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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司馬青是步行而來的,上官紅卻騎了馬,他們在天齊廟閒逛了一陣,然後兩人一騎,緩緩地回到了長辛店的客棧中,這所由聞人傑開設的酒樓因為有了司馬青與上官紅的落腳,變成了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原來常來光顧的一些江湖人居然不來了,他們大概是怕麻煩而引起了天風堡的誤會。

    但是也有一些江湖人卻老遠地趕了來,有的只是慕名來訪,有的是為了瞻仰一下這一對人間英雄天驕的風采,但也有人慷慨激昂,表示對他們絕對的支持。

    因此高升樓的生意突然鼎盛了起來,一開門就有客人登門,到了深夜,座客不散,幾間客房住得滿滿的。

    這些客人很明顯都是武林中人,但是一個個卻又藉藉無名,更妙的是他們各不相識,卻又是懷着同一目的前來,人前不露一點形色,然後每個人悄悄地找到了店夥,遞上一張名帖,請求一會司馬青與上官紅。

    整整兩天,司馬青與上官紅幾乎足不出户,就在他們住的單跨院裏,會晤那些川流不息的客人。

    來人都是透過聞人傑引見的,但是上官紅卻一個都不認識,司馬青認識的倒有一大半。

    他們都是司馬青在江南行俠時結交的朋友,司馬青在南宮上官嵩的葬禮上鬧了那一手後,他們風塵僕僕,不遠千里,跟到長辛店來為司馬青助陣來了,他們有的是沒沒無聞的江湖客,有的雖然出身名門,卻是從不在江湖走動的世家子弟,有人住了廂房、套房,有人則擠大統鋪,有人在酒樓中叫酒菜吃喝,有人買幾個窩窩頭夾着鹹菜,蹲在炕上果腹,有人見面略道契闊,有人卻只打個照面,拱拱手,説一聲:“司馬兄,我來了。”

    司馬青也不跟他們客氣,只是點點頭笑一笑,或者説一聲:“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多玩兒兩天再走。”

    有時則打趣地道:“你怎麼捨得丟下那個小腳婆娘的。”

    還有一些人更妙,既不投店,也不找房子,只蜷在街尾的破廟裏,衣着也很襤褸。

    聞人傑瞧着很納悶,忍不住問道:“司馬大俠,這些朋友是來幫忙的?”

    司馬青道:“是的,他們知道天風堡的勢力很大,怕我吃虧,所以千里迢迢,趕來看有沒有能盡力的地方。”

    “他們都是您司馬大俠的朋友?”

    “是的,有些萍水相逢而成的莫逆之交,有些是欠我的情,有些是來要債的。”

    “來要債,您欠他們什麼債?”

    “人情債,他們幫過我的忙,我還沒有報答,他們怕我死了,早先放在我身上的債沒着落,所以來保護他們的投資,好有一天本利無缺地收回去………”

    “司馬大俠,您真會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這些朋友都是性情中人,我向他們求助,不是為了我自己,他們要我出力,也沒講什麼請求的話,大家以真誠相交,如此而已。”

    “這些朋友的功夫都很了不起嗎?”

    “我不知道,因為有些我自己沒見過,他們是受人相托,前來幫我忙的,我也不能問。”

    聞人傑道:“司馬大俠,您真是奇人,交的朋友也怪,居然連底細也不知道,那又如何幫您的忙呢?”

    “談得投機就是朋友,又何必要知道人家底細呢,能夠幫什麼忙,他們自己有數,辦得了的,他們不會誤事,辦不了的,他們也不會逞能,也許其中有一兩個只會找幾塊板子,釘一付薄皮棺材,來給我收屍的。”

    “司馬大俠,您不是開玩笑吧。”

    司馬青正色道:“怎麼會是開玩笑呢,你剛才送走的李二鋸就是個木匠,他來到之後就説我是來為你收屍的,最好用不着。”

    上官紅也道:“不錯,他的確是這麼説的,我也正感到奇怪,難道他千里迢迢,只為了這件事而來?”

    司馬青笑道:“他這麼説,我就這麼相信,也許他能給我的幫助不止這個,但他自己不説,我就不問,而且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足令我心感了,至少他讓我安心,死了不致暴屍荒郊,無人收埋,天下能交到這樣的朋友又能幾人。”

    聞人傑道:“有幾位住在破廟裏?”

    “他們只能住破廟,因為他們沒錢。”

    “這是什麼話?既是您的朋友,兄弟無論如何也得負責招待他們的食宿,回頭兄弟就………”

    司馬青連忙搖手道:“聞人兄,千萬別這麼做,司馬青豈是虧待朋友的人,可是有些人的脾氣很孤介,他們身無分文,可以交一個富甲天下的富翁交朋友,卻絕不肯沾一分光,朋友就是朋友,豈有貧富之分。”

    “可是朋友應該苦樂相與,有無相通。”

    司馬青一笑道:“他們趕來了,不就是與我共患難嗎?他們有破廟住,有冷麪饅頭吃,並不缺乏什麼,等他們真的有需要時,他們會開口,而且也不會假客氣,我有十兩銀子,他們絕不會只問我要九兩九錢,而且他們開了口,我如只掏出九兩九,就必須把留下一錢銀子作一個絕對使人信得過的理由,否則………”

    上官紅忙道:“否則會怎麼樣?”

    “否則他們就會把九兩九錢銀子全部還給我。”

    “以後你也失去了這個朋友。”

    “不,他們還是會把我當朋友,我有急難,他們仍然會竭盡全力幫助我,只是他們再也不會要我幫忙,當然也不會這樣千里迢迢趕來替我收屍了,他們不輕易交友,交上了也不會輕易捨棄,只是他們只有一條命,這條命要留一個可共生死的朋友,如此而已。”

    聞人傑肅然道:“兄弟懂了,司馬兄譽滿江湖,並不是僅僅仗着武功與慷慨好義,而是以一腔真誠熱情,所以才能交到這些江湖奇人,舍死相助。”

    司馬青一笑道:“真誠熱情是必須的,只是我跟他們交朋友,並沒有認為他們是江湖奇人,我根本也不知道他們奇在何處,我交的朋友很多,來的就是這些個,也許他們中間有一二奇人,也許一個都沒有,也許有的奇人沒有來,也許來的都不是奇人,但是這些有什麼關係呢?”

    聞人傑若有所悟,一躬道:“司馬兄,兄弟懂了,兄弟自承做不到,但是對司馬兄只有萬分的欽佩。”

    他告辭退出,上官紅靠在他的身上,柔情無限地道:“青哥,我真高興,也很幸運能嫁了你這樣一個丈夫。”

    “紅紅,你會失望的,我是個很平凡的人。”

    “不,你不是,不,你是的,雖然別人把你看得很不平凡,但是你始終卻以一個平凡的人自居,所以你交的朋友都是平凡的人,但是那些平凡的人中間,卻有不少不平凡的人,不,我又錯了,你自視為平凡的人,任何人在你面前都是平凡的人,你的眼中沒有一個不平凡的人。”

    她一連數變,但是總算已經能夠進入司馬青的世界裏,司馬青笑了起來,興奮地握着她的手:“紅紅,你不但美麗,而且還絕頂聰明,現在,我總算放心了,你能瞭解到我,也就可以跟我一起生活了。”

    “我真高興你能説這句話,這也是我所聽到最感安慰的一句話,青哥,從現在起,我會忘記我叫上官紅,忘記我曾是武林盟主的女兒,而是司馬青的妻子,一個平凡的江湖人的妻子。”

    司馬青笑了道:“那又矯情了,你本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應該有你的一份驕氣,一份傲性,不要勉強自己做另外一個人。”

    “是的,在那些崇尚權勢名利的人面前,我是上官紅,是武林盟主上官嵩的女兒,但是我同樣也是司馬青的妻子,在你的朋友面前,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司馬青笑道:“人貴自然,不必做作,我的那些朋友仍然把我當司馬青,在他們面前,我也是司馬青,並沒有故意去討好他們,只是我沒有一個當過武林盟主的老子,沒什麼架子。”

    上官紅笑了:“不過你有了一個曾經是武林盟主的岳父,有時也可以搭搭架子,不要太丟了老泰山的臉。”

    兩個人相互大笑,司馬青抱住了她,上官紅有點不安地推開他,嬌羞地道:“青哥,門開着,闖來個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

    司馬青卻笑道:“那也沒什麼,我們是夫婦,誰還能説我們小兩口子親熱不對,再説,你放心,有我這些朋友,這個地方就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阿彌陀佛,蒼蠅飛不進來,和尚卻進來了。”

    聲若洪鐘,震得二人耳殼直響,上官紅倉惶躍開,伸手拔劍,但司馬青卻很穩,徐徐轉身,看見一個黑-和尚,手託鐵缽,挺着一個大肚子,濃眉粗眼,慢慢地向前踱來,司馬青淡然道:“大和尚有何見教?”

    僧人哈哈大笑道:“和尚聽説此地住了一對絕代天驕,特來拜候。”

    司馬青一笑道:“此乃我夫婦二人的私室,出家人不該前來。”

    僧人大笑道:“和尚也是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和尚曾經發誓,要見到一個絕世美人才肯還俗,怎奈尋訪多年,始終未曾見到一個人間絕色,久聞上官女俠乃武林第一美人,故而特來要求佈施,一結善緣。”

    司馬青笑道:“這就是拙荊上官紅,和尚見到了,覺得如何?”

    僧人笑道:“果然人間絕色,和尚雖覺仍有美中不足,但是人間再無美女,也可差強人意了,但不知施主可肯慈悲一二,助小僧還俗?”

    司馬青道:“和尚,你當真看準了,拙荊可以幫助你還俗?”

    “是的,和尚雖然覺得略有瑕疵,比如説下巴稍尖了一點,眼睛太兇而帶煞氣,但是和尚還俗心切,只好將就了。”

    司馬青笑道:“好,紅紅,這個和尚人雖無禮,但是眼光還不錯,我認為你已經十全十美了,他居然還能找出你兩處缺點,咱們就佈施他一下吧,他叫鐵缽和尚,還有點名氣。”

    上官紅卻叫了起來:“什麼,鐵缽和街,江湖上聞名的兇僧!”

    鐵缽和尚大笑道:“不錯,和尚是聲名狼藉的大凶僧,今日前來,向女菩薩化一番善緣,請代和尚洗洗這雙泥腳。”

    説着就地一坐,把鐵缽往面前一放,缸裏有着半盆清水,然後把一雙泥腳往旁邊一放。

    鐵缽和尚在江湖上的名氣很大。因為他喜歡殺人,而且殺得很多,他殺人全憑高興,不論善惡,不分男女老幼,凡是他看中了,認為該殺的,他絕不放過。

    不過他的武功也很高,被他殺死的人中,有些是極具名望的武林名師,但也有不會武功的女人與小孩,因此才被人目為兇僧。

    他的兵器就是這口鐵缽,而被他殺死的人卻妙得很,不是身首異處,就是攔腰斷成兩截,要不然就把人從頭到歷,活劈成兩片,斷處如經利刃所削,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甩鐵缽造成那個結果的。

    有人親眼看過他殺人,沒有用別的兵器,鐵缽出手,從對方的身邊擦過,即已屍斷兩截。

    因此,鐵缽和尚殺人的方法,就成了江湖上的一個謎。而鐵缽和尚的人也像個謎。

    沒有人見到他,他突如其來的出現,殺過人之後,有人追蹤他,但是一眨眼,他又突如其然地消失了。

    這份形相,再加上他手中的鐵缽,應該是很好認的,但是從沒有人能摸準他的下落。

    存心找他找不到,但他要找的人也跑不掉。

    上官紅沒想到這個謎樣的人物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看他的樣子,竟是在等着自己去替他洗腳。

    照上官紅平時的脾氣,早就拔出劍來跟對方拚命了,但是這兩天跟司馬青相處,她已學得温柔多了。

    所以她看看那雙泥腳,又看看司馬青,但司馬青卻可惡地別過臉去,不給她任何一點暗示。

    上官紅只有皺皺眉頭道:“青哥,我當真要替他洗腳?”

    司馬青道:“當然不是非洗不可,不過這和尚法眼很高,肯讓人替他洗腳的並不多。”

    鐵缽和尚笑道:“豈只不多,而且少得可憐,連尊夫人算上,也不過才三個人而已。”

    上官紅不禁好奇地問道:“以前那兩個是什麼人?”

    “一個是位得道的高僧,他立志要渡化灑家,叫酒家放下屠刀不再殺人,跟灑家對談了三天的道理,叫酒家立即戒殺。”

    上官紅道:“那你一定答應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那是五年前的事,在這五年中,灑家又殺了不少的人,可知他答應了沒有。”

    上官紅不禁怔道:“他既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又立志要渡化你向善,這點事他難道不肯做嗎?”

    鐵缽和尚笑道:“他生性愛潔,嫌灑家的那缽水太髒。”

    “豈有此理。那有這種事的心。”

    鐵缽和尚一笑道:“灑家所取的水的確太髒,那是一個婦人臨盆分娩後洗濯身上血污的殘水,觸鼻一股腥臭,灑家捧了進來時,他已嘔吐了兩次,最後酒家要他洗腳,他説什麼也不肯,更説出家人最忌此類血污,他已修成正果,一着污穢,前功盡棄,不願壞了道基。”

    上官紅嘆了一聲道:“這位高僧參的是野狐禪,已經入了魔道,怎麼還能稱為得道之士呢!出家人四大皆空,百無禁忌,眼中着相,便是未悟,何況婦人生育所流之血乃自然之現象,説它髒可以,説沾上了就壞了道基,則是走火入魔了,因為這些血污乃母體孕育子女辛勞的表徵,乃極為神聖之證物,童兒無知,不知母者生育之苦,成人觀之,始知呱呱墮地時,母難之艱辛而體親恩之深,何污之有。”

    鐵缽和尚大笑道:“高論,高論!和尚説給十個人聽過,那十個人有九個認為灑家太過份而強人所難,因為那般出家人是最忌血房,有一個人則認為那老和尚心口不一,既然立志渡人,就應該不顧一切,捨己而耘人,他卻把自己的道基看得太重,可見他以前所做善事,只是為了積滿功德,而成正果,皆在修己,非為渡人濟世,不過這十個人都認為灑家殺了那老和尚不當。”

    上官紅愣然問道:“上人殺了那個和尚?”

    “不錯,難道他不該殺?”

    上官紅笑笑道:“這一點我暫時不予置論,我倒想問問第二個人是誰。”

    鐵缽和尚:“是一個名妓,灑家許她百金為酬,叫她洗腳,她嫌髒不肯,灑家增至萬金時,她終於動心而肯了,所以灑家在她洗過腳後殺了她,遺下萬金作為她的修繕廬墓之費。

    上官女俠認為這人該不該殺?”

    上官紅道:“這個妓女倒是不該殺。”

    “為什麼?灑家最痛恨心口不一的人,百金數她嫌髒,萬金之數她就不嫌了,可見她是嫌錢少而不是嫌髒。”

    上官紅笑道:“她身在青樓,原是為待價而沽,既為名妓,身價自然要高一點,上人出的價不夠高。”

    鐵缽和尚瞪起大眼道:“她陪人一夕纏頭之數,也不過是十金而已,百金怎麼還嫌少了。”

    上官紅笑笑道:“這價格是她自己訂的,她認為替上人洗這雙泥腳必須要萬金之數,正如她夜渡之資為十金,如果有人以一金求歡,她不肯答應的道理相同,代價不足,交易不足,這是很合理的事呀。”

    鐵缽和尚拍了他的光頭道:“不錯,灑家是殺得魯莽一點,不過灑家一聽她為萬金而易志,已經一肚子火,那裏還有精神去問其他了。”

    上官紅道:“上人承認殺錯了?”

    鐵缽和尚點了點頭道:“現在灑家只好承認錯了,不過灑家也沒認為錯到那裏,那個婆娘若論人品材貌,似乎並不比上官女俠差到那裏去,叫萬人迷,也確有那麼一點顛倒眾生的本事,卻有辜負了一付好容貌,唯利是圖,眼睛裏只看到黃金,全無一點骨氣,貪而無饜,如此賤婦就該殺。”

    上官紅笑道:“上人雖然為人目為兇僧,但據我看來,上人並非濫殺無辜之徒,每次殺人都有理由的。”

    “當然,像那個和尚,打着濟世渡人的幌子,自稱活佛臨凡,巧言善辯,論歪理是有兩下子,灑家一向愚笨,被他竟説動了,幸好最後難了他一難,才把那個混球禿廝的虛偽面目揭開了,連他自己都是個渾蛋,居然還敢説渡人,那不是害人嗎?所以灑家有殺他的理由,和上官女俠一樣,殺他的動機則是不讓他害人。”

    上官紅笑道:“那個老和尚倒也罷了,至於那名妓萬人迷,上人既然認為自己殺錯了,內心有何感覺呢?”

    “屁的感覺,人那有不犯錯的,錯了要改就行了,灑家如果為了那個賤貨而去償命,豈非太冤枉了。”

    上官紅淡淡地笑道:“上人既然寬予原諒自己,為什麼不能原諒別人呢?”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道:“上官女俠果然厲害,居然把灑家給逼住了,看來灑家是要破次例,把真正的原因説給你聽了。”

    “上人殺人難道還有幾種原因?”

    “不錯,灑家殺人絕非如外傳的只憑高興,全無緣故,只是對一般人,灑家懶得解釋,有一兩個灑家瞧得順眼的朋友,灑家就提出一個灑家自以為是的原因,只有對那些死者的直系親屬,或是一心要為死者復仇的人,灑家才告訴他們真正的原因,讓他們去判斷是否還要繼續報仇,那樣他們報仇不成,死在灑家手中,灑家才問心無愧。”

    “上人的理由一定是很公正了。”

    “這倒不敢説,灑家要殺人的原因雖不是放之四海皆準,但至少是質諸天地而無愧。”

    上官紅笑笑道:“既是質諸天地而無愧,又何必秘而不宣?”

    “惡跡昭彰之徒,灑家無須解釋,人皆知其可殺,但有些人辜負俠名,背地裏幹着欺心的勾當,灑家要他們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了代價也就夠了,又何必要毀了他們建下的俠名呢?”

    上官紅對這個和尚的印象開始有了改變,笑笑道:“上人,那位名妓之死,也是有她的取死之道了。”

    “不錯,否則灑家何必去對一個歡場女子發橫,灑家將內情告訴了你,就知道她何以該死了。”

    上官紅忙道:“上人認為問心無愧就好了,我不想探人隱私。”

    “不,這件事女俠必須知道,因為與你今後的行動有很大的關係,那個萬人迷並不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而是一個極具野心的武林巨豪的爪牙,她串通了灑家的兩個朋友,故意叫人立下一個賭約,誘使灑家上圈套,灑家一時不察上了當,以萬金為博,原以為她不會答應的,那知道她居然肯幹了,要灑家立刻付出萬金,出家人雲遊四方,那有這麼多的錢,但鐵缽和尚又不能賴債,更不能欠一個青樓女子的債:只好接受了一項昧心的借約,向人借了萬金付債,而且這筆債務的條件就是要為人殺三個人。”

    上官紅哦了一聲,鐵缽和尚道:“對方的手段十分高明,他要灑家殺的兩個人本來也是灑家要殺的人,所以灑家才答應了。”

    “上人既然明白了內情,就知道那女子只是為人利用而已,該殺的乃是利用她的人。”

    “不錯,可是那女子的兄長是灑家的知交好友,灑家不止一次地幫助他們家中免於死難,灑家雖然不指望她報恩,但是她為了討好她主子,居然設法陷害灑家為人作兇手,而且她的兄長也死於她的主人之手,這樣一個忘恩負義,靦顏事仇的賤婦,到底該不該殺?”

    上官紅沉思片刻才道:“殺都已經殺了,無須去追究,上人先説殺死萬人迷與我有關,這倒是要請教。”

    鐵缽和尚一指鐵缽道:“先替和尚洗了腳才説。”

    上官紅笑道:“先前一共有兩個人為大師洗濯泥足………”

    “沒有,實際只有一個人,老和尚是為了不肯洗而死,萬人迷則是為了肯洗而死,不過上官女俠可以放心,不論你洗不洗,灑家都不會殺死你。”

    “上人每次要人洗腳都好像有條件的。”

    鐵缽和尚道:“不錯,上官女俠是否也要先提出什麼條件?”

    上官紅想了想道:“不,不必了,我無求於上人。”

    鐵缽和尚道:“提不提是你的事,和尚卻不能説了不算,只要你肯替灑家洗乾淨了這雙泥足,你就可以提任何條件。”

    上官紅終於蹲下身去,將鐵缽和尚的那雙泥腳洗得乾乾淨淨,最後還用自己的裙角把他的腳擦乾淨了。

    鐵缽和尚哈哈大笑,從身邊取出一雙雲襪與一對新麻履穿上了,然後道:“為了這雙泥足,灑家受死了罪,好容易今天洗乾淨了,以後當勤加護持,不要再失陷污泥了。”

    他穿好了鞋襪之後方道:“司馬青,剛才酒家説過的故事你也聽見了,衞天風利用萬人迷坑了灑家一下,要灑家替他殺三個人,前兩個都是黑道中的十惡不赦之徒,灑家也有意除掉那二人,是以答應了下來,那知這第三個人,灑家在前兩天才得到通知狙殺的,你可知道是誰?”

    司馬青淡淡地道:“那一定是我司馬青了。”

    “不錯,你怎麼知道的?”

    司馬青微微一笑道:“在下雖然久聞你和尚大名,卻從無交談,你突然而來,一定是有事,你説了萬人迷的事,在下猜到那個人一定是衞天風,衞天風目前亟欲除去的人就是愚夫婦,可是,大和尚説絕不會殺內子,那就一定是在下了。”

    鐵缽和尚道:“不錯,不錯,司馬青,灑家從一些朋友口中也聽過你的事,覺得你很不錯,灑家實在不願意殺死你,可是為賭約所拘,沒有辦法,只好找到尊夫人又來一場賭約,好在尊夫人已經完成了所諾,我們就可以不必為敵了。”

    上官紅一笑道:“大和尚,這是怎麼説呢?”

    鐵缽和尚道:“衞天風要我殺死尊夫,你一定不願意吧。”

    上官紅道:“我不願意就能阻止上人不殺嗎?”

    “以前不行,現在就行了,因為,你已替灑家洗過腳,有權要求灑家做任何事,你吩咐一聲就行了。”

    “但是衞天風與你訂約在先,怎可因後約而毀。”

    “約有輕重,我欠衞天風只是銀錢之債,何況已經還了三分之二,欠你的卻是命債,你要灑家的腦袋,灑家也沒有話説,自然是以你的要求為重。”

    上官紅冷冷地道:“你以為我會要求你不要殺外子嗎?”

    “難道你不會提出這個要求?”

    上官紅道:“不會,我絕不會提這個要求,因為我對上人的行事很尊敬,上人既非濫殺之輩,殺人必然有原因,而且也可以質諸天地而無愧,假如你要殺外子,一定是他有可殺之處,我怎敢提出這種不近人情的要求。”

    鐵缽和尚急道:“上官女俠,你知道灑家是為誓約所拘。”

    “誓約是你一個人的事,殺人卻是極為神聖的事,吾輩行俠江湖,行法外之法,為中心無愧,如果上人為誓言所拘,而要殺一個不該殺的人,上人就不配言俠,所以上人殺不殺外子,應該由上人自決………”

    鐵缽和尚大急道:“姑奶奶,和尚就是想擺脱這個拘束,才登門求助,就請你開句口,幫幫和尚的忙行不行?”

    “上人,如果外子是個十惡不赦的惡徒,我請你不殺他,你也肯答應嗎?”

    “這個,當然了,你有權叫灑家做任何事。”

    “上人,在替你洗腳之前,我沒有提過什麼條件吧?”

    “沒有,但是你先提與後提都沒關係。”

    上官紅臉色一沉道:“我之所以替你洗腳是因為外子説你為人還不壞,要我幫幫你的忙,沒有存着要求你做什麼之心。”

    “是,這就是幫我的忙。”

    上官紅轉頭對司馬青道:“青哥,你以前見過他嗎?”

    “沒有,不過有些朋友説他還不錯,雖有兇僧之名,卻是個行俠的奇人,鐵缽和尚在一般人心目中是個兇僧,在我那些朋友口中倒還頗值得尊敬。”

    “你那些朋友看人不會錯嗎?”

    “他們看人比一般人深入,很少會有錯。”

    “可是對這個和尚卻錯了。”

    “也不算太錯,只是固執了一點而已。”

    上官紅道:“和尚,你跟萬人迷的約會大家知道嗎?”

    “知道,但是我跟衞天風之約卻沒人知道,因為在我殺了萬人迷之後,大家相信我,沒有往下深究。”

    “這就難怪了,和尚,我還有權提一個要求是不是?”

    “是的,想到你剛才斥責的那些話,和尚也自覺混蛋,你乾脆就要和尚割下腦袋算了,那樣灑家就不必殺死尊夫了。”

    “無怨無仇,我幹嗎要你死。”

    “灑家若不死,又沒有別的方法解脱衞天風的誓約,就必須要找司馬青一搏。”

    上官紅再度轉頭問道:“青哥,他殺得死你嗎?”

    司馬青想了一下道:“這倒很難説,鐵缽和尚究竟有多高是一個謎,不過照他平時的為人而言,他是不會殺死我的,一定會敵意失手讓我殺死。”

    鐵缽和尚道:“灑家不會如此,否則灑家就不會登門求助了,灑家不惜一死,但灑家如果死在你手中,不論是否故意,都會引起一場大殺劫,衞天風要灑家來殺你,並不存有成功之心,他最希望的是灑家死在你們手中。”

    “那對他有好處嗎?”

    “自然有,他可以因此得到很多息隱已久的兇人為助,使他的實力增強一倍了。”

    上官紅道:“那麼我要你自裁就沒有這些顧忌了。”

    “是的!灑家只要不死於搏鬥,就沒有那些後患了,所以灑家才請上官女俠幫幫忙。”

    上官紅想了一下道:“我要你取消鐵缽和尚這個外號。”

    “就是這個要求?”

    “是的,這兩天我見過外子的幾個朋友,他們雖然沒沒無聞,卻都是些義烈可敬的江湖豪傑,他們口中的鐵缽和尚是個很有主見而可敬的人,不是一個拘於小信而罔顧大義的混蛋,我本來不想對你提任何要求,為了那些朋友,我不願意他們失望了,捧上你的鐵缽,滾出這個門去,扯下你的僧袍,除去名號,以後你就可以任性所之,去替衞天風當殺手了。”

    鐵缽和尚滿臉愧色,低頭不語。

    上官紅厲聲道:“你還不滾,站在這兒幹嗎?”

    鐵缽和尚道:“上官女俠,人無信不立,灑家………”

    上官紅道:“我沒有要你背信做小人,我父親是武林盟主,就是被這個信字捆得死死的,一直到他臨終之前,才深深地感悟,武人之信,有時是一條繩子,捆住了君子而讓小人大行其道,他最後給我的遺訓是千金一諾,唯義是重,拘泥於小信本為求心之所安,但背義而行,心又何嘗安。”

    鐵缽和尚沉思片刻,肅容朝上官紅一拜:“多謝女菩薩指示迷津,發我昏聵!”

    雙手捧起鐵缽,把裏面那半缽帶渾的泥水一口氣喝下了肚去,然後挾着鐵缽,施施然出門而去。

    等他出門後,司馬青才一豎大拇指,臉現神光道:“紅紅!你真了不起,你的表現此我想像中還好。”

    上官紅一笑道:“青哥,你事先知道他的來意嗎?”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絕不會無目的而來,我也知道他的怪脾氣,只能告訴你一句好好地接待他,但是我沒想到他會要你幫他洗腳的。”

    “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也要我幫他洗呢?”

    司馬青一笑道:“那我可不敢要求了,因為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兒,我不能要你做這種事。”

    “但我現在是司馬青的妻子。”

    “那也不行,我司馬青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也不能要我的老婆去替人洗腳,誰也沒這份資格。”

    “可是我為他洗腳時,你並沒有反對呀。”

    司馬青笑笑道:“那時我看出他必須幫助,所以才説了那麼多的話,他平時很少開口的,即使是跟他最相知的朋友,也很少問他的殺人之由,他們只是從他所殺的人去深入查究,知道那些人確是行有可誅,以此來了解他的為人,今天他來了之後,絮絮叨叨地一反常例,説了半天閒話,我知道他的確有十分為難的事要相求我們。”

    “我應付他的方法對不對呢?”

    “對,對極了,如果你真的要求他別殺我,我倒要反對了,我司馬青再沒出息,也不能要我老婆替人洗臭腳來貸我一命,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幫助他。”

    “事實上我沒有幫助他,只狠狠的訓了他一頓。”

    “訓得好極了,換了我也想不出這麼義正詞嚴的話來教訓他,而且我想這和尚有生以來也沒受過這種教訓,更沒有被人當面指着鼻子喝叫他滾蛋的。”

    “那我還夠資格做司馬青的妻子了。”

    “如果你是指替他洗腳而言,的確是夠了,我的朋友都是些怪人,有着莫名其妙的怪脾氣,經常會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要求,太過份,你可以一巴掌摔回去拒絕,無傷大雅的,也得忍耐一二,可是最後那一番春秋大義,擲地有聲,才是真正武林盟主女兒的氣度,我開始覺得我娶了你這個妻子是高攀了。”

    上官紅嫣然一笑:“你還是小心點,和尚被我罵跑了,但未必就因此覺醒了,説不定他還會來找你拚命的。”

    司馬青傲然道:“他如果有臉再來,那就是個不明是非的混蛋了,我又何嘗怕他,劍下對他也不會再容情。”

    正説到這兒,忽而門口人影一晃,果然是鐵缽和尚去而復返,頭上帶了頂竹笠,遮住了光頭,身上披了件長袍,掩住了袈裟,手中還是捧着鐵缽,朝他們兩人看了一眼:“柳無非為誓言所拘,再次前來相擾,請司馬大俠到店後三里處的關帝廟前一會,以決生死。”

    連司馬青也沒有想到鐵缽和尚去而復返,而且回來得這麼快,倒是感到很突然,瞪着看他半天,不知道該説什麼話,而鐵缽和尚則像是心中十分愧疚,連司馬青的臉都不敢看,低下了頭,説完了話後,見司馬青沒有回答,他也不想要回答,轉身就想走了。

    上官紅連忙叫住他道:“喂!大和尚,你等一下。”

    鐵缽和尚站住了腳步,低聲道:“司馬伕人,我已經還俗,恢復使用俗家姓名柳無非,請夫人莫再以大和尚相稱。”

    上官紅笑了一笑:“好!那就稱你為柳大俠吧。”

    “不!柳無非是個混蛋,絕對當不起大俠兩個字。”

    “這一點我們容後再作討論。柳無非,既然你還了俗,擺脱了以前鐵缽和尚所欠的一切債務,怎麼還會受誓言所拘,要來替人賣命呢?”

    柳無非低下了頭道:“因為我以前立下借據時,並未書明是什麼身份,上面寫着本人因故借得衞天風黃金萬兩,經議以代為完成三項工作為抵,底下捺了個指印,現在我雖然不是鐵缽和尚了,但仍然無法賴掉那筆債。”

    上官紅笑道:“這倒是難怪了,衞天風老奸巨滑成性,既然事先作了安排,必定是設想周到,想盡一切的方法防止你賴債的。”

    柳無非低下了頭:“也就是這一次了,萬請賢伉儷原諒,不過有一點好處,鐵缽和尚已經不存在了,司馬大俠就是殺死了柳無非,對武林大局不會有多大的影響了。”

    上官紅眉毛一揚道:“柳無非,剛才你曾經説萬一你被殺了,衞天風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取得許多江湖上息隱已久的兇人為助,這是怎麼回事?”

    柳無非想想道:“不是殺死我,是殺死鐵缽和街,柳無非沒這麼大的能耐。”

    “好!就算是鐵缽和尚吧,那個鐵缽和尚又怎麼能具有如此大的神通呢?”

    “四十年前曾有十大天魔橫行江湖,最後為一仁俠所制,囚禁在一個秘谷中,限令他們永遠不得出世。”

    司馬青忍不住道:“是有這回事,但是與鐵缽和尚何關?”

    “關係很大,這十大天魔行事雖然乖張,只是性情偏激,所以那位仁俠不忍相誅,囚禁秘谷,卻又不忍心將他們的一生武學埋沒,因為這十人各擅一門武林奇學,別闢門徑,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發現,所以準他們收了一個傳人,承受他們的十項絕學,那個傳人就是鐵缽和尚。”

    “原來鐵缽和尚是十大天魔的弟子。”

    柳無非連忙道:“不能算,鐵缽和尚只是學了他們的武功,卻拜在那位仁俠的門下學習禮義,所以他真正的師父只有一個人!”

    “但是他卻兼得十一家之長。”

    “並沒有,那位仁俠只傳授他做人的道理,卻沒有教過他一招半式,那位仁俠晚年慕佛,剃度出家禮佛,六年前圓寂了,傳下了口鐵缽。”

    司馬青一笑道:“鐵缽和尚也是六年前開始行道,難怪鐵缽和尚行事雖然近俠,卻不脱一股邪氣,那多半是受十大天魔的影響!”

    柳無非嘆了口氣道:“是的,十大天魔人極自負,敗在那位仁俠手中,是不好意思聯手作戰,個別為那位仁俠所擊敗,如果聯起手來,那位仁俠絕對不是他們的敵手。”

    司馬青笑了一笑:“這一定是那位仁俠説的。”

    “不錯!不過這的確是事實,所以他們十人聯手造就的鐵缽和尚如果被人殺死了,對他們説來是個極大的侮辱,他們就一定會出來討回這份公道。”

    司馬青一嘆,道:“魔究竟是魔,多年深谷靜養,還是沒有沾染了一點佛性,仍然沒有磨掉一點魔性。”

    “以他們的性子而言,能夠老老實實地自閉十年,實在已很不容易了,閣下不能對他們要求的太苛。”

    上官紅卻很感興趣地道:“為什麼殺死你柳無非,他們無動於衷,殺死了鐵缽和尚,他們就要出世為惡了?”

    柳無非嘆了口氣:“因為鐵缽和尚是秉承那位仁俠的意旨出世行俠,那位仁俠限制十大天魔不準出來,就是怪他們的殺氣太重,説仁慈之心,可以化戾氣為祥和,假如鐵缽和尚被殺,證明了那位仁俠的話並不對,仁慈之心不足以濟世,還是他們的殺手有效一點。”

    “但是柳無非三個字對他們就沒有意義了。”

    “是的,我告訴過他們,一旦鐵缽和尚發覺自己不是個行俠的材料,自動會還俗,那時所作所為不再與那位仁俠有關,他們與那位仁俠的誓言也就無法打破了。”

    司馬青淡淡地道:“有多少人知道你已經還俗了?”

    “不太多,但是已經夠了,足夠把我還俗的消息傳到十大天魔的耳朵裏去就成了。”

    “因此説,今天你柳無非可以死了。”

    柳無非點點頭道:“是的,不過我不會故意讓你殺死,這一戰我還是會盡全力來從事。”

    司馬青想想忽又笑道:“看來我們今天這一戰是難免了?”

    柳無非痛苦地道:“是的,我才離開這兒就有人拿着衞天風的借據等着我,逼着我再回來。”

    “衞天風自己沒有來?”

    “沒有!但是他不必親自前來,因為那張借據的確是我的親筆,拿在誰手裏都有效。”

    司馬青笑道:“這麼説如果有人把那張借據弄到手,也能叫你去殺死一個人了?”

    “不能!因為那張借據上只規定要我殺三個人,到我殺了你之後,債已經還清了,我也不受約束了。”

    “但如果你沒有能殺死我呢?”

    “那就是我被你殺死了,人死債爛,我再也不聽誰的了,所以無論是何種情況,我欠的債今天就可以還清了。”

    上官紅沉下臉道:“柳無非,剛才鐵缽和尚含愧而去,我還很高興,以為他畢竟還有點人性,可是後來看看他的表現,我發覺他仍然是混蛋一個,你可以轉告他,不管他脱不脱袈裟還不還俗都是一樣,鐵缽和尚本身就當不起一個俠字,他也不足以代表那位仁俠。”

    柳無非痛苦的道:“是的!司馬伕人,你罵得很對,鐵缽和尚説過了,只要他的債一還清,立刻就重披袈裟,再履人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衞天風一決生死,殺了他以為世人;除害。”

    “衞天風有那麼容易被殺死嗎?”

    “不容易,而且鐵缽和尚被他殺死的可能更大,可是那樣一來,十大天魔重出江湖,就會找上他衞天風了。”

    司馬青笑笑道:“鐵缽和尚的一條命倒很值錢!”

    柳無非苦笑道:“司馬大俠,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只有各憑心之所安去做,我沒有辦法,因為我的確借了衞天風萬兩黃金,在我殺死萬人迷後,我把那些萬金全部用在替她修建墓園上了,當時我以為很聰明,叫他們心痛一下,因為我瞭解這是個圈套後,曉得衞天風這萬兩黃金只是拿出來過過手,很快又會回到他手裏去的。所以我一下子把它花得精光,的確使衞天風很苦惱了一陣子,我希望他賴皮,否則我的借據也就可以不認帳了,而且他還結下了我這個冤家,可是他居然咬牙忍了下來,卻把我自己給坑住了。”

    司馬青點了點頭道:“不錯-在這種情形下,你的債倒是非還不可。”

    “你能夠見諒就好。”

    “我絕不會原諒這件事,因為你自己賭輸了,卻要拿殺死別人去還帳,這種行徑,絕非一個俠客所應為,剛才內人罵得對,鐵缽和尚的確是個混蛋,辜負了那位仁俠苦心的教誨。”

    柳無非道:“那也不能怪我,怪只能怪那位仁俠,他在擇人的時候,不該找上我這塊料子。”

    司馬青一笑道:“那位仁俠不是為自己選弟子,而是為十大天魔選傳人,如果不帶點魔性,怎麼能合乎十大天魔的脾胃,他一片心,想從你身上作個例子去感化十大天魔,現在看來,他一片苦心是白費了。”

    柳無非被説得低下了頭,但是仍然堅毅地道:“你説得對,不過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行事的方法,如果我殺了你,那就證明我比你更有能力去對付衞天風。”

    司馬青淡淡地道:“問題是我該不該死?”

    柳無非叫道:“你不該死,我也不該死,該死的衞天風,你想除去他,我也想宰了他,就看我們兩個人誰有那個本事去宰他,你行也就是你的,你不行就交給我來辦,為了這個原因,你也得接受我的挑戰。”

    司馬青淡淡地道:“你認為衞天風該死,你就去對付他,跟我沒有關係,如果你為這個理由來挑戰,我就拒絕你。”

    柳無非臉色一振,笑笑道:“你拒絕我的挑戰?”

    “是的,我司馬青從不為一件無聊的事情而輕易拔劍,我學了武功,為的是行俠仗義。”

    柳無非回頭就走道:“好!你拒絕應戰,那可不是我的事了。”

    “你這麼一走了之,對衞天風又如何交代呢?”

    柳無非笑笑道:“沒有什麼不能交代的,我雖然受約殺人,但是也聲明在先,絕不無故而為,絕不偷襲暗殺,我個人找不到你該死的理由只有找你挑戰一途,你既然拒絕了,我們這一仗就打不起來了。”

    “可是你欠他的債就永遠還不清了。”

    柳無非道:“是的,只好讓它一直拖下去了,除非他能想起一個能叫我動手的理由。”

    司馬青道:“你跑到這兒來挑戰,大概就是希望我拒絕應戰。”

    柳無非道:“那倒不是,老揹着一份債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可是要我來殺死一個我不願殺死的人,我只好選擇後者了。”

    司馬青笑笑道:“可是你這個辦法並不見得有效,衞天風總有辦法找到一個你無可推拒的理由,或者要你去做一件更壞的事。”

    柳無非道:“沒有的事,我還債的條件是殺人,你拒絕應戰,他最多啡我換一個。”

    司馬青道:“別人可不一定會拒絕。”

    “不錯-在很多人心中,鐵缽和尚是個行為怪誕的兇僧,我不找上他們,他們也會找我的。”

    “憑心而論,鐵缽和尚並不能算是一個俠客。”

    “我知道,但是殺死那樣一個人,我心裏就不會難過了,我尊敬你是因為你能知我,尊夫人啓我大義,不嫌醃髒替我洗濯泥足,這才是一種豪傑奇士胸襟,對那些自命為俠義道的人,我並沒有好感,他們瞧不起我,我也不見得瞧得起他們。”

    司馬青忽而沉聲道:“柳無非你約的是關帝廟對嗎?”

    “不錯!怎麼,難道你又想應戰了?”

    “不!剛才我拒絕應戰是為你提出的理由很荒唐,現在則是我找你挑戰。”

    柳無非愕然道:“什麼理由呢?”

    司馬青淡淡地道:“一個時辰後,我們在那兒碰頭,那時我再宣佈理由,如果你不敢應約,就表示你是個貪生怕死的無膽匪類,而且我還要宣佈一聲,不管你是用什麼身份應戰,我挑戰的是鐵缽和尚。”

    柳無非一怔道:“司馬青,你這是幹什麼?鐵缽和尚已經還俗了。”

    司馬青道:“鐵缽和尚是個該死的混蛋,他在人世間欠了一屁股的爛債,在沒有還清之前,沒有資格還俗。”

    “胡説!我還欠了些什麼債?”

    “一個時辰後,我見到鐵缽和尚後,自然會告訴他。”

    柳無非的神色一陣急變:“司馬青,你考慮到後果沒有?”

    “考慮到了,最了不起十大天魔出世而已,他們潛隱了四十年,仍然沒有能變化氣質,一個空洞的誓言未必能約束他們,要出來遲早還是會出來的,這也沒有什麼希奇,衞天風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犯過什麼大惡,只是居心可誅而已,十大天魔不會此衞天風好到那裏去,包括你在內也是一樣。”

    柳無非愠然道:“司馬青,你欺人太甚了。”

    司馬青莊容道:“正邪如同冰炭,絕不能容許混淆的,你如果要做個正俠,就不該屈從邪惡,如果要做個邪人,就不必沽求俠名,天下最可恨的就是你們這種是非不分的混球,行事一無是處,居然也敢自命為俠。”

    柳無非大聲道:“我從來也沒有以俠義自命。”

    “你本來就不是,而且也沒有人認為你是,可是你今天居然敢打着無名上人傳人的牌子,我就容不得人,無名先生一生德行無虧,沒有一點可容人非議之處,晚年慕佛,易號無名頭陀,苦行渡世,行為何等高潔偉大,怎會有你這種不成材的弟子。”

    一番話罵得柳無非低頭不語,頓了一頓才道:“罵得好,司馬青,一個時辰之後見。”

    説完他飛身走了,上官紅望着司馬青,滿臉都是不解之色,但是又不敢多問。

    倒是司馬青自己發覺了,笑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説?”

    “青哥,我覺得你對他太苛責了,他實在是個性情中人,一心想求好,只是為外勢所阻而已,所以他極力地在求解脱,你只要伸手拉他一下就行了。”

    司馬青笑笑道:“誰説我不拉他,我現在正是在振拔他。”

    “你這是什麼振拔的方法呢?”

    司馬青一笑:“他對別人的行為善惡,可以分得很清楚,對於自己的行為是非,卻步入了邪道,這是很危險的事,總有一天,他會以為自己的一切都是對的,別人必須聽他的了。”

    “你説得太嚴重;,我看他不像是這樣的人。”

    “只是不太明顯而已,像他接受了衞天風的要脅,明知要他做的事情是錯的,卻不肯犧牲一點原則,逕予拒絕,卻要求別人來替他解決。”

    “至少他的內心是在求好。”

    “不-這不是求好的方法,因為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這件事只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他直接去告訴衞天風,拒絕衞天風的要求。”

    “那不是變成賴帳了嗎?”

    “既然他知道這是一個圈套,也就無所謂賴不賴了,他能殺死萬人迷,卻不能擺脱一些小信的約束,可見他只是個糊塗蟲而已。”

    “你要怎麼去振拔他?”

    “自然是跟他決鬥,在決鬥中擊敗他。”

    “你能擊敗他嗎?”

    司馬青笑笑道:“能不能擊敗他都沒關係,最主要的是叫他自己去覺醒,把大義與是非放在他面前,讓他去作抉擇,看他是否能從小信的束縛中解脱出來。這個人雖不失其為正,可是他認為自己一身系天下的安危,每一個人都要成全他,這就是一種唯我獨尊的獨夫思想,只有擊敗他一次,讓他受到失敗的挫折,也使他明白,他並沒有那麼重要。”

    “可是你若不能擊敗他呢?”

    “我不能的話,別的人能,我那些朋友能,那些人中也有不少是他的朋友,讓那些人一起來告訴他,一個大丈夫做事,必須自作自當,沒有人能為他分擔,在江湖上行俠不能相信得道多助這句話,一個俠者永遠都是孤獨的,他的所作所為,也許得不到誇獎,還會引來許多誤會與打擊,只有堅定信心,認清是非,篤守不移,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俠者,才能培養出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困不移的志向,庶幾近乎俠的境界,一個俠者,並不是打幾樣不平,殺幾個惡人就能做到的。”

    上官紅敬仰地望着自己的丈夫,神情肅穆:“青哥,如果你能早生幾十年,跟我父親能成為朋友,在你的影響下,也許他會做得更好。”

    司馬青一嘆道:“沒有用的,武林盟主不能成為一個俠者的,因為他的地位太高,太顯赫,每個人都想取而代之,他要應付那許多陰謀詭計,已經疲於奔命,那裏還有精神去修養自己呢!一個真正的俠者,最好是沒沒無名,這樣他們本身沒有敵人,才有足夠的時間去發現罪惡。其次者,雖然由於俠行多而成了名,就必須要擺脱一切權勢地位的束縛,才能放開手,無所拘束,無所畏忌、顧慮地行事。你看見了我的一些朋友,他們都沒沒無聞,都是這一類的人。”

    上官紅微感不安地道:“青哥,那是我拖累了你了。”

    “沒有的事,沒認識你之前,我已經成名了,只有退而求其次,-所以我雖然出身松陽門下,卻不居職事,不會有門户之累,至於娶了你這個妻子,也不是拖累,因為你有為有守,有魄力也有擔當,對我只有幫助,在另一方面説,你身上的麻煩比誰都大,不可能再給我添麻煩了。”

    “我説的就是這個,我給你增加了一個沉重的責任。”

    “假如你是衞天風的事那就錯了,因為這是一件應該做的事,並不因為是有了岳父的要求。換句話説,假如你是衞天風的女兒,我也不會因為你而改變立場幫他去。”

    上官紅感動地噙着淚珠道:“青哥!但願你真是如你所説,那我的心裏就會好過一點,否則我覺得成為你家的罪人了。”

    司馬青笑笑,撫着她的柔肩道:“那有這種事,你看見了,我的不少朋友從江南趕了來,他們不是為了幫我,也不是上官家的女婿,只是看準了衞天風這個人的確可誅,如此而已。”

    上官紅感激地靠在丈夫身上:“是的!青哥,以前我以為自己很不錯。”

    “你本來就不錯,又美、又能幹,明於是非,胸襟氣度開闊,沒有一個女子能像你這樣的,我司馬青娶的老婆還錯得了,無論對誰我都敢這樣説的。”

    “可是跟你一比,我覺得自己太差了。”

    “小紅,你幹嗎要跟我此呢?我們已經是夫婦,二位而一體,任何一切都是我們共有的光榮、苦難、快樂、悲哀,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

    “我不是爭這些,我只聲明我在很多地方都不如你,因此對你的一切,我不會再跟你爭辯,完全聽你的。”

    “那也不行,如果你對有些事情不明白,就一定要問清楚,千萬別以為我的一切都是對的,也許我倉促之間的一個決定未必正確,就需要你的提醒。”

    “那麼你找柳無非決鬥這件事呢?”

    “我只是這麼認為,如果你能提出正確的理由,我自然不會堅持的。”

    “來得及嗎?你已經當面答應他了。”

    “事情在沒有錯得不可挽回之前,絕對來得及,就怕是明知錯了也不肯認錯,那才是錯得厲害,如果你認為我不該赴約,而且有足夠的理由,我可以不去。”

    “那不是讓人説你畏懼而逃陣了。”

    司馬青一嘆:“練武的人就是太重視虛名,所以才會做出很多錯事,鐵缽和尚犯的就是這毛病,在是非之間,我只作一個選擇,行我之所安,絕不去管別人對我作何看法。”

    “青哥,你具有這種胸襟實在很了不起,我實在找不出你不對的理由,只有認為你是對的了。”

    “可是你的心裏總不以為然。”

    “不!我只是不願意你跟人決鬥,無論是非我都擔心,但是擔心並不能解決問題,有些拚鬥是無可避免的。”

    司馬青哈哈大笑道:“對了!我不是逞勇好鬥的人,但也不會去逃避戰鬥,因為我學了劍,加入了江湖行,就不免要遇上這種事,只要不作無謂之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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