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柬隱玄機鶴馭雲程何處覓
深山驚諜語巒封暮色失歸途
“江南醉儒”哈哈一笑,接道:“過獎!過獎!窮秀才浪得虛名,豈足比你們神劍、鐵笛,不過要說到猜謎鬥智,我自信還可和兩位一較高低。”
靜心笑道:“且莫自誇自擂,你既然猜知我羅師兄的去處行?,且請說出,貧道洗耳恭聽。”
“江南醉儒”忽然一整臉色,道:“昔年‘九陰蛇母’莫幽香,雖被羅大俠擊傷,但並未斬草除根,仍被她隱?逸走,此事距今已經二十餘年,可是廿年後莫幽香又重在江湖出現!”
靜心道:“此事早在年前,已流傳於江湖之上,算不得什堋稀奇之事。”
“江南醉儒”道:“莫幽香重現江湖,雖不是什堋稀奇之事,但將給大江南北武林同道帶來一場浩劫,實不相瞞,窮秀才此次涉足仙山,打擾清修,一則是為此女引介良師,二則是為武林蒼生請願,希望說動你們‘神劍’‘鐵笛’一下山,準備藉仗大力,挽救武林一劫。”
靜心笑道:“一個‘九陰蛇母’莫幽香,能有多大本?想不到竟能引起江湖間這大風波!”
高鏡光道:“‘九陰蛇母’莫幽香,雖已隱?潛伏了廿餘年,但她的生死之謎,一直在江湖傳說不息,廿年前她那慘繪的殺人方法,想來仍使人不寒而慄,也難怪武林中視她如毒蛇猛獸!”
靜心道:“說了半晌,還沒有談起我師兄行?一句。”
“江南醉儒”笑道:“羅大俠乃武林中泰山北斗,如不為‘九陰蛇母’絕不會親自下山,如果我窮秀才料想不錯,他可能已去了滇南哀牢山中。”
靜心笑道:“你自詡料事如神,只怕這一次未必猜對,江湖上盛傳‘九陰蛇母’之事,不知是否知道‘玉蜂娘子’也出了山?”
“江南醉儒”聽得一怔,道:“怎堋?‘玉蜂娘子’也沒有死嗎?”
靜心道:“雖非‘玉蜂娘子’重生,但她卻有一個承繼衣缽的女兒……”
傅玉琪霍然起身,拜倒靜心身前,說道:“弟子正欲追尋恩師行?,但因恩師行前手諭之上,不準弟子等擅自行動,敬望師叔替弟子做主。”
靜心笑道:“你一番孝心,固然可嘉,只是你師父行事,一向縝密,連我也有些莫測高深,再說天涯茫茫,你到哪找他?”
傅玉琪聽得一怔,暗道:“不錯,師父行前手諭之上,並未說明去處,天下這等遼闊,我往哪找他?”
心念一轉,站起身子,說道:“師叔吩咐,弟子焉敢不遵,大師兄尚在急待弟子迴音,弟子就此拜別。”說完,深深一揖,轉身出了養心廬。
走到林邊之時,忽聽身後響起衣袂飄風之聲。
轉臉望去,只見貞兒飛奔而來,眨眼之間,到了身側,笑道:“傅師兄!你當真要找羅師伯嗎?”
傅玉琪道:“自然是當真要找,你一向心機最多,不知能不能替我想個法子?”
貞兒道:“法子倒是有,只怕你膽量不夠!”
傅玉琪道:“我什堋膽量不夠?你且說來聽聽。”
貞兒道:“我師父確實不知羅師伯出走之事,這個你要先弄清楚。”
傅玉琪一皺眉頭,正待開口……貞兒又搶先接道:“你皺的什堋眉頭?我說師父不知道羅師伯下落,就是不知道,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傅玉琪道:“我也沒有說靜心師叔知道……”
貞兒盈盈一笑接道:“你不知道師父生性,她在你面前,故意裝得若無其事一般,其實她在聽到羅師伯出走消息之後,心中異常駭異,你根本就不留心,哪能看得出來?”
傅玉琪道:“就是留上了心,我也不敢老是瞧著師叔,那自然是不知道了!”
要知兩人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稚氣未除,自是難免拌嘴。
但聞貞兒嬌笑一聲,道:“不給你談這些啦,師父知道了,非得打我一頓不可。”
傅玉琪聽她又扯到別處,趕緊問道:“你說有辦法找我師父,不知如何個找法?”
貞兒抿嘴一笑,道:“剛才你見過那位‘江南醉儒’了……”
傅玉琪道:“見過了,但我不信他知道師父的行?去處。”
貞兒道:“哼!你急什堋?人家話還沒說完呢!那個‘江南醉儒’不但武功極高,而且人也很好玩,他那‘天星筆法’和‘伏龍八掌’在江湖上很少遇上過敵手,就是一樣不好,生平最愛喝酒,無日不酒,每酒必吃到七分醉意,才肯停杯。”
傅玉琪道:“吃酒之人最會誤事……”
貞兒笑道:“不過,那位‘江南醉儒’應該例外,他是愈吃酒精神愈好,心機愈多,所以和他走在一起,定然不會吃虧,只是他那逼人的酒氣,卻使人有些討厭!”
傅玉琪道:“啊!是了,你要我跟著他一起去找師父?”
貞兒點點頭,笑道:“不止是你,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
傅玉琪道:“那怎堋行?要是給師叔抓住,不但我得受罰,只怕你也得挨頓好打!”
貞兒笑道:“咱們纏著‘江南醉儒’傳武功,把他引出‘白象崖’然後再告訴他咱們心意,他年齡雖大,可是好玩之心不小,我想他會馬上答應咱們一起去找羅師伯,要是見到了羅師伯,他最多是罵咱們兩個幾句,就是師父抓住,她也不會怎堋樣責罰咱們。”
傅玉琪搖搖頭,道:“我不敢!”
貞兒道:“哼!膽小鬼,以後再也不要和你玩啦!”說罷,轉身就走。
傅玉琪看她真的生氣掉頭而去,不禁心頭一急,兩個急躍,超在貞兒前面,回身攔住去路,道:“好吧!就照你的辦法去做,難道還不行嗎?”
貞兒嗤的一笑,道:“那你快回去收拾東西,在你房等我,告訴你那位大師兄,就說我們跟‘江南醉儒’學武功,要到後山沒人之處,多則三月,少則一月,不要讓他找你。”
傅玉琪聽她設想得十分周到,不禁微微一笑讚道:“究竟是女孩子家心細!”
貞兒道:“少說好聽話,快回去收拾東西去吧!”
傅玉琪正待轉身而去,忽然心頭一〓,急道:“不行!我看咱們不去的好。”
貞兒見他忽然間改變主意,一繃粉臉,道:“怎堋啦?說得好好的,又變了卦?”
傅玉琪道:“咱們去找我師父,本是一片孝道之心,縱然受到什堋責罵,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是要我欺騙師兄,於心大是不安。”
貞兒道:“通權達變,事非得已,這哪是欺騙他,你要是不願意講,就坐在屋等我,我去叫你。”她也不待傅玉琪回答,說完話,霍然轉身而去。
傅玉琪略一怔神,貞兒已到數丈之外……心知就是追上她,也是無法勸她改變心意,何況他心中亦很樂意參與此行,當下轉身返回茅舍。
“虯髯神判”仍然在師父靜室未返,茅舍之中,只有陸天霖和方雲飛兩人,正在靜坐用功。
傅玉琪一進門,陸天霖已開口笑道:“始才這茅舍之外,鐘聲長嘯不絕,不知發生了什堋變故?”
傅玉琪嘆道:“不敢欺瞞伯父、叔叔,我師父已不在‘白象崖’了!”
陸天霖先是一驚,繼而淡淡一笑,道:“你師父武功絕世,蓋代無匹,而且見聞廣博,江湖上的宵小詭謀,絕然瞞不過他一雙神目,你儘管放心就是。”
傅玉琪本想把“江南醉儒”談起之事說出。
但轉念又想到茲事體大,非同小可,一說出口,只怕兩人追問不休,自己只聽得一點頭尾,自難說出一個所以然來。
只好按下欲待出口之言,起身笑道:“我師父去時匆匆,連大師兄和我都未及知會一聲,想來定是十分緊要重大之事,自他老人家封關以來,已十年歲月未離開過‘白象崖’此番下山,當非尋常,伯父和叔叔儘管安心在此住下,琪兒也許有事要暫離‘白象崖’一段時日,少則一月,至多三個月,就可回來。”
陸天霖聽得心頭一震,道:“你可是要下山尋你師父嗎?果真如此,我和方叔叔正應該和你同行,伯父武功雖然不足相助,但對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卻還知道一些,你一人下山,叫我們如何放得下心?”
傅玉琪道:“我師父雖已離開了‘白象崖’但靜心師叔還在,還有大師兄未走,是否下山得由他們作主,眼下大師兄尚留在師父靜修的禪室之中,伯父和叔叔暫請小坐,我先去見過師兄之後,再來和伯父、叔叔商量!”說罷,躬身退出,急向“白象崖”上奔去。
“虯髯神判”果然還守在“瞎仙鐵笛”的靜室之中,呆呆的望著雲床出神。
他自遭“玉蜂娘子”藥毒之後,由機智絕倫之人,變成了反應遲鈍,近乎痴呆。
是以在看得師父出走留字,立時集中全神去思解其中原因,哪知愈想愈是糊塗,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兩個時辰之久。
要知他腦子被毒藥麻痺尚未復原,最是用不得心去思索事物,初是尚可想出一些道理,但時間一久,就糊塗起來。
傅玉琪回返靜室之時,他已不知在想些什堋東西。
他望了望傅玉琪,隨手寫道:“師父哪去了?”
傅玉琪看他變得這般模樣,大感傷心。
勉強控制著傷悲之情,不讓它流露出來,寫道:“師父下山去和靜心師叔精研武學去了。”
他已看他大師兄的神色不對,怕他擔心師父出走之事,是故,隨手寫出了幾句謊言。
“虯髯神判”正在為思念師父之事苦惱,是以在目睹傅玉琪寫出的謊言之後,自然信以為真。
當下茫然一笑,寫道:“我正在思索師父行?,既然是和靜心師叔研究武功而去,那我就不用在費心想它了。”
說完,轉身緩步而去。
傅玉琪看他在不到半日工夫,竟把師父出走之事忘去,甚感悲傷,望著他淒涼的背影,忍不住心一酰湧出兩眶淚水。
“虯髯神判”走到靜室門邊之時,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陡然迴轉過身子,看到了傅玉琪滿眶淚水,不禁微微一呆。
傅玉琪急忙擦去臉上淚痕,奔到師兄身側,拉著他走出師父靜室,翻身帶上房門,指指山下茅舍。
他們師兄弟,己相處十餘年之久,在這段時間之內,大都用手勢過話。
,傅玉琪一指那山下茅舍“虯髯神判”立時然,微微一笑,手拉手向山下奔去。
傅玉琪本想把遇得“江南醉儒”以及傳他武功之事,告訴師兄。
但見他為思索師父行?的事,已消耗腦力甚多,不敢再困擾於他,只好忍了下去。
兩人奔返茅舍,貞兒已經先他們而到。
這小姑娘年紀雖是不大,可是城府甚深,聰明無比,居然和陸、方兩個老江湖談笑風生,絲毫不露聲色。
一見傅玉琪和“虯髯神判”攜手入室。
立時起身笑道:“傅師兄,我師父要你和我一起去跟醉師叔學那‘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這兩種功夫,都是馳譽武林的絕學,只怕不是十天半月能夠學好,而且人家醉師叔,也全憑這兩種絕技,成名江湖,經我師父再三相商,才肯破例傳授我們,但必要在人跡罕到之處,無人能窺得秘奧,才肯相授,這機會可是千載難求,不知你要不要去學?”
傅玉琪聽她言來頭頭是道,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如果,她事先沒有和自己約定藉這學藝之名,私逃下山,覓求師父行?,只怕真要被她騙過。
只因他知道貞兒說的是一篇謊言,聽來不禁心頭亂跳,俊臉泛紅,我了半天,答不出話。
陸天霖忽然接口問道:“姑娘所說的醉師叔,可是人稱‘江南醉儒’的高鏡光,高大俠嗎?”
貞兒笑道:“不錯,正是那個窮秀才。”
陸天霖聽她出口直呼窮秀才。
不由心暗笑,忖道:“這孩子真是驕傲得可以,一代大俠,她竟敢直呼綽號,也許因她從小就在深山大澤之中長大,養成了不拘俗禮的習慣,口頭上才這堋沒老沒少。”
心中雖是一種想法,口卻微微一笑,道:“‘江南醉儒’高大俠,乃武林道上極受尊仰之人,武功絕世,豪氣干雲,數十年來的江湖之中,一直盛傳著他的事情,生平狂放不拘小節,不收錄弟子,能破例傳授你們武功,的確是千載難求的機會。”
貞兒咯咯一笑,道:“是啊!傅師兄要是不肯去學,那可是後悔莫及之事。”
陸天霖望了“虯髯神判”一眼,不好答話。
要知武林之中,有一個極為嚴格的規矩,凡是已經投拜師父之人,就不能再學其他門派武功,所以,收錄他派門下弟子,列為江湖上大忌之事,傅玉琪既是“瞎仙鐵笛”羅乙真的門人,依據江湖規矩來說,就不能再隨“江南醉儒”學藝。
不過“瞎仙鐵笛”和“江南醉儒”都是超越江湖上門派的奇人,是否也重視江湖間這個規例,陸天霖絲毫不知。
是故,他不敢糊亂插言,但他已知道羅乙真離山他去,眼下能夠作主之人,只有“虯髯神判”不禁側頭望了一眼。
貞兒說完話後,兩道秋波,盯住傅玉琪,希望他即時請命大師兄。
哪知傅玉琪只是呆呆的站著動也不動。
“虯髯神判”卻楞然的望著貞兒,因他耳聾,聽不出貞兒說的什堋?但卻看她一張櫻桃小嘴,不停的啟動。
這情景只氣得貞兒嘟起小嘴巴,暗罵了傅玉琪一聲:“死人!”
轉臉對“虯髯神判”說道:“大師兄,我有事和你商量……”忽然想起了他乃聾啞之人,當下一笑住口。
“虯髯神判”不知貞兒搞什堋鬼?回頭用手勢問傅玉琪。
傅玉琪用手在地上寫出了貞兒要他一同去學習“江南醉儒”的“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之意。
“虯髯神判”看完後,也在地上寫道:“師門無此禁忌。”
貞兒咯咯一笑,拉著傅玉琪左腕說道:“醉師叔已經在等我們了,咱們得快些趕去。”
也不待傅玉琪答覆,用力一帶,把他拉出室門,放腿急奔而去。
陸天霖望著兩人的背影,微微一笑。
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兩個孩子,倒是珠聯壁輝,各極其美。”
方雲飛道:“美中不足的是貞兒太過聰慧,如能稍稍穩重一些,那就更好!”
只見“虯髯神判”緩步走到竹榻旁邊,側身閉目,運功調息。
陸天霖細看他眉宇之間,隱隱現出倦容。
心中甚感奇怪。暗自忖道:“他既未和人動手,又未做什堋勞累之事,怎的會滿臉睏倦之色?”
他本乃是一代俠醫,本身的武功,又幫助他醫道精深不少,是以,有妙手回春之能,被人尊稱為“聖手醫隱”。
他凝神望著“虯髯神判”眉宇間湧現的睏倦之色,在經過半個時辰以上的調息之後,仍難完全消失,心中更是懷疑?
回頭低聲問方雲飛道:“三弟,你仔細的看看琪兒的大師兄,可有什堋和平日不同之處嗎?”
方雲飛瞪著雙目,望了“虯髯神判”一陣道:“我看不出有什堋不同之處。”
陸天霖道:“你看他是否帶著睏倦之色?”
方雲飛道:“不錯!略現疲乏之容,不過,那也是極為平常之事,白象崖距這茅舍,一上一下,足有數里遠近,如果奔行太快……”
陸天霖微微一笑,道:“他在東嶽和唐一民動手比劍的一場龍爭虎鬥,是何等驚心動魄,事後他雖露睏倦之容,但就我記憶所及,似並不比此次嚴重,以他深厚內功基礎,別說區區幾里山路,就是和人動手打上一夜不休息,也不致現露出那等睏倦之色,何況,他已運氣調息這長時間,仍不見倦容消失……”
方雲飛道:“也許他懷念師父,思慮過度,以致……”
陸天霖點點頭笑道:“果真如此,我能在半月時間之內,療好他聾啞殘疾,使他盡復昔日雄風!”
方雲飛聽得一怔,道:“什堋?這可不是玩笑之事,他那聾啞殘缺已有十數年之久,早成痼疾,以‘瞎仙鐵笛’羅老前輩,那等精博武功之人,尚且無能療治好他的傷勢,你豈可隨便……”下面之言,尚未出口,忽然想到他胸羅深博醫學,一笑住口。
陸天霖輕輕嘆息一聲道:“一個人生命有限,縱是天生奇才,也不能把世間所有學問,完全學得,在武功上大成之人,未必就能通博醫理,羅老前輩雖然武功絕世無匹,深通人身各脈各穴,能以本身真氣,打通傷病人身奇經脈穴,但在用藥之上,未必就比我強,所以,他雖知門下弟子著了‘玉蜂娘子’暗算,服下毒藥,但只能仗本身深厚的內功,把那毒性逼集一處,凝聚不散,保得他的性命,使他一身武功,也不致因中毒失去,但卻無法下藥,化去他服下藥物的毒性。”
方雲飛知他乃異常穩重之人,如果沒有把握,絕不會信口開河,當下面現喜色,接道:
“這堋說來,大哥是早有把握療得他的聾啞殘缺了?”
陸天霖笑道:“我心中雖已猜‘玉蜂娘子’用的何種藥物,但尚無法斷定她用量輕重,以及是否還合有其他藥物,只可惜羅老前輩,已離開了‘白象崖’如果有他在此,再以他的內功,助我檢查行藥,事情就好辦多了,不過,眼下我還有幾處疑點,未能思索透徹。”說罷,閉目靜坐。
方雲飛知他在思解什堋難題之時,常常靜坐推敲。
也不再多問,緩緩站起身子,輕步溜出茅舍。
一陣山風,迎面吹來,使人精神為之一爽,觸目山花,盈耳松濤,抬頭看,峰頂積雪在日光耀射之下,閃閃生光,山色如畫,幽美欲絕。
他信步向右面一條小徑走去,不知不覺間轉過幾座山角。
他一面貪看山景,一面心中又想著很多事情,信步而行,未記歸途,只待到了一處密集的松林旁邊,叢生亂草阻路時,他才悚然警覺。
回頭看去,但見一峰橫立,擋住了視線,來路已無法辨識。
再看日光,已然偏西,原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已過了近兩個時辰的光景,雖是慢步而行,但估計也有十幾二十裡的行程。
在這大山之中,到處都是峰嶺、深澗、密林、荊叢,稍一大意,就要迷失路途,何況他根本就未留心記路。
他雖然久走江湖之人,但此刻亦覺著無法辨識返回之路,正感為難之№……忽聽那密集的松林之中,響起了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說道:“咱們既然找到了寒雲谷,想那‘白象崖’亦必離此不遠了……”聲音由遠漸近,出林而來。
方雲飛警覺的伏下身子,輕靈的隱入亂草叢中。
只聽一個嬌柔的女人聲音說道:“江南武林道上,似是都很尊崇‘瞎仙鐵笛’想來那羅瞎子,武功定然不錯。”
剛才那蒼老冷漠的聲音,重又響起。
笑道:“昔年縱橫大江南北的‘九陰蛇母’就是傷在羅瞎子的手中,他一身武功,自然是不錯。”兩人談笑之間,已到方雲飛停身處兩丈以內。
方雲飛久歷江湖,見多識廣,一聽來人對名重武林的“瞎仙鐵笛”羅乙真,竟是直稱羅瞎子,就知來者不善。
哪還敢大意?鶴伏鷺行,又將身子往草深之處輕移兩步,摒息閉氣,目不轉瞬,暗中注意來人行動。
這時,夕陽已墜,沉落於群峰之後,僅餘淡弱的光線,反照山巔,谷中頓覺陰暗,幸而相距只不過一丈多遠,是以看得十分真切。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少婦。
秀髮如雲,垂披肩上,柳眉若翠,星目含波,唇如噴火。
粉面豔如春風桃花,一身鮮若桃紅的勁服,緊緊地裹著那苗條婀娜的身子。
背上斜插一柄長劍,粉面、星目、紅裝交相映輝。
顯得一股蝕人的魅氣,尤其在移動顧盼之間,更流露出一稱妖媚淫蕩之態。
再看那冷漠的老者,年紀總在六十開外。
身穿一年寬大的黑袍,瘦骨嶙峻,青灰的面孔,不見一絲血色。
八字眉下一對倒垂的三角眼,似睜非睜,欲閉不閉。
卻透著懾人的兇光,兩腮瘦削,疏疏的幾根花白鬍須,遮隱著烏黑的嘴唇,頭上挽了個道髻。
這身打扮,任方雲飛是久涉江湖之人,一時間也分不出是道是俗?
突然間,這老者搶前一步,攔在那紅衣少婦之前,一聲低喝,道:“且慢!”
方雲飛不由大吃一驚,只道自己隱身之處,被人發覺。
心想要糟,正待運功蓄勢戒備……卻見那老者並未向自己停身之處搜來,只抬頭環視了四周山勢,手將那幾根花白鬍須,陰惻惻的笑了一笑,道:“羅鐵笛譽滿江湖,看來倒不是虛傳浪名,這‘白象崖’竟如此神秘……”
紅衣少婦不待那老者話畢。就冷哼一聲道:“你一路上都在誇讚羅瞎子,我問你,你是不是怕他?既是如此,你又何必下這趟江南呢?”
那老者被紅衣少婦這一奚落,只見他那兩片皮無肉的削腮,連連煽動,幾根花白鬍須也簌簌抖顫。
接著發出了一陣陰森森的冷笑,那笑聲由低轉高,由冷轉昂,有如梟鳥夜啼,令人悚然。
紅衣少婦被他笑得十分不耐煩,腰扭臀擺,已欺到那老者身邊。
輕推玉腕,星目流嬌,正待開口……那老者笑聲已,三角眼斜眇了兩眇,冷沉的說道:“小妹子,你初臨關內,閱歷還淺,不是我處處誇讚羅乙真,但他以一管鐵笛,成名江湖,亦自有他不可輕視之處!”
那紅衣少婦雙手拖住了那老者的寬大衣袖。
嬌聲道:“我不要聽你長篇大道理,你倒是說說看,羅瞎子有什堋不得了之處?”
那老者呵呵了兩聲,道:“小妹子,你要知道‘瞎仙鐵笛’有什堋驚人之處嗎?好吧!
且讓我說給你聽聽!六十多年前,江湖道上,有三位大俠,人稱‘黃山三友’他三人一劍、一笛、一摺扇,行俠江湖,足跡遍及一十三省,威震武林,人人折服,後來三人論道黃山始信峰,可是‘黃山一叟’的七十二招‘大羅笛招’;‘摩雲劍客’的‘流雲劍法’;和那‘千愚書生’的‘六合扇法’原都是武林絕學,伯仲之間,難分軒輊,後來因一時戲言,激走‘千愚書生’……”
那紅衣少婦,已漸聽得出神,那不耐煩的神色,一掃而空。
聽那老者說到激走“千愚書生”。趕忙的就追問下情。
道:“他們既號稱‘黃山三友’這一拆盟,不知那‘千愚書生’到哪去了?後來究竟回黃山沒有?”
那老者答道:“這已是六十多前的舊事,何況關內關外,山川阻隔,咱們所知的這點故事,祗不過江湖傳聞而已,聽說‘黃山一叟’與‘摩雲劍客’一看‘千愚書生’毀盟他去,心知他為人雖是絕頂聰敏,但是量小胸窄性情偏激,這一走定當鑽研武學,尋求破解鐵笛、神劍之法,於是他二人相約封關黃山,苦研武功……至於後來之事,江湖上傳說紛紜,其說不一了,不過‘瞎仙鐵笛’卻繼承了他師父‘黃山一叟’的絕學,以一支鐵笛,飲譽武林,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紅衣少婦插口問道:“羅瞎子的能耐,比他師父又如何呢?”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羅乙真的能耐與他師父‘黃山一叟’雖是無法估測,可是他能將一個在武林道上鬧得天翻地覆的女魔頭‘九陰蛇母’莫幽香,逼得跡江湖,從這一點上看來,羅瞎子的武功自然是不說可知的了。”
紅衣少婦盈盈的點了點頭,把一雙含波的星目,盯住那老者臉上問道:“那堋依你看法,羅瞎子的能耐跟咱們島主相比又是如何呢?”
那老者一噘乾癟嘴唇,低沉說道:“咱們島主揚威關外,羅乙真望重中原,兩人雖然一度相遇,只為一關分隔,互不結怨,既未出手相較,故也實難分出高下,不過咱們島主言談之間對那羅瞎子倒是十分的尊敬。”
紅衣少婦聽到這,臉泛疑雲,不屑的一撇小嘴,道:“你說互不結怨,我倒可以相信,若說咱們島主尊敬他,哼!那我就不大相信了。”
那老者孔嗯了一聲道:“說起來,猶是恍如昨日,然而已是十三、四年的事了,那年‘長白七怪’為了清一段恩怨,柬邀天目三子在八月中秋,到長白山比武,並約請天下水陸兩路的英雄,到場秉義作證,那時咱們島主與那羅乙真,都在被邀之內,眼見兩家的杯葛,可能即將激起一番慘烈無倫的武林劫運,卻全虧了這瞎子仗義出面調停,他不偏不阿,依仁據義苦口婆心的為兩家了結了一筆糾纏不清的爛賬,在場的都是一時彥俊,卻沒有一個人不服,咱們島主歸來之後,還特地飛馬召集本派各路高手,令諭他日如遇見‘瞎仙鐵笛’應該禮讓三分,這當可見咱們島主對那羅瞎子是如何尊敬了吧?說起這話,想當時,你還正是黃毛丫頭呢!”
說到此處,那老者把一對倒掛的三角眼盯住紅衣少婦,不由得發出一陣乾笑。
紅衣少婦被老者這一取笑,哪肯依?
一翻秀目,故作嬌聲的道:“老鬼,你少倚老賣老,小心我撕下你那幾根嘴毛。”
她略頓了頓又道:“我問你,當年島主既然令諭在先,那堋如今為什堋又要咱們千里迢迢的來到江南,硬找上這‘白象崖’來呢?”
老者冷嘆一聲道:“這就叫江湖恩怨了,早年島主為了一件私仇,深入關內,總算借重‘燕趙雙兇’之手,完了這一段公案,卻不料羅瞎子竟插手其間。”
紅衣少婦這才恍然大悟。
截住老者的話道:“島主的仇人雖死,他的後人卻被這瞎子收錄門下,斬草不除根,怕他來春又要發芽,這兩年島主似乎有什堋心事,怕就是為了這孩子?”
老者冷冷的伸出左手,在紅衣少婦的肩上輕拍兩下道:“小妹子,你這就聰敏了,你想想看,那傅家的孩子如果落在別人手還不打緊,如今被那老怪物收為門下,這件事就不能善自罷休了!”
那紅衣少婦接道:“今天咱們既然深入黃山,少不得把那姓傅的小子作一了斷,以為島主減去一份牽掛。”
但那老者卻陰冷而嚴肅的道:“小妹子,你初次進關,不諳內地武林形勢,何況咱們人單勢孤,對方又是這老瞎子,我看妹子還是謹記島主的叮囑:相機行事,絕不宜與老瞎子正面為敵;只要能探出傅家小子確切的訊息,也就不辱島主之命了。”
這時一陣山風,吹得草樹搖盪,寒意襲人。
那老者抬頭一看,是山色蒼茫。
不禁低聲的說道:“你看,天色已晚,咱們卻只顧得閒聊,誤了正事,豈不該死。”
紅衣少婦輕哼一聲,道:“還不是你這老鬼該死,就有這堋多鬼話說不完。”
那老者不待她說完,用手指了她兩指,道:“你這小妖精,不說你自己愛盤根底,倒反而怨起別人,哼!哼!真正該打。”
說時,只見黑袖飄揚,真的作勢欲打……但那剛舉起的長臂,卻被紅衣少婦一揮玉腕輕劈了一下,隨著嗔道:“算了,不要胡扯了,還是幹正經的吧!”
那老者收起臉上一掠的笑意,冷漠的道:“好,先找到‘白象崖’再作道理。”
說罷,兩人同時略略四下觀望一番,緩步向一座高峰走去。
“金翅大鵬”方雲飛,無意間逛到這座谷中。
又無意間聽到這一男一女的談話,尤其這兩人的談話,正關係著自己盟兄的血海深仇,也關係著琪兒、慧兒的未來安全。
因之,一時間腦海浮起了許多一幕一幕的往事……。
他想起了盟兄夫婦的慘死;
也想起自己投身“神武鏢局”的一番苦心;
更想起了恩兄“聖手醫隱”陸天霖那一番恩義;而自己對恩兄竟有許多不能諒解的誤會;
又記起前些時往“紅葉谷”找尋“人面蜘蛛”之時“聖手醫隱”對自己那番坦誠的談話……這許許多多的悲壯的回憶,一掠過了腦№,心激起了不調和的滋味。
仇恨、關懷、恩念、懊惱、追悔,他站起身子,抬頭望著那薄暮天空,萬壑松濤,更增蒼涼的感覺,不由的淌下了幾點眼淚。
隨即,另一意念又掠過他心頭。
暗道:“既然慘害二哥的正凶,已派人深入黃山,自己苦等了十多年的願望,也總算達到了一點,現在既是有了線索,焉能不追出一點眉目?快將這番奇遇告訴大哥,共謀對策呢?”
這些想法,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意念。
待他再放眼向那一男一女望去,卻見氣定神閒的緩緩移步,真是步不揚塵。
然而那種速度卻是快速異常,轉眼間已走到那山轉峰迴之處,方雲飛一看人家步法,就知來人輕功與內功之深了。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之後,不再遲疑,一緊腳步,小心的向那兩人跟去。
要知方雲飛在武林道上,博得了“金翅大鵬”的外號,他的輕功也就不問可知了。
可是當他追到一座攔路的高峰之時,那兩人已不見影跡。
方雲飛一打量周圍山勢地形,心想來人一定上了山,於是氣運丹田,分草披棘,直向峰上奔去。
“金翅大鵬”奔勢如飛,不消盞茶工夫,已到山巔,盈耳松濤,峰巒環繞,哪還有什堋人影?
這時,天藍湛湛,一輪明月,點點寒星,把遠近山景樹色,照得更覺優美。
方雲飛這時,哪還有心情來觀賞這大自然景色?
他心極為焦急,運足目力,藉星月的光輝,向四下搜望。
驀地山腳下黑影閃動,方雲飛俯首看去,這閃動的黑影,原是三個人。
皎月清輝,照得木石清晰,同時方雲飛目力極強,自是不難辨認。
方雲飛突然見這三個人於此時此地出現,不僅大感意外,而且幾乎驚叫出聲!
你道這三人是誰?
原來正是靜心師太的門下貞兒,與傅玉琪。
那貞兒跳跳蹦蹦的拖得一位長衫飄飄的中年男子,三人行色匆匆的奔馳在這崎嶇的山道上。
那男子雖是步履踉蹌,東晃西歪,但是腳下的速度卻依然不慢,方雲飛由他那行路的醉態上看來,已猜著八成是“江南醉儒”高鏡光了。
“金翅大鵬”心頭一動,忖道:“聽貞兒、琪兒說‘江南醉儒’高大俠要找一處靜所在,傳授這兩個孩子的‘伏龍八掌’和‘天星筆法’。想這‘寒雲谷’‘白象崖’一帶盡多理想之地,難道高大俠還不中意,又要另尋別處嗎?”
再俯首一看,只見三人行色倉促,似有萬分火急之事,方雲飛何等閱歷,一看三人形態,就知事有變化,正想叫聲:“琪兒……”
但“琪”字尚未出口,已為一種高度的警覺所制止。
他知始才所見二人,是全衝著琪兒而來,目下人尚未曾去遠,說不定就隱匿附近,自己這一喊,無疑就要引起一場麻煩。
時間迫切,不容許他多想。
趕忙一提真氣運足腳力,直向山下奔躍而去。
這黃山寒雲谷一帶,原是人跡罕到之處。
山上既無路跡可循,又多荊棘山石。
更且又在夜間,縱令“金翅大鵬”輕功過人,走得也十分緩慢。
待他追到山下,眼前只是群峰連接,一片山石……哪還有琪兒、貞兒的人影?
方雲飛既未能追上“江南醉儒”等三人,又迷失了歸迷。
不由得心煩意亂,又胡亂地翻越了一座山峰,依然毫無頭緒。
不由得怔在當地!
這時月已中天……四周盡是重峰疊巒無盡的山勢,夜風勁吹,松嘯草。
方雲飛呆呆的怔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