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話音一頓,接道:“你這個女娃兒拿兩顆藥丸送人卻太不應該。”
凌菲振聲道:“我怎能見死不救呢?諒必前輩也非小氣之人。”
黑衣人道:“區區藥丸,算不了什麼,但是,你不該露面。”
凌菲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呢?”
黑衣人道:“因為你們兩個已經死了,你一露面豈不露出了破綻?”
柳南江若有所悟,忙問道:“是尊駕傳言我倆已死的嗎?”
黑衣人道:“不錯,老夫拿著你們的髮髻交給凌長風,告訴他說,你們已死。”
兩人不約而同地摸摸後腦,齊聲道:“髮髻不是還在我們頭上麼?”
黑衣人道:“髮髻是假的,而簪子卻是你們的原物,他們一聽相信了。”
凌菲喃喃道:“怪不得我頭上的簪子不見了,咦……”
目光向黑衣人一掃,接道:“前輩是什麼時候取去的呢?”
黑衣人道:“你們這間茅屋老夫已經來過無數次了,每次你們都毫無所覺。”
凌菲脫口道:“前輩真是高明。”
柳南江摸了摸頭,又摸了摸身上,問道:“尊駕可是取走了在下身上的那根金簪?”
黑衣人一點頭,道:“不錯,你頭上那根竹簪太平凡,老夫怕不信是你所有。”
柳南江笑道:“尊駕弄巧反拙了。”
黑衣人目光一亮,問道:“因何弄巧反拙?”
柳南江道:“在下那根金簪只在居家或落店梳洗之後才用,行走在外都是用這根竹簪。
因為那根金簪是先人遺物,唯恐失落。尊駕在髮髻上插上金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個髮髻不是從在下的頭上割下的。”
黑衣人道:“可是秦羽烈卻已深信,不然他不會大事舉喪。”
柳南江道:“只怕我那書僮福兒心裡有數,不過他卻乖巧地沒有說出來。”
黑衣人嘿嘿笑道:“老夫自以為天衣無縫,想不到仍有疏漏,尤其今天凌菲一露面,是大事不妙,不過……”
話音一頓,接道:“你們兩人裝死只有裝到底了。”
柳南江問道:“因何要裝死呢?”
黑衣人道:“不用問。”
柳南江道:“難道我們一輩子躲在這茅屋中不出去?”
黑衣人咻咻然道:“誰不教你出去?只要易容改裝就行了!”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以為,大丈夫行道江湖,應該光明磊落,大可不必藏頭縮腦,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大吼道:“娃兒!你分明是指桑罵槐,譏誚老夫!”
柳南江搖搖頭,道:“在下倒無此意”
凌菲與黑衣人接觸較多,雖然覺得他行為乖張,還不失為一個性情中人,唯恐他倆說下去會弄成僵局。因而連以眼色向柳南江示意,然後插口道:“前輩是否知道秦茹慧今夭又動劍傷人了?”
黑衣人“唔”了一聲,眉頭也聳動了一下,卻未說話。
凌菲問道:“前輩不會不知道秦羽烈乃是一個武林梟雄,因何要造就他的女兒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呢?”
黑衣人道:“老夫當然有原因。”
這個原因正是柳南江要知道的,因而相機問道:“什麼原因呢?”
黑衣人道:“到時自然知道。”
凌菲插口問道:“為什麼要我們裝死呢?”
黑衣人道:“到時自然知道。”
又是同樣的答覆,柳南江自然不會滿意,委婉地道:“尊駕也許有不能說出箇中情由的苦衷,但是如此答覆難使在下等深信不疑。反而會誤了尊駕的大計,在下以為尊駕不妨透露一二。”
黑衣人微一沉吟,道:“要老夫說出十個原因也未嘗不可,不過,要答應老夫一個條件。”
柳南江道:“只有在下綿力所及,不悖情理,十個條件也可答應。”
黑衣人招手向凌菲一指,道:“你認為這個女娃兒如何?”
柳南江不明白黑衣人這句話是指何而問,想了一想,回道:“凌姑娘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子!”黑衣人又問道:“喜不喜歡她?”
這句話間得太突然,柳南江一時回答不出,凌菲是有點羞怯不勝地螓首垂胸,一味玩弄著衣角。
黑衣人催促道:“快說!要說良心話。”
柳南江硬著頭皮,道:“在下曾向凌姑娘表示過,在下很喜歡她這種爽朗性格。”
黑衣人道:“老夫是問你,是否喜歡她的人?”
柳南江道:“喜歡她的性格,自然也就喜歡她的人。”
黑衣人一點頭,道:“好,答應娶她為妻,這就是老夫的條件。”
柳南江愣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凌菲疾聲叫道:“前輩!這怎麼可以呢?”
黑衣人似是非常意外地“咦”了一聲,道:“你不是說你很喜歡他嗎?老夫也看得出,不然你不會那樣護著地,不讓老夫對他加以傷害,也不會含辛茹苦地照護他的傷勢了。”
凌菲落落大方地點點頭,道:“不錯,晚輩的確很喜歡柳相公,因為他行事正直,為人磊落。可是,婚姻事畢竟是兩廂情願之事,前輩以這種方法來撮合晚輩和柳相公,晚輩不敢贊同。”
黑衣人道:“老夫又不會逼他!只要他答應,豈不是兩廂情願。”
凌菲振振有辭地道:“晚輩雖然父母雙亡,卻有師父在,諒必柳相公也是上有尊長。未經稟明,怎可擅自作主呢?”
黑衣人道:“老夫只是教他答應,並未要他立刻就與你完婚。雙方尊長若不答應你們聯姻,老夫出面去說服他們,這不干你們的事。”
凌菲心中是萬分高興的,不過她卻不希望柳南江有一絲兒是出於勉強,因此才說出了一大堆道理。現在經黑衣人一連串駁斥,她也就無話可說了。
柳南江對凌菲本有好感,在他被黑衣人擊傷之際,凌菲對他的全力呵護,他也依稀覺察。
尤其這十日照護之情更使他銘刻五內,這件婚姻事是不容推辭也是自己樂意的。
黑衣人又催促道:“娃兒!到底怎麼樣?”
柳南江道:“凌姑娘系出名門,品性賢淑,能與婚配,可說榮幸已極。不過,此時尊駕以條件提出,在下若據而答應,就對凌姑娘不敬了。”
黑衣人不耐地道:“不必羅嗦,答應不答應,只要一句話就行了。”
柳南江望了凌菲一眼,道:“凌姑娘……”
凌菲截住他的話題,道:“你自己作主吧,別來問我。”
這句話分明表示她已經默許了。
柳南江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了!”
語氣一頓,接道:“不過,這只是片面的承諾。如果雙方尊長不予贊同,這個承諾是無效的。”
黑衣人欣然點頭,道:“這就行了!”
話音一頓,接道:“你們猜猜我是誰?”
柳南江情知一個絕大的隱秘將要揭開,因此全神貫注在那黑衣人的面巾上。
凌菲也是出神地看著黑衣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黑衣人緩慢解去身上黑衣,露出一身黃衫。解去面巾,現出一瞼病容,赫然是那黃衫客。
柳南江和凌菲同聲驚道:“原來是你?”
黃衫客嘿嘿一笑,道:“黃衫客是老夫,黑衣人也是老夫。不過,都非老夫的真面目。”
柳南江道:“在下早就看出,尊駕面上戴著人皮面具。”
黃衫客一點頭,道:“不錯,現在老夫就要將原來的身份告訴你們兩個娃兒……”
話音一頓,接道:“今日午間,老夫的真面目已被那個醜八怪發覺,不過,他曾答應老夫絕不洩漏。你們兩個娃兒也該守口如瓶,不得輕洩。因為這件事情關係太大了。”
二人默然點頭,兩雙目光都盯在黃衫客面上。
黃衫客正待伸手撕下面上的黃皮面具,突然目露精光,一掌拍熄了地上的油燈。
事出倉猝,柳南江和凌菲莫不一驚,私心算計,一定是黃衫客發覺屋外有人。
一念未已,只聽黃衫客發一聲低叱,人已穿屋而出。
不過,眨眼之間,黃衫客去而復回,低喝道:“女娃兒,快些燃燈。”
凌菲連忙取火摺子將燈點上,在昏暗的燈光中,只見黃衫客手裡抓著一個疾裝勁服的漢子。
黃衫客的五指指頭竟然抓入了那漢子的胸膛,血漬染紅了他那隻瘦骨嶙峋的右掌,而那漢子早已氣絕殞命。
柳南江和凌菲不禁大驚,黃衫客的功力太以嚇人。那日和柳南江動手,想必留有餘地,不然柳南江也將會遭到殺身之禍。
黃衫客左手掌燈將死者的面孔照亮,低聲問道:“你們可認得這個傢伙?”
柳南江答道:“不識,不過從他的衣衫看來,可能是‘祥雲堡’的紫衣武士。”
凌菲插口道:“‘祥雲堡’武士出動絕不止這一個。”
驀然,黃衫客又揮掌將燈拍熄,喃喃自語道:“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以後變成默數,過了一陣,方低聲道:“方圓百步以內,尚有二十人潛伏。最近的距此三十餘丈,待老夫去逐一解決,你們在此守候,不可出屋。”
語音一落,人已穿屋而出。
柳南江在黑暗中喚道:“凌菲!”
凌菲摸著過去,不想踢著油燈,竟然跌入了柳南江的懷裡。
凌菲幾乎失聲叫出,柳南江卻伸手將她的嘴捂住了。
柳南江將她身軀扶正,輕問道:“你猜得出這位黃衫客是誰?”
凌菲已臉紅心跳,半響方鎮定心情答道:“我猜不出。”
柳南江道:“我也是,想了許久,仍是想不出,不過,我卻看出他是專門在對付‘祥雲堡’的。”
凌菲沉吟了一陣,道:“既然如此,他因何又要為秦茹慧療傷,造就她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力呢?”
柳南江道:“頃刻之間,功力大增,絕非正途。”
凌菲道:“他方才也曾說過,造就秦布慧一身駭人的功力,是別有用心,你猜他的用意何在?”
柳南江道:“我也曾想了許久,可是怎麼也想不出一個頭緒來。”
凌菲問道:“你難道不能在他所施展的武功中看出一點來歷?”
柳南江輕嘆了一聲,道:“他所施展的武功,不但是前所未見,也是前所未聞。”
凌菲只問道:“以他和醜老人的功力相較,何人居高?”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應在伯仲之間,不過黃衫客的武功卻要詭奇得多。”
說到這裡,一道勁風撲進屋內。二人已見過黃衫客的身法,知道是他回來了。
只聽黃衫客說道:“老大數得清清楚楚,方圓百丈之內有二十一人潛伏。可是待老夫逐一解決後卻只有二十具屍骸,一定被脫走了一個。”
柳南江道:“那人的命也太大了。”
黃衫客沉聲道:“娃兒說得太輕鬆了!老夫雖然尚未揭露本來面目,但是黃衫客即為黑衣人的秘密已經揭露。倘若脫走之人已然得悉此一秘密,轉報秦羽烈知道,豈不糟糕。”
凌菲神色不屑地道:“那有什麼了不起?”
黃衫客道:“女娃兒知道什麼?老夫午間曾以黃衫客的身份去‘祥雲堡’搗亂,前次又以黑衣人的身份為秦茹慧療傷,兩次目的各別,秦羽烈不難想到老夫在暗中弄詭。”
柳南江訝然道:“那怎麼辦呢?”
黃衫客道:“老夫現在要將那廝追回來,絕不能讓那廝活著回‘祥雲堡’。”
柳南江道:“還追得上嗎?”
黃衫客嘿嘿一笑道:“娃兒你也太小看老夫了憑你的輕功身法,老夫那日不過盞茶功夫就將你甩得老遠,你還沒有領教過嗎?”
柳南江笑道:“尊駕的腳程實在快逾問電奔雷,在下早就領教過了。”
黃衫客道:“此處不可久留,你二人速往南行,約莫二十里處,有一斷崖,就在崖頂等候老夫,天是前可回。”
說罷,穿房而出。
凌菲道:“南江哥!我們走吧!”
柳南江黯然出種良久,方道:“這位老人家諒必是位奇人,如此正邪莫辨,若行事方正,武林有福;若側身邪道,武林有難了。
凌菲盾尖微微一蹙,又望了柳南江一眼,似乎在嗔怪他何必杞人憂天。
柳南江又道:“此老行為幾近乖張,大凡乖張之人行事多無準。而且他造就秦茹慧一身魔功這件事看來,似乎稍欠光明磊落。”
凌菲柳眉一豎,似乎想為黃衫客辯解幾句,不知為什麼突又改變了態度,和聲道:“南江哥,我以為對付秦羽烈那種武林果雄,根本就不必顧忌什麼,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
柳南江搖搖頭,道:“一言斷定秦羽烈是武林果雄未免言之過早了。”
凌菲嘴唇一撇,道:“南江哥!你好像對秦羽烈獨具好感。”
柳南江正色道:“菲妹,這正是我想要說的話,對別人的評論,不能憑一己之好惡,‘梟雄’二字秦羽烈也未必配得上。”
以凌菲的性格,即使是理屈,她也會振振有辭不肯服輸的。
不過,在她和柳南江相處十日以後,已成熟得多。她明白一個倔強的女孩兒家是不討人喜歡的,因此,關於秦羽烈其人也就不再討論下去。
揮手扇熄地下油燈,道:“南江哥!我們現在就走吧!”
柳南江也未再說什麼,與凌菲相偕出屋,向南疾行而去。
天際一片墨黑,“祥雲堡”內也是一片墨黑。
在堡內那塊空曠的廣場上,有兩個修長的人影在走來走去,並在喁喁細語。
那是秦羽烈和公孫彤。
只聽秦羽烈道:“搜查的人天亮之前可以回來覆命了。”
公孫彤道:“以老朽算計,紫衣武士隊搜索東北五十里方圓境內,寅初即可回堡,黃衣武士隊搜索西北五十里地方圓境內,由於地形複雜,可能卯正才能回堡,搜索杜曲以東的藍衣武士隊可能要到午時才能回堡了。不過,他們可能搜查不出什麼來。”
秦羽烈道:“柳南江的死訊是必然不確的,而且和那黃衫客還有莫大關係……”
語氣一頓,接道:“總管可曾看出黃衫客是什麼來路?”
公孫彤搖搖道:“老朽實在想不出,武林中還有什麼能人奇事!”
秦羽烈語氣沉重地道:“單看他一掌碎棺及臨去的輕功就知道他是一個頂尖高手,從他的面容上看他分明經過易容改裝。日間的事又分明是拆臺來的,看來此人非常可怕。”
公孫彤突然冷笑了一曲,道:“哼!和‘祥雲堡’作對,豈不是自找死路。”
秦羽烈道:“目前我等已成為眾矢之的,柳南江如果是存心裝死,這證明他對我等也生了疑念,柳南江倒不足以畏懼,他的師父可是不好惹啊!”
公孫彤問道:“堡主是說無塵大師嗎?”
秦羽烈點點頭,道:“他雖然目前閉關不出,但是‘祥雲堡’也想獨霸武林!”
公孫彤攏袍袖,道:“堡主不必多慮,將那兩件東西弄到手中,十個無塵大師又當如何?”
秦羽烈道:“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招劍法,對無塵大師也許起不了震懾作用。”
公孫彤默默一笑,道:“據老朽所知,那把鐵劍尚不止!”
語氣突然一頓,悄聲道:“東北方有人疾奔而來,我們看看。”
語音未落,人已如鷹隼沖天般騰身而起,幾個起落,人已上了高牆。
秦羽烈也相繼縱起落在公孫彤身旁,問道:“看清楚是什麼人了嗎?”
大地一片墨黑,公孫彤卻已有所見,脫口呼道:“不好!紫衣武士隊只有統領一人而回。”
他的話聲方落,已見一條人影,向“祥雲堡”背後的小路疾奔而來。
秦羽烈疾胄道:“我等迎上去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方待縱出,卻被公孫彤一把抓住。
秦羽烈放眼一看,奔來之人業已停步,原來有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公孫彤道:“攔路之人就是那個黃衫客,看來他想趕盡殺絕。”
秦羽烈驚道:“難道二十餘名紫衣武士已盡遭毒手嗎?”
公孫彤點點頭,道:“那是一定的,待老朽正面去與他攀談,等他分神之際,你再出其不意地施展出‘困龍八抓’。”
語罷,縱落高牆,向兩人立身之處奔去。
黃衫客趕來的目的,就是不讓漏網之人活著回到“祥雲堡”。
公孫彤自高牆縱下,他已有所覺察。右手閃電一探,五指已經抓進了紫衣武士統領的胸膛,手法霸道毒辣已極。
紫衣武士統領奮力叫道:“總管!他……他……就是……”
也許他想說出黃衫客就是黑衣蒙面人,不幸話未說完就斷氣了。
黃衫客鬆開手,在那紫衣武士統領的身上拭乾了血漬,發出一聲長笑。
公孫彤幾乎目眥盡裂,沉叱道:“閣下想必是殺人滅口。”
黃衫客冷冷地回道:“不勞動問。”
公孫彤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可知方才殺的是什麼人?”
黃衫客大責不愧地道:“想必是一個不知死活的無名小卒。”
公孫彤道:“不錯,的確是一個無名小卒。不過,他是‘祥雲堡’的守衛武士。”
黃衫客明知故問道:“尊駕是誰?”
公孫彤答道:“老朽‘祥雲堡’總管公孫彤,午間會過。”
黃衫客道:“失敬!”
語氣一頓,接道:“請轉告貴堡主,以後少派這種三腳貓在江湖道上丟醜露乖。”
公孫彤冷笑道:“閣下好狂!請問因何殺死本堡武士?”
黃衫客答道:“窺人隱私。”
公孫彤“噢”了一聲,道:“閣下有何不可告人之隱私?”
黃衫客嘿嘿一笑道:“既雲不可告人,又何必動問?”
公孫彤冷哼了一聲道:“老朽不想打聽閣下有何隱私,只想告訴閣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句話。”
黃衫客點點頭,道:“老夫懂得,這筆帳權且記下……”
語氣突然一頓,道:“身後是誰?”
秦羽烈潛至黃衫客身後,見對方已有所覺察,立即閃電出手,一把向黃衫客後腦抓去。
用上了七分勁道,存心要置對方於死地。
黃衫客腦往前一探,秦羽烈的五指自他髮梢擦過,一把抓住他的後領。
黃衫客哈哈笑道:“好手法,秦堡主不虛仗此成名……”
語氣一頓,沉聲接道:“不過,背後襲人有些跡近宵小,放手吧!”
只聽“叭”的一聲,衣領自秦羽烈手中掙脫,人已橫飄五尺。
秦羽烈不禁大驚,近來已有兩次如此遭遇,一是醜老人,一是黃衫客,不但都掙脫了他的掌握,而且連衣領也不會破。
黃衫客向下一瞄,沉聲道:“方才大好機會,公孫總管因何不趁機下手?”
公孫彤冷笑道:“老朽總管堡內瑣事,並非捍衛貴堡的武士。”
黃衫客道:“如此說來,尊駕是一位不問武事的文案人員了?”
公孫彤以方才黃衫客同樣的口氣冷冷回道:“不勞動向。”
黃衫客嘿嘿笑道:“想必尊駕是深藏不露,待機而圖吧!”
公孫彤一笑置之,未再答話。
秦羽烈插口道:“閣下無端殺人,你今天得還個公道來。”
黃衫客冷笑道:“當今武林之中已無公道可言,堅主要的什麼公道?”
秦羽烈沉叱道:“”祥雲堡“的所在地並非屠場,秦某不能眼看閣下如此胡作非為。”
黃衫客卻反而笑道:“堡主又待如何呢?”
秦羽烈咻咻然道:“何必鬥口?你我不妨手下一見高低吧!”
黃衫客將頭一點,道:“堡主想和老大過招那也未嘗不可!”
語氣一頓,手指向公孫彤一指,道:“由下而上,讓貴堡總管先來吧!”
話聲未落,右掌電出,向公孫彤當胸抓去。似乎存心要探探公孫彤的武功。
公孫彤早有防備,因為黃衫客的指名掠陣,有些違反常規。不待黃衫客的身形欺到,身軀向後一仰,倒飛而出。
落腳站定後,朗聲道:“老朽從不喜愛過招動武,閣下如果畏懼秦堡主的‘困龍八抓’,堡中武士甚多,老朽可以喚出奉陪閣下。”
黃衫客哈哈大笑道:“貴堡主的八抓可以困龍,卻困不住老夫:老夫風聞尊駕武功卓絕,因而專程前來討教。”
話聲中,身形疾進,左右開弓,同時攻出兩招。
公孫彤飛身躍起,縱上高牆,黃衫客如影隨形般跟蹤而至。
公孫彤腳尖只在牆端一點,向廣場飛撲而下,同時發出一串長嘯。
黃衫奪一心一意想要迫使公孫彤動手,故而窮追不捨。
孰料他剛一落下廣場,四周人影倏現,無數手執戈矛的紅衣武士層層包圍住了他。
公孫彤揚聲道:“黃衫客!”祥雲堡“猶如森羅寶殿,閣下今天來得去不得。”
黃衫客放眼一看,圍住他的紅衣武士少說也有百人以上,不禁暗暗皺了一下眉頭,當即揚聲發話道:“公孫總管,貴堡紫衣武士已悉數被殘,難道還要驅使這些紅衣武士送死嗎?”
公孫彤沉聲道:“你行兇殺人,擅闖本堡禁地,足以證明你沒有將‘祥雲堡’看在眼裡,老朽只得以最嚴厲之手段對付你。”
黃衫客狂笑道:“你也太小看老夫了,不過為冥世中再增加幾條冤魂而已。”
公孫彤道:“抬頭看,屋頂牆頭尚有數百名弓弩手等著伺候閣下。”
黃衫客抬頭一看,果見屋頂牆頭人影蠢動,心頭不由一凜。
就在他一抬頭之際,周圍紅衣武士紛紛持矛挺進,四周只有數尺空隙,百餘支矛頭層次分明地布成了陣式。
這時秦羽烈在牆頭叫道:“閣下亮出真面目吧!否則秦某一聲令下,閣下立刻變成刺猥,滿身帶箭了。”
黃衫客未敢輕視,立刻先發制人,雙掌連揮,慘呼迭起,雖然有好幾名紅衣武士死於他的鋼指之下,但他並未衝出重圍。
公孫彤沉走道:“閣下存心要多欠血債嗎?”
黃衫客道:“咎由自取,休任老夫!”
話聲中,夏又展開凌厲攻勢。慘呼迭起,紅衣武士佈列的圍困之陣被黃衫客衝得七零八落。
秦羽烈在牆頭高聲叫道:“放弩!”
一聲令下,立聞“嗖嗖”之聲,無數支弩矢如疾雨般向廣場中射去。
一陣弩矢射完,廣場中橫屍無數,自然都是那些無辜送死的紅衣武士。
黃衫客毫無損傷,躍到公孫彤面前,沉叱道:“尊駕何以令人代罪?”
右手五指箕張,曲狀如鉤,向公孫彤抓去。其勢之猛,無與倫比。
驀在此時,一道人影飛閃而至。接著閃起一道晶光,將黃衫客逼退數步。
來人正是秦茹慧,不過她做夢也不會想到面前的黃衫客,就是為她療傷的黑衣蒙面人。
秦茹慧逼退黃衫客後,立即沉聲道:“總管退下,讓姑娘我會會這個狂徒。”
黃彩客先是一愣,接著冷笑道:“老夫不屑與女子動手。”
秦茹慧嬌叱道:“就憑你這一句話,就該死在姑娘劍下。”
黃衫客沉聲道:“江湖傳言,姑娘劍道突然精進,連敗數大名手。不過,想要和老夫動手,你將會自討沒趣。”
秦茹慧冷聲道:“休要廢話,看劍!”
言罷,手中短劍全力一揮。但是,並未能傷及黃衫客。
黃衫客道:“老夫已然讓過你兩劍了,姑娘不要迫人太甚。”
秦茹慧不禁有點狂怒,對冷山紅也好,對古如松也然,都是一劍得手的。
在激怒中,“刷”地一響,秦茹慧又傾全力攻出一招。
驀聞黃衫客大喝道:“撒手!”
秦茹慧頓覺手中一輕,一道晶光劃空而過,手中短劍竟然不偏不倚地插在廣場中央,那根高逾三丈的旗杆頂端,猶在搖晃不已。
秦茹慧大驚失色,其父秦羽烈也然。唯獨公孫彤尚還鎮定。嘿嘿一笑道:“難怪閣下堅而又狂,果然不凡。”
黃衫客冷聲道:“老夫數次相逼,尊駕都不還手,使老夫過招動武的興致大掃,也不想再耽擱下去,你我後會有期。”
語音一落,人已縱出高牆,向東北方疾奔而去,剎時不見。
秦羽烈自牆頭縱落,疾聲道:“總管,這人的武功玄奇已極!”
公孫彤卻在舉目望天,口中喃喃道:“不知因何一再向老朽指名叫陣?!”
秦茹慧發愕甚久,這時才回過神來,道:“此人武功高出古如松數倍。”
秦羽烈驚道:“真的嗎?”
公孫彤插口道:“古如松在終南三君子之中雖然排名老大,武功卻不是三君子之冠,即使此人武功高過古如松數倍也不足以可畏:可畏者,乃是他的來歷不明,來意不明。”
秦羽烈問道:“從他的招式中,總管還沒看出他的來歷嗎?”
公孫彤搖搖頭道:“招式奇詭,勁道十足,不知何路數。”
這時,已有堡內的紅衣武土爬上旗杆頂上取下秦茹慧的短劍來交還她。
秦茹慧撫劍喟然道:“此人像有無邊魔力,使短劍自然脫手而飛,真怪?”
秦羽烈道:“茹慧!你先回房去吧!我要和公孫總管談一談。”
秦茹慧默然向自己閨房中走去。
剛進房裡,她的近身使女錦兒就奔到她的身前,悄聲道:“小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秦茹慧美目一張,叱道:“錦兒?什麼事這樣鬼鬼祟祟?”
錦兒回道:“方才我看見福兒偷偷地溜進了堡主房內。”
秦茹慧“噢”了一聲,兩條柳眉立刻豎了起來,問道:“現在還在裡面嗎?”
錦兒道:“就在那個穿黃衣服的老人離去時,他又偷偷地溜了出來。”
秦茹慧沉吟了一陣,道:“去喚福兒到我房來,說我有話向他!”
語氣一頓,接道:“此事不準向任何人提起,否則我要打爛你的嘴。”
錦兒惶然應著退出。
不旋踵間,福兒被錦兒引了進來。
福兒極為恭敬地一揖,道:“參見姑娘。”
秦茹慧擺手示意他站在一旁,然後向錦兒吩咐道:“守在房外,若有人來,咳嗽為號。”
錦兒點點頭退了出去,並帶上房門。
秦茹慧轉向福兒,沉下臉來,道:“福兒!你是想死想活?”
福兒不禁一愣,隨即神色又轉為安詳地回道:“小人自然想活。”
秦茹慧點點頭,道:“想活可以,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但是要句句實話。”
福兒心中雖已感到不安,仍很鎮定地道:“小的不敢欺瞞姑娘。”
秦茹慧問道:“你確認為柳相公已死嗎?”
福兒微一沉吟,道:“未見屍身,不敢確定,髮髻為憑,想必凶多吉少。”
秦茹慧冷笑一聲,道:“我看你是想死,頭一句就說了假話。”
福兒認真地點點頭,道:“請姑娘明鑑,小的說的是真話。”
秦茹慧道:“別當我是瞎子,我也曾和柳相公隨行數日,他行走在外都是佩戴那根竹簪,僅只在‘唐家老店’過夜之時才取出金簪來用了一個時辰。當匆匆離店之際,他都不忘換上竹簪,髮髻上插的是金簪,這分明是假的。”
福兒早就看出了,不過,他並未對柳南江的下落抱著樂觀的看法。因為柳南江如果有意詐死,他絕不會用這根金簪,雖然柳南江未必真的已死,最少已喪失自由或重傷昏迷,不然包袱內的金簪不可能落到別人手裡去的。
秦茹慧一語道破,福兒不禁有些駭異,忙道:“姑娘真的明察秋毫,不過小的方才所說凶多吉少,並非假話。試想,柳相公若不是遭到不測,包袱中的金簪如何會落到旁人手中呢?”
秦茹慧冷哼一聲道:“算你會狡辯!”
語氣一頓,接著問道:“福兒!你和柳相公到底是什麼關係?”
福兒回道:“他是相公,小的是書僮,兩者自然是主僕關係。”
秦茹慧低叱道:“福兒!你又要找死了!”
福兒連連搖頭,道:“小的並未欺騙姑娘呀!”
秦茹慧道:“柳相公身為武林中人,又非進京趕考的舉子,要什麼書僮?”
福兒一本正經地回道:“柳相公出身武林世家,自然要文武兼修。”
秦茹慧一點頭,道:“好!你就將他的家世說出來我聽聽。”
福兒搖搖頭道:“關於柳相公的家世,小的不敢輕率奉告,請姑娘諒解。”
秦茹慧道:“好!身為主僕之行,自然不敢違背主人的吩咐!”
語氣一頓,接道:“我再問你,臨行之時,柳相公對你有交待之言嗎?”
福兒點點頭道:“有的。”
秦茹慧笑道:“你總算說了一句真話,他交代了些什麼?”
福地答道:“柳相公交代小的要安分守己,恪遵堡主教訓。”
秦茹慧倏地一沉臉,冷叱道:“福兒!你要找死嗎?”
福兒心中一怔,不勝惶然地道:“小人說錯了什麼話嗎?”
秦茹慧沉叱道:“即使沒有說錯話,你也該死。”
福兒賠著笑瞼道:“姑娘能說明白些嗎?”
秦茹慧道:“柳相公吩咐安分守己,你可曾安分守己?”
福兒連忙拱手一禮道:“小的若有錯失,請姑娘見責。”
秦茹慧道:“你方才偷進堡主書房,那算安分守己嗎?”
福兒不禁大驚失色,道:“小的並未偷進堡主的書房啊!”
秦茹慧沉叱道:“休要強辯!老老實實告訴我你意欲為何?”
福兒連連搖頭,道,“真的沒有。”
驀在此時,房外傳來一聲吟嗽,那是錦兒發出的暗號,表示有人來了。
秦茹慧立刻改變了語氣,高聲道:“福兒!你真是聽話的乖孩子!”
福兒不禁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待他看見秦羽烈掀簾而進時,他才明白了秦茹慧的用意。
不過,他心中卻暗暗嘀咕:秦茹慧不但沒有向秦羽烈舉發他潛進書房的事,看來還有心遮蓋,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福兒暫且打消疑念,向秦羽烈恭恭敬敬一揖,道:“參見堡主。”
秦茹慧向他揮揮手,道:“福兒!我要和爹說話,你先出去吧!”
福兒應聲退下。
秦羽烈神色凝重地道:“茹慧!你方才到我書房裡去過嗎?”
秦茹慧點點頭,道:“去過。”
秦羽烈“噢”了一聲,又問道:“你要找尋什麼東西嗎?”
秦茹慧道:“我想尋找那方玉佩,再看看那把鐵劍。”
秦羽烈道:“你真是讓我虛驚一場,我還以為……”
說到這裡,卻又將話頓住了。
秦茹慧悄聲問道:“爹!你原來以為是誰去過了呢?”
秦羽烈向門外指了一指,壓低了聲音,道:“我以為是福兒去過了。”
秦茹慧故作驚疑之色,道:“他!他怎麼敢潛進爹的書房呀?”
秦羽烈冷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聰明竟也胡塗了,柳南江將福兒留在我身邊是有用意的。”
秦茹慧搖搖頭,道:“爹!不會吧?柳相公不可能……”
秦羽烈接口道:“茹慧!我絕不會看走眼的,不過是故作不知罷了。”
秦茹慧喃喃道:“憑他一個娃兒,又能起得了什麼作用!”
秦羽烈道:“這個小娃兒精靈得很,千萬別露聲色,看他耍什麼花樣。”
秦茹慧沉吟了一陣,道:“爹!我有個好主意,讓他走。”
秦羽烈搖搖頭,道:“那不必。”
秦茹慧振振有辭地道:“萬一被他們知道了什麼秘密,放他又不好,殺他又不好,因為我們總還沒有和柳南江扯破臉皮。”
秦羽烈想了一想道:“如何教他走呢?總得有個理由才行啊!”
秦茹慧道:“理由我早想好了,就是要他去查訪柳南江的生死之秘。”
秦羽烈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秦茹慧立刻召喚錦兒,要他去喚福兒來。
不旋踵間,福兒來了,他多少有點擔心東窗事發。不過,他也很鎮定:年齡雖少,在進堡之初,他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待秦羽烈發話,秦茹慧就搶先說道:“福兒!堡主要派你一件差事。”
福兒已看出秦茹慧有心為他遮蓋,膽氣不禁一壯,向秦羽烈一揖,道:“聽憑堡主吩咐。”
秦羽烈道:“柳相公生死不明,我有心要你去查訪他的下落,可願前往?”
福兒連忙點頭,道:“承堡主如此關懷,小人自然願意前往。”
秦茹慧道:“那就連夜走吧!”
福兒行禮告退,道:“小的這就去打點行囊,立刻上路。”
秦羽烈道:“到龍管事那兒去取五十兩銀子做盤費,就說是我的吩咐。”
福兒道:“多謝堡主。”
言罷,從容退去。
福兒明白這是秦茹慧的意思,如果說是發覺他有所圖謀而將他打發走,也未嘗說不通。
不過,她又為何在事先說破呢?
他想來想去想不通,更使他困惑不解的是,自秦茹慧那次傷愈後,性情經常冷僻異常。
今晚對他卻如此寬厚,又是為何呢!
亥正,福兒終於離開了“祥雲堡”。
雖然柳南江交給他的使命沒有完成,卻畢竟離開了龍潭虎穴。
秦茹慧雖為他遮蓋一時,卻未必會遮蓋水遠。
一旦被秦羽烈知悉,絕不會輕恕他的。
福兒在堡門口微一猶豫,就放開步子向杜曲的方向奔去。
一口氣走了二十里路,驀然一個人影擋住去路。
福兒停步一看,那人竟是秦茹慧。
福兒不禁吸了一口涼意,暗忖:“莫非堡內下手不便,要到這郊外來殺我?”
秦茹慧和聲發話道:“福兒!你可知道為何能活著離開‘祥雲堡’的。”
福兒一揖,道:“多謝姑娘成全。”
秦茹慧搖頭,道:“我不稀罕言謝,我要你給我辦一件事。”
福兒遲疑地道:“只要福兒能辦得到,一定為姑娘效勞。”
秦茹慧道:“福兒,如果你偷進堡主書房的事被堡主知道了,你會得到什麼下場?”
福兒已知悉秦布慧沒有惡意,因而直言道:“堡主必不輕恕。”
秦茹慧沉聲道:“堡主一定會殺死你,相信你絕難逃掉。”
福兒一揖,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柳相公若在人間,也必感謝。”
秦茹慧笑道:“你現在這條命是我讓你活的,要你為我辦一件事情,可說非常公平。”
福兒道:“小的方才說過,只要小的能辦得到,一定全力以赴。”
秦茹慧輕叱道:“辦不到也要辦,你現在沒有還價的餘地。”
福兒不禁一愣,連忙笑道:“姑娘先說是什麼事情吧!”
秦茹慧道:“不許柳相公和凌菲在一起,這就是我要你辦的事情。”
福兒“噢”了一聲,惶然地問道:“那又是為什麼呢?”
秦茹慧嬌蠻地道:“不為什麼,我討厭他們兩人在一起。”
福兒搖頭道:“這事恐怕辦不到,小的怎能干涉主人的行動呢?”
秦茹慧低叱道:“不管,我若發現柳梢公和凌菲在一起,我就殺你。”
福兒喟然道:“如果姑娘堅持這樣,小的也只有以死相報了。”
秦茹慧冷哼一聲,道:“沒有那樣便宜,殺了你,然後還要殺死柳相公。請你轉告柳相公一聲,就說這話是我說的。”
言罷,在福兒身邊擦身而過。如風馳電掣般奔回“祥雲堡”去了。
福兒望著她的背影出神,暗忖:“天底下恐怕再也沒有比她更不講理的人了。”
待秦茹慧的蹤跡消失後福兒才轉過身來,向杜曲奔去。
福兒和柳南江同一師門,輕功自也不弱,五十里的行程,個把時辰也就下來了。
杜曲鎮上還有不少客棧門口的紙糊燈籠未曾熄滅,這表示尚未關店,歡迎客人送門投宿。
福兒站在街心沉思了一陣,秦羽烈要他查尋柳南江的下落是假,自己要尋訪師兄下落是真,自然不能放過杜曲這一重鎮。
招商旅店談東說西之間,也可獲得不少蛛絲馬跡。
於是福兒向一家“和成居旅店”行去。
店堂內有三五個客人在喝酒,店家伏在櫃檯上打盹。
福兒在櫃檯上拍了一下,道:“有上房嗎?”
店家慌忙應道:“有!大爺……”
揉揉眼皮,一看是個小娃兒,忙又改口道:“小兄弟你要住店?”
福兒知道這些招商旅店招牌上“童叟無欺”四個字是假話,沉下臉來,一翻眼皮,道:
“你沒有聽見我方才問你可有上房?”
店家倒不曾想到這小娃兒說話會有這麼衝,愣了一愣道:“小兄弟!吃飯要錢,坐船要錢,乘轎要錢,這住店嘛……”
說到這裡,店家卻又頓住了,兩個小眼珠直朝福兒臉上一掃。
福兒一把扣住了那店家的腕子,笑道:“怎麼又不說了?”
語氣一頓,手腕突一用力,道:“說下去。”
店家的身子立刻矮了半截,殺豬般叫道:“小爺爺!小祖宗!快快放手!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福兒這才鬆了手,兩手拍了拍,笑道:“快帶路吧!”
那邊一個吃酒的紫臉大漢,一邊朝福兒走來,一邊笑道:“店家!你們招牌上寫著‘童叟無欺’,你卻偏偏要欺侮人家人小,吃著苦頭了吧。”
語氣一頓,向福兒抱拳一禮,道:“小兄弟你從何處來?”
福兒本不想和生人搭訕,見那大漢非常客氣,只得答道:“來自長安。”
紫臉大漢問道:“尊姓上名?”
福兒只得捏造一個名字回道:“小弟姓張名大順,人稱‘朝天一炷香’。”
這真是福至心靈,信口道來,“朝天一炷香”大概出自他那條朝天辮子。
紫臉大漢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有意思!”
語氣一頓,接道:“小哥姓荊,名如楠。來!喝幾杯取取暖。”
福兒推辭道:“荊大哥,你自便吧!小弟想早些歇息。”
荊如楠一擺手道:“小兄弟!一客氣就見外了。來,來!”
福兒不便推辭,只得隨他走了過去,和他對面坐下。
不過,他心中卻提高了警惕,這個紫臉大漢客氣得過了分。
憑自己小小年紀,對方絕對沒有理由如此折節下交的。
可是,看上去,那紫臉大漢卻又是一臉忠義之相。
荊如楠吩咐店家燙酒上菜,店家哪敢怠慢,忙得不亦樂乎。
荊如楠為福兒斟上酒,和他飲了個滿杯,然後問道:“張家兄弟!你從長安來,可曾聽說過新鮮的事兒嗎?說出來也好解解悶!”
福兒搖搖頭,道:“小弟孤陋寡聞,實在無可奉告。”荊如楠笑了一聲道:“客氣。”
語氣一頓,接道:“小兄倒是聽到了一些新鮮事兒,你可願聽?”
福兒點點頭,道:“小弟願聞其詳。”
荊如楠凝視福兒一陣,道:“你可能讀過不少書,說起話來真是文雅。”
福兒笑道:“承蒙誇獎。”
荊如楠脫口道:“你可有姓柳的朋友?”
福兒心中大大一動,可是對方那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卻使他倍增警覺。攢眉苦思良久,方點點頭,道:“有!像柳絲長啦!柳風兒啦!柳……”
如果不是荊如楠一揚手止住了他的話,他很可能一口氣編出幾十個姓柳的名字來。
荊如楠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兄說的這個姓柳的名叫柳南江,是個武林高手。”
福兒皺皺眉喃喃念道:“柳南江……”
搖搖頭接道:“小弟不識此人,武林高手小弟怎會認識呢?”
荊如楠又問道:“也沒有聽說過嗎?”
福兒笑道:“生平第一次聽大哥提到此人的名字,他怎麼樣?”
荊如楠道:“據說此人曾受名師傳授,武功驚人,他的師尊是一個曠世奇人,看不慣武林中亂糟糟的樣子,因此教柳南江別師下山,將武林中好好整頓一番,聽說柳南江已經來到長安。”
說到這裡,他目光四下一掃,接道:“要先向‘祥雲堡’堡主秦羽烈開刀。”
福兒簡直想大笑一場,不過,他卻沒有笑出來。萬一對方認為他與柳南江有何關係,而用這種方法來試探他的反應,這一笑,就露出破綻了。
福兒故作訝色道:“一人雖勇,難敵四拳。武林中能人無數,憑他姓柳的一人,若說誇口整頓武林,那未免太吹牛了吧!”
荊如楠噓了一聲:“張家兄弟!你說這話千萬小聲點,萬一被姓柳的聽見,你可能就是他第一個開刀的人。”
福兒道:“荊大哥!小弟在古書中看到,仁者才可得天下。像他這種動不動拿人開刀的武林高手,絕對難成氣候。”
荊如楠咋舌道:“真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學問倒知道不少,你師父是誰?”
福兒搖搖頭道:“小弟又不曾學過手藝,哪來的師父?”
荊如楠道:“你別訛我了,分明你很有點功夫,方才那店家夠受的啦!”
福兒笑道:“大哥真會捧人,說實話的確練過幾天刀槍棍棒,可沒有叩頭拜過師父。”
荊如楠掃了他一眼,又問道:“你準備要上哪裡去?”
福兒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道:“實不相瞞,登終南山訪名師。”
荊如楠搖搖頭,道:“你走錯路了,終南哪來的名師呢?”
福兒肯定地點點頭,道:“有的,像終南三君子在武林中就非常有名。”
荊如楠道:“虛名!前幾天,三君子之一的‘鐵君’古如松一招之下手中的鐵如意就被‘祥雲堡’堡主秦羽烈的女兒秦茹慧的寶劍削斷了。一個成了名多年的高手,和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片子過招,一招落敗不談了,竟然……”
頓了頓,接道:“還毀了兵器,這像話嗎?”
福兒沒有立刻接話,他發覺對方和他接觸是有某種目的的,關於古如松的遭遇,他說得一絲不差:先前對柳南江的敘述時,卻又胡說一通,分明是故意的。
福兒打了一個哈欠,道:“荊大哥,我想回房歇息。”
荊如楠低喝道:“慢點!”
說著,往桌上的包袱一指,道:“這裡面有值錢的東西嗎?”
福兒笑道:“五十餘兩紋銀的盤費,別無值錢之物。”
荊如楠道:“當心點!今晚這‘和成居’中住進了不少佩劍跨刀的人。”
福兒“噢”了一聲,道:“他們不至於敢在旅店中公然行劫吧?”
荊如楠道:“誰說不敢?”
一語未盡,福兒突然發現桌上的包袱不見了,荊如楠也在大喊道:“強盜!強盜!”
福兒目光四下一掃,正見一個黑衣大漢拿著他的包袱奪門而出。
銀兩丟失事小,福兒卻不甘心服輸。立即騰身而起,向店外追去。
那個黑衣大漢腳程並不太慢,任憑福兒如何使盡全力,也追他不上。
福兒意識到對方極可能是別具用心,一個功力不弱的人,決不至於幹出行劫的事情。
出杜曲向東,奔行了十餘里,前行大漢突然煞住腳步,轉過身來。
福兒也連忙煞住去勢,在距離對方不到三尺的地方停下來。
黑衣大漢將包袱扔給地,道:“小兄弟,還你的包袱。”
福兒茫然地問道:“尊駕借搶奪包袱引我到此,有何用意嗎?”
黑衣大漢道:“我想告訴你一聲,今晚你不宜住在‘和成居’店中。”
福兒道:“為什麼?”
黑衣大漢道:“我的話對你有利無害,信不信由你。”
福兒抱拳一禮,道:“在下多謝,不過還多請尊駕明告原委。”
黑衣大漢一擺手,道:“不必問,若一定是要投店,還有別家。”
福兒明知問不出什麼來,乃改變話題問道:“尊駕可知那姓荊的是什麼來路?”
黑衣大漢道:“‘水月山莊’的少莊主。”
福兒道:“聞聽人言‘水月山莊’在江湖上甚有名氣,因何那少莊主是個草包?”
黑衣大漢沉聲道:“小兄弟!你可能看走眼了,他不但不是草包,而且還是個暗器的能手。”
福兒訝然道:“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向在下裝模作樣呢?”
黑衣大漢道:“為什麼緣故你自己心中有數,何必問我?”
福兒心頭一怔,面上卻故作茫然地道:“這話真教在下難懂。”
黑衣大漢道:“你真叫張大順嗎?武林中識你之人並不少呢!”
福兒知道瞞不過自己的真實身份,因而問道:“尊駕高姓大名?”
黑衣大漢道:“不必問,武林中行走,知道的越少越好。”
福兒一愣,道:“承尊駕提醒,而姓名都不知道,如何相謝呢?”
黑衣大漢道:“不必來此俗套,走吧!”
福兒情知問不出什麼來,乃作禮告別道:“在下私心銘感,容後圖報。”
黑衣人又召喚道:“小兄弟!你意欲何往?”
福兒回道:“去投宿別家旅店。”
黑衣大漢揮揮手,道:“那就去吧?千萬不要住進‘和成居’旅店。”
福兒向杜曲鎮上緩緩行來,一路尋思,看那黑衣大漢的炯炯眼神和腳下的功夫,雖非頂尖高手,也是個有字號的人物。
而且他了解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言辭閃爍又不像行跡光明正大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一時之間,難以想透。
待福兒回到鎮上,已是子初光景。長街寂寂,無半點燈火,所有的旅店都已關門歇息了。
福兒舍大街而行背道,繞到“和成居”旅店的後院,一縱身上了房頭。他一方面要證實黑衣大漢所說的話,另一方面也想看看今晚這家旅店中究竟有什麼花樣。
他匍伏在房頭上向下察看,東廂上房俱已熄燈,西廂上房十二間的頭一間和最裡面一間卻還燈光明亮,尤其頭一間紙窗上人影幢幢,屋內住下的顯然不止一人。夜深如許,尚未就寢,的確是令人可疑的。
福兒打算躍到院內,貼身聽聽屋內三人談論些什麼。就在他弓身而起之際,“吱呀”一聲,西廂頭一間上房的門忽然打開了。
福兒連忙將身軀緊貼在瓦溝之間,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門開卻未見人走出,約莫過了半盞熱茶光景,才見走出四個青裝使女,前面一人端著燭臺,左掌護著迎風搖曳的火苗,緩緩沿著走廊向內而行,隨後走出一個亭亭玉立的女郎。
福兒看得甚是清楚,那女郎正是“玲瓏劍”柳仙仙。
五個人走到西廂房最靠裡的一間,推門走了進去,房門復又合上。
福兒暗中尋思:柳夫人住在頭一間,柳仙仙住在最裡面的一間。方才母女二人在閒話家常,現在女兒回房歸寢,大概就是這麼一亮,東廂房的第一間突然燃亮了燈,緊接著,第二間第三間的燈也相繼燃亮了,若非事先有所聯絡,絕不會如此湊巧。
福兒意識到可能會有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全神貫注之際,忽覺有一隻手掌按上他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