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一定,立即站起身來,道:“請老前輩賜借一騎快馬。”
紫薇女俠大喜,連忙吩咐備馬,伍大牛正吃得興頭,聽說備馬,翻著一雙大眼,嚷道:
“誰要備馬?羅家兄弟,你要去哪兒?”
羅英結紮停當,拍拍他肩頭道:“大哥,你在這兒慢飲一會,我有點事,必須離開一下。”
伍大牛一把拉住,道:“不行,要走俺也跟你一起走!”
羅英道:“我不會去多久,天明之後,定會回來,大哥就在此地等我吧!”
伍大牛仍然不肯放手,紫薇女俠臉色一沉,親自攔住大牛,羅英才得脫身上馬疾馳而去。
這一來,伍大牛如何肯罷休,酒也不喝了,雞也不吃了,大吼大叫,只要備馬,紫薇女俠拗他不過,無奈何,也替他準備了一匹馬。
伍大牛上馬出門,早不見羅英去向,絲韁一勒,又奔了回來,吼道:“老太婆,俺羅兄弟往哪兒去了?”
紫薇女俠隨意向東一指,笑道:“他往歷城去了,你自去尋他吧!”
伍大牛掉轉馬頭,撥蹄如飛,果然絕塵向東門而去,紫薇女俠注視他遠去的身影,不禁興起感嘆道:“這傻小子人雖魯莽,心地去難得……”
怒馬飛馳,疾如星九。
百多里路,要是一路加鞭,三兩個時辰,也足夠趕到了,但因尚有許多山路,馬匹無法攀登,觀日峰又在泰山絕頂,時間上,就顯得十分倉促。
穿黨莊,越張夏,他都是飛馬而過,毫未停留,抵達界首,夜色早已籠罩了大地,時刻已過戌牌。
羅英在界首略停,匆匆購買了一些香燭紙錢,看那健馬,已累得氣喘噓噓,遍體是汗,心中不忍,索性便把馬匹寄放在一家客店裡,自己邁開大步,徒步登山。
山路崎嶇,步行遠比騎馬方便,尤其皓月臨空,灑步於萬籟俱寂的荒野,正可不再顧忌驚世駭俗,儘量展開身法。
羅英仰望泰山,林木蕭蕭,月色如銀,凌空奔竄而上,越行越覺體內真力充沛,步履飄逸,顯得比從前不知輕靈了多少。
出乎他意外的,僅費了不到一個時辰,竟已縱登到觀日峰下。他在峰下略作調息,看看天色,猶僅亥牌剛過,便從懷裡又取出那封密柬,就著月光,再度細看一遍,心忖道:柬中只要我在午夜之時,趕到觀日峰頂,並未告訴我是應該正大光明上去呢?還是偷偷尋一處隱密之地,查看動靜?不過,“或有所見”四字,並非肯定他說一定能見到什麼?我何不趁時間還早,先行登上峰頂,祭奠了曾祖父母,再偷偷守候查看,這樣才不致浪費時間。
打定主意,當下邁步登峰,片刻之後,已達峰腰,突然一陣山風吹過,彷彿嗅到一股紙箔的焦味,從峰頂飄散下來。
羅英腳步一頓,側耳傾聽,驀地裡,峰頂又隨風傳來一聲長長地嘆息:“唉”
他心裡機伶伶冒起一股寒意,飛快地轉念道:峰上原來已經有人了?
七月鬼節,荒山曠野,這一聲嘆息雖然微弱,羅英卻不禁毛髮悚然!到底是人?是鬼?
他立身之處,距離峰頂還有數十丈,若非他耳目靈敏,那一聲嘆息,只怕還不能查覺,遲疑一會,再聽,峰上卻又寂然無聲了。
羅英壯一壯膽,一隻手提著香燭,一隻手輕輕從肩頭上抽出短劍,提氣躡足,一步一步向峰頂欺去。
數十丈距離,竟走了他渾身冷汗,掌心滑膩膩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緊張。
剛剛要到峰頂,突然,又是一聲幽幽嘆息和低語聲,傳進他的耳中:“唉!時光過得真快,一年又一年,小的老了,老的凋謝。你們躺在這兒,空山無依,雖然寂寞,但,世上卻有些生不如死的人,兀自在挨受著難以排遣的痛苦日子……”
羅英凝神傾聽,心中怦然,那語聲,分明是人的聲音。
他暗中驚疑不止,輕輕插回短劍,又輕輕抹去掌心冷汗,重新舉步,向峰頂緩緩行去……
‘不料才行了數步,一個大意,腳下踏著一截枯枝,“嚓”地發出一聲輕響。
羅英慌忙停步,側耳傾聽,峰上語聲,也陡忽靜止。
顯然,這聲輕響,已將峰上人驚動了。
羅英一急之下,顧不得掩蔽身形,振臂一抖,身軀驀地衝天拔起,凌空一翻,閃電般搶登峰頂,脫口道:“峰頂是誰?”
呼喝未聞回應,待他腳落實地,掃目一望,卻駭然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峰上兩墳並列,墳前猶有殘燭紙灰,而整個峰頂上,卻空蕩蕩不見人影。
觀日峰只有一條通路,他自信耳目不算笨滯,為什麼剛才還清清楚楚聽見嘆息和人語,這時卻看不到人呢?
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假如是一個人,絕不會無聲無息突然從峰頂消失,除非他——
一念及此,寒意陡生,他不住地反覆向前後左右張望,顫聲喝問道:“是誰?是誰?方才是誰在這兒……”
“是誰?是誰……”
空山回應,也是一連串喝問之聲,但,觀日峰上,仍然只有他一個人影。
一陣心悸,舉手一探,“嗆!”短劍重又出鞘!
正在這時候,登峰來路上,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
聲音來得十分迅捷,羅英初聞風聲,似乎來人尚在山腳下,但才一轉念,三條人影已翻登峰頂,他駭然錯步後退,橫劍當胸,八道目光一觸,彼此都不覺一怔。
後來的,是三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其中一個,額上顯露出一條鮮明的刀疤,右手四指全斷,左手卻挽著一個碧綠玉環,其餘兩人,手上也各提一條碧綠晶瑩的玉環。但三人,卻有兩樁極其相似的地方,那是同樣臉色冷漠,同樣穿著一件半長齊膝皂色短衫。
羅英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這三人六道銳利的目光,炯炯注視著自己,使人不期然會生出怯意來。
那額有刀疤的老人,冷瞪了羅英一會,嘴唇蠕動,發出一陣其冷徹骨的聲音問:“小娃兒,你是誰?”
羅英尚未回答,另一個面目冷峻的老人卻已經接口道:“還用問麼,老大,你沒看見他手上那柄短劍?”
第三個老人忽然陰沉一陣冷笑,緊跟著道:“他手裡還提著香燭紙箔,自然是羅家後人了。”
刀疤老人突然仰面一聲長笑,道:“這倒有趣,咱們估量今夜那老鬼必到,不料老的未遇,倒先碰上了小的。”
第二個老人冷冷道:“送上門來的,自然不能放過。”
第三個接口道:“對!拿住他,打了小的,還愁老的不露面?”
他們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談論的自然是羅英,但自始至終,卻未容羅英開口說一句話,那神情,似乎羅英已是俎上之肉,要不要開口,已經不關緊要了。
羅英聽得火起,短劍一抖,沉聲道:“喂!你們三位究竟是什麼人?夜靜更深,跑到荒山上來幹什麼?”
三個老人互望一眼,似乎全沒想到羅英會問出這句話來,額有刀疤的一個陰笑道:“小娃兒,你連老夫三人都不認識?”
羅英抗聲道:“你們又沒有說過姓名,我怎會知道?”
刀疤老人聳肩而笑,舉起左手那支閃閃發光的碧綠玉環,道:“一見了這件東西,也不知道老夫是誰?”
羅英搖搖頭道:“那不過是支玉做的圈子,怎能代表你們姓氏?”
刃疤老人笑容猛可一沉,叱道:“三環齊飛,天下無敵,小娃兒,你姓羅?”
羅英點點頭。
“你是桃花島羅家後人?”
羅英又點點頭。
“好!你死定了!”刀疤老人從鼻孔中哼出這句話,腳下一錯,竟如鬼魅一般直向羅英欺身而上!
那刀疤老人腳下一錯,竟如鬼魅一般,直欺到羅英身前,羅英不知他意欲何為,心頭一驚,鬆手棄了香燭包,短劍迎胸半圈,連退了兩三步。
刀疤老人“嘿”地一哼,道:“小娃兒,你要是想妄圖反抗,那就是自速其死,依老夫看,倒不如束手受擒,老夫念在你是小輩,也許賞你一個痛快!”
羅英卻不願被他聲威所懾,一面擎劍護身,一面大聲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你們為什麼如此欺人?”
刀疤老人獰笑道:“只怨你投錯了胎,誰叫你是羅家後人?”
羅英抗聲道:“羅家後人,便該死麼?”
刀疤老人笑著點頭道:“正是。”
羅英不覺大怒,緊一緊手中短劍,大喝道:“好!你們也報個名來。”
那刀疤老人一揚手中玉環,道:“傻孩子,你連‘雷家三環’的標誌也認不出來麼?”
“雷家三環!”
羅英駭然一震,不由自主,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他記得從襁褓開始,到他理解人事,奶奶就曾不斷地對他訴說當年武林中出類拔萃人物,有四句詩句:一劍鎮河朔,雙鈴護桃花,三環連秦楚,四醜霸天涯,詩中所說十人,都是在他祖父羅羽未成名以前,便已經叱吒江湖,為天下人所敬畏。
期間歲月悠悠,老的衰邁退隱,年青的嶄露頭角,一劍飄隱無蹤,雙鈴喪命西域,四醜中折損一個林一波,其餘三醜,投效了“祁連洞府”,只有雷家三環,多年不見出世,既不知隱居何處?也不知是否健在?
現在,謎底揭開了,雷家三環不但個個健在,而且突然出現泰山觀日峰頂,這真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
三環昔年為爭“通天寶篆”,曾敗在羅羽手中,其後雷孟森又被飛雲莊主劍削四指,愧而退出泰山第三次武會。四十年來,訊息俱無,他們怎會突然出現觀日峰?為了守候什麼人?
這些,都是令人費解的事。
但,眼前情勢,卻不容羅英多作思考,面對這四十年前享譽一時的三大高手,拼吧?萬無勝理,逃吧?唯一的一條小徑,早被三環阻斷,何況,他也不能夠弱了桃花島羅家的名頭。
情急之下,他腦中念頭疾轉,猛可間靈光一閃,忖道:明塵大師密柬中指定要我今夜登臨峰頂,並且說“或有所見”,
自然不是指的雷家三環。
那麼,所謂“或有所見”,大約總是與自己有關的人,雷家三環不過恰巧這時候趕到,說不定,他們要找的,正是自己要“見”的!
這念頭在他腦中一閃,登時決定了一個原則暫時拖一拖時間,以靜待變。
拿定主意,當下極力鎮靜,莞爾一笑,說道:“原來是威鎮秦楚的奪命三環雷老前輩,羅英年輕識淺,失禮之處,三位老前輩多多見諒。”
雷孟森“哼”道:“你既知老夫三人之名,更該束手受縛。”
羅英點點頭道:“受縛不受縛,想來已經由不得晚輩作主了,但是,三位老前輩乃是武林一代宗師,據說已有三四十年不聞世事,現在突然聯袂來到觀日峰,想必有甚要事?”
雷孟森嘿嘿冷笑道:“倒不愧秉性聰明,咱兄弟隱居三數十年,此番復出江湖,自然不是閒逛來的。”
羅英立刻接口問道:“敢問三位老前輩,為了什麼?”
雷孟森臉沉,冷冷道:“是你裝痴?還是裝傻?”
羅英道:“這是怎麼說?三位來意,晚輩何能預測?”
雷孟森舉起右手,將那斷去四個指頭的手掌,直送到羅英面前,鬚髮怒張,目眥欲裂,厲聲大笑道:“小子,你看看清楚,四十年前受辱斷指的仇恨,姓雷的會善罷甘休嗎?”
羅英愕道:“據晚輩所知,當年老前輩斷指之事,似乎與桃花島並無關係……”
雷孟森粗聲大喝道:“住口1姓雷的眶眥必報,冤有頭,債有主,若與你們羅家無關,怎會找上觀日峰來,你想推脫關連,那是做夢!”
羅英挺挺胸,昂首道:“事實上三位老前輩當年為爭通天寶篆,在羅陽嶺外,敗於飛雲莊主之手,這樁怨仇,怎能記在羅家頭上?”
雷孟森哈哈大笑道:“說的是,但老夫要問你,飛雲莊主陶天林,與你祖父羅羽,是何關係?”
羅英一怔,道:“他是家祖父的外公!”
雷孟森笑容一斂,殺機畢露,道:“正是,咱們冤怨相報,算準今日鬼節,你祖父羅羽,和陶天林那老匹夫,總會偷偷來到觀日峰,祭奠亡母亡女,特地兼程趕來,四十年前一劍之仇,諒他們難逃公道。”
羅英“啊”了一聲,至此才知三環來意,暗想:雷家三環桀敖不馴,忍辱四十年,今天夜裡,少不得一場血戰。
他心中一時間既驚又喜,自從出世,他連自己父母都沒有見過,更別說祖父和外祖公,孺子親情,思慕已久,想不到今夜竟將在泰山之頂相見。
但,他又擔心,如果等一會祖父他們果真來了,會不會被三環圍攻,生出慘變?思慮至此,又有些恐懼起來。
羅英心念奔馳,怔怔沒有開口,龍環雷孟雲卻冷冷地發話道:“老二,時已不早,別盡說廢話。”
豹環孟彬也接口道:“二哥,捉住那小子,他在拖延時間。”
這兩人總是冷麵如冰,不大開口,縱是發話,也僅只短短一兩句,聽來越加令人有一種陰寒之感。
羅英迅速地錯步後多數尺,橫劍道:“當年恩怨,晚輩不知其詳,但三位怎知道家祖父今夜一定會到觀日峰來呢?”
雷孟森嘿嘿而笑,腳下一動,“嚓”地又欺近一步,道:“這兒埋的,是他生身父母,普渡佳節,他若不來祭奠,還成什麼人物?”
羅英又退後一步,道:“三位退隱四十年,家祖父也有四十年不問世事,要是他老人家因為路途過遙,不能親來祭奠,你們豈不要空等了麼?”
雷孟森陰笑不止,步步進逼,道:“他若不來,老夫也有兩種最好的處置方法,不怕他不乖乖送上門來。”
羅英漸漸已退到絕崖邊,但側耳傾聽,山下並無人聲,不禁惶急,咬咬牙,緊緊劍,嗓音突然提高了一倍,道:“你想怎麼樣?”
雷孟森腳下不停,嚏地又跨近一大步,冷笑道:“很簡單,第一方法,將你擒住,留字碑上,責令他親來領贖。”
羅英心頭一震,罵道:“好卑鄙的想法!”
雷孟森聳聳肩,笑道:“第二方法,開棺破墳,掠散屍骨,不怕他再抱縮不肯露面……”
羅英聽了,勃然大怒,脫口叱道:“虧你們雷家三環,號稱武林-代宗匠,竟會想出如此狠毒可恥的手段!”
雷孟森仰天大笑道:“常言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小子,你話已說夠,時間已拖延了不少,空山沉寂,無人應援,老夫勸你死心塌地,束手受擒了吧!”
話聲一落,環交右肩,左手疾探,五指箕張,餓虎撲羊般抓向羅英肩頭。
三環武功,專走詭異路子,出招迅若奔雷,羅英又背崖而立,無處可退,滿以為一出手,還不是手到擒來。
哪知羅英自從從黃河舟中巧得奇遇,昏睡三日,“血氣氣功”已充沛體內,此時臨危拼命,一聲大喝,短劍翻起,竟然不避不讓,反向雷孟森截去。
兩人手法都快,銀虹乍閃,雷孟森輕“噫”一聲,左掌立縮,身形微挫,湛湛在劍氣環砸之中,抽身退後兩步,脫出劍圈之外。
龍環和豹環神色同時一震,雷孟彬立即揚聲叱道:“小輩已得桃花島真傳,二哥不必拘泥,只管動用兵刃。”
雷孟森點點頭,一圈左臂,從肩頭上撤下了虎頭環,獰笑道:“要是連一個後輩小子也收拾不下,這四十年苦修,豈不白費,小輩接老夫一招試試。”手中環一振,銳嘯之聲隨起,二次又撲向羅英。
羅英心知絕難善罷,一挫鋼牙,沉樁舉劍,奮起平生之力,左掌右劍一齊攻出。
環劍相觸,“哨”地一聲震耳大鳴,火星四射,雷孟森前撲之勢-滯,羅英卻覺整條右臂又酸又麻,胸口一陣氣悶,腳下虛浮,踉蹌向後撞退……
在他身後便是萬丈懸崖,等他驚覺身後並無退路時,身子已倒撞跌出崖外!
哪知就在他翻出絕崖的剎那,忽然一隻手臂疾探過來,一把拉住他腰間絲滌,下墜之勢一緩,已被一條堅強有力的手臂抱住,輕輕落腳在懸崖外一個隱蔽難見的淺淺洞穴中。
羅英駭然張顧,見那洞穴距離崖頂不過數尺,洞外野劃蔓生,從崖頂絕難發現,洞穴深僅尺許,堪堪能擠下兩個人。
再看那危機之際,出手拉住自己的,是個三十多歲的陌生中年人,一身灰衣,面上蠟黃,擁塞洞中,顯然身體十分魁梧。
他又是驚駭,又是感激,正要開口致謝,那灰衣人卻迅捷地掩住他的嘴,又用手向崖頂上指了指,示意他不可出聲。
這時候,崖上響起雷家三環的語聲,只聽雷孟森縱聲笑道:“便宜了那小輩,絕崖下墜,粉身碎骨,倒給他一個痛快。”
雷孟彬的聲音接著道:“沒有擒住他,用作人質,總是遺憾!”
雷孟森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小輩功力不弱,若非背向懸崖,措不及防。五十招內,不一定能擒得住他,想不到羅家一個後生,竟有如此功力。”
雷孟彬哼道:“饒他羅家名聲再大,還能強得過咱們兄弟去?”
雷孟森道:“不是這麼說,咱們隱居苦修數十年,這次重出江湖,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歲月不饒人,三弟,你不見咱們頭上,全都白了,一旦失手,已經沒有第二個四十年了。”
雷孟彬沉默了一下,道:“這次再不能報復前仇,中土就是你我埋骨之處!”
雷孟森道:“正是此意,所以,依我之見,不如索性破墳開棺,留字碑上,邀約陶天林那老匹夫決一死戰,實不必四處尋覓,曠延時日。”
雷孟彬也道:“奇怪,那老匹夫今夜竟沒有來?”
雷孟森道:“也許羅英小輩說的不錯,如果中途過遙,老匹夫只怕就不會來了。”
雷孟彬問道:“大哥,你看如何?”
雷孟雲冷酷的聲音斬釘斷鐵道:“開棺!”
雷孟森的聲音又道:“是兩墳都開?或是隻開一墳?”
雷孟雲嘿地一笑,道:“自然是兩墳都毀了它,還留什麼情分……”
羅英聽到這裡,血脈憤張,掙扎著忙要站起,重新爬上崖頂去,那灰衣人輕輕將他按住,悄聲在他耳邊說道:“放心!
他們動不了墳上一草一泥的……”
話聲未落,驀聽峰下一聲長嘯,高吭入雲。
崖頂雷孟彬突然沉聲道:“老匹夫果然來了!”
雷孟森任聲道:“咱們先佔靠山位置,留下懸崖一邊給他,動手時一齊搶攻……”隨著低語,響起一陣沙沙腳步聲,雷家三環,已經嚴陣以待。
羅英心中竟比三環緊張,聽那嘯聲破空激昂,蒼勁豪邁,漸漸由峰下向上飛昇,但是,他去無法知道來的究竟是祖父?或是飛雲莊主?
不論是誰,他都渴望能見一見他慈祥的容貌,因為,他們都是從未見過面的尊長,是他嚮往了十餘年的親人!
灰衣人附在羅英耳邊輕聲問:“你想看-看來的是誰嗎?”
羅英連忙點頭。
灰衣人臉上浮現一抹親切的笑容,拍拍他肩頭,啞聲道:“只能看,不能出聲,跟我來。”
他把一隻手扶掖在羅英脅下,另一隻探出洞頂,抓住崖邊一根山藤,輕輕一送,悄聲道:
“抓緊它,不要動。”
羅英插回短劍,雙手抓住山藤,身子被那灰衣人向上一託,雙腳懸空,一雙眼,恰巧可以從一堆雜草空隙中探望出去。
他閉住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凝神向崖上望去,只見雷家三環正並肩貼壁而立,全神注視著登山小徑,三支閃耀著碧綠光芒的玉環,已緊捏端舉平胸。
這時候,月正當空,正是午夜子刻時光。
峰側嘯聲瞬息逼近,驀地長嘯一斂,小徑路口,已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
羅英一眼瞥見那人,不期然渾身一震,險些失聲叫了出來,原來那人滿頭白髮,左肘齊腕而斷,右手提著一個小小的香燭包裹,竟是在孫家口和他同舟的老人。
老人在路口微-停步,湛湛目光,已掃過觀日峰頂。當他發現山壁下並肩而待的雷家三環,神情似乎一動,隨即含笑舉步跨向空地上兩座墳墓,將手中包裹解開,從裡面取出紙箔香燭,一一點燃,插在靠右邊的墳頭前,竟沒有再望雷家兄弟第二次。
雷家三環互望一眼,面上都顯出詫異忿懣之色。
老人似乎全未注意三環的虎視眈眈,一面焚燒紙箔,一面漫聲喃喃道:“孩子!可憐的孩子,你知道爹爹今夜來看望你了嗎?唉!四十年,爹爹整整想念了你四十年,孩子,你知道不知道……”說著,淚水籟籟而下。
雷家三環同時一振手中玉環,各自向前逼近一步,但眼見那老人低語如常,毫無所動,不期然又停住身影,顯見內心對這斷腕老人,頗有些畏怯之意。
雷孟森低頭看看自己削去四指的右手,驀地眼中怒火復熾,沉聲喝道:“陶天林,你還認得咱們兄弟嗎?”
斷腕老人毫無反應,懸崖後的羅英卻陡然一驚,心下駭訝莫名,忖道:“呀!原來他就是……”
就是什麼?他一時竟說不上來,四十年前,飛雲莊主陶天林威鎮武林,統御天下,那時候,甚至他的祖父也沒有出世。
再說,陶天林既是他祖父羅羽的外公,又是殺害他曾祖父羅偉的兇手,泰山一連三次武會,莫不皆由陶天林而起,計算年齡,決已在百歲以外。這層關係,真叫羅英無法細算,但卻萬萬想不到他仍然健在,而且,在黃河渡舟中,顯露了他一身超人功力。
羅英一陣衝動,真恨不得立刻翻上懸崖,抱著他傾吐衷心崇敬銘感之情,但他心念方動,忽覺身邊有人輕輕拉了他一下。
側目看時,原來那灰衣人也握住一條山藤,懸在崖邊,偷偷向上窺墮,這時見羅英情緒激動,以致山藤微微顫抖,忙示意他萬勿弄出聲響,被崖上之人發覺。
那飛雲莊主和雷家三環都是武林中頂尖高手,些微響動,必難逍過他們耳目,羅英悚然暗生警惕,緩緩吸入一口真氣,盡力使自己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
雷孟森出聲呼喝,見陶天林仍然衝耳不聞,不理不睬,心頭更怒,手中虎頭環正待掄起出手,豹環雷孟彬突然低聲叫道:“二哥,慢一些,有人來了!”
雷孟森聞聲一頓,側耳傾聽片刻,嘿地冷笑道:“敢情堂堂飛雲莊主,今夜竟約了幫手而來的?”
陶夫林仍然不理,自顧將紙箔銀錠焚化殆盡,凝目注視墳土,好半晌,才黝然一聲長嘆,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雷家三環霍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六道精光閃射的眸子,瞬也不瞬盯在陶天林臉上,那神情,彷彿怕他遽爾發難,顯得頗為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