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成真力,竟使一身橫練功夫的伍大牛,留下五個焦黑的指印?這是怎麼一回事?
羅英自己也感到駭然,忙歉意地問:“伍大哥,不要緊嗎?小弟只想跟你玩玩,不料地失手了。”
伍大牛一面揉著手腕,一面苦笑道:“俺的好兄弟,虧你只是跟俺玩玩,要是頂真,俺這隻手,就算廢了。”
羅英道:“你方才覺得我握住你的時候,有什麼痛楚?”
伍大牛道:“旁的苦處倒沒有,只覺你那指頭,像燒紅了的鐵條,烙得俺火辣辣的痛!”
羅英惶然舉起自己的雙手,反覆細看,並無異樣,試一運力至雙掌上,猛見掌心泛起一層淡紅之色,心頭一震,恍然明白過來。
“啊!血氣氣功,這是怎麼一回事。”
血氣氣功,雖然是桃花島獨門秘學,但他離開桃花島時,不過十五歲。竺君儀僅傳過他一些入門基本功夫,以後浪跡天涯,自知從來沒有苦練過,論火候,連一分也沒有,然而,一度昏迷,醒來之後,竟突然功力自增到七八成火候,這不是天下最荒誕的怪事麼?
於是,他慢慢回憶起船上昏迷的剎那,那一隻手掌,那一股暖流,那一種舒暢的快感……
啊!他突然明白過來了。
一時間,又驚,又喜,又有些不敢相信,雙手輕捧著伍大牛的手腕,歉疚萬分地,為他輕輕揉摸,急急問道:“伍大哥,咱們不是在船上被那斷腕老人點倒了麼?以後怎麼樣呢?
快告訴我,誰把咱們送到這兒來?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伍大牛道:“俺也不知道怎會到這兒?那一夜,俺被那老頭兒袖風震倒,俺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一覺醒過來,竟糊塗睡在床上,以後,就進來一個丫頭,服侍俺洗澡、換衣、吃飯,後來,又來了一個老婆子,一進門,就望著俺笑,問俺可是姓伍?俺說是的,老婆子就說,他跟俺爺爺是朋友,叫俺放心住著,說你還沒有醒,須等三天,才能醒過來。俺見這兒頂不錯,你又住在隔壁,俺就放心住下來了。”
羅英忙問:“你沒有問過,那老太婆姓什麼?”
伍大牛翻翻眼道:“俺倒忘了。”
羅英頓足埋怨道:“唉!真糊塗,你怎麼連人家姓氏都不知道,就住了下來。”
正說著,忽然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孩子!要問老身是誰嗎?”
“羅英霍地旋身,只見身後門前,那紅衣少女扶著一個年約五旬的紅衣婦人,望著自己微微而笑。
他-見那紅衣老婦,恍然大悟,連忙屈膝跪倒,道:“晚輩羅英拜見易老前輩。”
’紅衣老婦含笑親手扶起,愛憐萬分地捧著他的面龐,端詳半晌,嘆道:“果然是個好孩子,記得曾在鄂中一家小客棧中見過一面,轉瞬又一年了。”
伍大牛瞪著一雙牛眼,瞅瞅老婦,又瞅瞅羅英,忽而傻笑道:“好呀!原來你們早就認識,倒裝著不知,逼著俺問個沒完咧!”
羅英笑道:“大哥快來見過,這位就是江姑娘的祖母,紫薇女俠易老前輩。”
易萍笑著攔住,道:“大牛雖然傻愣愣的,倒不失忠厚,令人喜愛,你爺爺近來可好?”
伍大牛道:“好!他老人家能吃能睡,總不生病,只怕還耍賴著再活七八十年也難說。”
一句話,把易萍和那紅衣少女都逗得笑了起來,易萍一手拉著伍大牛,一手拉著羅英,在椅上坐下,感慨地道:“歲月不饒人,眼看著兒孫輩都長大了,叫人怎的不老?”
轉頭望望羅英,又道:“前些時,為了瑤丫頭父母之事,老身也被饞言所惑,竟誤會到桃花島門下,及今想來,猶有餘悸,你奶奶近日可好麼?”
羅英立起身來,躬身道:“晚輩此來,正是要向前輩陳述當年那段……”
紫薇女俠搖手道:“從前的事,不必再提,老身一時被饞言所蔽,現在一切都明白了。
你們和瑤丫頭東來濟南,途中變故,我也略知梗概,瑤丫頭雖然暫時失陷在天山門手中,據送你們來濟南的那位前輩留書,那瞎眼婆子,對她倒並無惡意!”
羅英驚問道:“原來晚輩竟是那斷腕老前輩送到濟南來的,不知易老前輩認不認識他?”
紫薇女俠笑道:“老身並未見到他,只見到他一封信,大約訴說你們的姓名、來歷和此行目的。”
羅英廢然道:“晚輩等真是有眼無珠,當時竟沒有認出他老人家是誰?據那位老前輩說,四十年未履江湖,同時,他左手是齊腕折斷的,易老前輩可記得四十年前,武林中有這樣一位老前輩麼?”
紫薇女俠凝思片刻,終於搖搖頭,笑道:“一時倒記不起這麼一個人來,好在他對你們並無惡意。並且,曾在舟中以精厚的內力,為你洗骨伐髓,使你增加了半甲子內力,由此可見,必是與你們羅家有些關係的人。”
羅英愧然道:“晚輩正因受他老人家重恩,竟連名諱稱號也不知道,似此何能心安?”
紫薇女俠道:“那也不要緊,將來你見到你秦爺爺時,再問問他,也許他會想起來。”
說著,回頭吩咐那紅衣少女道:“去把羅少俠和伍公子的東西拿來。”
那少女躬身而退,不多久,捧著羅英和伍大牛隨身包裹進來,羅英的短劍,伍大牛的祖傳旱菸袋,赫然也在包裹中。
紫薇女俠逕從少女手中,接過包裹,首先抽出那柄短劍,把玩良久,感慨地道:“當年明塵大師未入佛門,便仗著這柄利劍,闖江湖,蕩邪惡,助你祖父成就不世偉業。泰山三次武會,你祖父更因有這柄短劍,才能力敗飛雲神君,挽救中原各派於水火之中,現在,大師將它贈給你,正是要你光耀羅氏一門,為武林伸正義,放異彩,孩子,你千萬別辜負他一番苦心。”
羅英驚然受教,忽然想起一件久藏心底的疑問。因而趁機問道:“老前輩,當年家祖父行道江湖的時候,曾與老前輩素
稱莫逆,有很多事,老前輩一定比旁人更清楚,是麼?”
紫薇女俠微感詫訝,道:“你是指什麼事?”
蘿英道:“譬如說,秦爺爺和我爺爺之間的情感……”
紫薇女俠恍然笑道:“令祖羅羽大俠,和明塵大師乃是患難異姓兄弟,當年並肩行道,情逾骨肉,這件事,天下誰人不知,何況老身!”
但她忽然心中一動,又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羅英斯斯艾艾,似乎有話不敢出口,其實,他心中正想著瞎子許成曾經對他說過的幾句話傻孩子,他與你們羅家,面如知己,心懷隱恨……要不然,他好端端地,為什麼卻去少林寺做了和尚……
這些話,當時出自許成之口,聽進他的耳中,曾使他信以為真,幾乎要跟明塵大師翻臉,直到後來許成身份暴露,他才從心底剔去了這段陰影。
但是,這一次在祁連山中,竺君儀幾次對他欲言又止,好像要告訴他一樁從未被他知道的秘密,每一次,都被明塵大師從旁阻止,當時他口雖不言,心裡卻又開始滋長著無限疑雲。
他不敢懷疑明塵大師果真會如許成所說,跟他奶奶曾有隱情,但是,最少他懷疑明塵大師阻止奶奶對他說實話,這是個令人不解的謎。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是什麼事情對自己隱瞞了呢?
現在面對紫薇女俠,一股探尋答案的蓬勃興趣,油然而生,所以,他忍不住要問一問。
紫薇女俠目注他吞吞吐吐之狀,也不覺疑心頓起,又道:“孩子,你有什麼疑難不決之事,只管說出來,老身別無所持,吞在痴長數十年,只要老身知道的,我都願意詳細地告訴你。”
羅家眼含淚光,先行起身致謝,才道:“有一件事,晚輩百思不得其解,老前輩既與羅家多年深交,不知願不願意替晚輩解答?”
紫薇女俠見他如此慎重和激動,心中大奇,忙道:“什麼事?你快說。”
羅英一字一頓,緩緩說道:“老前輩可知道秦爺爺為什麼會去少林出家,當了和尚?”
紫薇女俠渾身一震,吃驚道:“你怎會忽然想到這個怪問題?”
羅英垂首道:“老前輩請勿追問原因……”
紫薇女俠迷惘地凝視著他,好一會,才平靜了內心的情緒,緩緩道:“關於明塵大師皈依佛門,其原因,可分為三點。”
她又偷偷瞄了羅英一眼,見他正全神期待著,顯得十分迫切,不覺大感迷惑。頓了頓,才繼續說道:“第一:當年他與你祖父海行遇難,流落荒島,巧得奇遇,獲得一本少林派散失多年的至寶達摩洗髓經補述,傳他秘笈的人,正是少林逃禪高僧雲虛大師後人。因此算起來,他也可以說是少林門下。”
羅英立刻接口道:“那麼,第二個原因呢?”
紫薇女俠輕嘆一聲,幽幽道:“第二:他因在泰山之上,眼見你祖父傷母之痛,心灰意冷,才默默出了家。”
羅英長長吐了一口氣,急急又問道:“第三點呢?”
紫薇女俠含笑道:“第三:他也是為情所苦,自覺辜負了一個衷心讚佩的女孩子,失意之餘,便毅然落髮了。”
為情所苦?失意之餘,才落髮出家?
這兩句話,恍如晴天霹靂,羅英一聽之下,一股寒意,起自心底。
紫薇女俠偷眼看見,心中大大地不解,柔聲順道:“孩子,一個年輕輕的男子,愛一個可敬可佩的女人,這也是十分平常的事,你怎會覺得這般詫異?”
羅英滿臉脹得通紅,霍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向她深深一揖,顫抖地說道:“老前輩,可否容晚輩放肆請問一句話?”
紫薇女俠訝然道:“自然可以,你儘管問就是。”
羅英用力搓著雙手,臉上一片鐵青,過了半晌,才含淚問道:“請問老前輩,那……那位可敬可愛的女人……是……是不是……我的奶奶……”
‘紫薇女俠毫未遲疑,爽然道:“正是,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羅英腦中轟然雷鳴,兩眼一陣金星亂閃,險些當場昏了過去,以手握拳,頻頻擊著掌心,口裡喃喃說道:“果然是這麼一回事,果然是這麼一回事,難怪他不許奶奶告訴我……”
紫薇女俠驚道:“孩子,你說些什麼?誰不許你奶奶告訴你?告訴你什麼?”
她尚未想到,因為她一句話,已撕碎了羅英整個心靈,此時,他誤會已成,滿心都是羞辱和悲憤,既未冷靜地想想明塵大師的情操,也未想到如果事情真如許成所說的那麼卑鄙下流,紫薇女俠又怎會毫不遲疑地說出來?所謂一念之差,終生遺恨,這時的羅英,氣憤、羞慚、悲哀、痛恨,只盼能尋個人跡不到的地方,好讓自己放聲大哭一場。
伍大牛是個愣人,一見羅英氣得臉青面黑,登時大怒,破口罵道:“老婆子,爛嚼什麼舌根?羅家兄弟要是被人氣得有個三長兩短,俺大牛準跟你沒完!”
一面說著,一面上前拉住羅英的手,關切地道:“好兄弟,什麼事氣成這樣?那老婆子八成瘋了,你別聽她胡說,只當她放屁吧……”
不料話猶未畢,羅英突然振臂一揮,掙脫他的握持,出手如風,便欲奪取紫薇女俠手中那柄短劍。
多虧紫薇女俠閱歷極豐,見他神色不對,暗中已有防備,左手一沉轉腕疾翻,短劍如飛藏在身後,同時右後一圈一收,反扣住他的腕脈要穴,沉聲叱道:“你要幹什麼?”
羅英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淚水奪眶直落,頓足大叫道:“把劍給我,把劍給我!”
紫薇女俠五指用力扣住他的脈門,揚手將短劍擲給了紅衣女婢,左掌倏起倏落,連拍了他“靈臺”穴三掌,厲叱道:“清醒一下,你這胡鬧的東西!”
伍大牛勃然大怒,戟指著紫薇女俠罵道:“直娘賊,你倒辣手,氣瘋了他,還要揍人?”
掄臂搗拳,便向她撲了上來。
這大牛人愣性憨,不辨好歹,鐵拳猛搗,幫著羅英便要合毆紫薇女俠,紫薇女俠苦於無法剖解,吸了一口氣,帶著羅英躍起閃避,伍大牛一拳打在紅木椅上,“蓬”然一聲,早將一張椅子打得粉碎。
那紅衣女婢見他動手逞兇,嬌叱一聲,嗆地撤出劍來。
紫薇女俠沉聲喝道:“蘭英,不許動手,擋住他就行了。”
回頭扶住羅英,將他攙到床前坐下,鬆開穴道,羅英廢然滾倒床上,不覺放聲大哭起來。
伍大牛暴跳如雷,奮力要衝過來,幾次都被紅衣少女揮劍逼退,及至聽見羅英哭聲,又見紫薇女俠並未再扣拿他的穴道,這才詫異地停了手。
紫薇女俠呆立在床前,長長鬆了一口氣,道:“孩子!盡情哭吧!把腦中積壓的委屈,痛痛快快哭出來!”
羅英滿腹幽怨,盡化悲聲,這一哭,直哭了頓飯之久,才漸漸停止。
紫薇女俠移身坐在床沿,親切地撫摸著他的亂髮,柔聲問:“現在好些了嗎?孩子,你怎的不容老身把話說完,就氣成這般模樣?”
羅英拭淚道:“老前輩,請你不要說了,我恥於再聽這件可鄙的事,從今天起,羅家已沒有我這個人”
紫薇女俠駭然大驚,叱責道:“你怎會說出這種忤逆不孝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