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神劍北童、賽西施兩人,帶著白猿狒狒,坐於“死亡之車”內,一陣狂奔之後,覺得車行已不巔簸了,情知已離開山區,進入平坦大道。
他以為徐玉麟定然在前車轅上,權充做御者,否則,那四匹健馬,不會如此按步就班的前進,所以並未留意察看,而卻暗自慶幸逃過蛇、火二魔之掌。
原來,他們在谷中飲馬時所發現的那些小蛇,卻是大有來頭的。那正是“東海三魔”中蛇魔鄔朋之物。
提起“東海三魔”來,當年武林中人,無不聞之喪膽!
那蛇魔鄔朋,非但武功在當時睥睨江湖,除了“一尊”“二奇”之外,無人能望其項背,而且手下成千上萬的毒蛇,更使人難惹難纏,畏之若蠍!
鄔朋是一個道地的馴蛇魔師,每到一處,人未至而蛇先發,江湖人凡見到他的毒蛇者,不管是什麼高手,就得趨而避之,鄔魔一現,群蛇齊攻,甚少人能逃過毒手。
神劍北童年已屆百,見聞廣博,豈有不知蛇魔厲害之理?
火魔名叫鄺良,為三魔之末。此人除武功卓絕外,更擅火器,霸道無倫。
兩團綠火出現谷中,神劍北童自是認得正為火魔之物。以故,流露出未曾有過的驚惶神色!
他哪裡知道,綠火雖為三魔中的火魔特有之物,但火魔卻不在此,僅是由其傳人“綠火龍”焦炳所施而已。
在神劍北童的心目中,“東海三魔”已現其二,即使連“北雁老人”那種功高莫測的奇人異士在場,也不一定能夠落到好處,是以,怎不使他神情大變?!
“死亡之車”又前進良久,賽西施馬大嫂眨動了下那隻獨目,終於忍耐不住,對神劍北童問道:“你這位藝膽雙絕的老少年,怎的今兒見了那幾條小蛇和兩堆火焰,就嚇成個三魂出竅的樣子?”
神劍北童面色微凝,嘆道:“你以為老朽真的會這般草包,居然畏懼起幾條小蛇與兩把烈火來?要知道這蛇、火之後,尚有兩個功高莫測的老魔哩!”
賽西施馬大嫂疑惑不解地又道:“你說的是哪兩個老魔?”
“‘東海三魔’中的蛇、火二魔!”神劍北童微一沉思,接著又道:“世上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據家師北雁老人所說,‘東海三魔’已於六十年前死於東嶽丈人峰下,但是於今卻有兩個,又已出現了!”
“‘東海三魔’死於泰山之事,我也略知……”
賽西施馬大嫂沉思片晌,又道:“但僅從那蛇、火二物上判斷,焉能確定他們未死?”
她這話問得確是頗有道理,竟使神劍北童一時無言以對。
於是車內有了片刻的沉默。
驀然間,神劍北童若有所覺地道:“我倆只管在閒聊,不知我那徐老弟是否跟來?”
他行說著,一手竟把“死亡之車”的前門打開,腦袋往外探出,倏又縮回,神色大變,對馬大嫂急道:“這怎麼辦?徐老弟竟未跟來!唉!都是我越老越糊塗,竟然一時大意,萬一……”
賽西施一聽徐玉麟竟未跟來,也不由凜然吃驚!
她倏地縱出車門,韁繩一勒,將兀自奔馳不停的四頭健馬勒住。
“死亡之車”於是停在了官道之旁。
神劍北童連忙躍出車廂,凝目四顧,荒野寂寂,悄無聲息,仰首觀天,銀河倒轉,距黎明已不遠矣!
他按星斗之位,分辨了一番方向,始知馬車正往東行,回首望來路上瞧去,三拱山猶隱約在望,估量距離,最少也有五六十里!
賽西施跳下車轅,焦灼不安地道:“童老哥,你看這待如何是好?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可向莊主交不了差!”
“唉!你說怎麼辦?”神劍北童道:“老朽至今不明白,貴莊主紫陽女俠為什麼非要用這輛惹人注目的車送我等不可?倘若沒有它,也許不會招來這多麻煩!”
的確,神劍北童這種看法,頗有道理,但為時已晚!
賽西施醜臉扭曲,焦急已極,道:“這都是我們莊主出的主意,你別隻管抱怨,總得想個辦法找他呀?”
神劍北童沉忖片時,道:“以我那位徐老弟之武功來說,即使兩魔出現,取勝自是不足,但自保尚且有餘,如今之計,我們只好趁天亮之前,先趕往石島,投下宿店,把這引人注目的車輛藏住,然後,再決定等他還是找他,反正他知道我們是要到那裡的。”
馬大嫂忖度了會,莫可奈何地道:“那就只好如此了!”
於是——
“死亡之車”在馬大嫂驅策之下,黑暗中又自往前奔行起來……
天剛發亮,“死亡之車”轔轔駛進了石島。
這時,街道上尚無行人,兩旁商店人家,有的剛剛開門,有的仍還門窗禁閉,正睡大覺哩。
馬大嫂高踞車轅,策馬前行,瞥見路旁有一家名叫“聚英樓”的客棧,大門“呀然”而開,裡面走出了個店小二來。
馬大嫂將健馬勒住,正待向店小二打招呼,卻見那店小二對“死亡之車”瞅了驚奇的一眼,目光移到車轅上時,不由“啊!”聲出口,反身將大門“砰”地又自關上。
賽西施馬大嫂向來最痛恨說她醜的人,既見店小二那種驚懼神色,情知必系對副尊容不敢領教,乃狠狠地罵了聲:“有眼不識財神爺,瞎了招子的狗東西!”
罵罷,也只好驅馬前行,又過了數座店鋪,這才找了家店名“昇平旅社”的客寓。
“昇平旅社”的小二,是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健朗老頭,一見馬大嫂那個模樣,起先也不由面現驚懼之色,但一看那輛由四匹高頭大馬拉著的那輛既高貴又華麗的轎車,始才改變顏色,把馬大嫂招呼下來,打開店旁大門,領進後院。
四頭大馬,由店小二牽去廄下喂料。
神劍北童跳出車門,白猿狒狒自也跟出。他和馬大嫂將“死亡之車”推進車柵,又向店小二要來張大雨布,遮蓋嚴密,以免被人發現,而妄生事端。
店小二對馬大嫂笑問道:“請問老婆婆是和令郎同房,還是需要兩個房間?”
馬大嫂一隻獨眼對神劍北童眨了幾眨,幾乎笑出聲來,醜臉上閃過一陣怪異神情,道:“老孃向來有個怪癖,非獨房不能睡覺。”
她這一語雙關半開玩笑式的兩句話,更把神劍北童氣得眼冒火星,但又不便發作,乃向店小二怒叱道:“瞎了眼睛的東西!還不趕快帶路,去找宿房?”
他這一出言喝罵,聽在馬大嫂的耳中,無異是衝她而來,不由怒道:“老孩子,你罵哪個瞎了眼睛?”
神劍北童還未作聲,店小二恐怕他們真的吵將起來,驚動客人,有所不便,連忙勸道:“老婆婆,請勿發怒,令郎是罵……罵我的……”
“呸!說你瞎了眼,你果真瞎了眼,你看看哪個是她的令郎?”
店小二莫名奇妙的對著神劍北童瞧了一陣,若有所悟地急急說道:“不,不,少爺請息怒,我……我說錯了,該打,該打!”竟自真的拍拍打了自己兩個嘴巴!
神劍北童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憋了滿吐子悶氣,喝道:“誰是你的少爺?告訴你,老朽上童下真,你應該叫我童老爺才對哪!”
店小二更覺糊塗起來,但為生意起見,自不敢惹客人發怒,只好說道:“那麼老婆婆,請和童……童真的老爺,跟小的來吧。”
神劍北童啼笑皆非,便也不再作聲,乃當先跟店小二走去。
馬大嫂後面捂著嘴,悶了一肚子笑聲!
太陽快要接近午時了,海上風平浪靜,一望無際,水天一色。
港灣裡駛出艘雙帆大船,快如離弦之矢,直指向那水天相接處……
船上,大部分的乘客都是些跑碼頭的行商,但也搭載著十幾個武林人模樣的老少。
常言道得好:三句話離不了本行。商旅們湊在一起,自是說不完的生意經,而武林中人,所交談的則不外是刀頸上黏血故事。
這艘風帆,乃是沿海客貨兩用之船,客艙是通著的,所搭客人,彼此一目瞭然!
此刻,只見靠近艙口的一角上,七八個濃眉巨目,裝束緊實的漢子,圍坐在一起,唧唧噥噥地交談個不停,行家一看便知,這些人絕不是安分守己的善類!
內中有一個四十多歲青布裹頭的瘦削漢,似是他們的首領,說話極多,而且聲音也比較大些。
這首領模樣的瘦削漢,交談了一回之後,看情形像是已經決定了件重要之事,極為興奮的把膝蓋一拍,哈哈笑道:“來!弟兄們!我這裡準備下一罈好酒,反正天黑之前便可到達,天大事情自有島主定奪,我們先來喝個痛快再說!”
說著,由身後搬過一罈酒來,拍去泥封,牛飲似的首先就著壇口咕嚕了一陣,然後,用衣袖揩揩嘴角,又道:“好酒!好酒!各位嚐嚐吧!”
於是,另一個肥頭大耳的胖漢接過酒罈,也依樣畫葫蘆喝下幾口,然後,又遞給身邊的另一個……
就這樣一個一個捧壇牛飲,不多一會,一罈約二十多斤的酒,便飲得一空而盡!
那個肥胖大漢見酒已飲光,不由口沫四濺地罵道:“他媽的,老子酒蟲被引出來,你們卻把酒喝光,真不過癮!”
這時,只見有一個矮矮胖胖的少年去了片刻,搬著一大壇酒回來,對那胖漢笑道:“副旗主想喝酒還不容易嗎?嘿嘿!只要肯把你那手絕活教給我,什麼時候過癮都成!”
肥胖大漢兩隻小眼睛眯得只剩下了條細縫,咧咧嘴,笑道:“他媽的,李三義真有你一手,就憑著這一點,我孫大牛也得收你做個徒弟,這次回去我就教你!”
李三義樂得喜笑顏開,正待開口說話,只聽那首領模樣的瘦削漢子吩咐道:“李三義,你既然拿酒來,那就再勞動你去找幾隻碗吧,用碗喝才比較公平。”
“對!使碗喝,使碗喝……”其他六七個人一同嚷叫起來。
孫大牛雖是個酒鬼,倒還蠻夠義氣,一見情形如此,也就落個順水人情,哈哈笑道:“我孫大牛既是收了個三隻手的小徒弟,各位還怕沒有吃喝的嗎!”
眾人彼此相視一眼,也跟著大笑了一陣,李三義恰好把碗拿回,每人面前放下一隻,並且給他們倒滿。
於是呼五喝六,猜拳行令之聲,震得艙中所有搭客,兩耳嗡嗡作響……
然而,久跑碼頭的行旅,哪一個招子不是雪亮的?看看這些人們的打扮,就知道是幹什麼吃的,誰還敢惹事生非?所以,也只好忍氣吞聲,捂住耳朵,縮在一旁,裝做充耳不聞。
酒能亂性,言多必失。這七八個酒鬼黃湯下肚,興高采烈中,你一言,我一語,無形中透露出了他們的底細……
原來他們是莫邪一梟的所屬,去東平“逍遙山莊”公幹而返,途中聽到賽李逵王大康與“逍遙山莊”的病叔寶宮琦於太乙門古墓附近,全軍覆沒,以至石島上船時,又得悉三拱山火龍旗主焦炳兵敗受傷之事,但均事非關己,便匆匆趕上海程,返島面報莫邪一梟。
所謂此間說話,隔牆有耳,半點不假。更何況這船乃是通艙,以致他們所談一切,均被兩位同艙的有心人聽去。
這些人一則是酒後高興,說話溜了嘴;一則是已進入自己勢力地盤,膽大無忌,因此什麼話都存不住了。
但見那個首領模樣的中年瘦削漢子,腦袋搖了幾搖,面色變得特別的嚴肅,對環坐眾人掃視了一匝,鄭重地說道:“我們莫邪島十數年來,雄霸海上,無人敢惹,想不到如今連番受挫,唉!這簡直是陰溝裡翻了船……”
他說到這裡,見眾人已停止飲酒,個個肅靜,復又接道:“各位都是我白虎旗下多年的好弟兄,本旗在海上屢建奇功,向受島主倚重,這次達命歸來,尤其是各位賣力之功,本旗主見到島主之後,當一一面報,論功行賞,但是……各位也要知道,莫邪島雖如龍潭虎穴,敵人勢力,也不可輕估,以火龍旗主焦炳那樣的武藝,猶被人打傷,看來本島即將有……”
“他媽個巴子的!”肥胖大漢孫大牛突然打斷了白虎旗主的話道:“老子就不信那個什麼白猿秀士有什麼三頭六臂,倘若遇到我,非叫他吃一記‘黑虎爪’不可!”
其餘幾個大漢也都磨拳擦掌,七言八語地哄道:“孫副旗主說得對,我們碰到那小子,定有他好看的!旗主何必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呢!”
哄罷,又大喝起酒來,那瘦削的白虎旗主,似欲言未盡,但卻沉思半晌,再沒作聲。
那些大漢們喝了一回,似是興猶未盡,隨又鼓掌引吭高歌起來,其歌道:“莫邪雄風,六旗飄動,稱霸海疆,龍虎居功。長風黑雲,鯨躍蛟騰,聚英滿堂,聲威振東!”
歌聲盈於全艙,令人震耳欲聾!
七八個大漢,就這樣說說唱唱,鬧鬧哄哄,目空一切地又將一大壇水酒喝光。
於是有的人已經醉倒,有的人則走上甲板放風去了。
海上無風,船行較慢,本是入暮前即可到達莫邪島,但直至初更時分,始抵碼頭。
瘦削的白虎旗主率領著七個猶自醉眼惺忪,歪歪斜斜的手下跳上碼頭,黑暗中數點了一下人手,不由驚“咦”道:“怎的多了兩個?!”
話剛出口,只見一條黑影飄動間,七個手下,“咕咚!咕咚……”一齊栽倒!
他大喝一聲,正待向那黑影撲去,突然後心陣涼,已然被人用劍抵住!
莫邪島孤懸海中,南北長約十里,東西較狹,儼然一艘橫臥汪洋中的巨船。
島上種滿了桃林,在那桃林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宅院。
巨宅房舍,乃是環繞著座矗立的小小山峰所建,因此山峰陡而高,直似巨船之主桅,上面經年累月,不分晝夜地飄揚著六面黑旗,旗上以至為顯眼的顏色,繡著六種不同的圖形,分為“火龍”,“白虎”,“長風”,“黑雲”,“毒鯨”,“綠蛟”等等。
這六面黑旗,就是莫邪島人之歌中的“六旗飄動”之六旗,它代表著莫邪一梟手下的六支人馬。
黑旗下面,便是依山尖大小和顏色所建成的一座堡壘,登臨四矚,非但全島形勢盡入眼底,即海中遠遠過往船隻,亦一目瞭然,日夜有人把守,成為島上的眼哨。
“聚英堂”依山而建,是島上最大的一所建築物,為莫邪一梟召集所屬以及議事之用。雅名“聚英”,倒不如叫做“分金堂”更來得恰切!
這時,“聚英堂”中,燈燭輝煌,莫邪一梟高坐首位,身後站著護衛黑白無常胡氏兄弟,兩旁依次坐著四旗旗主以及島中重要人物,不下二十多個。
莫邪一梟身為海上一方雄主,氣派自是不小,這種場面,也是常有之事,並不足為奇。
而奇怪的是從莫邪一梟以下,所有在場眾人,無不面色冷肅,神經緊張,像是在討論著一件嚴重問題,又似是得不出結論。
但見莫邪一梟秦振東欠了欠坐於交椅上的身軀,乾咳一聲,道:“那小子雖已鬧了三拱山,打傷焦旗主,但本島孤懸海外,防守嚴密,固不能稱作龍潭虎穴,可也不是外人所能逾越之地。因此,目下那小子尚不至於來此,各位只要嚴加防範,勿令不明身份之人混進島內,至於石島碼頭那方面,老夫已命人暗中監視,只要發覺可疑之人,即以飛鴿傳信,通知本島,以海上快船攔截。所以,那小子就是有偷天換日的本領,要想混進島來,絕非易事。”
青鯨旗旗主鬼斧田吉於莫邪一梟話畢,不解地問道:“島主既是擄來他的手下,旨在交換‘紫玉狸’,倘白猿秀士果來本島,豈不正好當面談判?但不知島主何以不令其自投虎穴?”
莫邪一梟陰險地一笑,道:“田旗主所說不錯,老夫把秦大川與楊金萍擄至本島,確是想和他交換‘紫玉狸’的,但以那小子的武功來說,本島高手中有幾個能敵擋得住?”
鬼斧田吉被莫邪一梟如此一問,竟然一時也答不出。
莫邪一梟見田吉不語,又道:“黑衣教與本島在實力上相比,只在伯仲之間,竟被那小子迅速地土崩瓦解了。
所以,欲保本島安全,只有絕不容許他越雷池一步,將談判換人之事,移地舉行,才為良策。”
鬼斧田吉正待再行出言,但見一個守門的黑衣大漢,急急忙忙走進廳來,向莫邪一梟施禮道:“啟稟島主,白虎旗孫旗主返島覆命,有事面報。”
莫邪一梟揮揮手道:“孫旗主既然返島,就叫他到‘聚英堂’來見我好了。”
守門大漢道聲:“是!”復行一禮,即轉身而去。
鬼斧田吉望了望“長風旗主”鐵掌追魂遊宏進,嘴唇掀動了一下,道:“島主,本旗……”
突然,兩名莊丁慌慌張張地跑進廳來,嚷道:“島主,不……不……不好了!後莊糧倉失火……不知什麼人混進島來啦!”
“啊!糧倉失火?竟有這回事情!”莫邪一梟向以沉穩見稱江湖,但面臨這種意外事件,也不由略現驚惶,道:“田旗主即率領旗下人手,前去莊內莊外四周各處查巡查巡,倘遇不明身分之人,格殺勿論。”
鬼斧田吉領命自去集合所屬,莫邪一梟又吩咐綠蛟旗旗主獨眼龍張超帶領旗下,前往糧倉救火。又恐巡查的人手不足,覆命長風旗主鐵追魂遊宏進挑選精幹部屬二名,前去接應。
“聚英堂”內,這時剩下了黑、白無常胡氏兄弟,以及黑雲旗新旗主笑面虎溫鸝,和幾個二流人物了。
莫邪一梟沉思片刻,不知要吩咐什麼,卻只見返島覆命的白虎旗旗主乾坤手孫雲龍身後帶著兩個高矮懸殊的青衣人,逕自進入了大廳。
乾坤手孫雲龍進得“聚英堂”,對莫邪一梟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廳內所有人手都以驚奇的目光集中到這位如中瘋魔似的白虎旗主身上!
就在這時,孫雲龍身後的那個矮小的青衣人,以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的快捷身法,像鬼魔似的已至莫邪一梟身前。
黑、白無常胡氏兄弟,兵刃尚未出手,莫邪一梟的胸口,已被那矮小的青衣人抵上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
同一時間,孫雲龍的背後,一個較高的青衣人亦以一隻手按上了“風府穴”!
這變化太快,也太使人出乎意料之外,以致使所有“聚英堂”內的莫邪高手,不知所措起來。
“你們都不許動,否則,老身先送他去見閻王!”以手按住孫雲龍“風府穴”的青衣人往臉上抹了一把,道:“你們這些孫子們,還認識我雲夢馬大嫂嗎?”
莫邪島人循聲望去,但見那自稱為雲夢馬大嫂的青衣人,此刻已現出了本來面目,竟是一個眇目醜怪老嫗!
坐中有人驚叫道:“你……你是賽西施?!”
眇目老嫗道:“不錯,老身就是賽西施!”
說罷,竟然縱聲長笑,直如夜梟悲啼,令人聽來,刺耳發毛!
“秦島主,當該認識老朽吧?”長劍抵住莫邪一梟的短小青衣人,宏聲道:“十年未晤,想不到島主風采如昔!”
莫邪一梟面孔扭曲,渾身發抖,二目盡赤,可知其憤怒至極!
他身後的兩大護衛,黑無常胡傳海,白無常胡傳山,每人手裡緊握著柄單刀,眼看著主人受制,也只有白氣的份兒。
終於,莫邪一梟抽搐了一陣,心境似是平靜了不少,喝道:“童真,你要把老夫怎樣?”
“哈哈!無事不登三寶殿,老朽此來,想問秦島主討個人情,不知秦島主可否肯給老朽點臉面嗎?”
“何必繞圈子,什麼事,童老兒你說吧!”
“其一,徐玉麟的家人現在何處,照實說來,其二,你我十年之舊帳,也需要藉此機會,了結一番。”
“童老兒就為這個嗎?哈哈哈……”莫邪一梟竟自仰天大笑起來!
神劍北童手中劍一緊,劍尖已將莫邪一梟衣服穿破,正好刺到心窩的皮膚上,喝道:“秦振東,你還想賣什麼狂,你以為老朽殺你不得嗎?”
莫邪一梟又是一陣放聲大笑之後,道:“童老兒,你以為老夫會如此怕死嗎?你就是殺了我,不見得能救走他們,更何況你未必就敢!”
他這幾句話的確說得神劍北童心中激動,暗道,此來目的,是為救人,十年前的樑子,倒在其次,如果把他一劍刺死,莫邪島人失去了顧忌,救人目的便不易達成……
莫邪一梟眼見神劍北童沉思不語,心知他已被言語打動,靈機微轉,遂又毫不在意的笑道:“童老兒,你這種態勢,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有本領的坐下來,我們面對面談談,如果談不成,那時你再動手也不為遲,反正你那‘秘劍快斬’,本島所屬,無人能敵。老夫闖蕩江湖,大小也闖出了點名頭。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還能臨陣逃脫不成?老夫言盡於斯,一切悉聽尊便!”說畢,竟自閉目不語!
神劍北童在武林中已是個頗有地位之人,既聽莫邪一梟這番捧激均有之辭,雖明知其乃故意拖延時間,或在玩什麼花樣?但這種乘人不備的要脅手段,實在也不屑而為,隨微作沉忖,左手食中二指在袖下微微一彈,神不知鬼不覺地以“神功指”力,隔空點了莫邪一梟的穴道,寶劍也在眾目睽睽之下,令人幾乎不能察覺的毫髮之間,還歸鞘中。
他這種拔劍入劍的神快動作,正是震駭江湖的“秘劍快斬”之學,待到胡傳海、胡傳山兄弟兩人,瞥及島主胸前受制之劍已自撤去時,神劍北童適已後退五尺,坐在了一把交椅之上。
驀然間,兩聲沉喝,胡氏兄弟逕向神劍北童撲上!
黑雲旗新旗主笑面虎溫鵬,也在同時躍起,率領著廳內所有二流高手,圍向賽西施馬大嫂。
賽西施馬大嫂向來手下狠辣,既見眾人同時發動,電光石火間,將在乾坤手孫雲龍“風府穴”上的手掌用力一推,順手由身邊扯出了一支拇指來粗的短竹竿,迎風微抖,變作丈許之長,招出“威震八方”,掃向四面來敵。
乾坤手孫雲龍瘦削的身軀,口出黑血,軟軟的像條死狗,伏地不動了!
突然“嗆啷”兩聲,毫光閃動,胡氏兄弟刺向神劍北童的兩柄單刀飛出老遠,落在地上!
神劍北童依然端坐椅中,但手裡寶劍又已出鞘!
“聚英堂”內混亂中,只聽莫邪一梟沉喝道:“你們這些飯桶,都給我住手!”
隨此喝聲,兩名黑雲旗下的二流人物,悶哼未出,已被賽西施馬大嫂點上死穴,“咕咚!”“咕咚!”倒地死去。
莫邪島人怔呆呆瞧著莫邪一梟痛苦的神色,收兵站住。
石火之間,莫邪一梟雖則適時喝住手下,但已白白地送上了三條人命!
莫邪一梟喝住了屬下,對死去的三人瞧過一眼,目蘊怨毒之光,向神劍北童道:“童老兒總算你狠,但是我秦振樂只要尚有一口氣在,王大康斷臂之仇,二十名黑雲旗下性命,以及今日之事,永不了帳!”
莫邪島人見島主怒憤填膺卻依然端坐椅中,始恍然大悟。
神劍北童哈哈笑道:“很好!很好!老朽就是願意擔當血帳,只要你秦振東能把握時光,趕在老朽入土之前就行!不過眼下之事,請問秦島主還有什麼話說?”
莫邪一梟還未答言,卻見賽西施馬大嫂竹杖“咚”的一點地面,已躍近身前,喝罵道:“秦振東,怎的不叫你這些鳥部下打啊?老身這支竹杖好久沒過癮啦!”說時,“唰”的一聲,將手中竹杖縮做尺長,納入袖管。
原來她這根看來不起眼的竹杖,實是別具匠心而制,能短能長,巧妙至極!
莫邪一梟冷哼一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馬婆子你有什麼好神氣的!”
“好哇!秦振東敢出言罵我?”賽西施正待發作,卻被神劍北童搖手製止,遂狠狠地瞪了莫邪一梟一獨眼,忿忿的道:“童老哥,你和他在這裡談談吧,老身去擋住廳門,莫被外邊的鳥孫子們闖進來。”
神劍北童心中暗喜,馬大嫂不失為是識時勢有心機的老太婆,乃掃了秦振東一眼,道:“秦島主現下可以把白猿秀士、秦大川、楊金萍三人,交出來了吧?”
“童老兒你說什麼?白猿秀士?”莫邪一梟惑然不解地道:“楊金萍與秦大川兩人確在本島囚居著,但白猿秀士並未來此,怎的憑空間老夫要起人來?”
神劍北童面色倏然大變,怒道:“秦振東,你休在老朽面前玩花樣,老朽在石島明明打聽清楚,徐老弟已乘船來莫邪,為何說是未見,難道說……”
“難道說老夫已把他處死不成?”莫邪一梟說著,竟又哈哈大笑道:“童老兒,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白猿秀士果至本島,老夫這所‘莫邪一村’,時下還能如此平靜嗎?”
神劍北童暗自一怔,正待說話,只聽賽西施馬大嫂吼道:“你們這些龜兒子,再敢向前走近一步,老身立即送你們到西天!”
緊接著馬大嫂的沉喝之聲,“聚英堂”外哄成一片,亂嚷中,有人喊打,有人高叫道:“不好啦,水牢裡的點子,被人劫走!……”
莫邪一梟與神劍北童聽到外面的喊聲,不由同時一怔!
這當兒綠蛟旗旗主獨眼龍張超已將糧倉之火救熄,恰與長風旗旗主鐵掌追魂遊宏進率領所屬趕回“聚英堂”來,一見馬大嫂橫杖門前,不由分說,各施兵刃,一擁而上。
廳內的莫邪島人,也在同時遞了個眼色,圍攻向神劍北童。
於是——
“聚英堂”堂裡堂外,兵刃交擊,喊殺連天,打成了兩團!
神劍北童出手之間,兩名莫邪島人慘嚎半聲,首級落地!
黑、白無常弟兄兩個已將單刀撿回,一左一右“力劈華山”向神劍北童砸下!
神劍北童劍出“二龍探珠”,甫將兩柄單刀點向一旁,黑雲旗新旗主笑面虎溫鵬,一件烏黑而沉重的外門兵刃復又橫腰戮至。
神劍北童腳下微滑,劍走“橫江截浪”,格向溫鵬出手兵器。
只聽“卡嚓”震響,火星四迸,兩條人影倏合即分。
笑面虎溫鵬虎口震裂,鮮血滴下,兵刃幾乎不能再舉。
神劍北童悶哼出聲,手腕一陣痠麻,暗道:“這傢伙手底下還不弱哩!”
要知笑面虎溫鵬手中這件外門兵器,叫做“彎月鍘”,是用精鋼打成,足足有五十斤重,三尺長,半尺寬,形似半月,中央凹陷,故有此名。
此人生來膂力過人,原為黑雲旗的副旗主,自從旗主賽李逵王大康於太乙門古墓之戰,被神劍北童斷去二臂,返島療傷後,心懷悲憤,向莫邪一梟辭去旗主之職,發誓尋名師學藝復仇去了,是以,莫邪一梟順理成章,將溫鵬升做旗主。
要非神劍北童已有將近百年之功力修為,而且手內又是柄寶劍的話,這一硬拼硬的對鋒,即使不傷,兵刃已必震斷。
溫鵬受傷之下,退到一旁包紮去了,胡氏兄弟又同數名各旗中二流人物,蜂擁湧向神劍北童。
神劍北童掌劍並施,將圍攏而上的敵手迫退了兩步,乘機對兀自大睜著兩眼癱瘓在椅上的莫邪一梟喝道:“秦振東,你已中了老朽獨門‘神功指’的斷筋切脈,三日如不由老朽親手治療,必將氣血倒轉,脈斷血崩而死,還不制止你的屬下,猶作困獸之鬥嗎?”
這幾句話果生效力,秦振東還未開口,廳內屬下因聽得明白,已自凜然怔住。
莫邪一梟秦振東在神劍北童寶劍撤去的剎那間,突感周身一陣麻木,四肢已癱瘓無力,情知必為對方暗中點了穴道,然而尚還不明這位狠辣俐落的敵手,究竟使的什麼法子呢?
如今一聽乃是對方獨門“神功指”的斷脈切筋之學,直如雷貫頂門,涼了大半!
神劍北童非但“秘劍快斬”震懾江湖,而其獨門“神功指”猶稱一絕,實與天山神尼的“天星指”有異曲同工之妙!
莫邪一梟行走江湖數十年,見聞廣博,豈有不知厲害之理,但他畢竟是個一方梟雄,倒了架子不肯沾肉!於是色厲內荏的喝道:“你們暫且都給我住手,胡大護衛,你到堂外也叫他們停下,所有到場旗旗主,都到廳裡來。”
胡傳海應聲跳出廳去,喊道:“島主有命,請各位暫時停手,所有在此旗主,都到‘聚英堂’來,副旗主以下,暫停廳外,監視敵人。”
綠蛟旗主獨眼龍張超,長風旗主鐵掌迫魂遊宏進,以及兩旗的副旗主,共是四人,對賽西施馬大嫂堪堪拉成個平手,正自打得出火,聽到胡傳海的喝叫,隨虛晃一招,跳出戰圈,張、遊兩旗主正待舉步入廳,賽西施竹杖頓得“咚咚”響,罵道:“臭小子,想進去不難,可要問問老孃的竹杖準不準哩!”
行說間,竹杖揮出,挾以尖銳嘯風,硬生生又將張、遊兩人迫退。
神劍北童聞言,在廳內喊道:“馬大嫂,讓他們進來吧。”
馬大嫂這才獨目一翻,往旁一閃,讓張超、遊宏進進入“聚英堂”去。
莫邪一梟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椅上,一如平時般的沉穩從容,出言向張、遊兩人問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獨眼龍張超隨將糧倉起火已經撲滅之事,報告了一遍。
長風旗主鐵掌追魂遊宏進,是個頭頂無毛,額下無須,紅光滿面的矮胖老頭,瞧了莫邪一梟一眼,淨光光的禿腦袋搖了幾搖,唉聲嘆氣地答道:“本旗主奉命接應田旗主,巡查至水牢時,發現看守水牢的人都被人點上睡穴,睡得像死豬一般,牢裡其餘的人都在,惟獨失了飛雲堡的一男一女,所以才趕急回‘聚英堂’報告島主定奪,誰知……”
莫邪一梟揮揮手,止住長風旗主遊宏進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話,對神劍北童道:“童老兒你可是聽見了吧?這可不能怨老夫交不出人來!”
神劍北童凝思俄頃,道:“單方面之詞何足為憑,既然有人救去秦、楊兩位,此人諒必不是個泛泛之輩,明人不做暗事,即使他不肯露面,也必然留下表記,但你們有何證據以證明此事?”
“童老兒,你把老夫看作什麼人物?”莫邪一梟怒道:“老夫屬下當面報告,這豈能是假!”
長風旗主遊宏進因不明就裡,虎吼道:“本旗主聽說十年前有個什麼‘神劍北童’,以‘秘劍快斬’稱絕江湖……”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停,睥睨了神劍北童一眼,接道:“看來你這不滿三尺的小娃兒,諒必就是當年海底的遊魂吧?本旗主倒要領教領教你的絕學!”
神劍北童最忌諱別人把他看做個小孩子,如今聽到鐵掌追魂遊宏進的這番連說帶罵,直氣得三佛出竅,怒火昇天!
當即舊恨新仇一齊迸發,霍然躍前兩步,沉喝道:“無知小輩,有多大本領,敢在老朽面前賣弄口舌之能?來來來,老朽和你見個真章!”
莫邪一梟明知鐵掌追魂遊宏進掌上功夫雖有獨到之處,但絕非神劍北童敵手,可是按武林中規矩,既敢向人挑戰,就不能反悔。以故,眼睜睜地看自己的人要吃虧,卻不便制止。
“聚英堂”內甚為寬闊,兩人打鬥自無須到外面。
鐵掌追魂遊宏進拼掌當胸,喝道:“小孩子,有什麼絕活儘管對爺爺施為吧!”
神劍北童怒叱道:“無知畜生,亮你的兵刃,童爺爺向來不殺手無寸鐵之輩!”
“哈哈哈!要打你這三寸釘的兒童,一雙肉掌都用不完,還亮啥子兵刃?”
“小輩,既是不肯亮出兵刃,你童爺爺自然也要用掌來教訓你啦,好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神劍北童口雖如此說,心下卻暗自打鼓,他畢竟是個有經驗的老江湖,對手既敢以肉掌相搏,這方面必有其獨到之學。所以,暗下里也自提高了警覺。
“毛孩子,休要口出狂言,看掌!”
遊宏進喝聲中,肥胖身軀一搖,左掌“雪山蓋頂”當頭罩下,右掌“水中撈月”,攔腰掃出。
掌未至,勁風先到,神劍北童因早有提防,哪肯硬接,矮小身軀,滴溜溜一轉,輕巧地脫出鐵掌追魂的掌風範圍,反手攻出三掌,勁風滾滾,如巨濤排岸,亦是夠得上“狠、辣”二字了!
霎時間,兩人已自拼鬥了二十多個回合,竟然未分勝敗。
莫邪島人上至莫邪一梟,原是擔心神劍北童用劍對敵,如今既然雙方都以掌而搏,自然放心不少。
原來鐵掌追魂之所以有此綽號,確是在掌法上有其獨特之處——“鐵砂掌”己練得頗具火候。無奈他遇上了個江湖老手,是以不能立即奏效。
神劍北童固是功力深厚,掌勢威凌,但乃是正宗武學,而且吃虧在不敢硬接,以致兩人打了個平手。
五十多招下來,依然未分軒輊,鐵掌追魂遊宏進,存心要在島主面前表現才能,於是吐氣開聲,掌勢加緊,但心中已自略感煩躁。
心浮氣躁,是高手過招中的最大忌諱。神劍北童何等老辣?已覷準對方心情,反而掌勁稍斂,故意賣了個小小破綻,門戶洞開。
鐵掌追魂哪裡肯放過這種機會,舌綻春雷般喝聲:“小孩子拿命來吧……”
雙手運上了十成“鐵砂掌”功,暴然向神劍北童迎面推出。
神劍北童略現慌張,出掌迎拒。
鐵掌追魂暗道:“這回看你還往哪裡跑?!”
他原以為神劍北童會硬碰硬地接下,哪知兩股掌風稍微接觸之間,對手驀然身形縮矮,緊貼地面,迅快絕倫地施近身邊。
鐵掌追魂凜然大駭,兩掌疾撤,一式“金鯉倒穿波”
向後躍開五尺。
饒是他見機得早,左臂已被神劍北童“神功指”力拂中,麻痛難忍,紅紅的面孔,變得一陣蒼白。
廳內掠陣的莫邪島眾,雖未看出對方使用的什麼手法,但從鐵掌追魂驚悸的神情上看,已知必系吃了暗虧。
鐵掌追魂甫定,自是不肯就此認輸罷手,神色一凝,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小孩子,我們掌上功夫,就算平平吧……”
說著,由背後拉出了把奇形兵刃,銀光閃躍,四尺來長,去掉了一端皮套,露出只銀色的,五指微曲的鐵掌。
神劍北童也不答理他,僅對那隻鐵掌瞟過一眼,暗道:“小子,你既亮出兵刃來,這可是自找苦吃!”
其實,所有廳內的莫邪島人盡皆明白,鐵掌追魂再行出手,只不過是在島主面前死要面子而已,並無制勝把握,既見其亮出兵刃.更為其擔心。
鐵掌追魂見神劍北童既不答言,也不拔劍,手中銀色鐵掌晃動了一下,喝道:“小毛孩子,還不拔劍,可是垂手等死?!”
神劍北童目光對他電射掠過,不屑地道:“畜生,不要忘了老朽是‘秘劍快斬’!”言時,仍自雙手下垂,連劍柄都不去碰碰。
可是“秘劍快斬”四字出口,卻不免使莫邪一梟以及餘眾凜然吃驚!尤其是胡氏兄弟與黑雲旗主溫鵬,因已領教過,更感心情緊張萬分!
“好!爺爺就試試孩子的‘秘劍快斬’究竟如何?”
鐵掌追魂話落,身形似電,動作如風,掌出“蒼鷹搏兔”,呼地向神劍北童當頭砸下!
這種招式,在武林中是最瞧不起對手的,神劍北童年已屆百,江湖聲威卓著,對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念微轉,殺機倏現!
眼看一隻沉甸甸的鐵掌已將砸至頭上,身子依然未動地,連莫邪島人也為此老沉穩得近乎麻木的狀態,而感到緊張無窮!
一幕腦漿四迸,慘不忍睹的情事,在眾人的心目中就要發生了!
可是——
事情大大的出乎他們的預料之外,就在鐵掌追魂的那隻鐵掌堪堪擊在神劍北童的髮際上,驀地另一條毫光出現,緊接著慘嚎一聲!
但見鐵掌追魂遊宏進面孔抽搐,右手齊腕斷掉;那隻脫離他軀體的手掌,猶自緊握住鐵掌之柄,落在身前!
神劍北童雙手依然下垂,寶劍仍在鞘中,人卻於此時冷哼道:“老朽本待把你這目無尊長的狂妄小輩一劍送上西天,但那太痛快,太便宜你了,倒不如先給你個活罪受受,也好使你知道天高地厚!”
說罷,身形微動,一腳把地上那柄鐵掌帶著人手踢飛起老高,喝道:“無知小輩接住!”
鐵掌追魂遊宏進確也是硬綁綁的漢子,半聲也不呻吟,出左手接下手掌,咬緊牙關,狠聲道:“斷手之仇,爺爺記下啦,童老兒,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鮮血突突地流著,他毫不顧惜地大步向“聚英堂”外走去。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堂內的莫邪一梟及其所屬,望著鐵掌追魂遊宏進的蹣跚背影,愴然欲淚!
但,誰不憐惜自己的體膚與生命?對此簡直令人不敢置信的神秘劍法,哪個還肯強自出頭呢?!
然而等候在“聚英堂”前的長風旗下二十名精幹武士,見旗主如此情景,群吼一聲,又向賽西施圍攻出手,要想打進堂去,為旗主復仇!
賽西施竹杖連揮帶點,嚎叫迭起,猶如風掃落葉,直打得綠蛟旗下所屬也紛紛參加攻來!
堂前慘嚎迭起,堂內的莫邪一梟心如刀割!
他此刻一失往日沉潛之態,身軀顫抖,鬚髮根根倒豎,倏地心中似是作了個重大決定,沉喝道:“童老兒,老夫豁出性命也要和你拼啦……”一側身子“咕嚕嚕”向椅外倒去。
接著,獨眼龍張超首先對神劍北童發難,胡氏兄弟與笑面虎溫鵬以及其餘十數名二流莫邪島屬,也跟著各出兵刃,實施聯手群毆起來。
神劍北童情知一場殺劫已不可避免,喝聲:“跟老朽到外面來,幹個痛快吧!”聲落,人已射出“聚英堂”外。
於是——
莫邪島上的“莫邪一村”中,“聚英堂”前的廣場上,展開了一場空前未有的屠殺!
被包圍在核心的雖是一男一女兩個老人,但一個是十年前震駭江湖的劍中能手,一個則是曾經稱霸雲夢一帶,令人聞名喪膽的母大蟲!
這兩老已然各展生平絕學,但見劍光杖影到處,血肉橫飛,哀嚎迭起,直殺得星月無光,天昏地暗!
莫邪島人原是些好勇鬥狠的海上亡命之徒,把生命早已視成草芥,雖見同伴紛紛死去,但依然前仆後繼地湧上……
海上。
夜涼如冰,碧濤萬頃中盪漾著一葉扁舟。
沒有槳櫓,亦無桅篷,但此小舟,卻如離弦之矢般地快速,鼓浪前進著……
小舟的指向是隱約中的一個海島,由於舟行快捷,很迅速地馳過去。
但見那艘小船,離海島石岸尚有數十丈遠,突然停住,驀地由艙中躍出了一條人影,足點水面,向島上疾馳。
“登萍渡水”,“一葦過江”,已可以說是輕功之健者,然而此人的輕功尤高出多多,簡直令人不敢置信。
這條人影躍登石岸之後,四周略微打量一番,見無人阻攔,便逕向海島中央的一個山峰奔去。
剛剛越過一片桃林,奔行間,突地從桃林邊沿小徑上,出現了二三十個大漢,擋住他的去路,為首一人,沉聲喝道:“是什麼人寅夜擅闖本島?報上名來,以便領死!”
那獨行人僅是略微稍停,更不答話,竟向這排大漢出手就是兩掌,勁飆如山地撞去。
大漢們依仗人多勢眾,對獨行人似是根本未放在心上,但當勁風襲體時,頓覺不妙,已然遲了!
只見撞撞跌跌,悶哼,哭叫聲,已是躺下了十多個。
獨行人在他們混亂中,又連續揮出了數掌,掌掌不空,將近三十餘眾,所剩竟不過四五人了!
為首喝問之人因見機得早而疾然躍開,始未受傷,但已驚得面如土色,遠遠地站著對獨行人驚呼出聲:“啊!‘五行掌’!”
“既知是‘五行掌’,那就無須問在下何人了!”獨行人停止了出手,道:“閣下可是金嶺鎮曾有一面之緣的鬼斧田吉嗎?”
這為首大漢果是鬼斧田吉。他因奉莫邪一梟之命,巡邏村外至此,才趕上這位不速之客!
鬼斧田吉一見對方竟將其姓名叫出,更覺訝異,暗道:“果真是他,怎的變成這般模樣?”
原來這位獨行客,衣衫襤褸,破碎不堪,髮髻散亂,滿臉泥沙,簡直不成人形!
獨行人見鬼斧田吉怔怔的不發一語,知系被他這副形態而驚呆,於是爽朗一笑道:“閣下出身崑崙名門正派,藝業超群,自金嶺鎮一會,即傾心仰慕已久,在下今有一言奉告,不知當否?……”他微作凝思,接道:“方今天下武林,擾攘不定,弱肉強食,彼爭我奪,殺戮不止,凡我輩中人,有志之士,應替天行道,為蒼生謀命,才是英雄本色,所以,……在下甚為兄臺行事非人,殊為惋惜……”
獨行人說到這裡,驀聞山峰下面傳來一陣陣喊殺之聲,突將豪語停住,微微一怔,倏地身形縱躍,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將躺地受傷呻吟之眾,一陣揮拍之後,復對鬼斧田吉道:“他們休養幾日即無妨礙。適才在下所言,還望兄臺三思!”說罷,身形一縱而杳。
鬼斧田吉命手下幾個未曾受傷的人,把地上倒著的一個個攙扶起來,果然均已健復,不由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唉!我鬼斧田吉豈是甘願廁身綠林之徒?大丈夫應替天行道,為蒼生謀命,才是英雄本色!對!……”
懊然之間,他心中已自作了個重大決定。
要知鬼斧田吉,原為崑崙派中有數弟子,只因連犯派規,被逐出門牆,這才廁身莫邪,擠於海盜綠林群中,但其本性,原非甘願為此,今被獨行人一篇豪語打動,茅塞頓開。
他雖與綠林為伍,但本性梗直,守正不阿,武藝出眾,手中一柄開山板斧,七十二式“降魔斧法”,神出鬼沒,故頗受莫邪一梟之器重。
蛟龍原非池中之物,他早就有心向善,但苦於棲身之所。自從隨莫邪一梟為爭奪“紫玉狸”在金嶺鎮與白猿秀士一戰中中了“五行掌”,覆被白猿秀士以獨門療傷大法治癒,正邪之辨,在他心中更加分明,而對白猿秀士,也衷心地敬慕與愛戴。
獨行人施展的武林絕學——“五行掌”,他自是識得,只是獨行人面目狼狽,使他一時難以辨識,至獨行人說出一席話後,自然已將身份表明,使他對獨行人更加敬慕。
至於獨行人究竟為誰?讀者諒必判斷得出,於此不再多作贅述。
且說鬼斧田吉沉忖一番之後,見獨行人已去,又聽“莫邪一村”中,殺聲陣陣,情知有變,便也不顧屬下餘眾,竟自急急趕去。
此際,“莫邪一村”六旗飄飄的“聚英堂”前,已經殺得人仰馬翻!
駐於莫邪島的六旗人手,不下四五百眾,上上下下,都已參加了戰鬥。
莫邪島眾雖然驍勇,視死如歸,無奈所遇敵人太過強梁,白白地送上八九十人的生命,連對方的毫毛都未損掉一根!
別看這兩個敵人,一個是位年邁蒼蒼的老嫗,一個是不滿三尺的老頑童,但均懷絕藝,任你如浪似湧的人手再多,也近身不得他們。
賽西施馬大嫂,武功得自武夷山中一位前代異人的傳授,一套“九環杖法”,點打搗截,猶雲龍擺尾,鉅力萬鈞,當者披靡。
神劍北童十年前被莫邪一梟秦振東聯合了“奪命飛爪”蘇文彪,設計鑿船沉於海底,幸遇北雁老人及時相救,始得逃生,早已對莫邪島與逍遙山莊中人恨之入骨,無奈北雁老人,因其殺孽太重,令其面壁十年,此仇此恨,故而始終未報。今番仇人見面,豈不分外眼紅,盡施煞手!
但見他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星夜中直似一道電光閃奔,所到之處,鮮血四濺,人頭齊飛!
莫邪一梟癱瘓在“聚英堂”中,聽到外面慘嚎之聲此起彼伏,心頭抖顫,縈念百轉,眼睜睜看著十數年辛苦經營的基業以及長相伴隨的部屬,就要土崩瓦解,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怎不使他心如刀攪,老淚縱橫!
他的算盤原是打得非常天真,將秦大川、楊金萍兩人擄來島上,然後通知白猿秀士,與他談判,以物易人。
在莫邪一梟的想法上,也許是正確的。莫邪島遠離海中,有險可守,而白猿秀士即使有天大本領,也不敢渡海侵犯,必然乖乖地就範,如此,寶物豈不垂手可得?
然而,世事變幻,往往與人相左,白猿秀士尚未答覆談判地點,莫邪島卻來了兩個煞星!
他哪裡知道派往飛雲堡的差使尚未到達,而白猿秀士徐玉麟等人已由沂山“藏龍谷”東來。
如今,秦、楊已被人劫走,神劍北童與馬大嫂卻又來要人、尋仇,而自己復受制於人,一切無能為力……
忽然間,莫邪一梟深深地痛悔起來,他覺得已經做下了一件無可挽救的錯事。獨霸海疆,儼若九五之尊,何等威風自在,緣何貪心不足,強要參與“紫玉狸”之爭奪,以致造成如此局面,而使基業動搖?
目下之局,已至為明顯,屬下雖多,然無傑出之才,絕非神劍北童與賽西施之敵手,慘敗已成定數!
莫邪一梟悲痛絕望中,驀聞堂外殺聲突然停止,心中更是疑懼有加,莫知緣由。
原來這時鬥場上,由半空中瀉落一條人影,由於來人出現之突然,如從天降,又發出了聲震撼山嶽的沉喝,竟將激戰制止。
在場數百餘人,見來人蓬頭散發,衣衫破碎,都不禁為之一怔!
但見那人向鬥場中央的神劍北童和馬大嫂行近幾步,說道:“原來兩位老前輩果已到此,不知秦伯父和楊姑姑如何了?”
神劍北童與賽西施同時驚咦一聲:“是你?……”
來人自顧了一下形象,不由唉嘆道:“童老哥哥,馬老前輩,這事說來話長……”他略微一停,又道:“眼下還是先找到莫邪一梟,要他交出秦、楊兩位再說吧!”
神劍北童哈哈笑道:“徐老弟既然無恙,那麼我們就先到廳內找莫邪一梟秦振東要人要緊。”
這位衣衫襤褸之人,正是墮海而被鯨吞的白猿秀士徐玉麟,他環掃了四周莫邪島人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枕藉屍首,沉聲喝道:“在下徐玉麟不願多造殺孽,爾等請勿妄動,性命自保!”
徐玉麟三字一出,又使莫邪島眾吃驚不小,齊都怔怔地不敢再向前移動半步!
因為白猿秀士徐玉麟,一戰金嶺,再戰徂徠,三戰尚君,名聲大噪,不脛而走,江湖中人已是老幼皆知!
莫邪一梟這時已被胡氏兄弟扶坐椅中,聽到外面殺聲停止,正自驚疑不定,欲命胡傳海前去察看,但見門前人影一閃,神劍北童、賽西施當先進入,後面還跟了位頭髮散亂,衣服破爛的少年。
神劍北童行前數步,對莫邪一梟戟指道:“秦振東,向你要人的飛雲堡主已到!冤有頭,債有主,這事老朽也不便再問,至於你我之間,另行解決吧!”
莫邪一梟看看徐玉麟,心中暗駭,但他依然擺出一方雄主的風度,對神劍北童從容而道:“童老兒你說得甚好,血債血還,老夫自然不會放過你的……”
徐玉麟未容他把話說完,疑惑不解地向前問道:“秦島主,且莫發狠,在下與你無冤,無仇,即使想要在下‘紫玉狸’,亦當遵守武林規矩,待泰山之會,憑真才實學,名正言順地爭奪,因何以一方雄主之尊,竟不顧身份,做起剪徑綁架的行為?是是非非,在下不願多說。不過現下只請島主將敝堡秦、楊二人交出,在下自當和平退出貴島。”
徐玉麟自然不知莫邪一梟是被神劍北童以“神功指”點了穴道,他只是覺得外面打成一片,身為島主竟然端坐廳中,若無所知,即使沉穩也不近人情,所以認為這位梟雄可能身體不適。
然而,他這篇義正詞嚴,軟中帶硬的話,卻把個莫邪一梟說得一時無言可對!
但見莫邪一梟嚅嚅了半天,老臉上閃過一陣慚愧之色,終於說道:“老夫闖蕩江湖,今日算是栽到家啦!貴堡的秦大川、楊金萍兩人確在本島。但此時又不知被什麼人暗地劫走,老夫正為此事……唉!……”
賽西施馬大嫂獨目一翻,淬了口唾沫,不屑地道:“哼!秦振東你應該識趣些,事到如今,難道說還要再叫我們動一番手腳不成?徐相公你可千萬不要被這老奸巨猾愚弄啦!”
莫邪一梟面色倏變,方待出言反擊,徐玉麟驚“咦”
一聲道:“他們又被人劫走啦!這可是真的嗎?”
莫邪一梟面色凝重,答道:“老夫之言,豈能虛假!”
“那麼……”徐玉麟半信半疑地吐出兩個字來,倏地住口,沉思俄頃,又道:“在下對島主之言尚可置信,但以島主的江湖經驗,諒必能判斷出此人為誰吧?倘若貴體無甚大礙,可否勞駕帶在下到秦、楊兩位居處,實地察看察看,也許……”
徐玉麟話語至此,突被綠蛟旗主獨眼龍張超急闖進廳的變故所阻。
只見張超走近莫邪一梟身前,由手裡拿出了張紙條道:“這是本旗屬下於水牢牆上揭下的,請島主過目。”
莫邪一梟伸手接過,凝神一瞧,勃然怒道:“長山門欺人太甚,老夫非和他們見個上下不可!”
說罷,竟將紙條遞給徐玉麟道:“這你總該相信老夫所言不虛了吧!”
徐玉麟接過紙條,端詳了半晌,湊近神劍北童面前,問道:“童老哥,你看這兩隻飛鷹,是不是長山二聖的表記?”
神劍北童點頭道:“不錯。”
“如此說來,秦伯父與楊姑姑定是被長山二聖劫走了?”
“可能,別人既無此能耐,也不屑而為。”
神劍北童話畢,也未待徐太麟再說什麼,竟向莫邪一梟冷哼道:“秦振東,你可注意啦,老朽先點活你的穴道,然後再了結十年前之舊帳……”說著,兩指輕彈,一縷白氣,逕向莫邪一梟肋間射去。
莫邪一梟凜然一怔,吐出了口濃重濁氣,霍地由椅上躍起,冷聲笑道:“童老兒你說吧,要怎樣了結法?”
徐玉麟對神劍北童與莫邪一梟之間的冤仇,自是不知就理,雖然心中有事著急,但也不便出言相問。不過,此刻他方始明白莫邪一梟原是早已受制,勿怪這般沉著得不近人情。
“很簡單,老朽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神劍北童道,“因此,必須由你自己選擇武功之一!”
莫邪一梟活動了下筋脈,微作沉忖,道:“童老兒休先賣狂,老夫倒要先試試你那什麼‘秘劍快斬’,究有多大道行!”
“好!”
神劍北童“好”字甫出,驀然一縷白影直射進廳中,落向徐玉麟身旁,眾人凝目看時,原是隻搖頭擺尾,狀極歡愉的小小白猿!
就在同一時間,“聚英堂”屋瓦上傳下陣哈哈長笑,門前瀉下了八九條人影,晃眼進入堂來,身法之快,實為武林中罕見高手!
莫邪一梟秦振東倏地神色大變,痛苦而嚴肅地宣道:“胡傳海、胡傳山聽著,老夫煩你兄弟兩位即刻去把堡壘上的六面旗幟扯下……”
他說到這裡,對堂內眾人環視了一眼,接道:“各位朋友,秦振東今日當眾鄭重宣佈,從此封刀退出武林,至於往日所屬,請……”他似是情緒激動得已不能繼續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