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老大見韋松迷惑的神情,於是含笑道:“藍衣三島定有嚴律,凡是欲登浮寨的,必須換穿藍衣,小的船上只有這一套短衫,公子就將就用一次吧!”
韋松推窗一望,天色果已發白,時間約莫已有寅刻左右。
他不便拒絕,只好依言換上短衣,順手將東方鶯兒給他那塊銀牌,掛在頸上。
盟洗舒齊,用過早點,緩步踱出艙面,揚目一望,心裏不禁陡然一動。
只見遠處一脈青山島嶼,映着綠水,遙望過去,山水掩遮,似有一層薄薄的氤氲籠罩,這時旭日未起,天幕低垂,海面島上,一派寂靜,那情景,當真與世外的桃源,神仙居處一樣,令人塵念俱消。
他尚未踏上“三聖島”,但心靈中已被這番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不期然暗暗發出一聲讚歎!
‘天外隱三聖,看這氣概,果然不差!’
但是,他又想到船老大所説“斷頭送屍”的話,景仰之中,無形又蒙上一層憂慮,按理三聖隱居海島,不用猜,當年必是失意於中原,是什麼原因使他們憤世嫉俗,嚴禁門下踏人中土?不許外人擅入三島呢?再説,三聖門下既有“不入中原”的戒律,自己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什麼人?
沉思之際,船速已減慢下來,薄霧盪開,三島上景物依稀可辨,距岸十里處,有一排五艘紅漆大船,用鐵索連鎖,船上鋪着木板,搭建着一棟房屋,四周遍插刀槍長戟,一支藍色大旗迎風獵獵招展,旗上繡着斗大兩個字浮寨。
船老大早已取出一面小小藍旗,親立船頭,高舉過頂,大聲道:“小的杭城東域漁家許五,搭載一位姓韋的公子,欲赴三聖宮朝謁,懇請開寨檢驗!”
“三聖宮”?韋松驀地心中又是一動,陡然記起自己夢中所見青石宮殿,可不正是“三聖宮’嗎?當下驚疑之心頓起
隨着呼聲,浮寨上閃出一列腰懸長刀的藍衣人,個個手按刀柄,橫立浮寨邊沿,其中一個好像頭目模樣的虯髯大漢宏聲道:“停船!系頭纜,下尾錨,等候查驗!”
海船上應一聲,嘩啦啦一陣鐵鏈響,船尾拋下一隻大錨,那船老大親執纜繩,拋上浮寨,頃刻間,船頭貼近浮寨,船尾則伸向外海,算是停靠妥當。
那虯髯大漢手撫腰刀,輕輕一邁步,身法輕靈,竟從浮寨上一步跨登船頭,接過船老大手中藍旗,展視之後,點頭微笑着拍拍船老大的肩頭,道:“許老大,辛苦了!”
許五躬身笑道:“託三位島主洪福,一家粗堪温飽,小的無事不敢擅近水域,只因載送一位韋公子,欲要-一”
虯髯大漢打斷他的話頭,問道:“人呢?
韋松不待船家介紹,舉步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在下韋松,造訪貴島,希賜接進!”
那虯髯大漢上上下下向他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韋公子欲往敝島有何責幹?”
韋松道:“特來應一位友人之約!”
“應約?”虯髯大漢詫異地瞅了他一眼,微笑道:“公子只怕弄錯了吧?是應三聖島之約?”
韋松正色道:“不錯,正是東海三聖島。”
虯髯大漢聳聳肩,道:“敝島隔絕中原,向與中土人氏絕無往來,公於究竟是應誰的約會?”
韋松道:“那位朋友是何名姓,在下並不清楚,但他確曾明告乃是三聖島的人,大約不會弄錯,煩請將在下來意通報,也許那位朋友會對在下説明的。”於是,便把藍衣少年如何取去翡翠,押借黃金,訂三月之期備贖等等經過,大略説了一遍。
虯髯大漢一面聆聽,一面臉色不時轉變,時而皺眉,時而陰沉,等到韋松説完,輕‘哦’一聲,突然把臉一沉,冷冷道:“韋公子,我看你文質彬彬,年紀也輕,前程不可限量,是以,有句冒昧的話,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韋松一怔,一時間不知他何出此言,忙道;“大叔有所指教,在下敢不洗耳恭聽。”
虯髯大漢見他態度謙和,臉色也平靜了許多,輕喟道:“公子若願聽我勸告,那件翡翠,還是不要了吧!最好原船回去,免得將來徒招悔恨!”
韋松驚道:“大叔這話,是何意思?”
虯髯大漢又聳聳肩頭,道:“反正絕非惡意,我看你氣度風姿,都非凡俗,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才出此肺腑之言,實在對你説吧!若是你定要前往本島,一個不好,只怕會招致殺身之巨禍!”
韋松聽了這話,心頭猛可一震,脱口道:“在下誠意應約贖取祖傳故物,並無干犯貴島之處,殺身之禍,何由而生?”
虯髯大漢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職司浮寨驚警之責,其實大可不必多費口舌,這些話,純是為了公子着想,假如你一定要傳報入島,我也不便攔阻,公子不妨慎重考慮,再作決定好了。”
韋松聞此沒頭沒腦的話,心下大感傍惶,暗忖道:聽他口氣那位藍衣少年確是三聖島上之人,這是不容置疑了,但他與我無仇無怨,怎會無故使我千里趕來,反惹殺身之禍?不!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繼而又想道:我此來名雖為了贖取祖傳故物,實則欲試圖探詢天外三聖對中原武林所臨危機的態度,他的話縱非虛詞恫嚇,難道我竟甘心半途而廢?
想到這裏,心裏遂決,昂然笑道:“大叔關顧之情,在下心感,但那翡翠.乃在下亡母遺贈之物,無論如何,必須贖取,所以……”
虯髯大漢頗顯不悦,冷冷接口道:“所以,你仍然要前往本島?”
韋松毅然道:“正是。”
虯髯大漢斜睨他一眼,又道:“你寧可為了區區一塊翡翠,甘送寶貴性命?”
韋松怔了一怔,笑道:“生死有命,在下不敢強求-一”
虯髯大漢哼了一聲,道:“好!那你就不要怨人了。”
説着,朝寨上揚揚手,寨後立即“蓬”地暴響,登時一枚紅色號箭,沖天而起,直向島上射去。
虯髯大漢雙拳當胸,沉着臉道:“請公子登浮寨換船!”
韋松連道:“不敢當!有勞大叔!”隨着他跨上了浮寨。
那虯髯大漢自從勸告韋松,未獲信任,一直就沉着臉不再開口,登上浮寨,韋松客氣的拜問姓名,他也不理,寨上巡邏者解去纜繩,許五的船隻即退走。
韋松環顧浮寨,暗中估計,寨上約有二十多名守望之人,個個沉默寡言,竟無人再與他搭訕,寨後並繫着一列四艘快艇,艇上各有四名水手,持槳而待,好像隨時隨地,都在準備駛離浮寨。
他被安置在木屋前一張椅上,既無人跟他説話,只好自己想着心事,看這情形,三聖島的確透着十分古怪,他們好像對任何行客,都採取敵視的態度,這一趟東海之行,也許會吉少兇多了。
不過,他自信井無開罪三聖島之處,依禮拜謁,諒來總不至真像那虯髯大漢所説,莫名其妙招來殺身之禍吧!
回頭望望,許五那隻船,業已去得只剩下一點小黑點,他把心一橫,暗道:反正退路已斷,管它龍潭虎穴,我韋松也要闖它一闖-一正想着,忽見島上也飛射出一溜紅色信號,那紅色光連發出三次,最後,一股黑煙緊隨升起冉冉漫向空際。
虯髯大漢見了,面上忽現詭笑,轉身進寨,取來一根牛筋粗繩,向韋松點點頭道:“韋公於,委屈你一下了。”
韋松望着他手上長繩,訝然問;“大叔是何意思一”
一句話沒完,旁邊飛也似竄上來兩名持刀大漢,一人一隻手膀,登時將他架了起未,虯髯大漢擲下長繩,喝道;“綁了!”寨上人七手八腳,當時將韋鬆綁了個四馬躦蹄。
韋松大叫道:“在下按禮拜謁,大叔怎的這般對待?’虯髯大漢笑道:“島主有命,綁押前往,只好委屈你一下。’臉一沉,揮手道:“押上船去。’
兩名大漢不由韋松分説,一左一右抬了起來,重重向一艘快艇上一摜,可憐的韋松無法運氣護身,直被摜得兩眼金星亂閃,險些昏了過去。
艇上水手一齊*槳駛動,快艇宛如箭矢,如飛向島上劃去。
韋松躺在舟中,就像一堆肉球,滿肚子怒火,欲泄無處,想罵也找不到對象,翻着兩眼,只有苦笑的份。
這時候,天色業已大亮,一輪紅日,從東方緩緩升起,海上風平浪靜,碧波粼粼,刺眼的陽光,照得他兩眼發花,陡然間,他又記起神手頭陀臨別告誡他的話三聖島三個老怪物,向不與中原往來,此去能行則行,不能成功,千萬不可勉強-一他不禁在心底嘆息道:這-一這怎能怪我勉強?他們無緣無故,不由分説,便下令上綁,誰又料得到竟是這種遭遇呢?
舟行快捷,不過頓飯光景,四隻槳漸漸慢下來,耳旁人聲熙攘,已抵岸邊。
一個二十六歲左右的藍衫少年,領着六名刀手,大步登上快艇。
韋松愉眼望去,只見那藍衫少年生得劍眉朗目,頭柬武士巾,腰懸長劍,風姿英發,宛如玉樹臨風,只是神情之中,略帶陰沉狡猾,一雙目光,浮而不實,顯得十分精明幹練。
少年身份似乎頗高,一現身,人聲立即沉寂了下來,艇上水手一齊立起身來,向他躬身為禮,異口同聲道:“參見霍少當家!”
少年傲慢地微一頷首,目光斜垂,打量了韋松一眼,冷漠地問:“要見島主的,就是這個窮酸麼?”
水手們答道:“正是,浮寨李管事,已經奉命將人上綁,由小的們飛送本島。”
姓霍的少年頷首‘唔’了一聲,探下身子,一把將韋松提了起來,五指搭扣在他腕脈上,略一沉吟,便驕傲地笑道:“李勇越來越膽小了,只是一個毫無武功的酸丁,何必小題大作,鬆了綁,諒他插翅也逃不出去。”
一名刀手抽刀上前,替韋松挑斷牛筋,鬆開粗繩,扶他站起來,喝道:“快謝少當家恩典!”
韋松一面扶着手,一面施禮道:“謝謝少當家-一”
娃霍少年斜睨着笑道:“你姓什麼?哪裏人氏?欲見島主何事?”
韋松道:“在下韋松,世居湖北,只因曾在鄂境老君山附近,缺少盤費欲以祖傳翡翠為質,蒙貴島一位朋友,押借二百兩銀子,約期三月贖取,在下特地備銀晉謁,親贖故物!-
一”
那姓霍的少年未待他説完,笑容忽然消失,插口問道:“你見到的那人,可是一位姑娘?”
韋松一愕,忙道:“不!是一位年輕少年書生!”
處霍的少年目光連轉,‘噢’了一聲,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叫何姓名?果是三至島的人?”
韋松道:“雖未直言姓名,但他曾念過一首詩,詩中有一句‘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並且曾囑在下,只消到東海之濱,隨意登上一艘船,告訴駛向‘藍衣三島’,就可見到。”
姓霍少年聽了這話,忽然又露出喜色,接口道:“他果真對你説過,三月之內,願在三聖島候你贖取故物?”
韋松點點頭道:“當時他確是這麼説的。”
性霍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好!你且跟我去見我爹爹!”
韋松被他拉住,只覺性霍的少年五指有如鐵箍,雖然應扣在他手腕上,但舉步之間,一股內力,竟循着指尖宜透過來,迫使自己不能不跟着他快步疾走,絲毫慢不下來。
他不覺駭然,暗想這少年年紀不比自己大了多少,一身修為,不在自已之下,難道他也曾有過奇遇,由武林高手渡過內力?
他忍不住偷偷向那姓霍的少年望去,只見他面含微笑,似乎十分興奮,拉着他直向內島飛步而行,穿過一條大街,街上男女,盡着藍衣,服裝式樣,卻跟中原頗不相同。
那些男女百姓,都用詫異的目光,遠遠往視着他,神情之中,又是好奇,又是關切,又像有些畏懼這位霍少當家似的。
韋松一肚子疑團,無法偵破,譬如説:霍姓少年是不是三聖的子孫?為什麼他一聽自己來赴那位藍衣少年三月之約,便突然變得欣喜和高興呢?
於是,他忍不住問道;“敢問霍少當家,令尊是三聖中哪一位?”
姓霍的少年笑道:“你弄錯了,我爹爹乃三聖嫡傳首徒,現掌三島事務,替三位島主分憂,我叫霍劍飛,襄助爹爹總管島務!”
韋松懷着忐忑的心情,又問:“那麼,少當家可知道那位慨借在下銀兩的朋友,他是島上什麼人?”
霍劍飛陡地停步,臉上笑容忽又沉斂,不悦地道:“你問他姓名作什麼?”
韋松詫道:“在下受他援手之恩,理應知道他的姓名稱呼啊?”
霍劍飛哼了一聲,道:“但是,我要警告你,你如想留得性命回去,最好別再追間他的姓名來歷,你要翡翠,三聖島上車載斗量,隨你拉幾件並非難事,其他的。你就不用多問了。”
韋松愕然驚忖:這人喜怒無常,其中必有蹊蹺。於是正色道:“在下那塊翡翠,雖不珍貴,乃是家母遺物,怎能以它物抵換?”
霍劍飛想了一下,忽又詭橘笑道:“這件事,且等一會再説,現在先見見我爹爹,也許他老人家有話要問你。”拉住韋松的手,疾步奔向一座青石圍牆的莊院。
踏進前院廊下,霍劍飛才鬆了手,回頭吩咐道:“好好看待韋公子。”自己便急急進人上房。
韋松吐了一口氣,展目四望,心裏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棟高大房屋,全是用色碧青石砌成,院落之中,有一根短短的樹樁這情景,竟跟他在船上所做惡夢的夢中景象,十分相似。
想起夢中經歷,餘悸猶存,使他不期然泛起陣不樣的預感!
正在驚愕詫訝,霍劍飛又匆匆奔了出來,招手道“韋兄,快請過來,爹爹正等着你呢!”
韋松懷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只得硬着頭皮,跟他跨進上房。
房中肅立着四五個丫環使女,兩列桌椅,收拾得一塵不染,正面一張金碧輝煌錦榻上,斜斜靠着一個五十左右的藍袍老人。
這間上房,排場相當考究,那老人左手把玩着一隻鳥籠,右手捻鬚作態,一名丫環捧着煙袋,一名丫環跪在榻前,掐着一雙紛拳,輕輕地替他捶着腿。
上房之中,寂然肅靜,除了那鳥籠中一雙翠鳥吱吱喳喳輕鳴,簡直落針可聞,連大氣也役人敢喘一聲。
韋松自幼過慣樸實無華的日子,居然踏進這麼富麗的房間,當真是眼花撩亂,連忙規規矩矩垂手而待。
一名丫環奉上香茗,輕聲道:“公子請坐!”
令松喏喏連聲,不敢就坐,但自他進人上房,榻上那藍袍老人,卻連頭也沒有回過,兀自張口就着丫環手上,呼呼地吸着煙。
霍劍飛快步上前,湊在藍施老人耳旁,輕輕説了幾句話,藍袍老人微微頷首,順手將鳥籠遞給捶腿的丫環,慢聲道:“你們都退下去!”
丫環們悄然退去之後,那藍袍老人才緩緩回過頭來,兩道鋭如利刃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
韋松頓覺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但他腰間一挺,並無絲毫畏縮之態。
霍劍飛道:“這位就是家父!”
韋松肅然拱手,道:“拜見霍當家!”
藍施老人從鼻孔裏‘唔”了一聲,目光仍然瞬也不瞬相視着韋松的面龐,冷冷道:“罷了!坐下再説吧!”
韋松大感不悦,心想:你不過是三聖座下一名總管當家,怎的竟如此跋扈?一氣之下,重重坐在一張靠椅上。
藍施老人又從鼻孔裏冷冷嗤了一聲,傲然問道:“你是誰人門下?”
韋松不解他何以突然問起這句話,忙答道:“在下是南嶽門人!”
藍施老人瞪了霍劍飛一眼,道“我説你看走了眼吧?要是一個毫不會武的俗子凡夫,他怎會約以三月之期,他又怎敢踏上三聖島的土地!”
霍劍飛尷尬地道:“孩兒曾試過他,連一點內力也沒有。”
韋松忙接口道;“在下雖曾隨師習藝,奈資質粗俗,未得長進,近日已自破真氣,所以,已經算不得武林中人了。”
藍袍老人訝道:“南嶽一奇百練羽土,也算得在中土小小有些名氣,你為什麼會自破真氣呢?”
韋松聽了“也算小小有些名氣”這幾個宇,心裏越加不悦,若在平時,只怕當時便要拂袖而去,但想想此來任務重大,才勉強忍住一口悶氣,冷冷頂了一句,道:“這是在下私事,與師門聲譽無關。”
藍袍老人頗感意外,微微一怔,也沒有再問,話題一轉,道;“你説曾在鄂境見過一位藍衣少年,是他約你前來本島?”
韋松道;“正是。”
藍袍老人又道:“你可知道那少年從何而來?欲往何處?同行有沒有其他的人?”
韋松道:“他與在下僅在酒店中匆匆一面,便徑自離去,欲往何處,在下並不知道,但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人跟他同行。”
藍抱老人又跟霍劍飛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再問道:“那是多久的事?”
韋松道:“大約一個半月以前。”
藍施老人語聲一住,沉吟許久,竟沒有再開口。
霍劍飛忍不住,低聲道:“爹?既然已經發現她的蹤跡,孩兒想立刻束裝起程,也到中原去-一”
藍施老人搖頭道;“不行!中原廣幅萬里,僅憑一點消息,你到哪裏去找她,她與姓韋的既有三月之約,現在時已過半,只怕她馬上就要回來了-一”
霍劍飛迫不及待地問:“爹!你看她真的會回來?”
藍袍老人詭笑道:“爹早料她必會回來,所以總叫你耐心一些,這件事不可用強,能夠使她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併奉獻出來,才是上策。”
霍劍飛道:“但,那個丫頭會甘心就範麼?”
藍袍老人掃了韋松一眼,揚聲笑道:“傻孩子,現成香餌就在眼前,還擔心她不乖乖到咱們掌中。”
霍劍飛也回頭望望韋松,忽然領悟地大笑起來,道:“爹,你老人家真是神機妙算,孩兒自負聰明,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藍袍老人重重拍着兒子的肩頭,笑道:“論年紀身體,爹也許及不上你,但要論心計奇謀,孩子,你就差遠了!”
父子兩人説得高興,一齊縱聲大笑不止。
韋松呆呆坐着,聽了這些無頭無腦的話,茫然不解,但他從霍劍飛父子的神情上,卻彷彿感覺到他們正計議着一件不光明的事。
三聖聲譽,如日中天,他們手下的總管,怎麼心懷叵測,設計陷害他人?
韋松略一沉吟,站起身來,拱手道:“霍老當家,在下千里而來,志在贖取先母故物,不知那位朋友,現在是不是在島上?能否賜引一見?”
藍袍老人笑道:“不瞞你説,那跟你相約的少年,雖是三聖島中人,但你卻比他來得早了一步,他還沒有回來呢!”
韋松忙道:“但不知他是島上什麼人?在下得承厚德,迄今尚不知道他的姓氏名諱。”
霍劍飛接口道:“這個你暫時下必問,既然遠來,少不得多住幾日,等他回島,一切自然都明白了。”
韋松為難地道;“可是,他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霍劍飛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你不是跟他約定三月為期嗎?少不得再等上半個月,自然就回來了。”
藍袍老人揮揮手,道:“咱們三聖島,數十年不與中原武林來往,韋公子千里赴約,也算得不世福緣,屈駕多住幾日,咱們父子還有借重之處。劍飛,你帶韋公子下去,替他安排住處,不可怠慢了人家。”
霍劍飛應了一聲,便欲領韋松離去,韋松甫一移步,忽然又轉身道:“在下久慕東海三聖之名,既登仙島,願求一見.老當家可肯成全麼?”
藍袍老人和霍劍飛一聽這話,同感一愕,眉宇之間,竟莫名其妙泛起不悦之色。
頓了片刻,藍袍老人才冷冷答道:“公子來得不巧,三聖正值閉關之期,且待以後再説吧!”
説着,以目示意霍劍飛送客。
韋松碰了個軟釘子,訕訕跟着霍劍飛退出上房,心裏卻疑雲重重,按説,一個武功達到相當境界的人,為了進修參悟更深武學,不時閉關,本是情理之常,但,韋松不是傻瓜,那藍施老人吞吞吐吐的神情,已經顯明的告訴了他所謂三至正值閉關,必是推卸之詞!
為什麼要推卻?霍家父子計議要算計的人是誰?這是他心中深感不解的兩個疑團。
霍劍飛領着他繞過廂房,來到後園一棟獨立的石屋,推開屋門,裏面只有一明一暗兩間簡陋的房間,椅榻雖全卻蒙着薄薄一層塵土,顯然是間無人居住的空屋。
霍劍飛客氣地送他進人房中;含笑道:“島上向無外客光臨.客室不及備辦,這間石屋,是我從前住過的練功房,韋兄將就暫住一夜吧!”
韋松不便推辭,笑道:“錯蒙禮遇,已覺難安,少當家不必太客氣了。”
霍劍飛笑道:“韋兄舟行辛苦,想已勞累,等一會,我叫丫環準備點吃的東西,韋兄用後,只管休息吧!也許還有好些日子等候哩!”説罷,告辭欲行。
韋松送他出屋,忍不住又叮囑道:“在下久慕三聖盛名,今入仙島,渴思一見,還望少當家多予成全協助,藉了心願!”
霍劍飛閃爍地道:“再説吧!島主閉關之期,誰也不便驚擾,韋兄亦是武林中人,想來總能體諒。”
説到這裏,忽然話題一轉,正容又道:“本島島規極嚴,島上居民,向來不與外人交往,韋兄務必記住,千萬不可擅離這間石屋,假如有什麼意外,愚父子就過意不去了。”
韋松連忙答應,黴劍飛又拍拍他的肩頭,這才揚長自去。
過了不多久,一名年輕丫環,手捧食盒,低頭而人,默默從食盒中取出幾盤菜餚食物,放在桌上,一句話沒有説,又默默退去。
韋松見了,不禁有些迷惘。看那幾樣菜餚,只是普通小菜,飲食簡陋,全不似待客之道,而且,丫環送進來,連請字也沒説一個,這,哪兒像招待一個遠來的客人,簡直就跟牢房分送牢飯有些相似了。
但他秉性忠厚,總不願向壞處着想,坦然用了些飯,剛吃完,那丫環低頭而人,默默地收拾盤殘。
待她剛要走出房門,韋松忽然故意叫道;“多謝姑娘。”
那丫環一隻腳已經跨出門外,聽了這些話,陡地吃了一驚,竟似受了極大驚駭,兩手一鬆,“嘩啦”一聲,盤殘墜地,盡都跌碎。
韋松頗覺後悔,忙上前幫她抬取碎物,一面笑道:“在下真是該死,不想竟驚了姑娘-
一”
正説着,突見一名持刀大漢大步奔了過來,揚手就給了那丫環一記耳光,怒叱道:“賤人,你魂到哪兒去了,這樣蠢手笨腳的,仔細少當家剝你的皮!”
那丫環淚如雨落,頰上立時紅腫起來,卻又不敢出聲,低了頭,急急地搶拾碎盤破碟。
韋松不悦,忙道:“這是我的不好,你怎好如此重責於她?”
那大漢冷笑一聲,道:“我勸公子安份一些,死在眼前,還憐香惜玉則甚?”
韋松遽聞此言,大吃一驚,怒目道:“在下是貴島客人,你-一你怎説出這種話來?”
那大漢不屑地一甩手,道:“哼!客人?等着瞧吧!”那丫環拾了破碎盤殘,一溜煙早去得不見人影了。
韋松勃然大怒,撩衣舉步向外便走,那知甫一舉步,那大漢竟然按刀柄,橫身攔住,問道:“你要到哪裏去?”
韋鬆氣得渾身顫抖,昂然道:“我去問問你們少當家的,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大漢聽了,聳肩笑道:“公子,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睡覺把!少當家的有令,不許公子離開這石屋一步!”
韋松駭然道:“他真的這樣説過?”
大漢冷笑道:“沒有吩咐,咱們敢信口胡謅不成,索性告訴你明白些,三星島快要換島主兒了,公子,你來得不是時候!”
韋松機伶伶打個寒噤,不由自主,縮身退回石屋。
那大漢得意地冷笑兩聲,“蓬”地反掩了房門,腳步沙沙遠去。
門一閉,屋中頓時陰沉下來,韋松呆呆站在門後,只覺寒氣透體而過,回憶所見所聞,這才恍然而悟,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
他怔怔地移動腳步,默默回到內間卧房,長嘆一聲,坐在牀沿上,心裏忽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空虛之感一切都出乎他意外,於是,他又不知不覺想到那場離奇的惡夢。
他一連在海上顛簸了一天一夜,精神本已疲憊,但此時坐在牀沿,卻沒有絲毫睡意,更不知道窗外天色,已漸漸由明而暗,又到了夜晚。
這一整天,石屋外靜悄悄地,並沒有人再送飯食來,霍劍飛也沒有來過,但是,有一天時間,韋松已經把紛亂的思想,整理出一點頭緒。
首先,他判斷了一點,那就是,三聖島內部已有明顯的危機,霍劍飛父子總攬大權,很可能正陰謀奪取三聖島主的寶座。
第二,天外三聖必然沒有閉關,或許已經被霍劍飛父子所害,或許也跟他一樣,被軟禁在一處隱密的地方。
第三,霍家父子商議要陷害的人,極可能就是他在老君山附近邂逅的藍衣少年,而且,那藍衣少年也許正是三聖嫡親,才被霍家父子視為眼中釘。
有了這些概念,他已經不難預測自己處境的艱險,不過,有幾點,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譬如:霍氏父子不乾脆殺死他,卻把他軟困在後園中則甚?假如三聖尚未被害,他們怎會對霍家父子的跋扈行為,不聞不問呢?
他猛又記起霍老頭曾對兒子説過一句話:“能夠使他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井奉獻出來,才是上策。”-一人,可能是指的藍衣少年,那麼,東西,又是指的什麼?再説,那藍衣少年曾欣然的他三月之內,到三聖島贖物,這樣看來,他一定當時井不知道島上已發生了變故,唔只怕這就是霍家父子要留下他來的原因了。
然而,他雖然猜測出這些,又有什麼用?他武功已失,如今手無縛雞之力,被禁石屋,寸步難移,就算霍劍飛把真實情形都告訴了他,除了束手待斃,他又能做什麼?
想到這裏,一股淒涼之感,油然而生,情不由己,喟然一聲長嘆。
“唉”
嘆息之聲才落,突然,窗外一起一陣極輕微的扣指聲響嗒!嗒嗒!
韋松渾身一震,跳起身來,只見窗上黑影一閃而沒,窗檻上,卻留着一張摺疊的方紙。
韋松掩到窗後,攏目四望,屋外靜寂如死,那人早不知去向,取下那方紙,展開一看。
上面竟有字跡。
他自從失去武功,目力已大不如前,但此時既不敢燃燈,只好捧紙就近窗前,藉着昏暗月光,細細辨認,費了許久時間,才認出紙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島上將有鉅變,務必覓機逃生。”
字跡娟秀,顯系出自女人手筆,韋松略一思忖,便想到日間為自己送飲食來的那個丫環。
捧着這張充滿關切的字條,韋松卻只有苦笑的份,心裏暗暗嗟嘆道:好心的姑娘,我何嘗不想脱身,但怎麼逃呢?
這一夜,他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腦中反覆思索,終無脱身之策,直到天色大亮,才決定暫時隱忍,先設法探探霍劍飛的口氣再覓良機。
於是,他尋到紙筆,匆匆寫好一張紙條,小心翼翼揣在懷裏,拉開房門,緩步踱了出去。
果然,未走幾步,一名持刀大漢迎面將他攔住,問:“公子要往哪裏去?”
韋松見並不是昨天那一個人,便裝出笑臉,拱手道:“敢問大哥,能為在下請一請霍少當家嗎?”
那大漢向他凝視片刻,也笑道:“公子身有事,儘可由我轉告,少當家今日甚忙,只怕沒有時間前來奉陪公子。”
韋松推笑道:“多謝大哥,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在下奉少當家指令,暫住園中,只命不得擅離後園,少當家並沒有説不給食物!-一”
那大漢點點頭道:“不錯,難道他們沒有給你送食物來?”
韋松故作苦笑,道:“不瞞大哥説,自從昨日晨間,吃過一次東西,到現在,粒米未見,在下乃虛弱之人,大哥能不能行行好,替我轉稟少當家,一日仍賜兩餐,藉維一飽?”
那大漢心腸頗軟,見韋松苦狀,便笑了笑,道:“好吧!公子請回房去,不可擅出房門,我這就替你傳達上去,少當家只吩咐公子暫居後園,不得輕離,倒並沒吩咐不供飲食,想必是廚下疏忽了。”
韋松連聲道謝,退回石屋,湊眼窗後,遙見那大漢舉掌輕擊三聲,一叢花後,立即竄出另一個挎刀漢子。
兩人低聲説了幾句,一個仍回花叢後掩住身子,另一個匆匆而去。
韋松看得明白,但卻決不妄動,不多久,果見那大漢領着一個提食盒的丫環,遙遙向石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