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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行出谷口,李中慧突然放緩了腳步,理一下望前散亂的長髮,慢步向前行去。

    只見谷口五丈左右處,並排橫立着一羣服色不同的大漢。

    衣分四色,每色五人,金黃衣着的佩劍,銀白衣着的背刀,鐵灰色衣着腰圍較鞭,天藍色衣着的手執虎叉,四五二十人;分站了四個方位。

    李中慧目光轉動,掃揀了幾人一眼,緩緩説道:“哪一位領隊,請來回話。”

    只聞一個嬌脆的言音,應道:“李盟主有何見教?”

    那並列大漢身後,緩步走出一個青衣佩劍的少女。

    李中慧秀眉微聳;道:“你是什麼人?”

    青衣少女道:“婢子小翠。奉西門姑娘之命而來。”

    李中慧冷笑一聲;道:“西門玉霜遣你來此,用心何在?”

    小翠微微一笑,道:“我家姑娘要小婢守在萬松谷口,等候她的指示。”

    李中慧道:“我已和西門五霜約下了決戰之期,彼此恩怨,屆時一齊清算,何以她不守約言,先行遺派你事人到此?”

    小翠道:“小婢奉命行事,不敢多問,至於我家姑娘和李盟主相約之言,那就非婢子所知了。”

    李中慧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如是約言破壞,那是個什麼樣的結局?”

    小翠道:“這個婢子就不知了。”

    李中慧道:“我可以告訴你,那便是立刻展開一場血戰。”

    小翠道:“小婢來此之時,我家姑娘曾賜以二十名精鋭高手,但她亦告訴小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許擅自出手,亦不能退縮逼敵,損了我梅花門聲譽。”

    李中慧道:“如是我此刻下令屠殺你們,必將授予那西門玉霜的口實,但你們守在我萬松谷口,亦非我黃山世家所能忍耐。”

    小翠淡淡一小,道:“盟主之意呢?”

    李中慧道:“立刻撤走,免得約期未到之前,先鬧出流血慘劇。”

    小翠長長吁一口氣,道:“多謝盟主盛情,但小婢未得我家姑娘指示之前,實不敢擅自離開,還望姑娘原諒。”

    李中慧臉色一變,道:“當真不走嗎?”

    小翠道:“我等未曾侵入萬松谷寸地尺土,實是不能算侵犯,你們黃山世家,李盟主如若要問罪興兵,那也是無名之師。婢子奉我家姑娘指示,對於你李盟主一定要謙恭有禮,不能冒犯到你,但如姑娘逼迫過甚,婢子也只好拼命保命了。”

    李中慧冷笑一聲,道:“好一篇狡猾的辯詞,和那西門玉霜同出一轍,你率領高手,封鎖我萬松谷口,竟然還振振有辭。”

    小翠道:“黃山世家現有界門,我等從未入侵一步,李盟主總不能不承認吧?”

    李中慧目光轉動,果然發現耶小翠的人手,未曾入侵黃山世家地界一步,心中暗暗忖道:這丫頭不但狡猾善辯,而且還十分細心,心中念轉,口中卻冷冷説道:“西門玉霜要你率領屬下高手,約期之前,趕來黃山,是何用心?”

    小翠道:“我家姑娘指命小婢在此接待她邀請之人。”

    李中慧長長吁一口氣,默不作聲。

    林寒青卻忍不住接口説道:“西門工霜還要邀人助戰?”

    小翠秋波流轉,溜了林寒青一眼,道:“如若小婢的記憶不錯,你該是林相公了?”

    林寒青道:“正是在下。”

    小翠緩緩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密封函件,道:“我家姑娘告訴小婢,公子乃事外之人,既不屬我梅花門,也不是李盟主的轄下,雖然身在黃山世家,但亦是客居地位,不知對是不對?”

    林寒青沉吟了一陣,道:“你有什麼事,儘管説吧!”

    小翠道:“如是婢子説的不錯,我家姑娘這裏有一封密函奉呈相公,但如林相公已投身黃山世家,那還是不看此函的好。”

    林寒青道:“為什麼?”

    小翠道:“我家姑娘説,如林相公已投效李盟主的轄下。再接這封密函,恐怕有通敵的罪名。”

    李中慧道:“他是客居地位。”

    小翠雙手托起密函,遞了過去,道:“李盟主説你是客居地位,想是不會錯了。”

    林寒青接過密函,只見上面寫着:“面呈林寒青相公親拆。”

    林寒青望了李中慧一眼,沉聲對小翠説道:“此函可以立時拆閲麼?”

    小翠道:“我家姑娘説,就算林相公私下拆閲之後,也會告訴那李盟主,因此,也不用避諱什麼了,隨你以何時何地拆閲。”

    林寒青面色肅然,緩緩打開密函,瞧了一遍,登時臉色大變。

    李中慧那一對盈盈秋波,凝住在林寒青的臉上,似是要從他神情變化中瞧出他的心事。

    李中慧低聲説道:“那信上寫的什麼?”

    林寒青緩緩摺好書信,低聲説道:“咱們回去之後,姑娘再看不遲。”

    李中慧是何等聰明人物,立時有所警覺,那封密函可能是西門玉霜鬼計,也可能言之有物,當下一笑,沉聲對小翠説道:“今天日落前,你必須撤走,天色入夜,還在此地,就別怪我下手毒辣了。”

    小翠淡淡一笑,道:“婢子記下就是了。”

    李中慧面色冷俊,抬目一看,只見一隻彩蝶,展翅飛了過來,當下一揚右手,日光下銀芒一閃,那彩蝶突然跌落地上。

    原來,李中慧袖中暗藏了一支飛蜂針簡。

    林寒青凝目望去,隱隱可見那彩蝶身上,有很多洞穿的小孔。

    小翠臉色一變.道:“堂堂黃山世家.竟然也用梅花針這樣的毒辣暗器?”

    李中慧道:“此物比起梅花針來,更要強上十倍、百倍,在夜晚中施用起來,縱然是西門玉霜親身臨敵,也未必能夠避開去。”

    小翠柳眉聳動,欲言又止。

    李中慧回身對八個女婢,説道:“你們守在谷口,如若天色入夜之後,他們還不離開,就用飛蜂針對付他們,一律格殺!”

    八個女婢欠身應道:“小婢等領命。”

    李中慧接道:“但在日落限期之前,亦不要侵犯他們。”

    當先舉步,行入谷中。

    林寒青緊隨李中慧的身後.八個女婢並肩斷後,也緩緩退入谷中。

    小翠望着李中慧的背影,啐了一聲,仰臉望天。凝目沉思。

    那飛蜂針的威力惡毒,驚人無比,小翠自知難以抗拒,但又不甘心就此撤走,一時間猶豫難決。

    且説林寒青行入谷中之後。突然急行兩步,説道:“李姑娘,那小翠會不會如眼撤走?”

    李中慧道:“諒她不敢拖延,使我不解的是她們來此必有原因。”

    林寒青道:“這萬松谷中,可有一個水脈通過嗎?”

    李中慧道:“什麼事?”

    林寒青道:“那西門玉霜提到……”

    李中慧道:“她可是要掘水脈,淹我黃山世家?”

    林寒青道:“她函中説道,如那水脈被掘,整個萬松谷將變成一片汪洋,但那要掘水脈的並不是她。”

    李中慧道:“不是她,是哪一個?”

    林寒青道:“這個,她信中沒有提過,但你如若不知水脈之事,去同夫人,定可知道。”

    李中慧緩緩説道:“可否讓我瞧瞧她的信?”

    林寒青探手從懷中摸出密函,嘆道:“她信上,還説了很多不相干的事,但那是胡説八道,姑娘不用信她了。”

    緩緩把密函速向李中慧的手中。

    李中慧接過密函,啓封瞧去,只見上面寫道:“書奉林相公寒青足下,妾聞黃山世家中,珍藏天下難免奇藥,李夫人又為當代第一奇人,不但武功絕倫,而且醫道精深,尤過賤妾,必可藥到傷愈,使相公復健康,賤妾為相公賀。”

    李中慧談然一笑,道:“她很關心你。”

    凝目向下望去:“賤妾聞李夫人昔年情場受挫,歷經數十年,創痛猶在,對子女的事,向不多問,但賤妾卻以為母女天性,一旦大難臨頭,必將動慈母之情。

    “李夫人蔘與其事,使賤妾所操的必勝之局,有了大變,因此賤妾不得不求雨綢緞,旱作準備,臨時邀人助拳。

    “賤妾滿懷仇恨,殺機已動,這一場惡戰,想到定當是兇殘絕倫,李中慧必將以盟主之名傳今天下、召集各大門派高手,會集於黃山世家。萬松谷中行將屍橫遍地,血流成渠。”

    李中慧一皺眉頭,道:“看將起來,西門玉霜已然決心造成一場大殺劫。”

    林寒青道:“姑娘往下看吧。”

    李中慧接下去看,只見寫道:“放眼天下,賤妾自信少有敵手,白惜香聰智絕世,但武功有限,賤妾已施下毒手,毀了她的武功,黃山世家縱有奇藥,也只能挽救她不死於賤妾毒手之下,白惜香傷你甚重,我就算殺了她亦不為過。”

    李中慧冷哼一聲,道:“自拉自唱,她和你毫無瓜葛,用不着她來為你報仇。”

    林寒青心中暗道:“此時何時,還有心情來生這些閒氣嗎?”

    李中慧似是已然警覺,繼續向下看去。

    “賤妾本當遵從相公之功,息隱山林,不再和武林中凡夫俗子,但父母死亡的血海深仇,一直耿耿難忘,説不得只好有負相公,相公如能跳出是非圈子,不為賤妾助力,亦不必為李中慧所用,置身於事外,看這場龍爭虎鬥,賤妾如能幸報大仇,自當謁相公負刑請罪。”

    李中慧嘆息一聲,道:“原來她對你情意甚深。”

    林寒青輕輕咳了一聲,道:“那西門玉霜心機陰沉,滿懷着怨毒仇恨,這些話如何能夠相信?”

    李中慧繼續向下看去,只見寫道:“兵不厭作,愈詐愈好,彼因為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賤妾原可掘動黃山水脈,水淹黃山世家,片刻間可使屹立武林百年來盛名不衰的黃山世家,盡毀於滾滾洪流之中,那李夫人縱然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和那大自然的洪流抗拒。一夕禍變,萬松谷將盡成汪洋。但賤妾又覺着此舉大傷恕道,何況相公養傷於黃山世家,承人恩澤,洪流無目,自不能對相功格外施情,一念及此,決心棄簡就繁,以賤妾身負武功,和那李夫人一較長短。”

    李中慧道:“哼!她不掘黃山水脈,原來是怕把你也淹死,好多情啊!好仁慈啊!”

    林寒青嘆道:“李姑娘向下看吧!西門玉霜雖然不掘黃山水脈,但卻有人要加害黃山世家。”

    李中慧滿懷幽怨地瞧了林寒青一眼,繼續向下看去。

    “賤妾雖有仁慈之急,但江湖上卻盡多惡毒之人,據賤妾得到密訊,有人正計劃借這混亂之局,黃山世家分心於賤妾之時,乘機暗下毒手,掘動黃山水脈,一舉間淹沒黃山世家。

    “究其用心,一則想嫁禍踐妾,一則其人必和黃山世家有怨岔,藉此混亂之機,一報前仇。此乃一石二鳥之計,還請相公轉告李中慧刻意防範,以免造成恨事。

    “相公進此一言,無疑救了黃山世家百餘人的性命,償還療傷之情,足有餘裕,相公也可辭離黃山世家,西歸探母,置身於是非之外了。”

    “窗外風雨,一燈如豆,恨紙短情長,難述相思萬一,嘆妾身家仇如海,欲罷干戈不能,擱筆黯然淚下,不勝依依。”

    下面草書一行。‘西門玉霜敬上。”

    李中慧看完了這一封綿綿長信,不禁一皺眉頭,緩緩把書信交給了林寒青,道:“你可要聽她之勸,離開我們黃山世家?”

    林寒青道:“此事不急,目下要緊的是如何防止他人破壞黃山水脈,姑娘可知道那水脈所在麼?”

    李中慧道:“賤妾似曾聽家母説過,但我卻不知那水脈何處,必得請示家母,才能決定主意。”

    林寒青道:“此事重大,不容拖延,姑娘最好早些去見夫人。”

    李中慧道:“好吧!”

    加快腳步向前行去。

    林寒青緊隨在李中慧的身後,行到客廳,説道:“姑娘去見夫人,在下在廳中等候。”

    李中慧道:“家母不是對你很好嗎?”

    林寒青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

    李中慧道:“林相公如若能和賤妾同往晉見家母,最好能讓家母瞧瞧西門玉霜的來信。唉!家母十幾年來,一直養息於太上閣中,對俗凡之事,從不過問,黃山世家中大事,小事,都由那王婆婆一手處理,賤妾心中實無把握,能説動家母出手,過問此事,西門玉霜把家母視作勁敵,固是她的聰明,亦可見她的自視之高,如有相公同行,轉述那西門玉霜的狂傲之氣,也許有助激起家母爭勝之心。”

    林寒青道:“母子天性,哪有為人母者,不惜愛自己的兒女之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如若姑娘覺着方便,在下自是樂意晉謁夫人。”

    李中慧道:“咱們去吧。”

    舉步向前行去,林寒青只好隨着李中慧,直登太上閣。

    門口處站着兩個全身白衣,手執長劍的女婢,冷冷地道:“夫人交待下來,除她今諭召見之外,任何入不許進太上闖。”

    李中慧道:“你可知我是何人嗎?”

    左面那白衣女婢欠身一禮,道:“婢子豈有不認識姑娘之理?”

    李中慧道:“這就是了,你們還不讓開。”

    兩個白衣女婢道:“婢子們受夫人之命,不敢擅自做主,還望姑娘多多原諒。”

    説話之時,兩個白衣女婢,同時欠身作禮。

    李中慧柳眉一聳,冷冷説道:“你們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我也要阻擋嗎?”

    左面那白衣女婢一拉右面白衣女婢的衣袖,齊齊跪了下去,道:“婢子如何敢攔阻姑娘,只是不敢有違夫人之命。”

    李中慧怒言叱道:“進去稟告夫人,就説我要求見。”

    左首白衣女婢道:“夫人交代下來,婢子不敢擅自闖入。”

    只聽太上閣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什麼人?”

    李中慧聞聲之下,立時聽出是母親的聲音,急急應道:“是慧兒。”

    太上閣兩扇緊閉的大門,呀然大開,李夫人穿一身白衣。冷峻之色,當門而立。

    李中慧急急跪了下去,道:“女兒有要事求見母親。”

    李夫人淡然一笑,道:“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李中慧道:“事關咱們黃山世家的生死存亡,女兒不得不不冒死求見。”

    李夫人冷峻的目光,緩緩掃掠了李中慧和林寒青一眼,道:“什麼事?”

    李中慧道:“這位林相公接到西門玉霜一封來信,説是有人要掘動黃山水脈,準備要水淹咱們黃山世家。”

    李夫人臉色微微一變,道:“有這等事?”

    李中慧道:“如非事關重大,女兒也不敢驚擾母親了。”

    李夫人道:“那書信現在何處?”

    李中慧回頭望了林寒青一眼,道:“那書信現在林相公的身上。”

    林寒青暗暗忖道:“不拿書信出來是不行了。”

    當下探手入懷,摸出書信,雙手捧起,緩行幾步,遞向李夫人,道:“信在此,恭請老前輩過目。”

    李夫人緩緩接過書信,展開瞧去。

    李中慧偷眼望去,只見李夫人那冷峻臉色上,竟然泛現出微微怒意,不禁心中一喜,暗道:如若西門玉霜這封信,激怒了母親,這一站就大有可為了。

    李夫人一口氣看完全信,緩緩折了起來,交給林寒青道:“西門玉霜要向我挑戰。”

    林寒青不知如何接口才好,只好裝作不聞,收起書信,藏入袋中。

    李夫人輕輕嘆息一聲,道:“慧兒,你起來。”

    李中慧站起身子,道:“多謝母親。”

    李夫人道:“不錯,就在我太上閣後,確有一道水脈,如若水脈被掘,不但可一夕間淹了我黃山世家,而且洪流泛濫,只怕要有數洲縣遭水淹沒。”

    李中慧道:“還望母親指示一個阻攔他們之策。孩兒立刻派人阻止他們。”

    只見一個青衣女婢,急急跑了過來.道:“稟告夫人,白姑娘求見。”

    李夫人那冷峻的臉色上,突然展現一縷笑容,道:“請她進來。”

    青衣女婢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李夫人舉手一揮,道:“你們去吧!如何對付那掘動水脈之人,我再派人告訴你們。”

    李中慧回顧了林寒青一眼,轉身而去。

    林寒青轉身緊隨李中慧身後而行,心中暗自奇怪道:那白惜香確有過人之能,以這李夫人的冷漠,她竟然能和她攀上交情。

    付思之間,只見適才那青衣女婢又急急奔了過來。

    素梅、香菊抬着一座軟榻,緊隨那青衣女婢之後。

    白惜香身覆棉被,靠卧在軟榻之上,微閉着星目養神,日光下,只見她臉色蒼白如蠟。

    李中慧放緩腳步,低聲對林寒青道:“看來要請你幫個忙了。”

    林寒青呆了一呆,道:“我能幫什麼忙?”

    李中慧道:“家母似對白惜香印象奇佳,在我記憶這中,她從未對人如此,看來要家母出手對付那西門玉霜,白惜香還有左右之力,”

    林寒青道:“這個,在下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李中慧道:“你可以左右那白惜香啊!”

    林寒青道:“這個,李姑娘説也是一樣。”

    李中慧淒涼一笑,道:“你不是女人,不知女人心,愈是聰慧絕倫的女人,愈是不容易動情,一旦情有所鍾。那就不死不休。由來紅顏多薄命,固然是説她們豔麗遭妒,易為人謀,但其內在的鐘情不變,亦是那悲慘際遇的主要原因。”

    她似説白惜香,也似在還説自己,只聽得林寒青茫然無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兩個人回到客廳,青雲觀主知命子,仍然獨坐在客廳中品茗自道,神愉楊清風,卻站在大廳之外,望着天際出神。

    知命子抬頭望了李中慧一眼,道:“令堂不肯見客。貧道既不能闖入太上閣去,有何良策能見令堂?”

    李中慧緩緩坐了下去,道:“道長定要面見家母,想必有要事相告了,不知可否告訴晚輩?”

    知命子搖搖頭,笑道:“上一代的事,告訴姑娘,姑娘也不易明瞭,不説也罷。”

    李中慧道:“什麼事?説説何妨?”

    知命子道:“姑娘一定要聽嗎?”

    李中慧道:“不錯。”

    知命子喝了一口茶,沉吟良久,搖搖頭道:“還是不説的好。”

    李中慧道:“這麼説來,道長是受人之託而來了?”

    知命子道:“沒人託我,但貧道一生之中,素喜為人奔走。”

    李中慧道:“為家母的事?”

    知命子道:“為令堂,也為天下武林同道。”

    李中慧輕輕嘆息一聲,道:“可是和昔年劍王有關嗎?”

    知命子呆了一呆,道:“怎麼?令堂告訴過你?”

    李中慧道:“沒有,不過,我聽人説過。”

    知命子沉吟不語,良久之後,才緩緩説道:“既然令堂沒告訴你,貧道自是不便多言。”只聽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傳入廳中,一個青衣女婢疾快地跑入廳中,直奔向李中慧的身側,附耳低聲數語。

    李中慧臉色立時大變,但她卻放作鎮靜地舉手理一下鬢邊散發,揮手對那青衣女婢説道:“知道了。”

    青衣女婢欠身一禮,轉身而去。

    待那女婢奔出廳外,消失不見,李中慧才緩緩站起身子,道:

    “道長、林相公,請在廳中稻坐片刻,賤妾去去就來。”

    知命子道:“姑娘儘管請便。”

    李中慧緩步而行,出了大廳。

    林寒青突然起身,抱拳對知命子一禮,道:“道長,在下有事請教,還望不吝賜示。”

    知命子笑道:“那要看什麼事了,貧道是否知道。”

    林寒青道:“道長認識家母嗎?”

    知命子點點頭道:“認識。”

    林寒青道:“道長也認識那李夫人?”

    知命子道:“不錯。”

    林寒青道:“道長和家母相識很久了?”

    知命子笑道:“那時公子還未出世。”

    林寒青道:“那道認定然也認識家父了?”

    知命子徵了一怔,道:“這個貧道就不大清楚了,令堂結婚後,就未再見過貧道。”

    林寒青道:“唉!道長明明知道,只是不肯言明罷?”

    知命子道:“公子故明身世,何以不問令堂?”

    林寒青道:“家母從不願向晚輩提及此事。”

    知命子道:“令堂都不願和你談起此事,貧道如何能夠談呢?”

    林寒青道:“家母也許不願提家父的事,但道長事外之人,説説又有何妨?”

    知命子搖搖頭,道:“貧道未得令堂同意之前,實施奉告。”

    沉吟了一陣,接道:“貧道可以告訴你的是,三個月內,你就可以瞭然自己的身世。”

    林寒青道:“此話怎説?”

    知命子道:“這一場武林中大風波,三月之內,必將解決,那時,甚多瞭然公子身世的高手,都將趕來黃山世家,自然會有人揭露你的身世之迷。”

    林寒青道:“這樣簡單嗎?”

    知命子道:“天下任何困難之事,如得迎刃而解,都覺得簡單的很,公子此刻因不知身世之秘,故覺得神秘黨奇,莫可預測;但如一旦瞭解,就覺得那也不過如此。”

    林寒青道:“事情只怕不似老前輩説的如此簡單,照晚輩的想法,當今武林之中,能知晚輩身世的人怕不多。”

    知命子微微一笑。道:“至低限度,決非貧道一人就是。”

    林寒青心中暗道:他執意不言,只怕是難以問出所以然了,看來用言語激他或可從他反應中瞧出一點眉目。

    心念轉動,緩緩説道:“只怕老前輩説的不是眾多高手,而是那南海劍王。”

    知命子果然聽得一怔,但他老於世故,驚而不亂,沉吟了一陣,道:“個貧道就不清楚了。”

    林寒青看他一口回絕,心知再要追問,亦是難着邊際,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這時,神愉楊清風卻由廳外走了進來,沉聲對知命子道:“李盟主遇上極大的困難之事,你不肯幫她退敵,應該幫她應付一下困難吧?”

    林寒青霍然而起,道:“什麼困難?”

    楊清風道:“內情如何,楊某不知,不過,我卻瞧到了她離開大廳時,雙目中熱淚滾滾而下。”

    知命子輕輕嘆息一聲,道:“她的負擔太重了,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既起了整個武林安危大任,已是難於負荷,何況再加上一副傷情碎心的擔子,唉!黃山世家,百年來一直為武林同道謀福,難道上天就不能見憐,別讓她們母女兩代都為情累,而寡歡終身嗎?”

    林寒青有些明白,但又不太瞭然,當下起身説道:“在下去瞧瞧李盟主,如是確然遇上了為難之事,當助她一臂之力。”

    舉步向外行去。

    知命子欲待喝止,突然又住口不言。

    林寒青出得大廳,四面流顧。哪裏還有李中慧的影子,只見一株大樹之下,站着一個佩劍的青衣女婢,立時行了過去,欠身説道:“借問一聲,姑娘可曾瞧到李姑娘嗎?”

    青衣女婢沉吟片一陣,道:“她西邊去了。”

    林寒青折向西邊,追了過去。

    穿越過一道林牆,兩片花田,眼前有兩條碎石鋪成的小徑。

    林寒青抬頭打量一眼,看出正北一道,通往太上閣,隨着向西的一條行去。

    又行十餘丈,小徑突然向南折去。

    林寒青轉過彎子,突聞一聲嬌喝道:“站住!”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着藍布褲子,藍布短襖的中年婦人,手中高舉着一根鳩頭枴杖,攔在兩側樹牆突峙的小道中。

    林寒青一抱拳,道:“在下林寒青。”

    那中年婦人冷冷接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能夠亂闖的嗎?”

    林寒青道:“在下追尋李姑娘到了此地,並非有心。”

    那中年婦人道:“好,那就請回吧!”

    林寒青怔了一怔,道:“敢問前輩,可曾瞧到那李姑娘嗎?”

    中年婦人道:“可是我家大小姐嗎?”

    林寒青心中暗道:他們只有兄妹兩人,大小姐自然是不會錯了,當下接道:“不錯,正是那李中慧李姑娘。”

    那中年婦人凝目思索了片刻,道:“老身雖知她現在何處,只是未得同意之前,不能告訴你,既非她約你來此,你不用再找她了。”

    林寒青心中好生奇怪,暗暗忖道;難道李中慧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抬頭瞧去,只見一扇木門緊緊閉着,四周都是高逾丈五的濃密高樹環繞,無法瞧見裏面景物。

    那中年婦人突然一頓手中枴杖,冷冷喝道:“有什麼好瞧的,還不退去,休怪老身無禮了。”

    林寒青一皺眉頭,轉身向後退去,心中暗暗村道:黃山世家的女婢,一個個美麗可人,性情温和,年紀愈大的女人,脾氣卻越壞。

    剛剛轉過彎去,突然身後傳過來李中慧的聲音;道:“林相公,請回來。”

    林寒青急急退回,轉臉望去,只見一扇緊閉的木門,已然大開,李中慧手扶木門而立,眉宇間滿是愁苦,頰間淚痕猶存,心中大感奇怪,舉步向前行去。

    中年婦人雖未再出手攔阻,但卻也未讓路,林寒青只好側身由她身側走過。

    李中慧緩緩讓開身子,道:“林相公請進來吧!”

    林寒青猶豫了一下道:“方便嗎?”

    李中慧道:“不方便,但不要緊,你進來吧。”

    林寒青輕輕嘆息一聲,緩步走進木門。

    抬頭看去,只見一座青石砌成似堡非堡,似墓非墓的建築,聳立眼前,一道堅牢沉重的鐵門,緊緊的關閉着。

    林寒青呆了一呆,道:“這是什麼地方?”

    李中慧道:“這是我黃山世家三代亡故的先祖屍骨存放之處。也是我黃山世家重要之物存放之地。”

    林寒青道:“這等重要之地,在下如何可以來呢?”

    李中慧苦笑一下,道:“此地本為我黃山世家禁地。別説外人了,就是我黃山世家中人,也是不能隨便進來。”

    林寒青急急退後兩步,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便破此禁例,還是退出去吧!”

    李中慧突然流下淚來,道:“我要你去見一個人。”

    林寒青道:“什麼人?”

    李中慧道:“也可以説是我丈夫,也可以説是我的朋友,隨便你怎麼想都好。”

    林寒青吃了一驚,道:“怎麼?姑娘已經成婚了嗎?”

    李中慧淡淡一笑,道:“待字閨中和已成婚配,對你對我,都已是無關緊要的事了,如若我未成婚配,你又能對我如何?”

    林寒青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

    李中慧道:“不用這個那個了,你既有白惜香情有獨鍾。又有那西門玉霜情甘憐卿,我李中慧不會賴着嫁給你,你儘管放心就是。”

    林寒青黯然嘆息一聲,道:“李姑娘,這話從何説起,我林寒青胸中一片坦然,對誰都是一樣。”

    李中慧淒涼一笑,道:“不要再談這些事了,咱們去瞧瞧他吧!”

    舉步向前行去。

    只見一個長髮亂披,面色蒼白的少年,手中展着一張字畫,仔細瞧着。

    李中慧緩步走向前去,低聲説道:“王郎,你身體好些嗎?”

    那少年緩緩放下手中字畫,抬起頭來,望了李中慧一眼,臉上緩緩露出了笑容,説道:“你終於來了。”

    李中慧道:“我早想來看你了,只是瑣事繁雜,無暇回來,可是我常常想念到你。”

    那臉色蒼白的少年,怔了一怔,道:“什麼?你很想念我?”

    李中慧道:“不錯,午夜夢迴,靜坐凝思之時,我就想到世上所有的男人,只有你對我最好。”

    那臉色蒼白的少年茫然説道:“我是在做夢嗎?”

    李中慧道:“咱們都是活生生的人,誰也不是在做夢。”

    那面色蒼白的少年,忽然擊掌而舞,信口高歌起來。

    他那愁鎖的眉頭,也突然展開,歡愉之情,洋溢於神色之間。

    林寒青呆呆的站在一側,望着這位形如瘋狂的少年。茫然不知所措。

    李中慧嘴角門泛現出微微得意,但雙目中卻滾落下兩行淚水。

    林寒青輕輕嘆息一聲,道:“李姑娘,他對你一片深情,痴狂如斯,實是少見。”

    李中慧舉手拂拭臉上的淚痕,道:“嗯!過去我一直不懂,現在我明白了。”

    林寒青道:“明白什麼?”

    李中慧道:“過去,他對我百般遷就,諸多愛護,我不但不覺出那是幸福,反而對他生出了無比的厭惡,覺出此人可惡、可厭,可是此刻,我明白了,那是刻骨銘心的痛苦。”

    林寒青默然垂下頭去,半晌不言不語。

    李中慧長長吁一口氣道:“林兄,小妹説的話對是不對?”

    林寒青抬起頭,肅然説道:“人間至情,兄弟對這位王兄敬佩無比。”

    李中慧談談一笑,道:“唉!這都是林兄給小妹的教訓,不但我應該感激你,這位王兄更應該對你感恩才是。”

    林寒青道:“我給你的教訓?”

    李中慧道:“不錯。”

    忽見那面色蒼白少年一轉身,直向李中慧懷中撲去。

    李中慧張開雙臂,抱緊了那少年的身體,無限温柔的伏在他前胸之上。

    那少年高興無比,大聲喝道:“皇天見憐,我王永清竟然有了感動慧妹的一天。”

    縱聲大笑起來。

    他高興過度,縱情而笑,一口氣接不上來,仰身向後倒去。

    李中慧大吃一驚,道:“王郎。”

    急急一掌,拍在他後背“命門穴”上。

    王永清長長吁一口氣,醒了過來。

    只見李中慧那驚愕、歡愉混合的神情上,突然間,變的十分嚴肅,右手揮動,點了王永清兩處穴道。

    林寒青呆了一呆,暗道:“這是怎麼回事啊!女人當真不可預測。”

    李中慧抱起王永清,緩步轉入了一道厚厚的帷幔後面,片刻之間,重走了出來。

    林寒青輕輕嘆息一聲,道:“李姑娘,王兄好些嗎?”

    李中慧舉手拭去一下臉上的淚痕,道:“你心中可是覺着十分奇怪嗎?”

    林寒青道:“不錯,在下心中確是有些奇怪。”

    李中慧道:“我要等到和西門玉霜決戰之後,辭去武林盟主之位,然後再來瞧他,和他攜手山林,永不再問武林中事了。”

    林寒青道:“原來如此,姑娘不説,在下倒還想不明白。”

    説罷轉身向外行去。

    李中慧緊隨在林寒青的身後,説道:“林兄,你可想知道小妹和王兄的事嗎?”

    林寒青道:“如若姑娘願講,林某洗耳恭聽。”

    李中慧道:“他爹爹和先父是很要好的朋友,很得家父敬重,有一天,先父和他的父親,在一起飲酒,先父醉酒之後,那位王兄捧了一杯香茗,敬獻家父,家父一時高興,隨口説道:“如若這次生了一個女兒,定要許他為妻。”

    林寒青道:“只是這一句話。”

    李中慧道:“不錯,家父説過之後,也就未放在心上。但想不到半年之後,卻收到王伯父一份聘禮,那時家母正生下小妹三月。”

    林寒青道:“你那位王伯父的耳目,倒是靈敏的很。”

    李中慧道:“家母收到這份聘禮之後,大為震驚,質問家父,家父也是一呆,仔細推想,才想起酒醉之後,確有這麼一句戲言。”

    林寒青道:“唉!你那王伯父。也未免有些過於認真了。”

    李中慧道:“家母聽家父承認,確有這一句話,只好默不作聲,想不到我生下不足一歲,家父就撒手而去,小妹連先父什麼樣子,也是記不起來了。”

    林寒青道:“以後,你那位王伯父……”

    李中慧接道:“家父死後,我那位王伯父親來祭弔,在家父靈前哭了三日三夜,昏絕不起,就死在家父靈前。”

    林寒青道:“令尊有這樣一位生死與共的知己,實是難得的很。”

    李中慧道:“但家母卻一直對我那位王伯父,有着很深的成見,説他心機深沉,哭死家父靈前,必是早已預謀。”

    林寒青嘆息一聲,道:“千古艱難唯一死,令堂未免是太過多疑了。”

    李中慧道:“奇怪的是,這件事竟然被家母料對。”

    林寒青愕然説道:“怎嗎?難道那姓王的哭死令尊靈前,也是使用的心機嗎?”

    李中慧道:“也可以這麼説吧!事後家母請來了幾位名醫,會同驗屍,果然發覺那位王伯父,事先服了一種慢性毒藥。”

    林寒青道:“這就使在下不解了,就算服藥而死,但也是為了令尊,似這等義共生死的交情,舉世間能有幾人作到,為何還説他動用心機?”

    李中慧瞧了林寒青一眼,道:“因為我那位王伯父極精醫道,自己知道染得了一種絕症,如若不死在先父靈前,也難活過三個月。”

    林寒青長長吁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語聲微微一頓道:“這些事,是臆測之詞呢?還是確有根據?”

    李中慧道:“那是家母親口所言,自然是不會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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