給我那顆佛珠,才使我想起一個人來。”
林一奇道:“這個人是誰?”
尤不平道:“前輩大概聽說過,兩百年前江湖中出現了一位高僧。”
林一奇道:“聽說過,那是無心禪師,他以一招指法震住江湖黑白兩道,使得混亂分裂的天下武林,整整平靜了一百年,後來聽說這位高僧死了,因此江湖又合久復分,造成今天這種局面。”
尤不平道:“剛才見性和尚送給我的佛珠,上面雕刻的就是當年鎮壓天下群雄的那招指法禪心指。”
林一奇道:“這樣說來,見性該是那位聖僧的傳人了。”
尤不平道:“大概差不多了。”
林一奇道:“老弟既非佛門中人,見性大師肯以重寶相贈,顯見他對老弟的期望是多麼的大。”
尤不平道:“算了吧!這是一種連甩也甩不掉的包袱,我如果學會了禪心指,就等於把這一生賣給江湖了,他反而落得個輕鬆。”
林一奇一怔道:“老弟現在不已經是江湖中人了嗎?而且……”
尤不平冷笑接口道:“而且還是出了名的鏢客對不對?”
林一奇道:“難道不對嗎?老弟的劍術雖不敢說天下無敵,但能接下你幾招的人不多。”
尤不平道:“劍術好壞,與成不成名都沒有關係,問題是我這個人所作所為,從不受師承門派約束,我雖不濫殺,卻也從不想做聖人俠士。”
林一奇聽得忍不住發出一聲長笑道:“妙論,妙論!老朽也是從未想到世上還有比我更怪之人,咱們這一對老少配,才真是臭味相投。”
尤不平道:“咱們只是就事論事,怎麼有資格稱得上怪。我有一位師父,他才是真正的怪。他生平很少與人接觸,但卻最恨那些假冒偽善之徒;滿口仁義道德,卻一肚子男盜女娼。
他認為天下人皆可恕,唯斯輩可惡。在下耳濡目染,無形中受了影響,現在要改過來,可還真不容易。”
林一奇道:“老弟以為見性和尚就是這種人了。”
尤不平道:“他比這種人又好一點,至少他無法做到男盜女娼。”
林一奇想了一下,笑道:“他是個出家和尚,男的既不是盜,當然也找不出女的去為娼了。”
尤不平道:“但他把燙手的山芋推給我,就是混球作法。我偏不讓他如願,而且還非把他擠出來不可。”
林一奇有所失道:“老弟是不準備學禪心指了?”
尤不平道:“當然要學,因為是他強迫我學的。等我練成之後,把陸小云救出來,三三會的事我就不管,而且我專用禪心指去殺中原武林敗類,到時不怕他不來找我。”
林一奇道:“這一手確是很絕,看來見性老和尚這番心機白費了。”
尤不平道:“要是我那位師父遇上這種事,他會更絕,他練成禪心指後,可能專殺和尚。”
林一奇道:“這倒是有點過分了。”
尤不平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怎麼算過分,我雖然拜了九位師父,卻從未要求任何人教我武功,都是他們逼著我學的,所以我的行為不受約束。”
林一奇道:“老弟為人光明磊落,處處為武林正義著想,令師等是無從約束起。”
尤不平道:“那也要看各人所持的角度,在我出面救濟黃河下游災民時,我那位怪師父就連夜把我找到臭罵一頓,他說我管的事太多了。救災的事應由官府去管,還說什麼江湖人的規矩是救難不救災。”
林一奇道:“可是老弟還是管了。”
尤不平道:“我要把武功退還給他,他不敢接受,當然只好讓我管了。”
林一奇道:“令師如真的接受了,老弟怎麼辦?”
尤不平道:“那太好辦了!他用哪隻手教我武功的,他自己砍斷那隻手,我從此不用他的武功,咱們也就從此斷絕師徒之情。”
林一奇一怔道:“你是用這種方式退還武功?”
尤不平道:“不用這一種用哪一種?我的武功又不是跟他一個人學的,他沒有理由廢了我。”
林一奇道:“你們這對師徒才真夠資格稱得上怪,老弟是否也想用這種方式對付那見性和尚?”
尤不平道:“這方法雖然有效,卻也要因人而異,老和尚有意逃避,我如果叫他砍下一隻手,卻正中了他的圈套。”
林一奇不信道:“哪有一個身負絕世武功的人,願意把自己的手砍下來給別人。”
尤不平道:“一般人當然不肯,但見性乃佛門高僧,他一心向道,情願自己流血,也不願看見別人流血,他這次重出江湖,大概也是為了三三會的事推給我。”
林一奇道:“老弟以為三三會主真的是天下無敵?”
尤不平道:“世上沒有天下無敵的武功,但他確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魔頭錯不了。”
林一奇道:“他會是誰呢?”
尤不平道:“這個答案只有去問見性才能知道。”
林一奇想想又道:“老弟那位師父現在隱居何處?”
尤不平道:“死了,他是我九位師父之中,最後一位死的。”
林一奇嘆了口氣道:“可惜,如果他還健在的話……”
尤不平冷笑道:“活著也沒用,他絕對不肯見象你這種人。”
林一奇道:“你是說我還不夠資格見他?”
尤不平道:“事實上也是如此,因為你根本就不夠資格稱之為怪。”
林一奇道:“照老弟的說法,我今後該多在怪字上下功夫了。”
尤不平道:“所謂怪與邪也是一種天才,假如天生的就是奴才,光憑下功夫也是沒有用。”
林一奇怔了一下道:“對,老弟罵的對極了,老朽承認是天才的奴才,但我卻不是蠢才。”
尤不平也是怔了一下道:“天才加奴才,那豈不成了奇才。”
說完二人相視大笑,但就在笑聲中,他們已奔近長白牧場的防風林外。
林一奇正待飄身而過,尤不平已攔住他道:“前輩慢點,我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林一奇停下身道:“老弟可是發現了什麼?”
尤不平搖搖頭,他凝神靜聽了半晌,才接口道:“奇怪,牧場中分明已來了敵人,為何察覺不出一點異聲,難道這個人的武功比見性還高?”
林一奇道:“老弟如何肯定牧場中來了敵人?老朽怎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尤不平道:“我是憑著直覺,不管遇到多麼高強的對手,即使是在生死搏鬥中,我始終保持著這種感覺,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
林一奇喟然一嘆道:“也只有終日在刀頭上舔血的人,才能生出這警兆,這是一般人所無法具備的。”
尤不平道:“應該說這是我求生方式的一種,只是各人所採取的方式不同,因為我自小就是在戰鬥中長大的,所以說這種經驗就是生命的累積。”
林一奇道:“老朽過去一直以老江湖的身份自居,但跟你老弟一比,可就顯得這八九十年是白活了……”
尤不平不等他說下去,已急忙接口道:“不好,敵人已經潛入牧場的大廳,這個人的武功不弱,竟然能把沈家兄弟的三絕望月逼了出來。”
林一奇一驚道:“敵人既然能進入內院,只怕三環刀沈天寶和塞外風林飛已有危險了。”
尤不平道:“他們兩個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如不是遇上頂尖高手,大概還不致有生命危險。”
林一奇道:“話雖如此,咱們可也得快點趕去看看……”
尤不平道:“前輩還是先到東北方巡視一番,如發現敵蹤,最好不要正面出手,想辦法暗中切斷來敵的增援,或是他們的退路。”
林一奇道:“老弟一個人進入牧場,不會太危險嗎?”
尤不平道:“前輩的任務更危險,但此地只有咱們兩個人,也就別無選擇了……”
他說著已飛身疾躍,朝長白牧場而去。
只見沈天寶橫躺在大廳門口,雙目緊閉,三環金刀抓在左手,看情形似是受傷昏迷未醒。
而沈宋賓兄弟卻緊守在沈天寶身側,雙刀飛舞,象是在抗拒著一股無形的潛力。
但在大廳門外五丈之處,卻站著一個身穿皮衣皮帽的老人,這個老人的年齡看起來,跟陸上飛差不多,他沒有攜帶兵器,身上卻接著四個藍皮袋子,每一個都是鼓鼓的,不知裝的什麼東西。
尤不平看清現場情形,並沒有發現林飛,不由暗中驚,急忙朝大廳中撲了進去。
由於他的出現太突然,不僅是站在大廳外的老人,颯然倒退出七丈,而沈氏兄弟的雙刀也在他身形乍現的剎那,同時施出三絕望月的奇招,硬把他捲進了層層刀幕之中。
尤不平在匆忙中,左手仍是緊緊地抓住剛從老怪人手中奪來的藍皮袋子,而右手卻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很巧妙地抓住一了沈宋賓的左腕,順勢橫推,總算把沈宋賓那攔腰橫掃的一刀架開了。
沈氏兄弟不由暗中一驚,但當他們看清來人是尤不平時,卻更為吃驚地道:“原來是大俠……”
尤不平放開沈宋賓的左腕,笑笑道:“二位進步很快,怪不得連名震關外的五毒魔君也不敢擅越雷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