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似乎想不到沈勝衣竟然看得出他用的是什麼武功,又是一怔。
他連隨問道:“沈兄認識我姊姊?”
沈勝衣搖頭道:“只是聞名。”
鳳棲梧道:“如此你怎能夠看得出我用的是‘化玉功’?”
沈勝衣道:“江湖上所有名人的武功我全都曾經仔細打聽清楚。”
鳳悽梧道:“哦?”
沈勝衣解釋道:“我在初出道的時候,有意挑戰江湖上的所有名人,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種準備工夫,如何少得。”
鳳棲梧道:“原來如此。”
說話間,他的膚色已逐漸回覆正常。
沈勝衣盯著他的面龐,道:“你的‘化玉功’雖然練的不錯,在內力方面與對手到底有一段距離,一搏之下,必然是玉石俱焚的局面。”
鳳棲梧道:“我也知道,只是士可殺,不可辱!”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不過有我在這裡,除非我根本無力阻止,否則,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們再弄出人命案子來的。”
他一頓接道:“死一個已夠了。”
鳳悽梧無言退下。
沈勝衣轉顧商孤竹道:“在未得證實之前,這位商兄也請不要再出口傷人。”
商孤竹一瞪眼,道:“你是什麼東西,竟然走來教訓我!”
沈勝衣道:“我不是什麼東西,是一個人!”
商孤竹道:“是什麼人?”
沈勝衣道:“男人!”
商孤竹怒道:“我是問你姓什麼?名什麼?”
沈勝衣道:“名勝衣,姓沈!”
“沈勝衣?”商孤竹一驚。“是那一個沈勝衣?”
鳳棲梧旁邊替沈勝衣應道:“以我所知,到目前為止,江湖上就只得一個沈勝衣。”
商孤竹悶哼道:“怪不得有那麼好的身手。”
他回對沈勝衣道:“這件事與你有何關係。”
沈勝衣道:“一些關係也沒有。”
商孤竹道:“既然沒有,為什麼要插手?”
沈勝衣道:“只為了我應承一個朋友,小心照顧這裡。”
商孤竹道:“你那個朋友是誰?”
沈勝衣道:“查四。”
“做捕頭的查四?”
“正是!”
“他已經知道這件事?”
“才離開不久。”
“他怎樣說話?”
“認為有重新將屍體小心檢驗的必要,他離開,就是去召集手下的捕快仵工到來。”
商孤竹語聲一沉,道:“如果證實是他們所為,又如何?”
沈勝衣道:“查四回來的時候你可以問清楚他,法律這方面,我知道的並不多,因為我並非官府中人。”
商孤竹道:“你是說這件事必須交由官府處置?”
沈勝衣道:“事在必行!”
商孤竹冷笑道:“這件事一證實,我立即要殺了他們。”
沈勝衣道:“除非他們拒捕。”
商孤竹道:“否則如何?”
沈勝衣道:“先得殺死查四與及他手下的捕快。”
商孤竹道:“你當然亦不會袖手旁觀了?”
沈勝衣道:“當然。”
商孤竹道:“他們若是買通了官府上下,得以輕判又如何?”
沈勝衣微笑道:“我相信不會有這種事。”
商孤竹道:“萬一有呢?”
沈勝衣道:“到時你動手殺人,最低限度有兩個人不會阻止。”
商孤竹道:“查四與你?”
沈勝衣道:“不錯。”
商孤竹道:“一言為定。”
沈勝衣道:“事情若是證實與他們無關又怎樣?”
商孤竹道:“當然我也不會再找他們麻煩。”
他傲然一笑,道:“我一生正直,到這個年紀,更不會改變。”
沈勝衣道:“我高興認識正直的人,查四也是。”
商孤竹岔開話題,道:“江湖上傳說你武功高強,果然真的有幾下子。”
沈勝衣淡然一笑。
商孤竹接道:“有機會,非請你指點一下不可。”
方才已經是機會的了,他卻並沒有出手。
這顯然只是場面說話。
一個人活到這個年紀,對於完全沒有把握的事情,一定會特別小心,考慮清楚才動手。
沈勝衣也根本就沒有與商孤竹動手的打算,淡應道:“有機會再說。”
他連隨轉身,負手踱回去。
玉蘊芳無言收回劍,跟在沈勝衣的身後。
鳳棲梧將插在地上的劍拔出,亦自步上石階。
商孤竹卻沒有動,他木立原地,仰眼向天,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柳忠更就始終沒有作聲,沒有移動,手捧燈籠,顫抖在來路上。
整個莊院立時又寂靜下來。
半個時辰過去,查四終於回來雙英鏢局。
同來有十多個捕快,兩個仵工。
燈籠火把照亮了練武廳一帶。
查四快步走到沈勝衣身旁,第一句就問:“那個老頭兒是誰?”
沈勝衣道:“他叫做商孤竹,是柳西塘的師叔。”
查四道:“那一個給他的消息了。”
沈勝衣道:“柳西塘。”
查四道:“哦?”
沈勝衣道:“柳西塘大清早就吩咐柳忠將一封信送給他。”
查四道:“是一封怎樣的信?”
沈勝衣道:“求救的信。”
查四道:“信上怎樣寫?”
沈勝衣道:“姦夫淫婦陰謀殺害,見字,請速趕來鏢局,遲恐性命不保。”
他的記性居然這麼好,一字也不漏,全都記下來。
查四不由又“哦”了一聲。
沈勝衣接又道:“信很短,也不難記憶。”
查四道:“所以商孤竹立即趕來。”
沈勝衣道:“只可惜他住的地方,來回最快也要一天,他雖然一接信就起程,來的經已不是時候。”
查四道:“他方到?”
沈勝衣道:“在你離開之後,片刻到的。”
查四道:“有沒有鬧事?”
沈勝衣道:“一言不合,他們三個人就打了起來。”
查四道:“你由得他們?”
沈勝衣道:“我有意藉此機會一看鳳棲梧玉蘊芳的武功。”
查四道:“兩人的武功如何?”
沈勝衣道:“玉蘊芳很不錯,鳳棲梧更可以與商孤竹同歸於盡。”
查四面露詫異之色。
沈勝衣道:“你有沒有聽過鳳飛飛這個人。”
查四點頭道:“鳳飛飛與鳳棲梧莫非有什麼關係?”
沈勝衣道:“他們是姊弟。”
查四更加詫異,沉吟道:“柳西塘雙手拇指已碎,手中三環只能夠發揮原來的三成威力,商孤竹是柳西塘的師叔,武功本來只怕就已在柳西塘之上,現在當然更就不用說了。”
沈勝衣道:“鳳棲梧既然有本領與商孤竹同歸於盡,要殺柳西塘,似乎沒有需要利用那條銀狼的牙爪。”
查四道:“我正是這樣懷疑。”
沈勝衣道:“何況鳳家子弟在江湖上素負俠名,他看來亦不像是那種人。”
查四道:“也許他並非真的是鳳家子弟。”
沈勝衣道:“方才他是施展‘化玉功’準備與商孤竹同歸於盡。”
查四道:“那就是真的了。”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鳳家化玉功向來不傳外姓。”
查四道:“我也曾聽說。”
沈勝衣忽的橫跨一步,振吭遙問鳳棲梧:“鳳門十三俠之中,你排行第幾?”
鳳棲梧道:“第四,武功卻是倒數第一。”
沈勝衣道:“依我看,你的化玉功的確練的並不怎樣好。”
鳳棲梧道:“因為這七年來我一直都沒有時間苦練。”
沈勝衣道:“是不是鏢局的工作太忙?”
鳳棲梧道:“這是一個原因,化玉功一練必須持續好幾個月,才能夠進入另一個境界。”
沈勝衣道:“你即使要休息半年,柳西塘相信也不會不答應。”
鳳棲梧道:“可是我實在不想多作任何的解釋。”
沈勝衣道:“聽你這樣說話,你似乎並沒有向柳西塘透露本來的身份。”
鳳棲梧道:“事實沒有。”
沈勝衣道:“何故?”
鳳棲梧道:“一來鳳家仇敵滿天下,一洩露出去,仇敵必然會找來,我並不想給他添麻煩,二來也不知何故,由開始我就已有一種感覺……”
沈勝衣道:“甚麼感覺?”
鳳棲梧道:“我們遲早必會鬧翻。”
查四插口問道:“你在雙英鏢局七年,難道就只為了找機會報答柳西塘的救命之恩?”
鳳棲梧肅容道:“鳳門子弟一向有恩必報,有仇必報。”
他仰天一聲嘆息,道:“這七年以來,雖然我始終沒機會報恩,對他這鏢局,到底已盡了心力,是以這一次離開,亦問心無愧。”
查四“哦”一聲,沉吟了起來。
沈勝衣接上說話,道:“保鏢是一種很危險的工作。”
鳳棲梧道:“危險得很。”
沈勝衣道:“你不用化玉功,只用劍,憑你的劍術,要應付那些危險定必很吃力。”
鳳棲梧道:“是以一開始我就苦練一種暗器,來補助劍術的不足。”
沈勝衣道:“什麼暗器?”
鳳棲梧說道:“我叫它做‘恩怨七星針’。”
沈勝衣道:“方才,又何以不見你使用?”
鳳棲梧道:“一出鏢局,恩怨盡了,我當日離開鏢局的時候,已將之棄在鏢局門前的地上。”
沈勝衣道:“是麼?”
鳳悽梧道:“鏢局的鏢師很多都可以證明,當時他們送我出門外。”
他奇怪地問道:“沈兄到底在懷疑什麼?”
查四也奇怪的望著沈勝衣。
沈勝衣一笑道:“一會自有分曉。”
他轉顧查四,道:“查兄的人應該著手調查了。”
查四道:“嗯。”回身一揮手。
隨來的仵工捕快紛紛舉起腳步,走向練武廳。
沈勝衣接問道:“查兄有沒有派人去找那個狼麵人甘豹?”
查四道:“已派了兩組捕決,一組去吉祥賭場查問,一組向他方才逃走的那邊追尋。”
他一頓接道:“不過那邊一帶都是山林,甘豹如果擺脫不了那條銀狼,一齊逃入林中,那就麻煩了。”
沈勝衣道:“以我著,甘豹並不是個頭腦遲鈍的人。”
查四沒有異議。
他並沒有忘記,是甘豹將他們引來這裡的。
一個頭腦遲鈍的人,又豈會做出這種事情。
甘豹這個人本來就是有幾分聰明。
可是就連沈勝衣查四那麼經驗豐富的人,看見了臥在練武廳內的那具體體亦不免心驚魄動,他怎不魂飛魄散。
在一驚之下,他就連半分聰明也沒有了。
他連滾帶爬的衝出了雙英鏢局後門,拚命向前跑,竟以為跑快一些就能夠擺脫那條銀狼。
輕功方面他雖然沒有下過苦功,但是拚命跑起來,倒也快得很。
可惜他只得兩條腿,那條銀狼卻有四條。
幸好那條銀狼曳著很長很重的一條鎖鏈,也因為那條鎖鏈的影響,一時間不能夠追上他。
那條銀狼,並不就此罷休,在他後面窮追不捨。
狼腳踏地本來不會發出多大的聲響,那條鎖鏈卻叮噹不已。
所以甘豹無須回頭,也知道那條銀狼緊追在身後。
在生死關頭,不由得他不繼續發足狂奔。
他跑過了一座山丘又一座山丘,到他跑上第三座山丘,兩條腿已經發酸,卻仍然奮力衝過前面的一個疏木林子。
出了林子,再奔前十多步,不小心一腳踢在突出地面的一角岩石上,他又變了滾地葫蘆。
其實他不是第一次踢著東西,摔倒地上的了,只不過那幾次他倒地之後就爬起,這一次卻不見爬起來。
他實在已太累。
累得非獨不能夠再跑下去,甚至行也似乎行不動。
他好不容易坐了起來,索性就在那裡喘氣。
疏林內叮叮噹噹的一陣金屬聲響,那條銀狼亦跟著奔了出來。
它竟然亦腳踢在那角岩石之上,亦變了葫蘆滾地。
一人一狼距離只不過兩三尺。
人在喘氣,狼也在喘氣。
甘豹喘著氣,道:“我平日並沒有開罪你,沒有理由對我這樣兇。”
那條銀狼低嗥一聲,也不知是否聽懂甘豹的說話。
它也就側臥在那裡,沒有從地上爬起來。
看樣子顯然已沒有方才那麼兇。
甘豹看著那條銀狼,看了好一會,大著膽子,伸手過去摸了一下那條銀狼的腦袋。
他是用左手。
左手伸出去之前,他右手已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
那條銀狼若是回頭來咬他,他右手那塊石頭就會搶先擊下。
他的左手一落在那條銀狼的頭上,那條銀狼的嘴巴便張了開來,露出了黏著血肉的森森白齒。
甘豹抓著石頭的那隻右手,不由的一緊。
可是很奇怪,那條銀狼的鼻子抽搐了幾下,嘴巴的肌肉便已鬆弛,竟然由得甘豹的左手撫在頭上。
這到底是它嗅出甘豹並非它的對頭,抑或甘豹的身體亦散發著豺狼的氣味,它已經將之當做朋友?
甘豹左手不住的輕撫著那條銀狼的腦袋。
右手卻始終緊握著那塊石頭,一些也不敢大意。
良久。
那條銀狼都沒有再發狠,相反越來越柔順。
甘豹眼中的警戒之色亦逐漸消失。
他右手雖然仍握著那塊石頭,手指不覺已放鬆。
夜已深,月已在中天。
荒山更寂靜。
淒冷的月色之下,人狼都顯得非常蒼涼。
蒼涼而恐怖。
甘豹坐在那裡又呆了半響,忽然目注那條銀狼,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那條銀狼當然不懂得回答,卻彷佛知道甘豹在問它,又低嗥一聲。
甘豹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你就算懂得聽人話,也不懂得說人話。”
那條銀狼低嗥不已。
甘豹又嘆了一口氣,又道:“說到我,雖然天生一副狼相,卻是連狠話也聽不懂。”
那條銀狼只是低嗥。
甘豹輕拍銀狼的腦袋,道:“不要再吵了,讓我靜靜的想想。”
那條銀狼竟真的停止了嗥聲。
甘豹亦真的沉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甘豹忽然露出了笑容。
那種笑容很奇怪,並不像只是表示開心。
一種狼嗥也似的怪笑聲跟著在他的咽喉中響起來。他笑著放下右手那塊石頭,抄起那條鎖鏈,左手又往狼頭上輕撫了幾下,道:“你已經瞎了眼睛,大山野林間,只有等死的份兒,就跟我走好了。”
那條銀狼沒有反應。
甘豹怪笑接又道:“大家都是這樣一副嘴臉,我既然收留得你,絕不會待薄你的。”
他連隨站起身子。
那條銀狼亦自站起身來,沒有眼睛的眼窩向著甘豹,它血流披面,混身血汙,樣子無疑是很恐怖,神態卻毫不兇惡。
甘豹一見大喜,又怪笑道:“走,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查四現在想必已率領手下向這邊追捕來了。”
語聲未落,腳步已起。
那條銀狼竟然乖乖的跟著甘豹離開。
它憎恨的似乎就只是柳西塘這個人。
可是甘豹仍然很小心,時刻準備應付那條銀狼的襲擊,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那條銀狼。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他還要冒這個危險。
方才他那麼笑,顯然是有所發現。
到底他發現了什麼?
查四一直都沒有離開雙英鏢局。
他不錯關心那條銀狼的下落,但是更關心柳西塘的死因。
所以他只是吩咐手下捕快搜尋那條銀狼,自己則留在雙英鏢局,等候仵工的驗癥結果。
沈勝衣,鳳棲梧,玉蘊芳,商孤竹也是在等候這個結果。
老家人柳忠大概亦不會例外。
可是沈勝衣之外,其他人,查四實在懷疑是否全都希望那兩個仵工能找出柳西塘的真正死因。
柳西塘的屍體損壞得實在太厲害,驗屍的工作因此進行得並不怎樣的順利。
半個時辰之後終於還是有了結果。
兩個仵工一面驚訝之色的從練武廳內走前來,眾人的目光立時集中在他們的身上。
他們當然都是走到查四的面前。
查四鑑貌辨色,問道:“你們檢查清楚了?”
兩個仵工一齊點頭,年紀較大的一個隨即道:“屍體上的傷痕無疑是野獸的爪牙弄出來的,以我們的經驗推測,相信是狗狼的一類。”
查四領首道:“不錯就是一條狼。”
那個仵工道:“致命傷是在咽喉。”
查四道:“應該就是了,此外還有什麼發現?”
那個仵工道:“屍體四肢的關節都插著一支鋼針。”
查四一怔道:“哦?”
第一個仵工即時奉上一方白紙,道:“我們已經將其中的四支鋼針起出,請捕頭過目。”
白紙上放著四支三寸長短的鋼針。
查四沈勝衣各自拈起了一支。
鳳棲梧那邊看在眼內,突然變了面色,他嘴角顫動,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勝衣彷佛沒有在意,手拈著鋼針問查四:“這種鋼針刺入四肢的關節,你以為會有什麼影響呢?”
查四道:“四肢也許就完全不能夠移動。”
沈勝衣道:“如此只好臥在地上等死了。”
查四點頭道:“嗯。”
沈勝衣道:“這是否能夠解釋屍體臨死前何以完全不掙扎?”
查四連連點頭,道:“你早已發覺那些鋼針了?”
沈勝衣道:“我只是懷疑死者的所以完全不掙扎,是否因為死前已經昏迷,死亡,或者被人以暗器,武器擊傷,擊斃,以至根本就不能夠掙扎。”
查四說道:“難怪你方才那樣問鳳棲梧。”
他連隨轉向鳳棲梧道:“你是見過這種暗器?”
鳳棲梧苦笑道:“這種暗器就是‘恩怨七星針’!”
查四道:“也就是你用的暗器?”
鳳棲梧道:“正是。”
查四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鳳棲梧道:“我無話可說。”
他雖然自稱離開雙英鏢局之時已經將所有的“恩怨七星針”撒在鏢局門前地上,當時也有不少人看見,但他撒在地上的是否真的所有的恩怨七星針?事後又有沒有再打造?
卻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的。
查四道:“事情到這個地步,恕我不得不暫時將你收押起來了。”
鳳悽梧一聲嘆息,道:“我明白。”
查四道:“你打算怎樣?”
鳳棲梧道:“跟你回去。”
他從容伸出雙手。
查四說道:“你這樣合作,我非常高興。”
鳳棲梧道:“我相信你們絕不會就此罷休。”
查四道:“絕不會。”
鳳棲梧道:“希望你們早日拿到真兇,讓我自由。”
沈勝衣道:“如果真的不是你殺死柳西塘,我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鳳棲梧一笑,道:“有沈大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查四即時問道:“柳夫人玉蘊芳這幾個時辰之內,是否一直都是在你身旁?”
鳳棲梧道:“這是事實。”
查四轉顧玉蘊芳,道:“很抱歉,柳夫人,我們只好也將你暫時收押。”
玉蘊芳無言苦笑。
鳳棲梧脫口問道:“為什麼?”
查四道:“柳西塘的死亡,無論死因是什麼,顯然都是這幾個時辰之內的事情,已然你就是嫌疑兇手,一直柳夫人又在你身旁,你以為她有什麼嫌疑?”
鳳棲梧沉吟道:“幫兇。”
查四道:“你到底也明白了。”
鳳棲梧又一聲嘆息,回顧沈勝衣,玉蘊芳的目光亦同時落在沈勝衣的面上。
他們無疑想聽沈勝衣的意見。
沈勝衣不假思索,道:“對你們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鳳棲梧玉蘊芳奇怪的望著沈勝衣。
沈勝衣接道:“柳西塘的被殺倘若真的是與你們無關,是他人嫁禍,那麼嫁禍你們的那個人,目的相信亦不過要你們被官府當做殺人兇手來處決,也是立心置你們於死地,如果你們一些事也沒有,他一定失望得很,一定採取行動。”
鳳棲梧道:“這最好不過,怕只怕他就此了事。”
沈勝衣道:“也許你武功遠在他之上,可是很多事並非只憑武功就能解決。”
鳳棲梧道:“只是很多事,不是每一件事。”
沈勝衣道:“他願意與你面對面了斷的話,根本就不會多此一舉。”
鳳棲梧不能不點頭。
沈勝衣道:“一個人能夠利用狼來殺人,絕不簡單,他此舉無效,再向你們採取行動,是必更毒辣,更出人意外。”
鳳棲梧苦笑道:“這樣說,我們在監牢內反而比較安全的了。”
沈勝衣道:“應該是的。”
他目光一轉,接道:“最低限度你可以不必時刻都準備與商孤竹拚命。”
鳳棲梧不由望一眼商孤竹。
商孤竹已經向這邊走來。
他一直走到沈勝衣面前,道:“事情怎樣了?”
沈勝衣道:“目前嫌疑最重的無疑就是鳳棲梧玉蘊芳兩人,捕頭已決定將他們帶回去,暫時收押起來。”
商孤竹瞪眼道:“還未能夠證實?”
沈勝衣點頭。
商孤竹冷笑道:“兇手毫無疑問就是他們,你們實在無須再調查,再浪費心力了。”
沈勝衣淡然一笑,道:“無論如何我們也得找個人一問。”
商孤竹道:“是什麼人?”
沈勝衣道:“姓甘名豹,也許是惟一的目擊證人。”
商孤竹一怔,道:“他看見什麼?”
沈勝衣道:“這要問他了。”
商孤竹道:“你們什麼時候可以找到他?”
沈勝衣道:“也許在今夜,也許在明天。”
商孤竹冷笑道:“也許?”
沈勝衣道:“沒有人知道他現在給那條銀狼追到什麼地方去。”
商孤竹一怔,鳳棲梧玉蘊芳亦驚訝的望著沈勝衣。
查四接口道:“我們的所以發現這件慘案,其實是完全由於看見那條銀狼追著他從鏢局的後門出來。”
鳳棲梧道:“那麼,非找他一問不可了。”
商孤竹冷笑。
沈勝衣道:“也許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死人,已經死在狼牙之下了。”
查四道:“這樣事情就麻煩了。”
沈勝衣道:“他現在仍然活得非常好亦未可知。”
查四道:“聽天由命好了。”
他回身手指玉蘊芳鳳棲梧,向身邊捕快道:“將他們帶走。”
左右捕快應聲走過去。
查四連隨對鳳棲梧玉蘊芳道:“你們儘可以放心,在未得完全證實之前,是絕對不會難為你們的。”
鳳棲梧玉蘊芳無言苦笑。
查四回顧沈勝衣,道:“今夜辛苦沈兄了。”
沈勝衣道:“那裡話。”
查四道:“現在我無論如何,也得先替你找一個住宿的地方。”
沈勝衣道:“這個我自己來得了。”
查四道:“那麼,明天我如何找你是好?”
沈勝衣道:“明天正午我們就在花近樓上見面如何?”
查四笑道:“你仍然記著花近樓?”
沈勝衣微笑道:“也記著花近樓的好處。”
查四忽然道:“我幾乎忘了我們現在還未吃過東西。”
沈勝衣道:“誰遇到這種事也會廢寢忘餐。”
查四道:“不過我現在既然省起,怎也得請你到衙門去一趟了。”
沈勝衣道:“哦?”
查四道:“那邊有幾間賣小吃的夜店,都是不錯的。”
沈勝衣失笑舉步。
鳳棲梧玉蘊芳亦隨著一群捕快動身,一面的無可奈何,絲毫笑容都沒有。
這種經驗在他們來說還是第一次,他們本來是覺得有些可笑。
商孤竹亦是面無笑容,他瞪著鳳棲梧在身旁走過,商孤竹握著鐵環的雙手青筋畢露。
可是他始終沒有再出手。
花近高樓傷客心。
花近樓的名字雖然是取自這句詩,花近樓的老闆卻沒有傷客心的意思。
他目的不過在讓別人知道花近樓的老闆也懂得詩,並非完全是一個市儈。
用這句詩來替酒樓取名字,他也知不適合,可惜他懂得的詩,比較適合的已完全給別人用光。
幸好一間酒樓最主要的並不是名字,客人最著重的是酒菜做得是否好。
花近樓的酒菜做得非常好。
酒樓附近並沒有花,一朵也沒有。
花是在樓中,在窗前,用精緻的花盆栽著,放在精緻的几子之上,每一個窗的左右都有。花近樓四面皆窗,所以花近樓的花已不算少的了。
欣賞花的客人卻少得很,到來的客人,目的大都是為了欣賞花近樓的酒菜。
對於這件事,花近樓的老闆並不在乎,因為他始終沒有忘記,他開的是酒樓,不是花店。
但是對欣賞酒菜之外,也欣賞那些花的客人,他們仍然大生好感,往往會吩咐店小二們加以招呼。
這所以為什麼沈勝衣在一坐下,那些店小二就過來招呼得他無微不至。
沈勝衣當然不知道這許多,還以為這間花近樓的招呼向來都是這樣。
這時候已經是正午。
他坐下不久,查四就到了。
一眼看見沈勝衣,他連忙走了過來。
沈勝衣招呼他坐下,第一句就問:“事情有什麼進展?”
查四道:“昨夜我回到衙門,就收到甘豹的一封信。”
沈勝衣道:“哦?”
查四道:“這是連同一塊石頭擲進衙門大門的,上面寫著我親拆……”
沈勝衣道:“裡頭寫著什麼?”
查四道:“寫著‘我看見玉蘊芳將鎖著那條銀狼的確子鑿斷了大半’。”
沈勝衣道:“只是寫著這些?”
查四道:“還有就是他的名字。”
沈勝衣道:“這件事你認為如何?”
查四道:“我非常懷疑。”
他一頓接道:“甘豹既然寫得那封信,為什麼不親自來見我?”
沈勝衣道:“可能他是另有苦衷。”
查四道:“但無論如何,在未見到他的人,問清楚之前,我是絕不會相信那封信。”
沈勝衣道:“你收到那封信的事,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查四道:“這件事我仍然未公開。”
沈勝衣道:“也好,否則給商孤竹知道,吵鬧起來,事情就麻煩了。”
查四道:“不錯,一吵上公堂,大老爺就得開堂審訊,甘豹若是在那個時候現身作證,所謂人證物證俱在,鳳棲梧玉蘊芳不認罪的話,皮肉之苦,相信是在所不免。”
沈勝衣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已肯定鳳棲梧玉蘊芳並非兇手。”
查四道:“你難道不是?”
沈勝衣道:“我也是的。”
查四道:“他們雖然有殺人的動機,實在沒有理由採取這種殺人的方法。”
沈勝衣點頭道:“鳳棲梧既然有能力與商孤竹同歸於盡,要殺柳西塘的話,根本就用不著利用那條銀狼,再說一切的證據未免太明顯了。”
查四道:“不過他們亦可能有他們的一套計劃。”
沈勝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可能利用別人不相信他們是殺人兇手這個心理……”
查四截口道:“每一種可能我們都必須考慮到。”
沈勝衣轉過話題,道:“甘豹寫得那封信,人當然仍在城中。”
查四道:“現在或者已不在,當時卻一定在的,這種事即使有人肯替他做,他也必須進城來找人。”
沈勝衣道:“你昨夜不是派人去吉祥賭場。”
查四道:“他沒有回去吉祥賭場。”
沈勝衣道:“派去山林那邊搜索的捕快又有沒有什麼發現?”
查四道:“他們也沒有,人固然找不到,那條銀狼同樣不見蹤影,說不定已跑入山林深處,但亦不無可能,已被甘豹擊殺。”
沈勝衣道:“不跑回城中就好了,那條銀狼,雖然已瞎了眼睛,危險性仍然很大。”
查四道:“我已吩咐那隊捕快留在山林的邊沿附近,不分日夜,小心戒備。”
沈勝衣道:“可是,城中仍然人心惶惶。”
查四道:“你也知道了?”
沈勝衣道:“我還在客棧的時候,已經看見有不少人青著臉,兩兩三二的聚合一起談論著這件事。”
查四道:“我手下捕快,十九都非常多口,消息相信現在已傳得很開的了。”
沈勝衣道:“這一來讓城中的居民知道警惕,也是好的。”
查四點點頭,說道:“所以,我由得他們。”
他一皺眉,又道:“現在我只擔心一個人。”
沈勝衣道:“是誰?”
查四道:“商孤竹。”
沈勝衣道:“你懷疑他與這件案子有關?”
查四道:“這個人可以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沈勝衣道:“那麼你擔心他什麼?”
查四道:“今天早上他重金請驛站的人飛馬送出了三封信,這件事給我手下的捕快發現了!”
沈勝衣道:“那麼他的信寫給什麼人,相信你亦已在驛站查出來?”
查四道:“嗯。”
沈勝衣道:“信是寫給那三個人?”
查四道:“宋可南方樵和鄧追雲。”
沈勝衣道:“宋可南方樵這兩個名字我並無印象,至於鄧追雲……”
查四道:“飛環鎮中州鄧追雲在江湖上的份量並不輕。”
沈勝衣點頭,道:“莫非他也是飛環門的前輩。”
查四道:“我認為就是,其他兩人只怕也是的。”
沈勝衣道:“這顯然他是有意以武功解決這件事。”
查四道:“他邀來的幫手,武功相信絕不會在他之下。”
沈勝衣道:“果真如此,合他們四人之力,殺入監牢相信也不成問題。”
查四道:“沈兄在這裡,他們也許會有所避忌,可是沈兄總會有離開的時候,況且這根本就不是辦法。”
沈勝衣道:“即使我在這裡他們亦未必會放在眼內的,鄧追雲,宋可南,方樵的武功,說不定都在我之上。”
查四道:“這個我相信沒有可能。”
沈勝衣道:“在未見他們的出手之前,我就不敢這樣說了!”
他一聲輕嘆,道:“飛環門的實力在江湖上一直是個謎。”
查四無言。
沈勝衣道:“為了避免無謂的死傷,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他們到來之前,解決這件案查四道:“我已經加派人手,搜查甘豹的下落去了。”
沈勝衣道:“甘豹是目前惟一的線索,這個人的相貌很特別,很容易辨認。”
查四道:“可是甘豹如果躲起來,要找他卻也並不容易。”
沈勝衣道:“揚州這個地方,實在不小。”
查四道:“何況,這個人還懂得易容術。”
沈勝衣一怔。
查四接道:“今天早上,我找來了雙英鏢局以前幾個鏢師,是他們告訴我這件事。”
沈勝衣不由四顧一眼,說道:“那是說,他現在就算也在花近樓上,我們也未必能夠發覺的了。”
查四道:“他的易容術,相信不至於高明到連你我的眼睛都能夠瞞過。”
沈勝衣道:“難說!”
查四道:“對於找尋那個人你有沒有其他比較好的辦法!”
沈勝衣沉吟起來。
查四不由盯穩了沈勝衣。
好一會,沈勝衣緩緩的道:“這件事有一個人也許能夠幫忙。”
查四道:“誰?”
沈勝衣道:“玉凝香。”
查四道:“玉蘊芳的那個妹妹?”
沈勝衣道:“正是。”
查四目光一閃,說道:“甘豹很喜歡她。”
沈勝衣道:“如果甘豹知道她回來,一定忍不住去找她。”
查四道:“我們只要守候在玉凝香的身旁,就可以找到他。”
沈勝衣道:“我們兩個人,都不能露面。”
查四恍然道:“因為甘豹見過我們,那麼,我找幾個精明的手下假扮郎中小販什麼的,一旁監視著好了。”
沈勝衣道:“這個由你安排。”
查四道:“問題是我們又不能做得太明顯,令甘豹生疑,揚州城地方不小,玉凝香卻使來了,甘豹亦未必見得到她,我們如何使甘豹知道這件事。”
沈勝衣道:“甘豹方面我相信他或者會想到玉蘊芳被捕的消息玉凝香遲早會知道,知道之後,必是會到來一看究竟,到來少不免走一趟雙英鏢局,所以如果我的推測沒有錯誤,在以後的幾天,甘豹相信會在雙英鏢局附近窺伺,只要玉凝香在雙英鏢局出入多幾次,他始終會看見。”
查四道:“我一會說吩咐手下改裝監視鏢局附近一帶,如果發現有形跡可疑的人在那附近徘徊的話,便跟蹤調查他的底細,有問題的話,一起抓起來。”
沈勝衣點頭,道:“無妨如此,最好在玉凝香到來之前,就將甘豹找到,省得麻煩。”
查四說道:“我們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沈勝衣道:“玉凝香的下落?”
查四奇怪地道:“怎麼你思想如此靈活!”
沈勝衣道:“只是巧合說中了──關於這件事,大可以去問玉蘊芳,她是知道的。”
查四道:“只怕她不說。”
沈勝衣道:“她如果是清白無辜,一定會說出來。”
查四連連點頭。
沈勝衣笑道:“你本來也是一個思想很靈活的人,怎麼現在竟然好像變得遲鈍了,”
查四摸摸腦袋,苦笑道:“也許在揚州這半年,腦筋傷得太厲害之故。”
沈勝衣道:“不是因為有我在,乘機休息一下,由得我去動腦筋?”
查四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不是苦笑。
他開懷笑道:“你心裡明白就是,為什麼要說出來?”
沈勝衣道:“兩個人動腦筋,總比一個人動腦筋的好。”
查四道:“你這樣說,我如何還好意思偷懶?”
沈勝衣道:“不過你就算要動腦筋,也且待塞飽肚子之後。”
查四道:“我幾乎忘記了這件事!”
兩人相顧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