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安樂王府內有很多密室,有的存放珠寶、卷宗,有的用作秘密會議,有的用來作練功場地。
常護花現在就是置身三個作練功場地之中最大的一個密室之內,與其他密室一樣,照明與通風的系統非常良好,只是所有的燈光現在都完全熄滅,一片黑暗。
這黑暗之中卻隱隱約約看見有一張奇大的蜘蛛網,散發着淡淡的碧芒。
常護花也就遊竄在這張蜘蛛網之上,閃避封擋收接着向他射來的暗器,那些暗器形狀不一,所帶起的破空聲也各異,動魄驚心。常護花僅憑聽力分辨射來暗器的種類及速度方向!
能夠接也接得住的暗器他才伸手去接,這判斷之準確,聽覺之敏鋭,出手之迅速,也實在驚人,更何況他的腳下並非實地,乃一張繩網。
猛一聲暴喝突起:“小心!”破空之聲緊接大作。
常護花的身形同時離開了繩網,破空聲迅速消失,除了破空聲之外,並無其他的響聲。
所有的燈火隨即亮起來,燈火照耀下,只見遍地暗器,形態不一,繩網的好幾處已然被暗器射斷,常護花則是一隻大蜘蛛也似掛在密室左角的牆壁上,手中劍插進牆壁內,支持着下垂的身子。
燈火由一塊塊旋轉的石板轉進來,此時暗門一開,皇帝在一個天神也似的老人陪同下走進來。
密室內除了常護花,還有一個人,那也是一個老人,身材只不過是皇帝旁邊的那個老人的三分之二高矮,肥瘦更只得那個老人的三分之一,一雙手卻長得出奇,低垂及膝,身上一身銀白色閃亮耀目的長衫,遍是袋子,不少暗器從袋口露出來,燈光照耀下,一張臉亦好像是銀白色,目光卻暗器般鋭利。
這個老人姓唐,又名百川,是川東唐門輩份最高的一個,當年在江湖上有“千手無情”之稱。
受聘在承德行宮,負責訓練那些殺手暗器的唐老人,乃是這一代唐門的掌門人,但輩份還是在唐百川之下。
唐百川退出江湖已經十年,這一次答應受聘保護皇帝安全,一半可以説是唐老人的苦勸,還有一半,則是龍飛的關係。
龍飛的師父與唐百川乃是生死之交。
另外那個天神般的老人姓卜名巨,來頭也是極大,乃是華山派的掌門人,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已到了前人所未到的境界,碎石成粉,刀槍不入,在江湖上,早年已經有“金剛”之稱。
他所以入宮,卻是唐百川的引介,兩人早年原是敵對,三次決鬥之後,惺惺相惜,竟成莫逆。
天地會先後也曾三次派人入宮刺皇帝,但都闖不過二人這一關,宮中高手也因此稱二人為天絕地滅,意思就是,有二人坐鎮,天地會不免歸於滅絕。
這二人已經一把年紀,功名富貴早已視之如浮雲,受聘進宮,可以説完全是本着俠義之心。
在二人進宮之後,龍飛才沒有後顧之憂,放開手腳,與司馬縱橫一爭長短。
※※※※※※
皇帝三步走進來,看見常護花並無損傷,拍掌道:“好本領——”
唐百川冷峻的眼瞳亦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老夫所見,年輕一輩之中,這個小夥子實在很不錯的了,黑暗中竟能夠抓住這空隙,脱出老夫的暗器羅網。”
他甚少稱讚別人,説是很不錯,那就是真的很不錯的了。卜巨那邊卻搖頭:“小巧功夫,算不得本領?”
唐百川立即道:“難道有一身牛力才是。”
“若説不是,叫他接老夫幾招看看。”卜巨接打了兩個“哈哈”。
他的語聲非常響亮,在密室內激起陣陣的迴音,那兩個“哈哈”,更就像是打雷一樣。
唐百川應聲目光一抬,道:“小夥子,你還吊在半天干什麼?”
常護花道:“這樣看來比卜老前輩高一些,而且説不定還可以躲過這一戰。”
卜巨大笑道:“是不是,姓唐的,身手靈活的人膽子總是比較弱小,老夫也不用出手,只是隨便這一站,他便已甘拜下風。”
唐百川卻道:“你沒有聽出那是反話,他是説你身子又笨又重,躍不起來。”
兩人近數十年來,雖然沒有再交手,但嘴巴上還是誰也不肯服誰,總是抬槓,每一次,也總是唐百川佔便宜,卜巨霹靂火脾氣,原就受不得説話刺激。
他立即喝問常護花:“小夥子,你真的是這個意思?”
常護花還未答話,他已經暴喝一聲,走了過去,雙拳一翻,擊在牆壁上,“轟轟”的兩聲,整座密室也為之震動起來。
常護花也好像給這一震,手一鬆劍柄,凌空落下,卜巨大笑轉身,雙拳一晃,道:“來,小夥子,我們過幾招?”
常護花的身形比唐百川要高大,但是與卜巨一比,仍是隻到卜巨的肩膀。
“請卜老前輩指教——”常護花卻面無懼色,雙手一揖一開,“大鵬展翅”,只等卜巨攻來。
卜巨又打了兩個“哈哈”,雙拳疾擊了出去,只是一動,拳風便已激盪,“轟轟隆隆”,聲勢駭人。
常護花雙拳一分,竟然迎上前去,皇帝看在眼內,不由驚呼,卜巨雙拳的威力,他當然清楚,並不以為常護花能夠將之接下。
唐百川那邊卻若無其事。
四拳剎那相觸,常護花雙拳那剎那化為雙掌雙爪避拳鋒,反扣住卜巨雙腕。
卜巨雙腕各套寒鐵護手,即使沒有這雙護手,常護花雙爪能夠扣上他雙腕脈門,除非卜巨不運氣,也不動,否則還是起不了作用。
常護花也不是要扣卜巨的穴道,身形同時欺進,雙腳踏七星,竟是迫向卜巨的馬步。
卜巨格格大笑,雙臂一開,常護花的身形便已亂,卻似已看出卜巨這個變化,順勢雙掌一挑一撥,可是卜巨一點影響也沒有。
“四兩撥千斤?”卜巨搖頭。“不管用!”
語聲一落,卜巨雙拳一搶,便已將常護花向對面牆壁疾擲了出去。
眼看常護花便要撞上牆壁,哪知道他的身子就在那剎那一弓,輕飄飄落下,將落到地上,一腳突然往牆上一點,貼着地面箭也似的射回,雙掌截向卜巨的雙腳。
卜巨一聲“好”,雙腳一錯,變成“麒麟馬”沉臂伸手,反扣常護花的雙掌,他看來又笨又重,可是身手變化竟非常靈活。
常護花更靈活,雙掌與卜巨雙手一觸,在卜巨扣下之前,身形已然借那一觸之力倒翻,從卜巨頭上掠過,雙手接着一沉,壓在卜巨肩膀上,便要將卜巨板倒。
卜巨“哈哈”大笑,肩膀的肌肉隆起,常護花雙手才壓上,五指未扣緊,便已給彈開,身形接一轉,一拳疾擊了過去。
常護花一轉,順着拳勢轉到了卜巨肋下,一掌方待截下去,卜巨的身形已變,他也緊接變動,搶在卜巨的變化之前。
卜巨喝叱聲中,身形接連十七變,拳勢展開,排山倒海也似的攻向常護花。
“轟轟隆隆”之聲大作,即使千百個大漢一齊湧上前來,只怕都難以抵擋得住卜巨這一輪攻勢,常護花卻沒有硬接,身形變化更迅速,閃避得雖險,到底還是閃過了。
卜巨不由笑問:“好小子,敢情是泥鰍成了精。”
笑罵聲未絕,常護花又欺進,雙手不住纏搭在卜巨身上,一搭上拳指掌立即連環變化,以不同的方式擊扣拍下。
卜巨隨便一動,便將常護花的手掙開,但常護花雙手隨即又搭上另一個部位,一連十八次都是如此。
“沾衣十八跌練到這地步的人可也不多。”卜巨大笑,旋一路剛猛激烈的拳法已展開。
常護花應聲:“卻是弄不跌老前輩。”身形已然被拳勢迫開。
卜巨拳勢不絕,接道:“還有什麼本領,一併施展開來!”
常護花身形遊走,還未答話,那邊唐百川已然笑道:“四兩撥千斤,沾衣十八跌,都是以弱勝強的伎倆,這個大塊頭卻是強中至強,對付他,越弱便越倒黴。”
卜巨笑罵道:“難道這個小夥子能夠強過老夫。”
唐百川笑道:“但他要將你弄一個四腳朝天,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接呼道:“小夥子,你是否知道應該怎樣。”
常護花道:“多謝老前輩指點——”身形一頓,猛一個風車大轉,從卜巨頭上滾過,雙手扣向卜巨的雙肩。
卜巨“舉火撩天”,雙拳盤旋,常護花也就在他雙拳舉起那剎那,身子縮成一個圓球也似,滾落在他身後一彈而開,雙腳便要往地上一蹴,全力向卜巨撞去。
一聲暴喝及時傳過來:“護花不得無禮。”
常護花的反應也實在敏捷,雙腳雖然已蹴在地上,雙手卻就在那剎那往旁邊一甩,整個身子變了向右邊斜飛了出去。
卜巨這時候亦知道上了常護花的當,雙臂下沉,聽得暴喝聲,動作亦停下來。
那邊暗門開處,龍飛標槍也似立着,後面跟着香芸。
龍飛接道:“還不上前陪罪。”
常護花身形一穩,不等龍飛説完,已然上前來,應聲抱拳,卻給卜巨截下,卜巨笑接道:“小夥子身手敏捷,頭腦靈活,若不是給喝住,老夫説不定真的給你撞翻。”
唐百川那邊道:“什麼説不定,老夫看是非倒不可。”
卜巨霍地回頭,道:“姓唐的年老氣弱,知道弄不倒老夫,卻來唆使這個小夥子賣命。”
唐百川呵呵笑道:“幸好皇上也聽得清楚,是你這個老頭兒要跟人家較量。”也不待卜巨再説話,轉對龍飛道:“賢侄獨具慧眼,找到一個這樣的年輕人。”
龍飛道:“還要請兩位老人家加以栽培指點。”
唐百川笑道:“老夫那幾下壓箱底的本領全都給他學去了,你還是動動卜老頭的腦筋,不過話得説回來,這個老頭兒捱打的笨本領,不學也罷。”
卜巨截口道:“老夫練的乃是佛門金剛氣功,經得起刀槍劍戟,用不着擔心別人能傷害自己,那也就只得自己傷害別人的份兒,佔盡優勢,天下間,有哪種本領能夠這樣,也只有你這種冥頑不靈的老頭兒才不肯接受事實,説這是笨本領。”
唐百川笑道:“老夫説這是笨本領,只有大笨人才會去練。”
卜巨瞪了唐百川一眼,轉問常護花:“小夥子,你可願練老夫這種笨本領。”
常護花不加思索,道:“老前輩肯成全,晚輩求之不得。”
唐百川隨即道:“那你這個笨小子還是要叫老前輩,叫師父啊——”
常護花口呼“師父”便要拜倒,可是卜巨探手又將他截住,接道:“老夫活到這把年紀,還沒有收過一個徒弟,現在也不想改變這個主意!”
唐百川大笑:“你們看,這個老頭兒可是怕被人嘲笑誤人子弟。”
卜巨怒道:“你這個老小子就是處處與老夫作對,你難道不知道收徒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旦收下,便得將自己一身本領傾囊傳授,老夫既沒有這個時間,這個小夥子也不適合老夫那一門的硬功夫。”
唐百川仍然笑道:“那老夫真替你難過,年輕的時候,沒有收徒弟的閒情,到這個年紀,卻又沒有教徒弟的時間,更苦的是連對象也找不到,看來你那門子的笨功夫便要失傳的了。”
卜巨聽着忽然嘆了一口氣:“不錯,總之老夫死後,便是你們唐門弟子的天下了!”
語聲沉重,一反方才那種豪邁,唐百川一聽忙道:“老夫只是胡言亂語,你這個笨老頭兒可別當真。”
卜巨搖頭:“不,你説得很對,要找一個老夫這樣身材的人已經不易,還要有相當天份更就是困難。”接着將一卷羊皮從腰帶中抽出,遞向常護花:“這是金剛氣功的心法,以你的修為,一月之內,應有小成,有什麼看不明白,來問我好了。”
常護花誠惶誠恐地説:“晚輩……”
卜巨笑罵道:“方才看你也是一個爽快人,怎麼一下子變得這樣婆婆媽媽?”
常護花只有多謝接下,龍飛這時候才道:“金剛氣功失傳已久,卜老前輩走遍天下,得遇塔爾寺活佛,才學得半部,知道其餘半部藏在布達拉宮,又花了差不多十年時間才求得出來,你必須痛下苦功,莫要辜負了卜老前輩的一番苦心才好。”
常護花應聲“知道”,卜巨已笑道:“你這個小子就是喜歡嚇唬後輩,老夫敢跟你打賭,他只要下些苦功,由現在開始,一月之內,必有小成。”
龍飛微笑道:“可惜由現在開始,他暫時還不能夠安心下來。”
卜巨一怔,道:“又出事了?”
皇帝接問:“那個鐵甲人?”
龍飛點頭道:“繼上官貴之後,呂御史亦已被殺。”
皇帝面色驟變:“呂東陽?”
龍飛道:“不錯,我們亦已找到了一些線索。”
皇帝道:“這還等什麼?”
龍飛微嘆道:“在未能得到確實的證據之前,我們還不能動那個人。”
“是那個人?”皇帝皺眉。
龍飛無言點頭,京城之中,權勢那麼大的只有一個九王爺而已。
※※※※※※
地圖攤開,五尺見方,繪畫得非常詳細,連哪一個地方設置機關,是什麼機關,哪一個地方開有密室,如何進入,亦註釋得清清楚楚。
一直到入夜,常護花都是面對着這幅地圖,到他要動身的時候,他已經將整幅地圖深印腦海中,除非他變成白痴,失去記憶,否則應該絕不會忘掉。
“根據我們得到的資料,九王府建成之後,並沒有再聘任何匠人,亦應該不會知道負責設計的西域匠人曾留下這份副本,所以府中的一切設置應該一切如地圖顯示,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龍飛卻隨即補充:“但是這一點誰也不能肯定,所以你這一次進去,還是小心為上。”
常護花道:“屬下知道。”
龍飛接道:“我們只能夠將你送到府外,進去之後,一切便要看你,誰也幫忙不了。”
“王爺放心。”常護花的神態充滿信心。
龍飛一笑,伸手輕拍常護花的肩膀一下,香芸在一旁一直都沒有作聲,到常護花站起來,才深深看了常護花一眼。
多少柔情密意,也盡在這一眼之中。
※※※※※※
一切的行動都是在秘密中進行,以免消息外泄,節外生枝。
常護花是由一條秘道離開太平安樂王府,秘道的出口乃是在鄰街一户富有人家的後堂。
一輛馬車已經在堂前侍候,一待常護花進入車廂,立即駛出,經由正門駛進熱鬧的大街上。
九王府在德勝門附近,瀕臨西海,正門對着大街,其他三面都比較偏僻。
馬車並沒有馳進偏僻之處,從王府正門駛過,繼續往前奔跑,速度始終不變,既不快也不慢。
在馬車馳過王府正門之後,向着王府高牆的那邊車廂便出現了一扇門。
那扇門是由內移開,在門移開同時,一身勁裝疾服的常護花便已蹲伏在門前,手往門旁一按,頎長的身子疾射而出,一條鈎繩接着從左手的一支銅管射出來,勾住了牆頭,常護花的身形緊接往上拔,迅速掠到了牆頭上。
王府的大門緊閉,對着的幾户有錢人家亦都是閉着門户,街道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雪雖然已經停下,但入夜之後,天氣更加寒冷,何況這條街道本來就不怎樣熱鬧。
高牆是白色,牆頭亦是積滿了白雪,這完全在龍飛他們的考慮之內,所以常護花現在亦是一身白衣白履,伏在高牆上,與積雪混在一起。
牆內是一片空地,疏落有幾棵樹木,燈光輝映下,觸目一片森寒的白色。
遠遠的大堂那邊,有幾個侍衞在篝火下逡巡,聽不到多少人聲,整個九王府呈現一片接近死亡的靜寂。
常護花在高牆上蛇行了一段距離,才躍下來,着地一滾,混進雪堆中,他的臉龐也是用白布束着,只露出眼睛耳朵,也真的做到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王府的佈置與地圖並無大分別,所以在高牆之上他便已知道應該走哪一個方向。
在雪堆中稍候,他連忙又開始行動,閃閃躲躲着往前行。
他選擇停留的地方並太隱蔽,經驗告訴他,越是隱蔽的地方便越是危險。
一路上他遇上三組巡邏的侍衞,都輕易避過,並不需要太多時間便來到九王府的書齋。
根據地圖的記載,那座書齋下有密室,接連內堂與九王爺的寢室,書齋內外一共有十三道機關埋伏,是九王府中三個重要的地方之一。
龍飛他們研究過,要進入這座書齋,只有一條路,而這條路,也只有冬天才能用。
是一條水路。
書齋的一半建築在一個水池之上,水池裏雖然有機關,但冬天池水結冰,那一道機關便起不了作用。
水池的周圍,有三處暗樁,兩處在假山之內,另一處則在一座石雕的長明燈之中。
這三處都有侍衞駐守,從暗洞縫隙監視周圍,常護花藉着積雪樹木掩護來到一座假山旁邊,並不難聽到藏在假山之內那兩個侍衞的呼吸聲、移動聲,接從暗洞偷看到那兩個侍衞的情形。
那兩個侍衞擁着棉被,瑟縮在假山之內,根本已沒有心情理會外面情形。
常護花看了一眼,仍然選擇其他兩個暗柱監視不到的方位掠前,掠進那座書齋的底下。
冰封甚厚,常護花身形落下,方着實地,也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聽到了一陣豪放的大笑聲。
那陣大笑聲是由書齋近門處響起來,門開處,第一個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司馬縱橫。
在常護花的位置,只能夠看到司馬縱橫的側面,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司馬縱橫,也沒有聽過司馬縱橫的笑聲。
然而笑聲入耳,卻不由他心頭一凜。
只聽這笑聲,他已經知道這個人的內力非常深厚,絕非尋常的所謂高手可比。
跟着的是一個衣飾極華麗的人,年紀與龍飛接近,相貌堂堂。
從衣飾上看來,這個人應該就是九王爺了,他一直送司馬縱橫過了書齋前面那道拱橋,微微笑着:“一切辛苦司馬兄了。”
語聲清響,內力充沛,常護花一聽這句話,心頭不由一動——
難道這個人就是司馬縱橫?
動念未已,司馬縱橫已道:“王爺請回。”
九王爺搖搖頭,道:“本王送司馬兄一程。”
司馬縱橫也沒有拒絕,與九王爺談談笑笑往外面走去。
常護花目送二人去遠,身子縮進了兩丈,這片刻之間他已經聽清楚,書齋內並沒有其他人。
他隨即拔劍往上刺去,地板雖然厚,他用的卻是一支寶劍,再加上充沛的內力,很快就削下了見方一尺的一塊地板來。
地板上鋪着一塊華麗的波斯地毯,常護花從毯底竄出,將割破的地毯一掃,若不小心,真還不容易看出來,何況那割破的地方又是在一面屏風的後面?
書齋內佈置得美侖美奐,完全就不像是讀書的地方,而燈光明亮,照耀得有如白晝。
常護花半蹲着身,隨即狸貓也似竄出,貼地一滾,從珠簾之下滾進去。
他清楚記得機關陷阱分佈的地方,身形移動時又特別小心,恐防書齋另有設置,不在那西域匠人的地圖記載內。
珠簾後又一道珠簾,再一重輕紗,常護花分開輕落,一竄而入。
那之內一個人也沒有,一張蜩螭長案上,以一隻玉獅壓着一張錦箋,上面寫着好些字。
常護花移步到案旁,探首錦箋望去,一望之下,不由面色大變。
※※※※※※
上官貴
黃金一萬兩,十二月初一,晨。
呂東陽
黃金一萬兩,十二月初一,晨。
龍飛
黃金三萬兩,十二月初一,子夜。
※※※※※※
這絕無疑問,是一份殺人名單,黃金果然由九王爺支付,由鐵甲人執行。
上官貴、呂東陽的名字上都用硃筆打了一個交叉,事實他們亦已然被刺殺,下一個對象,龍飛不幸而言中,正是他自己。
時間是今日子夜,現在距離子夜已只有一個時辰,龍飛卻仍然未有任何消息,還在等候常護花的報告,常護花知道危險已經迫近,這叫他怎能不震驚?
龍飛雖然曾經表示那個鐵甲人未必知道他的價值遠在上官貴、呂東陽之上,笑稱鐵甲人的下一個對象可能就是他,事實已經否定了這種可能,並非價值問題,而是太平安樂府內高手如雲,那個鐵甲人即使能夠闖得進,要闖到龍飛面前,並不是一件易事。
那個鐵甲人縱使刀槍不入,到底還是一個人,若是被發現,被太平安樂王府的高手包圍起來,始終有筋疲力盡,被擊倒的一刻。
這所以在擊殺上官貴呂東陽之後,那個鐵甲人立即離開,司馬縱橫也必須在一旁掩護,擊殺那些追蹤鐵甲人的人。
從司馬縱橫的行動看來,那個鐵甲人雖然不過是他花錢買回來的一樣殺人工具,也非常重視那鐵甲人的安全,這惟一的解釋就是那個鐵甲人對他來説還有很大的用途,要物盡其用。
龍飛不錯身份特殊,非常重要,但殺幾個呂東陽那樣的人,與殺掉龍飛造成的影響並沒有多大不同,而殺他們當然比殺龍飛要簡單。
非獨龍飛這樣推測,所有人都是這樣推測,事實卻並非如此。
若説意外也足以構成危險,也能夠造成弱點,司馬縱橫這一着已經完全成功。
這一着每一個都會感到意外,正如現在的常護花,他隨即想到這個消息必須立即送出,一手隨即將那張錦箋拿起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一個森冷的聲音:“放下——”
珠簾接開,九王爺標槍也似立在珠簾外。
常護花完全聽不到腳步聲,也完全沒有任何發現,一直到九王爺將珠簾掀開——
難道這個九王爺是一個高手?
在龍飛蒐集到的資料上,九王爺是一個精通技擊的人,練的是密宗的功夫。
密宗一直是一個神秘的門派,只是這門派一直在中原武林也佔不到多大地位,才被一般武林中人忽視。
一般武林中人對這個門派的武功也不大清楚,甚至以龍飛的能力,也知道得不很多。
九王爺也從來沒有在龍飛認識的人之前施展過一招半式,所以在九王爺武功高低這一項,龍飛只有將之空下來。
他也一直想找機會弄清楚這個九王爺的武功高低。
現在是機會了,常護花卻完全提不起這個興趣,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心念一動,劍立即使出鞘,飛身向九王爺襲去!
九王爺一聲:“大膽!”身形一縮,雙手一翻,那串珠簾疾蕩起來,迎面罩向常護花!
燈光下,珠簾七色繽紛,閃亮奪目,一條條抖得筆直,顯然都注滿真氣。
好像這樣的一道珠簾擊在常護花身上,當然傷不到常護花,九王爺的目的也只是在擾亂常護花的心神,真正的殺着,乃是從他袖中射出的一雙短劍。
那隻短劍長不過半尺,各拽着一條銀線,既薄且利,後發先至,穿簾而過。
常護花的身子卻就在那剎那往上一倒,貼地從簾下疾滾了出去。
那麼凌厲的一劍,竟是虛招,實在大出九王爺意料之外,然而他的反應也不弱,雙劍一收射出,交替追射常護花。
“奪奪奪”地一連十七劍,飛刺在地上,若非常護花這種高手,早已倒在劍下了。
他貼地滾避過十七劍已到了那面屏風之前,身形一弓,疾彈而起,狸貓般半空中一滾,落在屏風的後面。
緊接又七劍刺在屏風上,刺穿了七個洞,卻追不上常護花的身形。
常護花滾過屏風落下,隨即掀開地毯,從那個洞疾竄了出去。
那面屏風同時四分五裂,碎在九王爺一腳疾踢之下,九王爺也立即看見常護花竄進了那個洞,身形急掠,一把取過那邊裝飾用的一條纓槍,疾插而下。
那條纓槍奪地穿透地板,發出了“錚”一聲,九王爺拔槍再刺,卻刺了一個空,立即棄槍,扳下了那邊的一個小小的銅環。
一陣急激的鈴聲立時響起來。
※※※※※※
常護花墮身冰上,一槍已刺下來,他以劍擋開了這一槍,借勢貼着冰面急射出書齋底下。
鈴聲才入耳,書齋的周圍便出現了幾個侍衞,常護花才出現,兩個侍衞便左右撲來,兩柄長刀急刺而下,常護花揮劍擋開,從中竄過,手一揚,一枚暗器射出,迎面而來的一個侍衞一個閃避不及,暗器直射進咽喉,仰身便倒。
常護花看也不看,從那個侍衞的屍體上掠過,掠上了前面一座假山。
一支鐵槍隨即往假山的後面刺上來,但在這支鐵槍刺到之前,常護花的身形已拔起,掠上了假山旁邊的一株古松橫枝上,再又往上拔起來。
古松高逾六丈,常護花身形矯捷如猿猴,眨眼間已上松梢。
在古松下面的侍衞齊皆一怔,他們實在不明白,這個人不奪路逃生,反而爬到這麼高去。
他們也很快就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常護花才掠上松梢,左手已然打開了腰旁系着的一個鐵盒子,放在那個鐵盒子內的赫然是一個極其神駿、混身雪白、一根雜毛也沒有的鴿子。
對鴿子稍為有研究的人都不難分辨得出這是信鴿中的名種——千里還。
常護花隨即將手中的錦箋搓成一條,塞進鴿腿上繫着的一支銅管內,接將鴿子放出。
那隻鴿子雙翼一振,直衝霄漢。
古松下的侍衞只見白影一點,但也聽到羽翼拍擊聲,立時都知道常護花一定偷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隻鴿子若是由平地施放,他們也許還能夠阻截,常護花卻是掠到六丈高松上才將之放出,黑夜之中,便是有箭弩,也難以將之截下來。
一隊弩箭手這時候亦已出現,連弩一發十二支,飛蝗般向那株古松上射去。
常護花卻已經離開了那株古松,天馬行空般掠向書齋瓦面。
相距七八丈,最好的輕功也掠不到那麼遠,第二批弩箭已然補上,一齊向常護花發射。
也就在這剎那,常護花的身形,突然一快,脱出弩箭射殺的範圍,飛落在瓦面上。
事實他人在半空,一支鐵鈎已拽着繩子從他手中的銅管射出來,橫越長空,便已勾在書齋的飛檐上,他的身形也因此一快,射落瓦面。
這條繩鈎射得若是慢一分,或是失準,他輕功再好,只怕也難免傷於弩箭下。
他身形一落,貼着瓦面一弓,飛滾過屋脊,一蓬弩箭又從他頭上射空。
那些侍衞都看在眼內,到這下都不由脱口一聲驚歎,反應這樣敏鋭,身手這樣矯健的人,他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
兩隊侍衞與弩箭手左右在從書齋兩旁繞到前面來,看見這情形,忙又折回去。
常護花並沒有停下,一滾過屋脊,立即拔起,如箭離弦,射上了數丈外的另一株古松,那條繩鈎在他的手上,當真是飛靈巧幻,將繩鈎的功能發揮至極限。
連弩箭都追不上他的身形,那些侍衞更就不用説,但仍然緊追在後面。
常護花完全不理會,藉助繩鈎,在高樹上飛掠,輕捷如飛鳥。七八個起落,已出了九王府後院的高牆,一滾落在雪地上,立即往前掠。
那前面不遠,是一個大湖,上面已冰封,放眼望去,白皚皚的一片!
湖邊長滿了高樹,枝葉上亦是積滿了白雪,常護花並沒有躍到那些高樹上,他知道九王府的侍衞追來一定會守候在樹下!
他只是往前繼續掠出,飛鳥般滑過冰封的湖面,向對岸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