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幾副也若有鬼似的,沙漠鼠押那一門,莊家準賠那一門,而沙老五押得也不大,每注總是五十兩,但是幾條莊下來,他也贏了將近有千把兩銀子。
弄到後來,大家都跟着沙老五手下注子了,雖不是每副都穩能贏,但十副中,莊家總要賠上個七八付。
一個時辰下來,沙老五贏了有兩千多,他的賭注也增加到每注兩百兩,但是莊家卻輸得眼冒金星,因為另外有幾個大户都跟着沙老五下注,也有從別的桌上過來的。他們一注下去,都是千兩以上,莊家十注賠八注,輸下有好幾萬兩銀子了。
羅奇認為時間差不多了,朝沙老五點了一下頭,沙老五趁着莊家推出了最後的一條牌後,忽然把面前的近三千兩的注子一起押在天門上。
由於他這一突然加註,其他的人對沙老五也有了信心,紛紛加重了注子,天門上居然押下了二十來萬兩銀子。
那個莊家不禁直了眼,他沒想到注子會突然暴增到如此之巨的,但是又無法撤回式換手;因為賭場上標明這一桌上是不限注的,照規定,要換手也得等一條莊四副牌全部開完了才換手。
天門的賭注太大了,那個莊家戰戰兢兢地抓起了骰子,放在手中搖幌了半天,又在口中吹了口氣,然後習慣性地喊了聲:“通殺!”
打出了骰子,滾了半天,骰子定了之後,是一顆四、一顆五,莊家喊着:“九在手,天三手,上下挨順走!”
這是牌九桌上的術語,莊家自己拿了第一副,第二副給上家,第三副給天門,第四副給下家。
每個人都緊張地抓起了牌,只有莊家的牌留在桌上不動。等大家都過足了癮,開了牌之後,莊家才打開那兩張牌,因為這是一翻兩瞪眼的小牌九,也稱強盜牌九,亮牌必有輸贏,若有同樣大小的狀況出現,則是莊吃,沒有平手,最是硬不過。
沙老五趁大家的牌還沒有亮之前,就已經説了道:“這一副牌莊家是長梅九,通吃。天門是別十,上家是六點,下家是地牌配長三八點,照以前的骰子,出七點,三點,十一點的機會最多,其次是四點、八點、十二點,天門有九成的贏面,但是莊家換了副骰子,偏偏出了個九點,把最小的一副牌給了天門……”
他是輕輕鬆鬆地説的,但是其他人卻譁然地叫了出來,莊家更是氣急敗壞地辯道:
“你……胡説,我……我幾時換過骰子的……”
沙老五冷笑道:“換骰子沒關係,卻不該換上一副灌鉛的骰子,老子賭了幾十年,一聽骰子滾在桌上的聲音就知道了,媽的!這套過門耍到老子面前來了?”
那兩顆骰子還在莊家的面前放着,羅奇一直在監視着,見莊家伸手要去抓骰子,一把握住了莊家的手腕,指上一用勁,莊家痛得張開了手,掌心果然還握着兩顆骰子,大概想用手法換回來。
沙老五冷笑着把莊家面前的骰子拿過來,拔出一隻匕首,倒過柄來,在骰子上一敲,牛骨雕的骰子應手而碎,裏面果然有一團黑黑的鉛心,鉛較重,又容易溶化,把骰子中間挖空,灌進鉛後再封起來,重心偏定一面,也就會擲出預定的點子。
這不是很高級的手法,然而卻常見。
羣眾更是鼓譟起來,莊家臉色雪白,有人開始大聲吼叫道:“九頭獅子,你出來作個交代。”
也有人罵開來了:“媽的!姓薛的,你整天把仁義公正掛在嘴上,可是你卻在賭揚裏玩假骰子,老子在這兒前前後後輸了幾千兩銀子,你得吐出來!”
整個賭場裏鬧得像一鍋沸水,終於有人把九頭獅子給拖來了,他是個身材高大的壯漢,滿瞼兜腮鬍子是金黃色的,濃眉大眼,顯示出他祖上必有胡人血統,也顯出了此人的兇悍,可是他的態度卻很和氣。
他先拱手陪笑,把大家都安撫下來了,然後把那個莊家叫過來,問明瞭情形,臉上一點聲色不動地道:“何飛龍,你到我這兒做事有多久了?”
何飛龍臉色如土,結結巴巴地道:“兩個月……”
薛交又問道:“你獨當一面,管一張台子又有多久?”
“三天,小的是三天前才接替劉三手的。”
“原來的劉三手上那兒去了?你知道嗎?”
何飛龍搖頭表示不知道,薛交道:“沒有人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就在後院的地下,是我把他活埋掉了,至於他的罪名,則是賭錢時不規矩,偷換了兩張牌,跟他一起串通的還有薛大奎,你知道薛大奎是誰嗎?”
“是……您薛大爺的侄子。”
“不錯,我們老兄弟四個人,就只有我二哥有個兒子,我們薛家四房,就是這一條根,可是薛大奎不學好,跟劉三手串通了,在賭場上作弊,私下換牌,一共幹了五次,沒被人抓到,只被我們自己的檢查發現了告訴了我,劉三手被活埋了,薛大全受什麼處分,你知不知道?”
“不……不知道,他不是回到內地去了嗎?”
“那是一句告訴別人的話,實際上他本人還跟劉三手埋在一起,他沒有受活埋的罪。是因為他自己知道犯了錯,沒等我施罰,就用小刀割腹自殺了。我相信你在接手之初,一定有人告訴過你,在我的賭場裏,只要有一點不規矩就是死罪,劉三手和我侄兒的屍體還埋在那棵大白楊樹下,執行的人已有我八個弟兄為證,如果有人不信,也可以去挖出來……”
何飛龍忍不住雙膝跪了下來:“大爺饒命!小的也不是存心做手腳,實在是今夜輸得太多了……”
“賭桌上雖是你在作主,但輸贏的卻是我……”
“小的是怕對大爺無法交代。”
“現在你作弊被人抓住了,不僅是對我無法交代,還要害得我無法對人交代。”
“薛大爺!饒命,饒命,小的還有家小……”
“你算是因公殉職,家小照規定有兩千兩銀子的撫卹,我會派人給你送去,絕不少分文。”
何飛龍只有連連叩頭,但是另有個大漢一聲不響,由後面刷的一聲一刀砍下,一顆人頭已滾了出去。
大家見他當場決人,倒是被震住了,薛交這才向四周一拱手道:“各位朋友,兄弟可以保證,這個何飛龍只是今天晚上第一次作弊,-面上的那一注本場通賭,舍侄薛大奎和劉三手的屍體在後面院子裏,本場對於在場上玩弄手法,一向深惡痛絕,這一點請各位務必相信。”
經他這樣處置和解釋後,賭場中不滿的聲浪小了下去,薛交這才轉向羅奇一拱手道:
“羅大俠尚有何指教?”
羅奇也不意外,只是問道:“閣下認識羅某?”
薛交哈哈大笑道:“在塞外混生活的人,如果不認識羅大俠,就算不得是場面上的人了。”
羅奇一笑道:“既然薛兄認識在下,那就好説話了,我們借一步談話如何?”
薛交道:“好,好,請到後面去。”
“在下還有兩位夥伴。”
“自然是一起請,沙五爺和郝大爺,是羅大俠身邊的哼哈二將,向來是不分開的。”
將三個人請到後面,一間精緻的小客廳中,居然設置有雅片煙塌跟兩名年輕姣美的豔姬,薛交道:“大俠要不要提提神,兄弟處有內地運來的上好雲土。”
羅奇皺皺眉頭道:“在下欠學,閣下請自便。”
薛交大笑道:“兄弟也不沾這個,所以聊備一格,是為了現在很多人偏好此道。”
羅奇微笑道:“這些東西化費頗巨,閣下在招待朋友方面,倒是真不小氣。”
薛交也笑道:“兄弟好不容易在此地混出了一點小局面,別看這窮鄉僻遠之地,賺錢還真容易……”
“錢沒有容易賺的,是薛兄長袖善舞,把此地經營得成了產金礦,這一點敝人是萬分佩服的。”
薛交嘆了口氣道:“羅大俠説得好,但是為了要把此地度成一座金礦,兄弟也確實費了心力。”
羅奇神色微莊道:“點砂成金不難,只要有點辦法,誰都可以做得到,難在如何維持而已。這一畝三分地上,想插一手的大有人在,要把那些搗蛋的人擋回去,才是真正不容易的事。”
薛交道:“誰説不是呢?兄弟在這兒賠盡小心,唯恐得罪江湖朋友,但仍是難以令每一個人滿意。”
羅奇淡淡地道:“看這兒的情形,你薛兄應該是很上路的朋友,這一片江山打下來也很不容易,如若是一個不慎,毀起來卻很容易。”
羅奇笑道:“兄弟倒沒有如此神通,不過誰要是存心想跟我姓羅的過不去,必然要付出相當代價。”
薛交八面玲瓏,知道話已經逼近了,不能再裝糊塗,連忙道:“兄弟知道羅大俠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多少是有點風聲眉目,才摸到兄弟這兒來,只是兄弟實在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開罪了大俠,但請大俠明示。”
羅奇淡淡地道:“有一批人,打着孔雀教的幌子,實際上卻是索倫貝子手下的密探,閣下知道這批人嗎?”
薛交定一定神才道:“羅大俠問到了兄弟,兄弟不能説不知道,不過兄弟跟那夥人不是一夥的。”
“那是最好,否則閣下就無法再在這兒混下去了,你想必聽説我在烏魯木齊辦了不少人,連此間的副帥李慕和都以通匪的罪名被押了起來。”
薛交神色一變道:“這倒不知道。”
“那是烏將軍怕多生事端,沒有明白地敞開來辦,但李慕和被押是事實,同案被扣的參將還有好幾個,案子牽連太大,要等京中另行派員下來,才能定案,這批人本來都是倚仗忠王爺為後台的,不過忠王爺和索倫貝子這父子倆這事辦事太糊塗了,恐怕會倒大楣,再也沒能力去包庇誰了。薛兄是否該衡量一下自己的處境……”
薛交經過一陣沉思才道:“多謝大俠關心,不過兄弟只是個布衣百姓,靠着山高皇帝遠,在這兒混下了一片局面,沒什麼後台,也不會受誰的影響。”
羅奇微微一笑,知道薛交必然是另有所倚,不全靠着忠王爺一方面,因此笑笑道:“但是薛兄如果要跟我姓羅的過不去,這一畝三分地的天下還是不算穩妥。”
薛交忙道:“羅大俠,兄弟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您作對,剛才賭場裏是敝屬下的人輸急了,但兄弟也立加處置,大俠如果看中了兄弟這個地方……”
羅奇搖搖頭道:“在下是有名的邊城浪子,浪子是沒有根的,我要你這片地方幹嘛?”
“那兄弟就實在不知道大俠緣何找上兄弟了。”
羅奇道:“我找的不是薛兄,而是那批孔雀教徒,薛兄既然是這一方土地,我自然要找上薛兄了。”
“羅大俠,他們跟兄弟沒有半點關係。”
“但他們跟我有關係,他們突襲土爾扈特時,帶走了一批女人……”
“羅大俠,維吾爾人有這種規矩,戰勝一方可以把敗方的女人擄做戰利品的,將來要他們以錢財贖回去,這牽到雙方的利益,大俠何必多事呢?”
羅奇冷笑道:“那批俘擄中有兩個是我的女人……”
薛交臉色一變道:“那怎麼可能呢?”
“事實上的確如此,那兩個女的是回疆第一勇士哈倫泰的妹妹,是哈倫泰王子送給我的,薛兄,如果事情吵了出來,土爾扈特人放不過你,哈倫族人放不過你,我也會釘死你……”
薛交急了道:“這跟我沒關係呀!”
“你是街坊土地,人窩在你的地盤上……”
“羅大俠,這要有證據的。”
“薛兄,我是賣一份交情,才先找你談一下,如果我把人找了出來,把證據攤在面前,那時就不容你置身事外了;薛兄,做人必須有擔待,你想刀切豆腐兩面光,至少在這件事情上辦不到。”
薛交還在猶豫,羅奇卻絕不給他退縮餘地,冷笑一聲道:“薛兄,我羅某從不依規矩行事,我先來打個招呼,只為盡江湖道義,我找到了此地,是不容你推託了,下次見面,我就沒有什麼客氣了,告辭!”
他雙手一拱,準備要離開,薛交才急了,連忙伸手挽留,羅奇道:“我不會那麼不上路,要你把人交出來,我只要一個地點,我自己找了去,只要薛兄你不説,我不相信你手下的這批人也有這麼硬的肩胛,當刀架在脖子上時,他們也有死不鬆口的種,再見。”
他帶着沙老五和郝方回頭就走,薛交忙追上來,羅奇冷冷地道:“薛兄,我跨出門口,最多不出十步,立刻又會回頭的,不勞相送了,我只要一個地點……”
薛交是頭狡猾的狐狸,但羅奇卻是個有經驗的獵人,不給對方有任何施展狡猾的機會,在羅奇跨出第八步的時候,薛交終於追上去,附在他的耳邊説了幾句話。
羅奇頓了一頓才道:“可能嗎?那上面能住幾個人?”
“外面的營房可駐紮百來人,因此住上三五十人絕無問題,至於後山的囚洞裏,最高可以關進兩三百人呢,目前只有二十來個維吾爾女人……”
“人數確實嗎?”
薛交道:“那批人是趁着黑夜,由李慕和的侄子李再興帶着來的,我也不知道確數,只是從代辦的口糧上,約略知道一點人數而已。”
他忙又補充道:“兄弟絕無所隱瞞,因為他們中間有幾個是孔雀教的教徒,兄弟僅知如此。”
“孔雀教不是在五十年前就被滅了嗎?”
“沒有真正的斷根,他們還有一部份門徒被留下來了,而且又有了新的教主,搭上了索倫貝子的門路,私下又開始拓展勢力,頗為可觀了。羅大俠,兄弟在此地生根,不想結這股仇家……”
“好,沒你的事了,我也不會把你牽進去的。”
薛交苦笑道:“羅大俠,你在我的場子裏鬧過事後就找到了他們,兄弟怎麼能撇得清呢?
既然已經做了,只有希望做得乾淨一點,別留下禍胎。”
“薛兄決心介入了?”
“我不介入行嗎?孔雀教規第一條就是有怨必計,有仇必報,不把他們除盡,我再也無法安身。”
“假如山上有四五十個好手,我的人手不足。”
“沒關係,兄弟這兒還有百來個人。”
“能夠吃得下對方嗎?”
“這個卻不敢説,孔雀教東山再起,作育了一批人才,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總夠他們拚的。”
羅奇沉思了片刻才道:“不必硬拚,好在他們集中在一地,我負責騷擾,有機會就換掉他們幾個,薛兄如果肯幫忙,就請守好遠板城,不放一個人出去。”
“只是不放人出去?”
“是的,有人進來上山,你可不必管,只要不放人出去就行了,博克達山別無通路……”
“可是他們要是全體衝殺下來,兄弟可攔不住。”
但是,羅奇也不差,一笑道:“那也沒辦法了,反正在大漠上,他們要容身很難,就算跑出去,逃命都不及,大概根本沒時間來找薛兄的麻煩了,而且,兄弟是他們心中頭號敵人,他們找到薛兄的機會不多。”
話雖不錯,可是羅奇行蹤無定,薛交卻是有根的,再者,羅奇是有了名的鬼見愁,不找人麻煩就是好事了,誰也不會主動地找上羅奇去。
薛交只有苦笑了,他希望能跟羅奇進一步,商量個辦法出來。但是羅奇卻無意久談,只是匆匆地走了,丟下個滿心焦灼的薛交。
不過薛交也算是聰明的,估計了一下利害關係,終於有所決定,不去通知山上了。
他知道那批人惹上了羅奇倒楣定了,犯不上把自己賭進去,而他自己實在惹不起羅奇。
作成了決定之後,他倒是不敢懈怠,黃昏時分,一條軍漢下了山,在這兒,穿了軍衣的官兵是沒人敢動問的,但是薛交卻不理這一套。
馬在寨子外面,就忽地一跪,把馬上的騎土顛了下來,那個騎土動作很靈敏,連忙一個挺身起來,扶起馬一看,馬膝上破了一個洞,也掉了一塊皮肉,那顯然是人為的傷害,否則他下山時,馬還是好好的。
馬匹是遭了暗算,這位軍爺脾氣還挺大,拉嘴就罵開了,罵了沒幾句,薛交就帶了兩個人過來了。
他一見薛交就發作起來了:“薛老大,我的馬在這兒遭了暗算,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薛交笑笑道:“馬伍長,怎麼可能呢?好好的,誰會暗算軍馬,別是不小心摔傷了。”
那個姓馬的伍長叫道:“你來看看這傷口,分明是人用暗器傷的,你居然説是不小心摔的,薛老大,這兒是你的地盤。出了什麼事該你負責。”
薛交神色微懍,冷冷地道:“馬伍長,既然你還知道這兒是薛某的地盤,憑你一個小小的伍長,居然敢對薛某大呼小叫的?”
那位馬伍長呆住了,薛交平時對大營中的人都十分客氣,今天居然敢硬起來了,因此他一頓道:“薛老大,我是到烏魯木齊,大營中去投遞公文,這是公務,現在受了阻撓,這個責任可大了,延誤公務的罪名你知道多大……”
薛交冷冷地道:“薛某既不當差,也不吃糧,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抄家砍頭,也與薛某無關。”
馬伍長不知道薛交的態度因何改變了,但他知道事情有點不尋常了,冷笑一聲道:“好!
薛老大,話是你説的,等老子從迪化府回來,就有你受的。”
薛交冷笑道:“這兒離迪化府説遠不遠,但是也有將近兩百里呢!馬伍長坐騎傷了腿,總不成一路走了去。”
馬伍長神色一怔,他想到是有人在搗鬼,現在看樣子,八成是薛交下的手,倒是不敢倔強了,裝作不經心地道:“城裏有大營的辦事處,我到那兒換馬去。”
“好教軍爺得知,大營中已經沒馬了,我昨天向孫營官打了個商量,把大營中的馬都借用了。”
“什麼?那是官馬,他憑什麼私借給人……”
“説的是,憑薛某一個老百姓,怎麼能把大營中的軍馬借調一空呢?但薛某就有這份交情,馬伍長,你是明白人,薛某這麼做,就是不讓人跟迪化再有連絡,有什麼交往的公文,都由薛某代辦,你明白了沒有?”
馬伍長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前,變色道:“薛老大,你好大的膽子,如果你劫取了公文,那可是如同造反的大罪。”
但是薛交身邊的兩個漢子已經掠了出來,一言不發,伸手就要拿人,馬伍長在戒備中嗆然拔出腰刀橫在胸前,但這兩個漢子毫無所懼,徒手進招,馬伍長一刀砍出,勢子很厲。但是快不過人家,握刀的手腕一下子被人家拿住了,指首間奇痛徹心,立時放開了手。
另一個漢子跟着上前,一把抓住了馬伍長的胸口,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信封。
隱秘處又閃出一個人,以極快的手法,攫去了那封信,薛交神色一變,拉刀正待動作,那人已冷冷地道:“奉我家公子諭,先借一閲,完後立刻交還。”
那正是羅奇身邊的哼哈二將之一沙老五。
薛交只有陪笑道:“原來是五爺,五爺什麼時候來的?”
沙老五冷笑道:“薛大爺不是明知故問嗎?我早就來了,這傢伙的馬匹還是我攔下來的……”
薛交又是一陣乾笑道:“原來是五爺,我正在奇怪。”
“沒什麼好奇怪的,我本來想等薛大爺下手的,可是薛大爺一直不見行動,我看他快過去了,忍不住才……”
“五爺誤會了,我不是不下手,而是想等他出城後,在路上再下手,城中耳目眾多,薛某不便明目張膽地在城中劫擄官差。”
“可是後來薛大爺還是幹了。”
薛交只有苦笑道:“那是因為五爺已經下手了,薛某也只有豁上了,沙五爺,你想必也有知覺,由此到迪化的路上,薛某至少也埋伏了三四十人,分成十道關口,絕不會容人闖關出去的。”
沙老五也冷冷地道:“若非有了那些人的埋伏,我家公子幾乎以為薛老大還是不想表明態度呢!所以要在下擠一下,現在人已截下,隨薛老大如何處置好了,至於這封信,我家公子想先過目一下。”
薛交剛要開口,沙老五道:“薛老大也許不放心,公子也交代過了,這可能是一封真正的公文,公子是怕薛老大不便擔代,才叫我先出來,當着人面承擔下來,若是薛大爺認為自己擔當得了,我們就不多事了……”
薛交又是一驚,假如這是一封正式的公文,羅奇憑他跟烏克明將軍和裕貝勒的交情,倒是擔當得起,而自己卻大有不便了,因此只有陪笑道:“那裏,多謝羅大俠關心,其實薛某也不敢擅拆,還是要交給羅大俠的。”
沙老五微微一笑道:“好!那我就交給公子了。”
他又很快地閃身走了,薛交不禁有莫測高深之感,但也慶幸自己出頭了,否則叫羅奇懷疑自己的意念不誠,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遠板城距迪化不過一天路程,快馬在三個時辰可達,他已經派人到迪化去探過消息了,雖然帥府的稍息封得緊,但他有他的法子,探出副帥李慕和與幾位有關的營官都被監禁起來了,也知道在迪化府處決了將近二十多名教匪,對這些教匪的身份,他是十分清楚了。
因此,他也知道,在這場奪權之爭中,忠王爺是輸定了,羅奇代表的恭王和裕貝勒父子,已經把忠王爺父子打得無法超生了,所以,他也作了決定……
不知道那封公文或是私函中究竟寫了些什麼,因為那是秦無極寫給李慕和的。秦無極就是孔雀教主,秦無極在索倫貝子的翼護下,已經發展成了一股勢力,而且有一半打入了官方,所以才能取得了李慕和的合作。
不過,這一次,他們顯然是打錯了主意,秦無極致李慕和的私函落入了羅奇手中,無疑又是一項有力的證據。
不過,山上並未再有什麼動靜,迪化方面,也沒有人再上山去,時間就在大家的焦灼等待中過去。
大約是十天之後,遠板城來了四匹急馬,那是從迪化府趕來的,在遠板城沒有停留,直接上山去了。
薛交得到了消息,卻沒有來得及堵住來人,瞭解一下是什麼人,卻又碰上了胡狼郝方——
羅奇的另一個助手。
他對薛交笑笑道:“索倫貝子上山去了,薛老大最好作個準備,把人手調集一下,山上必有行動……”
“索倫貝子,他不是奉旨回京了嗎?”
“他還沒有到京,邊疆出事的快報就追上了他,他心驚肉跳,趕緊回來處理了……”
“那他不是要擔上抗旨之罪了嗎?”
“若是新疆孔雀教的事情鬧開來,他們父子兩個雖不至於砍頭,也得賜藥自盡,跟抗旨那種小罪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了……”
“羅大俠呢?”
“他自然會在該在的地方,做該做的事……”
“郝爺,若是索倫貝子自己帶了人衝下來,兄弟該怎麼辦?”
郝方一笑道:“你以前見過索倫貝子嗎?”
“沒有!兄弟只是個小角色,無由得見。”
“這不就得了?你根本不認識他,就裝着不知道就得了,何況他以後再也無法來找你麻煩了。”
“我可以裝作不認識,但是別的人卻認識。”
“那有什麼用?你可以不相信,真的索倫貝子已經奉旨回京了,在欽差大臣裕貝勒的監視下離開回疆的,你懂得奉旨這兩個字的意思嗎?”
薛交倒是一點就透,立刻笑道:“懂!懂,聖旨大於一切,索倫貝子既然奉旨回京,就不可能回到這兒來了。”
“對了,薛老大,你是個聰明人,可惜你沒有軍品前程,否則李慕和這個副帥的缺,你頂上就太合適了,恭王爺領袖軍機,兵部尚書是他的門生,以我家公子的交情,一紙八行,事情就十拿九穩。”
薛交也笑了,拱拱手道:“請上覆羅大俠,薛某是個很開竅的人,山上如果漏過一隻蒼蠅去,唯薛某是問。”
郝方笑着走了,薛交也含笑叫人把馬伍長押了起來。他實在很開心,因為他是有軍品前程的,隸屬於查緝營,那是由隆親王主管的為一個密探體系,他也有三品參將的實銜,在兵部掛過號的,派到這兒乃另有公務。他的身份較為隱密,有人只知道他有幾個有力的人士撐腰而已。
但羅奮顯然是知道的,提出來的條件也使他動心,他這個參將雖不假,但只有死後的一紙褒狀,風光後事而已,活着卻拿不到尊榮,而且也極少升遷的機會,但是能夠巴到一個副帥的實缺,那就不簡單了,將來可以內調入閣,外放督鎮,成為一方大員了。
索倫貝子是帶了四名助手,氣沖沖地趕上了囚營,倒是把那兒的人嚇了一跳,那位孔雀教主秦無極忙上前見過禮道:“貝勒爺怎麼又來了?”
索倫氣極敗壞地道:“秦老,你一向老成持重,怎麼這次把事情辦砸到如此呢?”
“老朽沒有把事情辦得如何呀!這一切都是按照貝勒爺的指示辦呀?”
索倫貝子道:“偷襲土爾扈特,要脅烏克明,是我下令要你們做的,可是我沒叫你們去惹羅奇呀!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吩咐過你,叫你躲開羅奇一點,這傢伙跟裕榮的交情很不差,而且在塞外又是個地頭蛇,在我們沒有能控制全局前,不要去惹他……”
秦無極這:“是啊,老朽遵諭沒敢惹他呀!夜襲土爾扈特,都是趁着他不在鄰近的時候出動的,老朽打聽得很確實,他送白素娟上葉爾羌去了……”
“這不錯,可是你們為什麼把他的女人也搶來了?”
“沒有呀!我們擄了十幾個維吾爾女人……”
索倫貝子道:“那十幾個維吾爾女人中,有兩個人,叫天娜和琴娜,是哈倫族的公主,也是羅奇的女人,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秦無極變色道:“老朽確實不知,劫人的事,是福晉帶了幾個女弟子行動的,而且也一直由它們看管中……”
索倫貝子怒道:“福晉?誰是福晉……”
“老朽説的是陶靜靜陶姑娘……”
案倫貝子吼道:“那是個婊子,是條母狗,她是屁的福晉。秦老,你怎麼由得她胡鬧……”
秦無極臉上變得如同土色,顫着喉嚨道:“老朽該死!老朽派了幾個女弟子!協同陶靜靜去處理女俘,也許她也不認識。”
“那個婊子,她跟那個女回回耽過一陣子,怎麼會不曉得?她是為了想報復羅奇,故意帶走那兩個女回回……”
陶靜靜由後面衝了出來,煞白了臉道:“索倫,你不必大呼小叫,不錯,我是故意要帶走那兩個女回回的,為的就是給羅奇一點顏色看看!我也是為了要報復羅奇才跟你在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答應的……”
索倫貝子沒想到她已來到臨近,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嘆了口氣道:“靜靜,我答應過你是沒錯,可是我記得也告訴過你,目前先別動他,等我們把李慕和弄上台去,成了迪化將軍之後,再作打算的。”
陶靜靜道:“但是我們突擊土爾扈特,那兩個婆娘也在那兒,難道我們把她們留下?”
索倫貝子道:“為什麼不可以?邊城浪子在塞上是大名人,誰都不會去招惹他,留下他的女人,是賣一份交情,他也不好意思追究了,你們偏偏是豬頭腦,硬去惹上了他,你們知道他幹了什麼?”
陶靜靜忍不住道:“他幹了什麼?”
“他找出了我們在將軍府的暗樁,以教匪的名義,處決了三十七個人……”
這下子輪到秦無極緊張了“是些什麼人?”
“什麼人?一半是秦老門下弟子,一半是我手下的線人,最糟的是你們這次打出了孔雀教的招牌……”
秦無極道:“那是貝勒爺的指示。”
索倫貝子嘆了口氣道:“事情當然不能全怪你們,也怪我的心太急,想把烏克明弄走,那也是不得已,我這個西巡特使被裕榮弄垮了下來,面子上很難看,如果不把他們圈子裏得力的人也弄掉一個,我們父子就不能混了,可是現在……唉,我説什麼好呢……”
秦無極也不知如何是好,頓了一頓才道:“貝勒爺,你是奉旨回京聽候處分的,現在又回來,不是違旨了嗎?”
索倫貝子大聲道:“這次的事情如果爆了出來,我老子也抗不起,我非趕來不可,顧不得違旨那種小事了。”
連違抗旨都是小事,那麼這兒的事,果真是不小的了,秦無極張口欲問,索倫貝子道:
“秦老,我答應過以官方的力量,幫助貴教東山復起,也已經動用了官中的勢力給你們掩護,讓你們名正言順地擴充實力,我可沒有食言。”
秦無極究竟是一教之主,不太習慣在斥責的語氣下跟人説話,因此沉下臉道:“貝勒!
我們是有條件的,我派出了一半的弟子,打入了那些將領們的家中,為你控制那些人,有的為婢,有的為妾為僕,操着賤業,無非是報答貝勒這一番庇護之德,像這次的擄人事件,對我們毫無好處,可是你派個福晉來下命令,我們就乖乖聽命行事……”
索倫貝子神色一變道:“我説過了,陶靜靜不是福晉,我的福晉還在京師,她又怎麼了?”
秦無極冷笑道:“不怎麼,只不過福晉的官架子大得嚇人而已,老朽知道本教的聲名還不太好,在未能控制全疆前,還不是推出本教名義的時候,可是福晉認為沒關係,有事情她完全負責,老朽知道貝勒爺要怪我們操之過急,但這卻不是我們的主意……”
索倫貝子望着陶靜靜道:“陶靜靜,又是你自作主張。”
陶靜靜道:“做事情總要有個名義,如果不推出孔雀教,又憑什麼去扳倒烏克明?索倫,你別出了事就亂推責任,還有秦教主,你也別有了事就想逃避責任,事情雖是我的決定,但何嘗不是你自己的心意?你的那些弟子整天就在我面前抱怨,説沒有出頭的日子,説你們受了多大的委曲,説你們是堂堂的武林宗派,不是幹密探的材料,我只是順着你們的意思作了決定而已,若非你們心中願意,我也沒這麼大的本事硬壓着你們同意……”
她看見秦無極低下了頭,話鋒更為尖利地道:“秦無極,你身為一教之祖,行事卻全無擔當,出了事就想往我一個女人頭上推,可以想得到,孔雀教在你手中,不會有太大出息了。”
這位姑奶奶倒不是省油的燈,一張嘴説出來的話又麻又辣,又直又傷人,她先把秦無極罵得開不了口,然後又道:“索倫,這次的事件全是你自己的主意,我不過是在行動時,劫擄了羅奇的兩個女人而已,即使換了別人,也不會留下那兩個女人的,因為行動時,根本無時間去盤問每一個女人的身份,我只不過湊巧是認識那兩個女人而已。我認識她們,她們也認識我,如果那時留下了她們,對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索倫貝子道:“怎麼沒有?至少羅奇不會跟烏克明攪到一堆去,你不去招惹他,他不會主動地找你的麻煩,也不會去幫烏克明的忙,光是憑烏克明那個蠢材,既沒有魄力,也沒有這份聰明,敢翻我的底子……”
這下子終於把陶靜靜的嘴給堵住了,索倫貝子一嘆道:“如果你放過那兩個女的,羅奇知道你賣了一份交情,至少也會置身事外的。”
陶靜靜冷笑道:“他不會重視我這份交情。”
索倫貝子搖頭道:“那你就錯了,羅奇是個江湖人,站在江湖道義上,他也會還你這份交情的。你別以為他有多恨你,你還不夠資格,他只是看不起你……”
這句話又觸怒了陶靜靜,暴烈地叫道:“他敢看不起我?我就要做件叫他後悔終身的事。”
索倫貝子冷冷地道:“你還能怎麼樣?”
“我宰了那兩個回回。”
索倫貝子突然進前一步,揮手一掄,啪啪兩響,摑了陶靜靜兩記耳光,把她打翻在地上。
陶靜靜怔了一怔後,猛地跳了起來,手中已多了一隻匕首,她狠撲了過來,匕首刺向了索倫,口中還怒吼道:“王八蛋,豬狗不如的畜生,你敢打我……”
索倫貝子十分冷靜,輕輕一閃,避過了那刺,跟着一拳削下來,削在她的手腕上,使她痛得發出了一聲尖叫,喝的一聲,手中的匕首掉了下來。
索倫貝子跟着上前,一腳飛起,踢在陶靜靜的小腹上,這一腳很重,把她連踢了兩個跟頭,然後雙手抱着肚子,彎起了腰,痛得像一顆蝦米……
秦無極在旁忍不住搓着手道:“貝勒下手太重了,福晉,不,不!陶姑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下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索倫貝子冷笑道:“保不住最好,本爵也不想留下一個孽種,誰知這是誰的呢?”
陶靜靜的口中滲出了血。她的目中射出了厲光,怒吼着道:“索倫,你是畜生……”
索倫冷笑道:“怎麼,難道我冤枉你了?你打量我是死人,不知道你在幹些什麼了?你從紅燈會中帶來的那幾個人,那一個沒跟你上過牀,要不是你像條母狗似的勾引他們,他們憑什麼會替你賣命……”
陶靜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人昏了過去。
秦無極要叫人來扶,索倫卻道:“把她送到地牢去,跟那批俘虜們關在一起,等羅奇來交給他。”
秦無極一怔道:“要交給羅奇?”
索倫嘆了口氣才道:“是的。這次計劃的失敗,就是為了羅奇的插手,想起來我就恨不得劈了這條母狗,我行前一再關照別去惹羅奇,結果她還是小心眼兒,把羅奮的女人抓了來,唉!女人家總是難以成大事,尤其是這個女的,簡直是掃帚星。我遇上她之後,一直就在倒楣,沒一件事辦得順利的。”
秦無極道:“陶……咳!不説她了,這個女人的麻煩太多,貝勒爺弄在身邊也不是好事,只是要關她起來也會有麻煩,她身邊有四個人……”
索倫道:“秦老,你是怎麼了?像是第一次辦事的新手了,這還要我教給你不成?這批紅燈會的人到那兒都是惹禍精,只有一個辦法叫他們老實下來。”
他做了個手勢,秦無極身子一顫,連忙道:“老朽明白,老朽這就叫人去辦。”
索倫道:“俐落些,別又拖泥帶水的。”
“這次保證不會了,那幾個小子太跋扈,時常跟老朽的手下起衝突,以前是顧到貝勒的面子,不得不讓着他們一點,這會兒只説是要對付他們,兒郎們一定十分賣力。”
索倫道:“秦老,這又是你的不是了,我早就跟你説過了,我的人如果對你不敬,你只管出手教訓就是,只要處置公平合理,我一定支持你,那幾個傢伙不過是陶靜靜的手下而已,怎能聽任他們跋扈……”
“貝勒爺的手下對老朽倒是十分客氣,陶姑娘比較護短,老朽不便計較,原也是想等貝勒爺來了再申述的……”
索倫道:“好吧!要辦就快,那四個傢伙離開了紅燈會,那邊也在抓他們,我計算羅奇一兩天內必然會到,到時把他的人給他,加上陶靜靜和四顆腦袋,向他道個歉,請他置身事外……”
“要向他道歉嗎?”
“秦老!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再説,擄劫他的人本來是咱們的錯……”
“他肯接受嗎?”
“事情是陶靜靜乾的,咱們把陶靜靜交了出來,他的人絲毫無損,道理上也過得去了。
至於土爾扈特那邊,你乾脆把話説明白,是家父與恭王之間的事,除非他刻意要幫恭王的忙,否則就請他袖手,讓我們自己解決。”
“這一説他就會退出了嗎?”
“他如果想維持江湖遊俠的身份,就一定會退出的,否則就是他的身份有問題了。”
“他的身份會有什麼問題?”
索倫貝子神色忽地一莊道:“假如他還是不肯罷休,秦老就請盡一切努力,搏殺此人。”
秦無極微有難色,索倫貝子道:“這件事非常重要,秦老務必不計一切犧牲,完成此一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