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舍共分三間,兩明一暗,雖嫌簡陋,卻十分整潔。
靠裡一間臥室中,放著兩張小竹床和簡單的竹椅本幾,其中一張床是秀珠與杜三娘輪流陪伴春梅所用,另一張竹床上,正仰面臥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少女。
那少女大約十六七歲,兩頰深陷,枯瘦如柴,一雙大而無神的眸子,直勾勾望著房頂,呼吸孱弱,神情萎頓。
桑瓊輕輕掀簾走進房中,一眼就認出少女正是服侍自己愛妻的貼身丫環春梅,心裡不期泛起無限酸楚,剎時間,彷彿又回到了臥龍莊後莊深閨,重睹亡妻音容,見到那一個個熟悉而親切的影子。
他記得春梅從十二歲時就進入臥龍莊,最初是服侍父親,打雜做些粗活,因為天資聰慧伶俐,甚得父親喜愛,漸漸才做了大丫頭,當他奉父命迎娶桂氏夫人,始由父親指派侍候新少奶奶,接著,父亡、家毀、桂氏夫人也飲恨而歿,他含淚遣散僕婦,雖然知道春梅有些失常,當時只當她是這遭變故,悲傷過度的現象,誰又料到其中可能隱藏著可怕的陰謀呢?
如果不是就位九靈幫,如果不是那夜銅棺下的驚人之言,桑瓊也許永遠不會想到春梅,愛妻冤也將永無申雪的可能,如今,春梅雖然找到了,究竟能否從她口中間出一線蛛絲馬跡,仍然是個難以預測的疑問。
目睹春梅那衰弱痴呆的神情,桑瓊幾乎提不起勇氣開口,緩緩移步走近床前,羅天奇順手搬來一張竹椅,他輕輕坐下,又輕輕嘆了一口氣,春梅動也沒動,恍如未見。
反是秀珠忍不住了,低喚道:“春梅!春梅!你看看是誰來了?”
春梅木然轉過頭來,兩眼直視,哺哺道:“誰來了?”
桑瓊強抑淚水,悽聲道:“春梅,還認得我嗎?”
春梅呆滯的目光緩緩移往桑瓊臉上,突然像被利刃刺中,從床上一躍而起,雙手緊護著咽喉,全身捲曲顫抖,畏怯地躲向床角,同時嘶聲叫道:“饒了我吧!求求你饒了我,求求你……”
秀珠連忙沉聲喝道:“春梅!你再仔細看清楚;他是誰?”
春梅滿臉驚惶,只顧死命抓牢自己領口,大哭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饒了我吧!”
秀珠便欲伸手去捉她,卻被桑瓊攔住,急痛之下,熱淚紛落。
羅天奇解釋道:“她只要見到陌生人,就嚷著人家要殺她,大哥,你看怎麼辦呢?”
桑瓊嘆道:“那是因為她曾被一件極其可怖的事所驚嚇,終日絮繞腦中,才把陌生人都當作了兇手,這不是病,而是驚懼過度,情緒未能平復。咱們不要驚擾她,有話且到外面細談吧!”
三人退出臥室在廳中坐下。羅天奇說道:“杜三娘說,她的瘋狀是臥龍莊慘變之後才發生的,或許正因莊中慘變的時候,被她看見了什麼可怖之事?””
桑瓊點頭道:“這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了。”
秀珠脫口道:“那麼,桂氏夫人的死因,豈不”語未畢,望望羅天奇,忙又住口。
桑瓊眼中又飛快閃過一抹淚光,卻被他一昂頭又強忍了回去,悽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相信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諒那狡詐兇徒.已距現形之期不遠了。”接著又正色道:
“春梅可能是唯一見過真兇面目的人,眼前雖然問不出什麼,將來指認兇手,非她莫屬,我料那些狡徒必不會放過她,從現在起,咱們務必要加強戒備,盡力維護她的安全。”
秀珠忙答道:“大哥放心,我會特別謹慎的。”
桑瓊搖頭道:“你一個人力量有限,即使算上杜三娘,仍不足應付突變,最好能把她移到另一更隱密的地方,連幫中同門都不可洩漏。”
秀珠駭然道:“大哥是認為幫中也有靠不住的人麼?”
桑瓊目注羅天奇道:“咱們來的時候,已經發現有人隱身林中,偷窺此屋……”
羅天奇插口道:“可是,那人也許不是幫中弟兄。”
桑瓊微微一笑,道:“你認為他會是誰?”
羅天奇道:“小弟沒有看清他的面貌,不敢妄測………”
桑瓊曬然道:“愚兄卻已經辨認出他的身形衣著。”
羅天奇和秀珠異口同聲問道:“是誰?”
“鬼偷邢彬。”
羅楊二人俱都一震,羅天奇立即長身而起,道:“大哥既然已經認出是他,小弟立刻去將他擒來。”
桑瓊笑著揮手道:“我只是認出他的身形衣著,卻不能判斷他是惡意或是善意?何況,你並未吩咐不許幫中同門到此地來,倘若魯莽行事,反成了打草驚蛇,大可不必。”
羅天奇慚愧地道:“都是小弟大意疏忽,早知如此,當初安置春梅,就不應該讓他們知道。”
桑瓊道:“這不能怪你,本來義屬同門兄弟,彼此原不應心存猜忌,但九靈幫創組於倉促之下,內中難免被奸徒混跡,咱們所欲對付的敵人,又貫以狡計下手,所以不得不格外警惕,現在,讓我們先將幫中同門作一個辨認…………”
說到這裡,向二人招招手,示意羅天奇和秀珠移座近前,然後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為了便於解釋,我把幫中九位同門分為三種不同的類別。第一類自然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忠貞之士,除了我們三人以外,不妨再加上雲嶺雙煞兄弟,這是我此次東海之行的另一收穫。
“第二類差堪咐託,還不能絕對信任的,包括社三娘和霹靂神葛森夫婦,葛森天性粗豪,本無可疑,但杜三娘卻是個頗有心計的女人,也許他們夫妻志在武庫藏珍,未必有什麼陰謀禍心,仍應稍加防範。
“餘下鐵面金鉤伍一凡、鬼偷邢彬和頭陀郝飛,全屬第三類可疑人物,不過,這三人並非都是敵人,其中也可能會有朋友,譬如我初人古墓那一夜,銅棺下有人傳音勸告更提及春梅,此人顯然是友非敵,事後查詢,卻以頭陀郝飛涉嫌最重,難道郝飛故作兇惡猙獰之狀,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絕世高人?這一點,實令人百思不解”
秀珠忽然截口道:“大哥,那傢伙絕不是好人!
桑瓊詫問道:“為什麼?”
秀珠頓時紅了臉,訥訥半晌,才低聲道:“那傢伙有事無事總賊眼兮兮盯著人家傻笑;有一天,他還偷偷問我,…說……說!”
羅天奇急道:“他問你什麼?當著大哥,還有什麼不能講的話!”
秀珠遲疑不肯出口,被羅天奇逼得急了,竟恨恨白了他一眼,道:“他說的就是你!”
羅天奇怔道:“他說我什麼?
秀珠突然又“噗味”笑出聲來,螓首低垂,竊笑道:“他先問我年齡,接著就說:‘珠妹妹綺年玉貌,應該匹配個像咱們幫主一樣的英俊小夥子才對,幹嘛卻整天跟姓羅的醜八怪在一起,這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堆上嗎!……”話未完,桑瓊和羅天奇都笑了起來。
羅天奇笑道:“這是實話,你錯怪他了。”
秀珠頓足嗔道:“人家沒有說完,你就搶著打岔。”
羅天奇道:“好!算我不對,你說下去吧,他還罵我些什麼?”
秀珠道:“他還罵你醜人多作怪,又譏笑你一心想吃天鵝肉,一心要跟幫主攀親戚,若想心願得償,除非剝下一層皮!”
羅天奇猛然一驚,脫口道:“慢著!這話中有話,莫非他已看出我臉上人皮面具!”
桑瓊也驚道:“從語氣推測,正是借題譏諷,此人詐作愚魯,居心可慮,不能不防。”
羅天奇埋怨秀珠道:“這些話,你怎不早告訴我?”
秀珠委屈地道:“我當時氣都快氣昏了,誰還有心去體味他話內含意,何況,這些譏笑你的話,告訴你又怕你會生氣。”
羅天奇凝容道:“大哥,欲查內奸,何不就從他身上著手?”
桑瓊點頭道:“但也不可操之過急,等先安頓好春梅,咱們再徹底清查內部,總要無枉無縱,使他現出原形來。”
正商議著,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叫道:“幫主在哪兒?咱兄弟們特來接駕啦!”
桑瓊聽出是霹靂神葛森的嗓音,劍眉微皺,低聲對羅天奇道:“此地萬不可再住,必須儘快另覓安全之處。”於是,領著羅楊二人開門迎了出來。
茅屋外由杜三娘和葛森夫婦為首,一字兒站著鐵面金鉤伍一凡,鬼偷邢彬,頭陀郝飛,以及雲嶺雙煞梁氏兄弟,九靈幫全幫一個也不少。
霹靂神葛森搶先大禮拜見,咧嘴笑道:“酒菜都準備好啦,大家磕個頭,早些回去喂肚子要緊……”
杜三娘笑罵道:“真是不長進的東西,幫主大駕回幫,也沒問候幫主安好,就知道吃!”
霹靂神翻著怪眼道:‘咱又沒瞎,幫主分明好好的,還問個啥勁?”
眾人都笑了起來,-一見禮完畢,桑瓊含笑執著伍一凡和鬼偷邢彬手臂,問道:“二位傷勢都已經大愈了?”。
伍一凡和邢彬躬身道:“託幫主洪福,早已痊癒多時。”
桑瓊見梁氏兄弟也在行列中,便問起合肥城中探查結果,雙煞回答道:“咱們留城半日,並未再遇見那酒樓胖老人,也沒聽到有關太陽谷的消息,卻意外地發現了珍姑娘單騎從城外經過
桑瓊心知雙煞所稱“珍姑娘”是指的墨燕歐陽珍,不覺詫異道:“她也看見你們了麼?”
梁金虎道:“珍姑娘行色匆忙,並未看見咱們,是二弟出聲招呼她才停下來的。”
桑瓊“哦”了一聲,道:“她說了些什麼?”
梁金虎道:“歐陽珍姑娘乍見咱們,十分吃驚,她並不知道咱們已經離開了天壽宮,據她說,在歐陽天壽去世第三天,便和玉兒姑娘、蘭姑娘秘密離開燕京,現在正分途尋找劍魔甘道明和一個名叫豔琴的丫環!”
桑瓊微微一震,這才恍然大悟,難怪自從歐陽天壽回去世之後,一直未再見到歐陽玉兒,只說她有意疏淡,原來三燕已經悄然離開天壽宮,這麼說,倒是自己錯怪了她!心念及此,頓生悔恨之感,長嘆一聲,竟怔怔地沒有說話……
當雙煞報告巧遇墨燕經過的時候,伍一凡等人都凝神聽著,及至聽到歐陽天壽去世,人人臉上盡皆駭然變色。
桑瓊嘆聲方落,伍一凡已迫不及待地問道:“歐陽天壽一代巨豪,怎麼會突然去世呢?”
桑瓊隨口掩飾道:“詳情不得而知,這是因為我在東海不慎負傷,幸得北宮五燕助療內傷,所以同往天壽宮,才知有此變故”
伍一凡詫道:“幫主不是懷疑藏珍圖陷阱乃由天壽宮幕後指使嗎?此去北宮,豈非涉險?”
桑瓊淡淡一笑道:“當時我正值傷重之際,糊里糊塗竟隨她們去了,好在北宮彩燕歐陽玉兒是我童年舊識,並未受到困攪。住了一天,咱們便匆匆離開了。”
伍一凡誠摯地道:“幫主千金之體,行止務直謹慎,如今世道奸險,人心難測,幼時遊伴未必便是可靠的朋友,常言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下為幫主安全,不能不掬誠直言,還望幫主勿以失禮見怪才好。”
桑瓊只微笑點點頭,藉著跟霹靂神夫妻寒暄,巧妙地掩蓋過去。
回到古墓,果然已經酒萊羅列滿桌,眾人恭請桑瓊首座,大夥兒依次擎杯敬酒,興高采烈,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桑瓊喚過雲嶺雙煞,解下刀劍鐵匣橫置石桌上,然後肅容起身道:“各位且慢喝酒,聽我宣佈一件好消息。”
眾人循聲注視那兩隻鐵匣,都露出激動欣喜之色,喧譁之聲頓止,靜靜等候桑瓊的宣佈。
桑瓊目光一掃全室,微笑道:“本座一介寒儒,承各位不棄,擁為幫主,當初組幫之時,本座曾說過要為全幫取得‘逍遙武庫’藏珍,其後卻遭遇萬梅山莊及落鳳峽兩次變故,藏珍圖均未到手,故而不辭千里,與梁氏昆仲泛舟山海,總算未負所期,將逍遙武庫覓得,取到了庫中藏珍……”
話未完,霹靂神葛森已大聲叫道:“這是幫主英明,全幫之幸,大家快乾一大杯!”
眾人鬨然同諾,一齊舉杯,桑瓊卻搖手道:“各位暫勿高興,本座的話,還沒有說完,也許待本座把話說完,各位已經沒有飲酒的興致了。”
霹靂神大笑道:“這是啥話?無論幫主怎麼說,九靈幫奪獲藏珍總是大喜之事,酒是該喝的,說完,自己先幹了一杯。
桑瓊淡淡一笑,道:“逍遙武庫中藏寶逾千,但本座所取,只有一刀一劍和四部秘笈,現在都在這兩隻鐵匣內,至於為何身入寶山僅取這區區數件?各位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是嗎?”
這句話,問得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會,霹靂神才聳肩傻笑道:“說真的,咱的確有些弄不懂!”
伍一凡接口道:“幫主此舉定有深意,何不請幫主明示?”
杜三娘也笑道:“是呀!幫主一定有原因,要不然,決不會只取一刀一劍,因為咱們全幫有九個人,加上珠妹子,共有十個人,一刀一劍哪裡夠分配……”
桑瓊正色道:“這正是本座寧舍逾千奇珍,僅取一刀一劍的原因,因為本座當時根本未作分配武庫藏珍的打算。”
眾人齊齊一怔,果然都收斂了笑容,剎那時,石室中竟然鴉雀無聲。除了羅天奇和雲嶺雙煞神色如常,其餘五張臉上,表情各個不同,尤其霹靂神葛森夫妻,國射異光,顯得最為激動。
桑瓊冷眼瞥過,發現鬼偷邢彬和伍一凡含笑不語,頭陀郝飛更低著頭自顧啃一條雞腿.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這情形,倒使他納悶不已。
杜三娘忍了許久,終於憤憤地問道:“幫主準備把這東西怎樣處置呢?”
桑瓊緩緩說道:“本座取寶之時,並未想到幫中同門分配的困難,事實上,武庫奇珍雖多,也難取得九份同樣價值的東西,因此隨意拿了這一刀一劍和四份秘笈,及至退出武庫,封死了人口,才記起幫中同門共有九人,可惜已經無法再進人武庫了。”
“現在藏珍全部在此,無奈分配卻感困難,本座籌思無計,只好提請全幫公決,不過,本座有點小小建議。”
杜三娘忙問道:“幫主有何建議?”
桑瓊道:“武庫藏珍由本座取到,實賴全幫之力,理應合理分享才對,但本座並不會武,得之無益,自願放棄分配權利,秀珠是本座妹子,當初未列九靈之內,應該剔除;此外,雲嶺雙煞兄弟跟隨本座取寶,沒有想到分配時困難,他們也有責任,所以本座作主,取消他們分寶之權,至於舒鳳平(注:即羅天奇化名),不久前已經當面向本座表示放棄競爭。餘下共僅五人,應該如何分配?全憑你們五位的意思決定了。”
霹靂神葛森越聽越喜,心癢難抓,嗤嗤笑道:“幫主這樣客氣,實在叫咱們太不好意思了,不不不!還是大夥兒都有份才對……”
杜三娘卻半信半疑注視著雲嶺雙煞,輕問道:“二位真的願意放棄分寶之權?”
雙煞毫無表情,冷冷道:“咱們兄弟聽憑幫主吩咐。”
鬼偷邢彬忽然一聳肩頭,曬笑道:“這倒真是怪事,才個把月不見,賢昆仲都變啦?”
轉頭用肘撞了郝飛一下,低聲又道:“老郝,烤熟的鴨子硬往嘴裡鑽,客氣不得,該怎麼個分法,好歹你也出個主意呀?”
頭陀郝飛皮笑肉不笑“嘿”了一聲,道:“還用出啥烏主意。灑家先申明一句,刀劍秘笈都是好東西,要就全要,分開一件一件的灑家卻不答應。”
霹靂神怒目暴睜道:“聽你口氣。敢情想獨吞?”
頭陀郝飛陰陰一笑,道:“不敢。那還得憑各人手段”
一句話未完,霹靂神已擄起袖口,厲笑道:“好!這倒對咱的口味,乾脆手下見真章,誰行誰拿去!老婆子,咱們卯上了。”
杜三娘不禁躍躍欲動,目光一掃伍一凡,假笑道:“伍老哥的意思怎麼樣?”
伍一凡微笑道:“你們四位瞧著辦吧,伍某自願退出。”
葛森夫妻都吃了一驚,道:“怎麼?你也放棄?”
伍一凡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伍某自愧略無寸功,豈能存非份之念,再說咱們歃血共誓,義同手足,武庫藏珍既由幫主取得,理應屬於全幫共有,若堅欲獨佔,除非九靈幫從此解散!”
眾人盡皆動容,葛森又道:“伍老哥別忘了,這是幫主的意思!”
伍一凡正色道:“幫主胸襟磊落,我等卻見利忘義,更當愧煞!”
霹靂神葛森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一雙豹眼直楞楞望著杜三娘,顯然已失了主意。
杜三娘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伍老哥說得對,咱們也放棄了吧!”、霹靂神大吼一聲,道:“不!咱們不能便宜這兩個賊胚!”用手一指邢彬和頭陀郝飛,喝道:“武庫藏珍本來就該當是全幫的東西,你們竟想佔為己有,咱問你們兩個還是不是人?”
鬼偷邢彬混身一抖,忙笑道:“誰說咱們不是人,老哥指教。咱們聽著就是了。”
葛森叱道:“光聽著不行,咱要你們也放棄!”
鬼偷邢彬連聲道:“行行行!一定放棄!一定放棄!”
葛森一扭頭道:“假和尚,你呢?”
頭陀郝飛不慌不忙道:“放棄就放棄,灑家也不在乎。’”
葛森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郝飛肩上,道:“他奶奶的,咱就知道你小子嘴硬骨頭軟,來!喝一杯,誰不幹誰是孫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頭陀郝飛仍是那付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默默幹了一杯酒,又低頭啃他的雞腿去了。
桑瓊一直全神注視著各人言語變化,此時暗暗跟羅天奇交換了一瞥會意的眼色,笑道:
“既然各位都願意捐棄私心,肝膽相照,本座自當依從眾議,刀劍雙匣,仍由梁氏兄弟隨身攜帶保管,四部秘笈則分別交全幫同門輪流研習,責成伍一凡總督導。”說完,親自解開劍匣,取出四本秘笈,交給伍一凡。
伍一凡惶然道:“在下才疏學淺,何堪當此重任?”
桑瓊笑道:“伍兄不須過謙,此四冊秘笈,分為刀、劍、拳。掌四部,實則各僅三招變化,&兄先熟記之後,再分別轉授各位同門,拳掌不妨兼習,刀劍可便揀一項,務求精純熟練,幫中同門只有伍兄最為恰當了。”
伍一凡還想推辭,霹靂神笑道:“接著吧!別學大姑娘啦!這是幫主看重你老哥,咱們還想不到哩!”
一陣大笑,重又輪杯把盞暢飲起來,直到深夜才盡歡而散。
桑瓊退人那間停放銅格的小室休息,不多久。羅天奇也悄然跟了進來。桑瓊低問道:
“兄弟們全安歇了嗎?”。
羅天奇點頭道:“全都醉了。小弟已囑梁氏兄弟擔任警戒之責,今天夜裡,大夥兒可說都盡了興。”
桑瓊笑著又問道:“從席間觀察,你認為誰嫌疑較重?”
羅天奇道:“以神情態度看來,自然是頭陀郝飛比較可疑些。”
桑瓊搖頭道:“錯了!依愚兄看,伍一凡比郝飛涉嫌更重。”
羅天奇詫然一怔,桑瓊又接著道:“郝飛固然心機難測,但伍一凡卻內藏奸險,外作豪義,滿口堂皇之辭,句句言不由衷,可惜他自作聰明,反而露出了馬腳。”
羅天奇道:“大哥既然疑心,為何卻把秘笈給他?”
桑瓊微笑道:“正因他涉嫌最重,秘笈由他保管才最合適!”
羅天奇迷惆地道:“小弟愚魯,仍不解大哥的用意。”
桑瓊笑道:“我先為你解釋伍一凡可疑之處,然後你就明白我為什麼將秘笈交給他保管了。”
語聲微頓,接著說道:“九靈幫中龍蛇混雜,除你我之外,眾人當初籌謀組幫,目的就是為了奪取武庫藏珍,如今藏珍既得,自不免人人覬覦,各存貪婪之念,這本是順理成章之事,毫不足怪,偏偏伍一凡竟不為藏珍所動,反而慷慨陳辭,寧願放棄分配之權,此舉逆乎常情,顯得矯揉造作,這是可疑之一。”
其次,武庫藏珍既屬人人響往之物,伍一凡縱然心胸磊落,無意據為己有,至少應該對秘笈內容抱著無限好奇才合正理,可是,我將四冊秘笈交他保管,如此殊榮,他居然推辭不受,及至收下秘笈,更毫不急於先睹冊中神奇武學的內容,不但飲酒如常而且比誰都醉得早,這一點,也是可疑的地方,你認為對嗎?’”
羅天奇點頭道:“大哥炯見,的確令人佩服。”
桑瓊忽然喟嘆道:“不過,我對伍一凡雖存凝慮,卻並不希望這些疑慮真的變成事實,因此特地授以保管秘笈之權,其目的,只是欲以誠相感,使他知所懊悔,捐棄私心;即使不能,秘笈由他收存,反而便於監視,至少不會因為這四冊秘復引起其他意外和不幸。”
羅天奇驚道:“大哥的意思是”
桑瓊肅容道:“天奇,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世事成敗,並不全憑藉武力,想想北宮歐陽天壽,還不夠咱們警惕的嗎?”
羅天奇大感激動,垂首道:“大哥氣度胸襟,實非常人能及,難怪雙煞兄弟全像變了兩個人……”
桑瓊未待他說完,突然搖手示意,沉聲道:“不對!這陣香氣是哪兒來的?”
羅天奇聞言聳鼻細辨,果然嗅到一股微帶腥辣的異樣香氣,心頭一驚,便欲啟開室門!
“且慢!”
桑瓊急聲低喝,雙手扣住銅棺,猛力一掀,將鋼棺移開數尺,棺下一片漆黑,井無異味,顯然那香氣並非來自地窖,竟是由門外大廳滲進來的。
桑瓊臉色立現凝重,向羅天奇招招手,吹滅燈光,兩人先後進人地窖,急急奔向市道。
剛出兩道口,驀見一條黑影快如狸貓般從石室飛掠而出,一霎眼,已消失在古墓人口。
桑瓊恰好遲了一步,只見石室門業已洞開,滿室異香揚溢,情知不妙,身形疾轉,躡蹤追了出去。
那黑影好快的身法,桑瓊不過前後一步之差,及待追出古墓,已看不到黑影蹤跡,卻發現雲嶺雙煞直挺挺站在墓外石亭前,梁金豪雙掌猶自提舉空際,梁金虎右臂反伸,戶後“仙人掌”才拔出一半,已經被人制住了穴道。
桑瓊連忙為他們解開閉穴。羅天奇也接著追出古墓,問起經過,雙煞竟茫然說不出所以然來,僅道:“咱們兄弟在亭中守望,忽然看見人影閃動,有人正啟開古墓墓門,剛要喝問,就被身後襲來勁風擊中穴道,以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桑瓊皺眉問道:“可曾看出那人影是由墓外啟門進去?還是從墓中啟門出來?”
雙煞沉吟道:“好像是從墓中啟門出來!”
桑瓊目光一亮,急道:“天奇,你屏住呼吸速去墓中清點人數,暫時不必施救,只查看少了什麼人?”
羅天奇就應聲而去,桑瓊又詢問梁氏兄弟道:‘那人既由墓中啟門外出,自然是幫中同門無疑,你們有沒有認出那人的身材高矮?衣服顏色或式樣?”
梁金虎想了一會,搖頭道:“這卻沒有注意到。”
桑瓊緊接著又問:“那麼你們從何判定那人是由墓中出來呢?”
梁金豪道:“咱們先聽到石碑移動聲音,回頭查看,只看見墓碑已經移開,碑下洞口,正有人探出頭來,咱們一出聲,竟遭了暗算。”
桑瓊度量石亭與古墓人口相距約有十丈,以梁氏雙煞修為,應該是在墓碑移動之初便可查覺,照此推斷,那人不可能先移開墓碑,卻在進人墓門時弄出聲響,雙煞猜測人影是由墓中啟門外出,應當不會錯誤的了。
但是,假如人影果然是古墓中人,既得同黨掩護,早已遠走高飛,剛才那條黑影又會是誰呢?
正思忖不解,望見羅天奇從墓中急急奔出。便問道:“查過了嗎?少了誰?”
不料羅天奇卻回答道:“五個人都被迷香薰昏在石室中,一個也不少。”
桑瓊駭然一驚,不禁雙眉深鎖,大感迷惑,良久,才吩咐雙煞道:“去把他們抬出來吧!墓中閉塞,迷香一時還不能散失,另外準備清水替他們解毒。”
雙煞剛轉身,桑瓊忽然沉聲道:“等一等,你們先取下鐵匣檢視一遍。”
雙煞各自解下背後鐵匣,啟視之下,龍劍鳳刀並無異狀,桑瓊又叮囑道:“記住,室中物件不可移動,只把人抬出來就行了。”
接著,又凝容對羅天奇道:“此地自有愚兄處理,你趕快去照顧秀珠和春梅,同時快進行遷居的事,萬勿遲誤。”羅天奇見他語氣嚴肅,不便多問,匆匆答應一聲如飛而去。
羅天奇去未多久,雙煞已將霹靂神等人抬出古墓,桑瓊細加檢視,發覺五人均被迷香所燻,沉睡如死,毫無虛偽做作,心裡暗暗訝詫,便命雙煞用冷水-一浸醒。
五個人清醒之後,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桑瓊又將經過大略說了一遍,最後道:“來人不止一個,而且武功極高,但他們既用迷香侵人古墓,卻未傷人,難測企圖何在,各位最好檢查一下隨身物件有無遺失!”
眾人連忙低頭檢視,突見伍一凡臉色大變,失聲道:“不好了!四冊秘笈不見了。”
霹靂神葛森霍地跳了起來,一把扣住伍一凡肩頭,厲叱道:“姓伍的!你再說一遍?”
伍一凡解開衣襟,惶然道:“我是說……幫主交給我的四冊秘發,已經被劫走了……”
話聲未落,眾人都挺身躍起,個個怒容滿臉,杜三娘雙手疾扣兩柄飛刀,直逼伍一凡面前,冷笑道:“好呀?伍一凡,光棍眼裡不揉砂子,你別打錯主意,拿咱們全當傻瓜!”
伍一凡急急分辯道:“這是從何說起?在下也中了迷香,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杜三娘目射兇光,嘿嘿冷笑道:“說的是,要不這樣,你怎能脫得去幹系呢!”
鬼偷邢彬也接口道:“難怪你滿口仁義道德,敢情一肚子男盜女娼?東西早不丟,遲不丟,到你手上就出紕漏,天下哪有這般湊巧的事廠頭陀郝飛更是滿臉猙獰,“嗆”地抽了戒刀,喝道:“咱們不吃這一套,秘笈拿出來便罷,否則,灑家就先開殺戒了。”
四人交相垢罵,都認定必是伍一凡監守自盜,故佈疑陣,虎視眈眈便想動手,伍一凡有口難辯,急得冷汗直落,大叫道:“秘笈在我懷中,我若有意吞沒,儘可從容設法,何至這樣愚蠢……”
杜三娘哼道:“不給你點顏色,你是不會說實話的,老孃就不信你嘴有多硬。”
說著,向葛森使了個眼色,葛森手上一運勁,兩個拇指深深扣人伍一凡左右肩並穴中,杜三娘將左手飛刀橫含口中,撕開伍一凡衣袖,右手刀對準手臂肉厚處,手起刀落,狠狠割了下去
刀鋒湛湛及肉,突然一條手臂疾伸過來,飛快地抓住杜三娘腕脈,沉聲喝道:“住手!”
杜三娘回頭一望,竟是桑瓊,不覺忿忿道:“幫主還要庇護這種奸詐不義的小人嗎?”
桑瓊面罩寒霜,正色說道:“本座以一幫之主的身份,深信伍一凡決未盜藏秘笈,更嚴禁你們以暴力相加,現在我命令你們放手退開五步,誰敢不遵就是叛幫抗命,將按幫規重懲。”
這番話,義正詞嚴,四人一聽都駭然變色,霹靂神葛森第一個鬆手退開,郝飛與邢彬互望一眼,也默默退了開去,杜三娘看看不是路,氣焰頓斂,終手也跟著低頭退後了五步。
伍一凡驚魂甫定,屈膝跪地,無限感動地道:“伍某失落至寶,難辭其咎,求幫主重罰……”
桑瓊俯身攙起,目光緩緩掃了眾人一遍,肅容說道:“組幫結盟,貴在以誠相待,家有家法,幫有幫規,尤須賞罰嚴明,才能公平服眾,有罪的固然該罰,但須證據確實,豈能僅憑臆測就冤曲無辜,伍一凡受命保管秘笈,未能善盡職責,應負疏失之過;你們四人不辨是非,恃強加暴,也該受罰,姑念初犯,本座暫予寬容,俟後如有再犯,決按幫規處置,你們服不服?”
杜三娘等盡皆羞慚低頭,低聲道:“願遵幫主明斷,下次決不再犯了。”
桑瓊面色稍霽,接著又道:“今夜變故,純出疏忽,說起來,連本座也有責任,如今被強敵侵入腹地,盜去四冊秘笈,此事顯系外敵所為,當前最急要的,是如何全力追查敵蹤,奪回失物,同門之間,萬不可互相猜忌,抵消了自己的力量,現在一切功罪都不必再提,全幫立即出動,分頭搜索百里內可疑人物,明日午刻前必須返幫繳令,去吧!”
霹靂神等人一齊躬身應諾,各展身形,剎時都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伍一凡臨去時拱手說道:“今夜若非幫主英明,伍一凡負冤難白,勢將飲恨終生,願求幫主寬限時日,誓必追回失寶,以明心跡。”
桑瓊搖頭道:“不必了,你只管盡力去做,不可過分急躁,敵人武功高強,決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奏功的,無論有沒有結果,切記要按時回來繳令,大家再從長商議。”伍一凡默然受教,才告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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