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作法的道士、和尚,被突如其來的一股強風,吹得東倒西歪,他們用的桃木劍,無故自行折斷,念珠滿天飛舞,重重打在和尚的頭上,發出“必卜”的聲響來,高台搖搖欲墮,嚇得台上的道士,連滾帶爬地逃下來,然後,他們一起集中在一個廳堂之中,個個面色灰白,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等到冷自泉的父親和二叔,得到報告急急趕來之後,才由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作代表,道:“真不知怎麼説才好,妖精的……妖法太甚,我們道行不夠,請……另請高明吧!”
説完之後,他們人人面目無光,偃旗息鼓而去,兩位老人呆了半響,才命人再去探聽冷自泉的動靜,那些人的報告,都説冷自泉正興高采烈,不斷在説話,兩人不信,自己也到了窗前去聽,他們聽到的,正是冷自泉把寶狐抱了起來打轉時所説的那幾句話。
兩人有了決定,這批和尚道士是臨時在附近請來的,當然法力不濟,要派最快的交通工具,到全國各地,去請更好的來對付這妖精!
冷自泉被妖精迷住了,這一點,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他們甚至知道了那個妖精叫“寶狐”,那當然是一個狐狸精!
他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因為不幾天,冷自泉要接受任命,身兼重任,那是一個安排他進一步成為整個國家第一人的一個步驟,要是那時,他還是像現在這樣,那怎麼力?那會形成政治上的大風暴!
冷自泉靜了下來,靜了很久。
原振俠沒有發出任何問題,那一次盛大的就職典禮,結果怎樣,世所周知,結果是主角冷自泉根本沒有出現!
顯然,並沒有什麼得道高僧之類,在接下來的幾天之內,把寶狐捉起來。
原振俠的心中,其實十分焦急,寶狐後來怎樣了呢?寶狐説她不怕作法的僧道,還是失去了寶狐!那是怎麼發生的?何以冷自泉竟然不能保護他最愛的愛人?原振俠絕不懷疑冷自泉肯犧牲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寶狐,但是何以他未能使寶狐留在他的身邊?
這許多疑問,在原振俠的心中打着轉,但是他沒有急着發問,他知道,冷自泉已決定把一切全講出來,他的敍述,遲早會解開他心中的那些疑團的。
冷自泉靜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像寶狐這樣的異性,是任何男人夢寐以求的!有了這樣的伴侶,幸福快樂就在你的身邊,和寶狐在一起的日子,是真正快樂的人生,那是生理上,心理上雙重的無上的享受!”
原振俠仍然沒説什麼,他同意冷自泉的話,一個男人如果有了這樣一個紅粉知已,那實在是生命之中的最大幸運。
冷自泉忽然嘆了一聲:“快樂和痛苦,是對比的,在極度的快樂,也會有極度的痛苦。”
原振俠向他作了一個同情的手勢,冷自泉道:“接下來的日子我一直和寶狐在一起,她的法力十分高強,可以令得外來的干擾,對我們全然不發生影響,我們只是沉浸在兩個人的小天地中,早已忘記了外界的一切,一切對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我和寶狐在一起!”
原振俠道:“是的,你沒有參加你的就職典禮。”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是的,我根本就忘記了,和寶狐相比,整個世界給我,我也不要了,何況是一個虛銜!事後,我才知道,我二叔甚至安排了他的警衞連,想把我硬拉到就職典禮去!”
“迷路了?”原振俠叫了起來:“當時,你躲在什麼地方了?”冷自泉道:“不在什麼地方,就在我住的院子裏,是寶狐的法力使得他們迷了路,根本找不到我們!”
原拓俠揮了揮手:“冷老先生。你一再提及法力”
冷自泉點頭:“是,寶狐是有法力的,毫無疑問,她有法力,非但有,而且法力還十分高強,幾乎什麼都做得到!”
原振俠實在忍不住了:“那麼,你的意思是,她……真的是狐狸精?”
冷自泉沒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才道:“我不知道,老實説,要我和你承認一隻狐狸成了精,會變成一個美麗的女人,是十分困難的,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寶狐是什麼,但是,我絕不在乎,因為我愛她,和她在一起,我的生命才有意義,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為什麼要去在乎她是什麼呢?”
原振俠感到有點勢血沸騰,冷自泉一直到現在,仍然説得如此堅決,可知他當時,對寶狐的愛,是如何之深!
冷自泉又嘆了一聲:“不過可惜的是,我父親和二叔他們絕不明白這一點,在我未曾參加那個就職典禮之前,他們又生氣,不知想了多少辦法,真的連江西龍虎山,張天師的嫡傳弟子都請了來!”
原振俠也忍不住嘆了一聲:和尚道士和妖精的大斗法,這聽來實在是太真實了,可是,那卻又實實在在,是發生在冷自泉身上的事!
冷府中翻天覆地鬧了大半年,真的連江西龍虎山,專門降妖的張天師的後代都請來了,但是,結果完全一樣,一進了院子,張天師也迷了路,不論他如何唸咒劃符,只是團團亂轉,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沒有辦法,就在院子外築壇作法,冷大老爺和冷二老爺親自上香,望張天師在天之靈,大顯神威,把狐狸精驅除出去。
可是又過了一個多月,張天師一樣無功而退,再接下來的幾個月,有時,可以看到冷自泉在花園之中,滿臉歡樂地走着,他的形態、舉止,都表示他的身邊,有一個他極愛的人在,但就是什麼也看不見,而更多的時間,冷自泉根本在屋子中不出來。
兩老在看到冷自泉的時候,看到他精神煥發,並不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之後,傳説中一天瘦似一天,終於一命嗚呼的樣子,總算略為放心了些。
而這時,已過了將近一年了,雖然嚴厲的命令,絕對不準任何人泄露任何消息,只説冷自泉是到外洋考察去了。但是紙包不住火,總有一點消息,傳了出來,竊竊私語,是免不了的。
終於,在一年多之後的一個晚上,冷大老爺和冷二老爺正在書房中愁臉相對,因為這一年來,他們把一大半時間心血,放在冷自泉的身上,他們的政敵已趁機崛起,而且,局面已不可控制了,兩兄弟除了相對嘆氣之外,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管家走了進來,稟報道:“兩位老爺,外面有兩個人,一定要見兩位老爺!”
二老爺一拍桌子:“混帳,攆出去算了!”
管家欲言又止,這時正是隆冬,書房是裝有西洋運來的熱水汀,外面大雪才止,冰天雪地,書房温暖如春,兩位老爺只穿着夾袍子,管家卻是才從外面進來,身上是厚厚的棉袍,一半是由於書房熱,二來是由於二老爺發了脾氣,管家的鼻端,已沁出了汗珠來。
大老爺看出管家有話想説,雖然神情很不耐煩,但還是作了一個手勢,令他説下去。
管家一面抹汗,一面道:“那兩個人……看起來是異人,外面滴水成冰,那麼凜冽的北風,可是那兩個人,只是穿了一件單衫!”
兩位老爺一聽,心中陡然一動,管家又道:“其中一位異人還説什麼宅子中妖氣沖天,非他們不能解救!”
管家的這句話,令得兩人心頭怦怦亂跳,冷自泉的事,如同一根尖刺一樣,橫亙在他們心裏,已經一年多了,不知請了多少人,白花花的銀洋,也不知花了多少出去,這兩個異人,是不是救星來了呢?
兩位老爺一疊聲地道:“請,快請!”
一面説着,他們已一起站了起來,準備到書房門口,去恭迎異人,因為在傳説中,這類解救苦困,降妖伏精的異人,多半是天上的真仙下凡,説不定是八仙中的呂純陽,鐵枴李,或者是太白金星、齊天大聖、梨山老母,善才童子,那是不能得罪的!
就在這時候,在冷自泉的卧室之中,冷自泉還是沉浸在他甜膩如蜜的幸福之中,房間裏生了一盆熊熊的炭火,寶狐穿着一套湖綠色的短襖,赤着白玉一樣的腳,用春葱一樣的手指,握象牙筆管,磨着宋朝的古墨,攤開潔白的宣紙,正在用趙孟俯的字體,寫着昨夜大雪紛飛之中,他們兩人聯句的詩。
冷自泉在她的對面,手撐着頭,痴痴地望着她,望着寶狐萬看不厭的臉。
他可以捧着寶狐的一隻手,先撫弄着手指,再沿着手指輕撫上去,到手背、手腕,寶狐柔潤的肌膚,非但給他以男性的感覺刺激,也令得他產生莫名的滿足、舒適感,單是這樣,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覺間過上半天。
而他和寶狐的歡娛,每一分,分一刻,都有新的感受,每一次都是那樣酣暢,那種不可遏制的、爆炸的歡樂,令得冷自泉再也不想其他任何事!
這時,他看着寶狐寫字,趙孟俯的字體本就十分柔媚,在寶狐的手下寫來,更是流動如水,秀麗絕倫。
突然之間,寶狐的手震動了一下,以致令得筆尖在紙上,劃出了一槓子來,冷自泉呆了一呆,看着寶狐抬起了頭,現出了一種害怕的神色來。
只有在第一次,在那個亭子中,他初見寶狐之後,寶狐在那隻沙皮狗的攻擊下,才出現過這種神色,以後,冷自泉一直未曾見到她害怕過!
冷自泉吃了一驚,連忙伸過手去,按住了她的手他發現寶狐的手是冰涼的,他急忙問道:“寶狐,怎麼啦?”
寶狐放下了筆,微微喘着氣,她顯然是竭力在掩飾着自己心中的驚恐,這種情形,使冷自泉更加焦急,他還沒有再説什麼,寶狐的聲音,甚至在微微發顫:“抱……我。抱着我!”
冷自泉忙過去,把寶狐抱着,緊緊抱着,又位了一條毯子,蓋在她的身上,寶狐倚在她的身上,寶狐倚在冷自泉的懷中,看起來像是比較好了些,冷自泉一再催問,她嘆了一聲,緩緩搖着頭:“沒有什麼,我……忽然有點不舒服!”
冷自泉立時道:“寶狐,我以為我們之間,不應該再有任何事情隱瞞着的了!”
寶狐抬起頭來,大而明亮的眼睛之中,充滿了深情,望向冷自泉,她又嘆了一聲:“我一直在擔心的事發生了!”
冷自泉深深吸了一口氣,捧起了寶狐的臉:“別怕,有我在!”
寶狐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悽迷:“我知道,我知道你會保護我”
她講到這裏,雙眉向上揚一揚,現出了極有信心的神情來:“因為我知道你愛我,會為我做任何事!”
冷自泉在她的臉上,急速地親吻着:“是!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寶狐笑了起來,她笑得那麼甜,那麼平靜:“只要是這樣,我就有可能渡過難關!”
冷自泉又擔心起來:“只是有可能?”
寶狐抬起頭來,向上凝望着,看她的樣子像是在沉思,但實在無法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她才道:“是的,只是有可能!”
冷自泉的心中十分焦急,而且充滿了疑問,他根本不知道寶狐所害怕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他要如何應付,但是他卻沒有問。
因為這一年多來,他已經深知寶狐是有“法力”的,寶狐的“法力”,甚至是不可思議的,不可解釋的,他根本不算什麼,他不知道這樣法力高強的寶狐,何以會需要他的保護,他知道的是,他根本不必出什麼主意,寶狐自然會教他怎麼做!
他望着寶狐,寶狐的聲音十分低:“來了,他們來了,他們終於找到我了!”
就這時候,兩位冷老爺,也在書房的門口,迎進了那兩個“異人”。
當管家帶着那兩個進來時,冷大老爺和冷二老爺一看之下,心中不禁又是失望。當他們在等待的時候,兩個人想像“異人”一定是童顏鶴髮,滿面紅光,和常人完全不同的。
可是、,跟在管家後面進來的兩個人,卻普通得再普通也沒有,這種人,一天之內,不知道可以在街上遇到多少個!所不同於常人的是,隆冬臘月的天氣,這兩個人只穿了一件灰布長,但他們卻絲毫沒有覺得寒冷的神態。
冷大老爺把兩人讓進去,忍住了心中的失望,吩咐沏茶待客,那兩個人也不客氣,坐了下來,一個較胖的道:“府上鬧妖精已經有多久了?”
他一開口這樣問,倒令得兩位冷老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們互望一眼,冷二老爺對那次盛大宴會的日子是記得很清楚的,他把那日子説了出來:“就是那天晚上開始的。”
兩個“異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自懷中取出了一隻扁平的盒子來,打開,由於盒蓋是向外打開的,所以兩位冷老爺看不清盒中有什麼東西,只看到兩人一起向盒中望着,胖的那個道:“嗯,他曾在途中停留了不少地方,不然就不會那麼遲才到這裏!”
另一個道:“不錯,他還破壞了不少追蹤的設備!”
冷二老爺心急,忍不住問:“兩位在説什麼啊?”
那個人收起了那扁平的盒子,問:“情形怎樣,請你們詳細告訴我!”
冷大老爺嘆了一聲:“那狐狸精,看來是幻化了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那兩人一怔,齊聲道:“什麼,狐狸精,那是什麼意思?”
兩位冷老爺陡地一呆,不禁感到了一陣涼意,那兩個“異人”連什麼是狐狸精都不知道,如何能捉妖?一時之間,他們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才好,而那兩個“異人”在一問之後,翻眼向上,像是在思索着什麼,沒有多久,兩人又齊聲道:“我們知道了,請放心,我們會把他帶走!”
兩位冷老爺將信將疑,還想問什麼間,突然看到那兩個“異人”的神情十分不對頭,他們還坐着,睜大眼,可是一動不動,一點聲音也沒有,兩人盯着“異人”,看了好幾分鐘,二老爺忍不住了,伸手去探了探其中一個的鼻息。
二老爺明知這樣做,十分不禮貌,可能會得罪異人,但是那兩人的神態如此怪異,看起來像是死了一樣,使他忍不住要那樣做。
一探之下,那異人倒還有氣息,只是相當微弱,兩人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忽然聽得外面,風聲大作,寒冬的晚上,北風本來就十分勁疾,可是這時外面傳來的風聲,簡直是在呼嘯,發出尖鋭的聲響,然而,又是隻有聲響傳來,實際上卻又感不到風勢的強勁。
兩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二老爺叫了一聲:“來人!”
在外面的衞士,立時奔了進來,大老爺忙吩咐:“到少爺住的那個院子去看看,立刻回來報告!”
兩個衞士答應看,奔了出去,當他們來到冷自泉住的那個院子外面的時候,那種像是風聲一樣的尖鋭呼嘯聲,聽來更是驚人,簡直震耳欲聾,可是除了有尖嘯聲之外,一切全又都那麼平靜。
兩個衞士都知道這院子裏“鬧妖精”,所以一來到院子外,就有點戰戰兢兢,互相靠在一起,陡然之間,尖鋭的聲音停止,一切像是全然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們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但他們不知道,連冷自泉也不知道。
冷自泉只是緊抱着寶狐,當尖鋭的呼嘯聲突然傳來之際,寶狐急急道:“你什麼都不用管,只管抱着我,集中你的精神,什麼都別想,只要想你保護我,不能失去我!”
冷自泉看出事態的嚴重,所以他立時點着頭,一面緊抱着寶狐,一面閉上眼,心中只想着一點: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叫寶狐離開我,要盡一切力量保護她,當他集中精神在這樣想的時候,尖鋭的聲響,也彷彿減弱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一切全靜了下來,他立時睜開眼,寶狐還在他的懷中,只是看來,有點惘然。
冷自泉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剛才那種尖嘯聲是……哪裏來的?”
寶狐乾笑了一下:“別問了,問了你也不會明白的!”
在冷自泉的懷中,她的身子輕輕搖動着,眉梢眼角,突然妖豔起來,湊向冷自泉的耳際低講了一句話,這句話沒有講完,她的臉,早已紅了起來,這種情景,足以使冷自泉忘記一切。
在書房中,兩個“異人”像是大夢初醒一樣,霍地站了起來,他們剛才一動也不動,這時陡然站了起來,突尢之極,令得兩位冷老爺嚇了一跳。
冷二老爺問:“妖精……已驅走了?”
那個較胖的異人搖頭:“沒有,這次我們沒有成功,三天之後再來!”
另一個道:“當我們來的時候,請儘量給我們一切行動的方便!”
兩位冷老爺十分失望,可是看“異人”的神情,對於三天之後再來,卻又充滿了把握,所以還是客客氣氣,把他們送了出去。
接下來的三天之中,冷自泉和寶狐,仍然寸步不離,他們一起在花園中散步,一起堆着雪人,一起在雪地裏滾成一團,也一起在爐火熊熊的卧室中,享盡了男女間能享受到的樂趣。
在這三天之中,寶狐的興致看來極高,不但不論冷自泉怎麼説,她都贊同,而且,還有不少新的花樣,是在寶狐的提議下進行的,那令得冷自泉又覺得,過去的一年多,也算得白過了!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快樂,已經到了巔峯,再也想不到,快樂竟然像是無窮無盡一樣,像巨浪一樣,一個又一個連綿不絕!
三天之後,是一個大陰天,天色灰暗得像塗了一層炭粉一樣,而且在濃厚的黑雲層中,有着一種暗紅的色彩,在北方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這樣的天色將有一場大雪!
果然,不到中午,就開始下雪了,雪花大團大團,飛舞而下,轉眼之間,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天地之間,充滿了跳蕩的、飛舞的雪團,其他所有的顏色,全都不見了!
在一開始下雪時,寶狐就拉着冷自泉,來到了花園的一個水池旁,那水池旁邊,有着一堆剔透玲瓏的假山石,兩個人在外面站了不到三分鐘,身上已積了厚厚的雪,寶狐的樣子,看來有點心不在焉,在冷自泉連連催問下,她才道:“他們又來了!”
冷自泉“哦”地一聲:“上次是給你趕走的?那怕什麼,再把他們趕走就是了!”
寶狐嘆了一聲:“是,這一次,多半還可以把他們趕走,但是……一次又一次……”
她説到這裏,抬頭向冷自泉望來,雪花沾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迅速地溶化,變成水珠,看起來,像是自她眼中滴出來的淚珠一樣。
冷自泉一下又一下地親她,把那些水珠舔去,可是,他的舌尖之上,突然感到了一陣鹹味,他失聲叫了起來:“寶狐,你在哭?”
寶狐轉過了頭來,沒有回答,冷自泉把她的臉扳回來,盯着她,這時,他真的看到了,寶狐在流淚,寶狐在哭!
冷自泉有點手忙腳亂,不知怎麼才好,寶狐卻又笑了起來:“我忽然有了一點感觸,你別緊張,你只要記得,集中精神,只想要保護我,和我在一起!”
冷自泉點了點頭,寶狐又呆立了片刻:“我們進去吧,雪越下越大了!”
雪是越下越大了,所以,當那兩個“異人”又走進了宅子時,身上全是積雪,可是他們卻仍然穿着單衣服。這次,他們帶來了一隻大箱子,那大箱子大得十分驚人,比人還高,四個人也抱不攏,兩個人是在雪地中,推着那箱子進來的。
在見到了兩位冷老爺後,那個較胖的道:“我們又來了,希望這次能夠成功,在我們行事的時候,不能有任何人接近,請吩咐所有的人,在屋子裏,絕不能出來,不然,只怕有危險!”
兩位冷老爺聽“異人”説得那麼嚴重,那敢怠慢,立時傳令下去,從現在開始起,若沒有另行通知,任何人等都不能出外一步。
好在天正下着大雪,想來人人怕妖法厲害,也不敢有什麼不敢不遵守這個命令,兩個“異人”推着那隻箱子,直向冷自泉住的那個院子走去。
由於根本沒有人敢離開院子,雖然有幾個膽子較大的,住的房子恰好又離那院子近的人,從窗口向外看去,想看看那兩個“異人”,究竟是如何捉妖的,但是卻由於大雪紛飛,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所以,在接下來的大約一小時之內,那兩個異人做了些什麼,那隻大箱子中,究竟有些什麼東西,完全沒有人知道。
看是沒有人看到,可是在捉妖的過程中,所發出的各種各樣的聲響,卻是人人聽得到的。
在大雪紛飛的時候,天地間,顯得格外地靜,似乎所有的聲音,都被大雪壓住了。
但是,在那兩個異人到達之後不久,先是尖鋭刺耳的呼嘯聲,接着,又是各種各樣的、凌厲的、難以形容的聲響,連續了將近一小時之久。
最後,是轟然一下聲響,那一下聲響所造成的震動,連得屋子都在搖晃震動,以致兩位冷老爺,幾乎認為那是他們的政敵,派出了空軍來轟炸。
在那下轟然過去之後,一切又恢復寂靜,兩位冷老爺一直在房中等着,感到十分不安,又過了一會,才聽到了腳步聲,那兩個“異人”推門走了進來,冷二老爺忙問;“妖精”
兩人“異人”的神色十分難看,胖的那個恨恨地道:“只是……哼,只是妖精一個,早已抓住了!”
冷大老爺大吃一驚:“不止一個妖精?”
另一個異人道:“我們遇上了另一組電波,那組電波,只有你們地球人才有,這組電波保護了她!”胖的那個道:“不必對他們多説什麼,我們會有辦法的,走吧!”
這兩個異人講的話,兩位冷老爺一點也不懂,他們正想發問時,兩個異人已自顧自走了,兩位冷老爺從來也未曾受過這樣不禮貌的對待,只是想着要捉妖精,還得靠他們,只好忍住了氣,送了出去,那兩個異人來的時候,推着一個大箱子,可離去的時候,卻是空手的。冷大老爺問:“兩位帶來的那個大箱子呢?”那胖異人“哼”地一聲:“毀壞了,我們已把它埋了起來,別因為好奇而去發掘!”
冷二老爺心中有氣,不客氣地道:“兩位來了兩次,看起來,好像法力及不上妖精?”
兩個異人面有怒色,胖的那個,伸手指着冷二老爺:“最好的法子是,你們去見見那個保護他的人,要他改變一下心意,我們進行起來,就容易得多!”
另一個傲然道:“三天之內,我們再來,現在先講定了,三天之後,午夜起任何人不要離開屋子,不論看到什麼,就當做夢好了!”這兩個異人講話的口氣,像是在發命令一樣,十分令人反感,兩位老爺忍住了氣,還是將之送到了門口,之後,立時趕到冷自泉住的那個院子裏,看到院子裏一片空白,多了一個相當大的坑,大雪正紛紛落在那個大坑裏,那個大箱子,已經蹤影不見了。
兩兄弟商量了一下,唉聲嘆氣,一起向院子中走去,自從冷自泉被“妖精”迷住之後,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這院子,只挑選了幾個最大膽的人在看守,冷自泉有什麼生活上的需要,也通過這幾個人傳達,那幾個人住在近院子門的一個小房間中,這時看到兩位冷老爺進來,都一起立正,敬禮,也就在這時候,小房間的電話,陡然鈴聲大作,響了起來。
冷二老爺指着電話,一個衞士道:“少爺有什麼吩咐,都是打電話過來的!”
另一個衞士,趕過去要去接電話,冷二老爺揮了揮手,自己走了過去,拿起了電話來,他令得自己的聲調改變了一下:“少爺,有什麼吩咐?”
自電話中聽來,冷自泉的聲音相當急促:“去和老爺説,在三天之內,裝上發電機,總共至少要有五千瓦以上的電力。”
電話那邊靜了一下,才又傳來冷自泉的聲音:“二叔,是你!我要強大的電力,裝好電機之後,把電力都引到我屋子裏來!”
冷二老爺的疾聲道:“自泉,你一定要和我們見一見,不然,我不會替你做任何事!”
冷自泉的聲音極焦急:“二叔,你不是想我活下去吧,你……一定要答應我!”
冷自泉這樣説法,令得冷二老爺心中,一陣難過,他啞着聲道:“自泉,你講這種話,太沒有良心了,讓我和你爹見一見你吧!”冷二老爺在這樣説的時候,握着電話聽筒的手,劇烈地發着抖。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才聽到冷自泉的聲音:“好,你們來吧!”
冷二老爺吁了一口氣,向他哥哥打了一下手勢,他們已有一年多未曾見過冷自泉了!這期間,他們不是沒有來過這裏,但是每次來,不論白天也罷,黑夜也好,有人開路也罷,他們自己闖進來也罷,情形都一樣,他們會莫名其妙地迷路,打轉,根本見不到冷自泉!
這時,他們又可以見到冷自泉了,心情自然緊張,兩人一起急急向外走去,這一次,十分順利,到了一個客廳之中,冷自泉已經在了,兩位老人家一見到冷自泉,上去緊握住了他的手,冷大老爺,甚至流出了淚來!
冷自泉搖着頭:“爸,二叔,我很好,你們看不出我又好又快樂嗎?”
兩位老人家仔細打量着冷自泉,不論他們怎樣從壞的方面去想,都無法否定冷自泉真的又健康又快樂,雖然這時,他看起來多少有點憂慮,冷自泉後退一步,他的動作,看來又是怪異的,他像是摟住了什麼人一樣。
兩位老人家盯着冷自泉,冷自泉又提出了他的要求:“我要大量的電,把可以弄到的發電機,全都弄來,越快越好!”
中國北方,電力供應在數十年前,除了幾個大城市之外,並不是十分普遍,冷家的大宅,一直是自己的小型電廠來發電的,自然,冷自泉的要求,並不是做不到,但是兩位老人家顯然沒有興趣,冷大老爺一面抹着老淚,一面道:“自泉,那兩位異人説,你……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在保護着那……妖精……”。
冷大老爺在這樣説的時候,從冷自泉的動作上,可以肯定“妖精”就在冷自泉的身邊,但是他還是大着膽子,説了出來。
當他説出了“妖精”兩個字之際,他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
冷自泉陡然叫了起來:“是的,我保護她,我要用我的生命保護她!”
冷大老爺的聲音極其沉痛:“自泉,你被她迷住了,你要為整個家族想一想,為你自己的前途想一想,為了愛護你的人想一想,你怎麼那麼糊塗,那樣不明白!”
冷二老爺也道:“自泉,你是在迷途中,快回頭,沒有人會怪你!”
兩位老人家説得那麼懇切,可以説是聲淚俱下,冷自泉也知道他們兩人所説的是衷心的,但是他聽了之後,還是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十分淡然的,瞭解的微笑,他道:“爸,二叔,你們不明白,你們所説的一切,固然重要,但是和愛情比較,卻什麼也不是!你們不懂得愛情,世人懂得愛情的也不多,甚至有人説世上根本沒有愛情的存在,但是我懂了而且得到了,我絕對不想放棄,你們別多説了!”
冷二老爺又急又怒:“那你告訴我,什麼是愛情?”
冷自泉又嘆了一聲:“唉,那是説不明白的,只有親身體驗了,你才知道,有了愛情,就等於有了一切,沒有任何力量,不論多高的權和位,可以替代!”
冷大老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呻吟:“可是,自泉,你……愛的……是一個妖精!”
冷自泉向身邊的寶狐看了一眼寶狐一直偎依在他的身邊緩緩搖着頭:“對我來説,只要是我所愛的,管她是什麼!”
兩位老人家現出極度悲哀失望的神色來,像是剎那之間,老了十年。
冷自泉剛才的那一番話,説得如此懇切,全然是他的肺腑之言,但是兩位老人家卻當然沒有從這方面去考慮,兩人想到的只是:他被妖精迷住了!他被妖精迷住了!
這是一種悲哀,當然人與人之間交談之際,一方面出自肺腑的話,有時,聽的一方,甚至連考慮也不考慮,完全不為對方着想一下,而只是固守着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認識,自己的立場!
冷自泉又道:“三天之內,一定要儘可能把電源弄來,越多越好,爸,二叔,答應我。”
兩位老人家只是用十分失望的神情望着冷自泉,冷二老爺陡然叫了起來:“我們不會為你迷的那妖精做任何事,絕不會!你不是自己要用電,是那妖精要用,三天之後,那兩個異人會來捉妖精,小泉,隨便你現在怎麼責怪我們,等你清醒了之後,你就知道我們是為了你好!”
冷自泉陡地叫了起來:“不!不!絕不會,我現在十分清醒,比任何人都清醒,我完全知道我正在做什麼,完全知道自己在享受着什麼樣的快樂,我不想放棄這樣的快樂,你們的決定,會令我痛苦一生!”
冷二老爺詞色嚴峻:“小泉,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責任!你要成為一個大人物,、大英雄,沒有人比你的條件更好,你別自暴自棄!”
冷自泉揮着手:“我不要做大人物、大英雄,我只要做一個快樂的人,做一個快樂人,有罪嗎?”
兩位大老爺站了起來,互望了一眼,他們已有了共同的決定:拒絕冷自泉的任何要求!因為冷自泉現在被妖精迷住了,不能間接幫妖精的忙,希望三天之後,那兩個異人能把妖精抓走,那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所以,儘管冷自泉的眼神之中,充滿了請求,兩人還是硬起了心腸,再不説什麼,轉身就走了出去,冷自泉想要去追他們,但是被寶狐拉住了,寶狐的聲音十分平靜:“由得他們去吧,不能怪他們,他們不會明白的,連我……以前也不明白,世上真有愛情,你愛得這樣疾,這樣深!”
冷自泉着急:“要是沒有你需要的電,會怎麼樣?”
寶狐嫣然一笑:“沒有電,我們可以點蠟燭,氣氛更好!”
冷自泉苦笑:“寶狐”
寶狐搖頭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以聽得出,她竭力在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像是什麼也不在乎,可是,誰都可以聽得出不能被掩飾的深切的悲哀!
冷自泉和她,一起在沙發上坐下來。冷自泉令寶狐枕在他的腿上,他俯下頭,和寶狐正面相對着,他不知怎麼開口才好,寶狐眼中的憂慮,是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了的。冷自泉感到心直向下沉:“事情最壞,會壞到什麼程度?”
寶狐伸出手臂來,勾住了冷自泉的頭,當他雙手仰向上之際,衣袖褪下,露出雪白細膩的手臂來,雖然在過去的一年多之中,寶狐的胴體的每一處,冷自泉已經不知恣意欣賞撫摸過多少次,有很多時候,甚至是帶着獸性的虐待,但是這時,他看到了寶狐的手臂,這樣撩人的姿勢,他還是難免一陣心跳!
寶狐並沒有立時回答,只是把自己身子,靠得冷自泉更緊:“我一直沒有對你説過,我……是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逃來的。”
冷自泉吸了一口氣,寶狐從來也沒有向他説過來歷,在開始的時候,他自然覺得好奇,還探問過幾次,但是在得不到寶狐的回答之後,他也沒有再問下去,反正和寶狐在一起,快樂得像是神仙一樣,管他寶狐是什麼來歷。
這時,寶狐忽然説起自己的來歷來,對冷自泉來説,非但沒有什麼好奇心的滿足,反而立時有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
他忙道:“如果你不想説,可以不説!”
寶狐淺笑着:“你總要知道的,是不是?”
他輕撫着寶狐的臉,沒有再説什麼,寶狐又重複了一句:“我是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逃來的,在那裏,我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罪犯,一個不能被饒恕的惡人,是一定要被消滅的一種邪惡!”
冷自泉激動起來:“怎麼會?怎麼會?你,寶狐,絕不會和邪惡連在一起的!”
寶狐低嘆了一聲:“你聽我説下去!”
她略頓了一頓,在那時,冷自泉已吻過她七十多次,寶狐道:“所以,那地方就派出許多人來追我,不論我逃到什麼地方去,他們都要找到我,把我帶回去消滅,我盡我的力量在逃,逃到了這裏,遇到了你!”
冷自泉不再笑,吞了一口口水:“我會保護你,盡我一切力量保護你!”
寶狐深深在吸着氣,把她的臉,貼向冷自泉的臉,兩個人的臉,都因為心情激盪而有點發燙,寶狐道:“是的,不是你的保護,我早已被他們抓回去了,正因為你全心全意愛我,所以現在我還在你的身邊!”
冷自泉喃喃地道:“其實,我……也沒有做什麼!”
寶狐充滿了深情的眼光,簡直要使得冷自泉整個地溶化,她道:“你做得太多了,你全心全意愛我,那使得你的思想波,產生一種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使得我可以抗拒他們的力量,他們本來不相信我會獲得一個地球人的感情,而這個地球人又是那樣愛我,因為我是邪惡的代表,沒有任何生物會容忍我的!”
冷自泉越聽越不懂,忍不住叫了起來:“你在説什麼,什麼思想波,什麼地球人,我一點都不懂!”
寶狐動人地笑了起來:“你不懂的東西太多了,不過不要緊,你懂得最重要的,你懂得愛情!”
冷自泉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寶狐的話,他忽然不懂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寶狐卻不給他再發問的機會,在接下來的三天之中,一直沒有,寶狐像是把所有的危機全忘記了,再也不提,只是和冷自泉調笑、享樂。當寶狐那樣的女人,笑語嫣嫣,活色生香之際,沒有任何人可以抗拒她的意願,也不會再有任何人去想別的。
三天過去了,對冷自泉來説,像是隻過了三分鐘,那天晚上,快到午夜時,寶狐忽然道:“你有攝像機!有興趣替我拍照?”
冷自泉高興得直跳了起來:“真的?”
接着,他又遲疑了一下:“不是除了我之外,根本沒有人看得見你嗎?怎麼能替你拍照?”
寶狐微笑着:“只要我願意,就可以,其實,你也是看不到我的,我根本不存在。”
冷自泉瞪大了眼,不明所以,寶狐握住了他的手:“我根本不存在,你能見到我,碰到我,感到我的存在,完全是我使你看到我,見到我!”
冷自泉迷惑地笑了起來:“寶狐,你越説越深奧了!”他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寶狐不要説下去,而他已把攝像機取了出來。
寶狐坐了下來,十分安詳地坐着,讓冷自泉拍照,冷自泉高興莫名,心中在想:有了寶狐的照片,只要給他父親和二叔看一下,兩位老人家一定會同意她成為自己的妻子的。
寶狐一面還在不斷説着,她説的話,冷自泉仍然一句也聽不懂,可是她説的每一個字,冷自泉還是記了下來,不論隔多少年,他都記得,當時,他也沒有問,因為根本不認為那些他聽不懂的話,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