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振俠又挪動了一下身子,冷自泉的敍述,十分令人驚訝,不單是如此,而是冷自泉在敍述着他的遭遇之際,那樣深沉地在緬懷着過去,他的聲音是充滿了感情的,不由自主的真正發自內心的感情,任何再好的演員,也無法有這樣的表現。
當他講述到迷惑之際,他的神情和聲音是迷惑的,當他講述到歡娛時,他整個人就像沉浸在歡娛之中,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之中,都像是會有歡樂滿溢出來,當他講述到哀傷的時候,他的聲音嘶啞而令人心酸。
原振俠並沒有打斷過他的任何話,只是在適當的時候,替他面前的酒杯註上酒,冷自泉的酒量相當驚人,不斷地喝,並不顯得有酒意。
冷自泉在敍述中,經常有相當長時間的停頓,在那時候,他自己像是完全在回憶中,在想着當時發生過的任何一個細節,他並不是記不起來,在他的一生之中,這些事不知被想多少遍,他又再回想一次,那只是他喜歡再回想而已。
原振俠也不去打攪他,至多隻是在長時間的沉默之中,挪動了下身子,改變一下坐的姿勢。
冷自泉這次,又沉默了很久,才又繼續:“那天上午十時,牀頭的電話響了起來,是值班警衞官打來的,我和寶狐,還在牀上……”
當電話鈴聲響的時候,冷自泉在沉睡之中,被驚醒的。
在這以前,他把寶狐抱起來,打着轉,然後兩人又一起倒在牀上,冷自泉瘋狂地吻着她,全身又被熾熱的火焰燃燒着,然後,又一次幾乎什麼也不存在的極度歡娛,然後,是偎依着寶狐的沉醒。
冷自泉拿起了電話,他的心情是那樣愉快,所以並不在乎被人吵醒,他一手緊摟着寶狐,寶狐閉着眼,長睫毛在輕輕地閃動,表示她也開始醒了。
電話中傳來值班警衞的聲音:“少爺,大老爺和二老爺來了,要立刻見你!”
冷自泉向寶狐望了一眼,寶狐慢慢睜開眼來。
當寶狐睡眼惺鬆的時候,她更有一股異樣的嫵媚,冷自泉想起自己的父親和叔父,一定急於知道自己找到了什麼樣的伴侶,他也想起自己曾想到過的那個“玩笑”,所以他立時道:“請兩位老人家在客廳等一等,我十分鐘就到!”
他放下電話,輕拍着寶狐的細腰:“快穿衣服,十分鐘之後,我們去見兩位老人家。”
寶狐的笑容十分佻皮:“他們看不見我的。”
冷自泉笑了起來:“看你的玩笑能開到什麼時候。”
寶狐緩緩搖着頭:“我看,大概就在十分鐘之後吧!”
冷自泉呵呵地笑着,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後,他替寶狐掠好看來有點凌亂的頭髮,寶狐看起來,比昨晚他初遇時更加嬌豔,簡直就像盛放的鮮花,才抹拭去露珠一樣的新鮮。
然後,他拉着寶狐的手,向外就走,一直來到了客廳之中。
他父親和二叔正在交談,這一雙兄弟,掌握着國家的軍政大權,永遠有商量不完的各種軍國大事,冷自泉一進來,就大聲叫着他們,然後,把寶狐推到了他們的身前,朗聲道:“爸,二叔,你們看!”
他期待着寶狐出眾的美豔,會使兩位老人家感到無比的驚訝,兩位老人的確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來,但是那種驚訝,卻並不是冷自泉所期待的那種,兩位老人家只是訝異,而且是一種全然莫名其妙的訝異。
他二叔的脾氣比較急,已經十分不耐煩地道:“看?看什麼?”
冷自泉道:“這就是我找到的終生伴侶,我一定要娶她為妻,你們看,是不是隻有她,才能配得上我?”
冷自泉在這樣説的時候,望着寶狐,寶狐卻低嘆着,神情帶着一點埋怨,冷自泉一看到她這種情形,就等於聽到她在講話一樣:看,我早和你説過了,可是你不相信,他們根本看不到我!
冷自泉有點發急,又轉向兩位老人家:“爸,二叔,你們不喜歡她?”
他父親忍不住了:“你在説什麼?”
冷自泉有點執扭,也有點不夠禮貌,聲音提高,指着寶狐:“我要你們接受她!”
冷自泉像是宣戰一樣,説出了這句話之後,身子挺立着,等待着答覆,可是他所看到的情形,卻使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看到了兩位老人家互望着,現出了驚訝莫名的神情來,又望向他,他忙自寶狐身後,推着寶狐,一直來到兩人的身前,他幾乎是在嚷叫了:“看,你們看,看到沒有,這就是我的妻子!”
當他在這樣嚷叫之際,他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那種害怕,是難以形容的,是他在那一剎之間感到,他自己以後的一生,已經和一種神秘、奇異的現像,聯結在一起而產生的一種恐懼。
寶狐明明在他們的眼前,他們為什麼竟然會看不到?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兩位老人家的神情更是駭異,不約而同,站了起來,齊聲喝:“你在幹什麼?開玩笑?”
冷自泉不由自主喘着氣,先把寶狐的身子半轉了過來,肯定寶狐就在他面前,他的雙手,握在她柔滑的手背上,寶狐仍然用那種神情看他,他不由自主道:“我不信,還是不信!”
然後,他又向兩位老人家:“你們看不見她?她就在你們面前?”
冷自泉在這樣説的時候,神情又急又認真,兩位老人家再互望了一眼,神情不但駭然,而且震驚,他二叔踏前一步,一伸手,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臂。
這一動作,令得冷自泉也呆住了!
他雙手握着寶狐的手臂,把寶狐推到了兩俠老人家的面前,當他二叔踏前一步之際,他二叔的身子,絕對應該碰到寶狐的身體了。
可是,寶狐的身體,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他二叔不但靠近了他,而且,還抓住了他的手!
冷自泉在一怔之間,眼前花了一下,看到了寶狐已經站到了他二叔的身後,他想要走過去,可是卻被他二叔擋住了去路。
他二叔用十分驚駭的聲音問:“自泉,你幹什麼?別再鬧了!”
冷自泉張大了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真的弄不明白,但是有一點,他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父親和二叔,的而且確,真的看不見寶狐!
剎那間,他完全怔呆了,不知道如何才好!
任何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會不知所措,冷自泉雖然如此出色,可是也不能例外。
他二叔已不斷在問:“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他父親也來到了他的身前,用手按在他的額角上,看他們兩人的慌亂情形,只怕他們接到了世界大戰就快要爆發的報告之後,也不過如此了。
冷自泉勉力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定下神來之後,他的神情看起來正常了許多,也令得兩位老人家,鬆了一口氣,冷自泉先向寶狐望了一眼,向她招了招手,令她過來。
他的那一連串動作,又令得兩位老人家目定口呆,冷自泉在接住了寶狐之後,才道:“爸,二叔,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發生了,現在我自己也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之後,我再詳細向你們稟報。”兩位老人家全然不知所措,張大了口,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他們那時候的樣子,要是拍成了照片,登在報上,決不會有人認得出他們是肩負國家軍政要責的大人物,只像兩個受了極度驚嚇的老人!
冷自泉在他們還未定過神來時,就繼續道:“現在,我請求你們,什麼也別管我,讓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他二叔總算從驚惶中定過神來,連聲音也未曾回覆正常:“是什麼事?總得讓我們知道!”
冷自泉回頭向寶狐看了一眼,嘆了一聲:“我愛上了一個女人,立時要娶她為妻,答應了她的一切要求!”
他二叔道:“這……是好事啊!”
冷自泉又向寶狐看了一眼,還低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他那下情不自禁的動作,令得兩位老人家倒吸了一口涼氣,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呤聲來,的確,在他們兩人的眼中看來,冷自泉一進來之後,動作神情簡直怪異到了極點!直到這時,冷自泉忽然向身後這樣親了一下,那看來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因為在冷自泉的身邊,在他們看來,根本什麼也沒有,可是冷自泉的動作,卻那麼一本正經!冷自泉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他明白兩人的駭異,他道:“不過這位姑娘有點古怪,我要弄清楚了,才能向你們説明。”他父親吞下了口口水:“這位姑娘在哪裏?”冷自泉道:“就在我身邊,可是你們看不到見她!”兩位老人家發出了一下呻呤聲,要相互扶持才不致跌倒。
冷自泉忙過去扶着他們坐下來,又道:“爸,二叔,記得我剛才的請求,別理我!別理我!”
兩位老人家的神色之怪異,到了極點,兩個人都是飽讀詩書的知識分子,肩負國家的重任,可是在這時候,他們兩人卻異口同聲,叫出了一句絕不應該出自他們口中的話來:“自泉,你中邪了!”
冷自泉陡然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他還真的難以明白“中了邪”是什麼意思,雖然,自從啞啞狂吠,寶狐出現以來,不可思議的事,是如此之多,甚至寶狐自己承認她是“狐狸精”,但是“中邪”這樣的名詞,和一個現代知識分子的觀念,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冷自泉立時明白了父叔所説的“中邪”的意思,他並不怪他們這樣説,反倒覺得十分有趣地笑了起來:“有點像”
他一面説,一面又向他身邊的寶狐望了一眼,寶狐這時正現出一種十分動人的神情,看來像是一個慈祥的,充滿仁愛的姐姐,在看着一個玩皮的小弟弟一樣,使得被望的人,感到一種極度的温暖。
冷自泉在看了一眼之後,才又道:“真有點像,她就親自稱自己是狐狸精!”
冷自泉一直到這時,在説出“狐狸精”這三個字的時候,還是十分輕鬆的,雖然眼前發生的一切全是這樣怪異,使他寧意接受任何解釋,也不會接受狐狸精這樣的説法。
但是兩位老人家就不同了,冷自泉的行為如此怪異,已使他們認為冷自泉可能中了邪,而冷自泉又這樣説,古人的筆記小説之中,有關狐狸精迷人的種種記述,一下子全湧上了他們的心頭,兩個人面色發青,二叔忙道:“自泉,你別怕,一定有辦法對付她的!”冷自泉笑了起來:“你在説什麼啊,二叔,誰要對付她?愛她,保護她,我還來不及!”
兩個老人頹然地坐倒在沙發上,感到了手腳冰涼,冷自泉吸了一口氣:“爸,二叔,真的,我很認真,在我還未曾弄清楚是什麼事情前,你們最好不要理我!”
他的父親和二叔由於過度的震驚,根本連答應的氣力都沒有了,沒有昏過去,已經十分不容易,冷自泉也不再説什麼,輕摟着寶狐柔軟的腰肢,慢慢向外走去,他自己沉浸在寶狐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淡淡的幽香中,享受着寶狐嫵媚的笑容,全然未曾注意衞隊長以及旁人望着他的那種怪異欲絕的神態。
冷自泉和寶狐回到了卧室之中,寶狐嬌媚地靠着他,冷自泉道:“好了,現在該説實話了,再胡説八道,要打屁股了!”
他一面説着,一面在寶狐的臀部,輕輕拍了一下,寶狐發出了一下嬌吟聲,後仰着頭,向他看來,冷自泉一下子就把她緊緊地抱着,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寶狐低嘆了一聲:“已經是你的了,還那麼急!”
冷自泉把她的身子轉過來,自己倒退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然後,抱起了寶狐,叫她坐在他的膝上,他捧着寶狐的臉,凝視着,那是怎麼看都不會厭的臉,不單是由於那是一張美麗的臉,而且更在於流露在臉上的那種神態!
那是一種充滿了愛意的神情,使得看到這種神情的人由衷地感到温馨和滿足,冷自泉又把她緊緊擁在懷裏:“寶狐,我會保護你,半秒鐘也不離開你!”
寶狐的身子,在冷自泉的緊擁之下,微微地發着顫,她發出了一種低沉的,聽來極悦耳的聲響,這種聲音沒有什麼意思,但是聽來是那樣令人舒暢,就像是在晨風的吹拂之下一樣。
冷自泉陶醉着,可是他也沒有忘記事情的怪異,他捧着寶狐的臉,看了又看,又在她柔軟滑腴的身上,撫了又撫,然後,嘆了一聲:“我不明白!”
他這“我不明白”四個字中,實在已經包括了多少問題在內,寶狐眨着眼,看來有點調皮:“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比明白好!”
冷自泉還想問什麼,寶狐伸出手指來,輕輕的按在他的唇上:“和我在一起,你快樂嗎?”
冷自泉忙不迭地道:“快樂!我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這樣快樂過,而且,我想,世界上也沒有什麼人比我更快樂的了!”寶狐側着頭,長髮鬆鬆地披了下來:“因為有了我你才快樂?”冷自泉立即道:“那當然!”
寶狐笑了起來:“快樂就好,何必要明白?”
冷自泉的心頭充滿了疑問,可是他卻再也發不出任何疑問來了!他雙手託着寶狐的腰,兩人一起站了起來,走向花園,花園中陽光普照,百花盛放,寶狐偎依着冷自泉,慢慢地走着,冷自泉不時緊緊擁抱她一下,等到了一片草地上,兩人並頭躺了下來,看着藍天白去之際,冷自泉感到,什麼神仙,他已經是神仙了!
冷自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心滿意足,覺得人生再也沒有任何要求了,他已經全然不去理會旁邊的事,都陶醉在他的幸福之中。
可是其他人,卻和他恰恰相反。
在他和寶狐離開了客廳之後,兩位老人家才從極度的驚惶之中,甦醒了過來,二老爺立即發出了第一道命令,對在客廳中的僕人、衞士,用最嚴厲的聲音吩咐道:“誰向外面説半個字,立即槍斃!”所有人都筆挺的站着,二老爺又下命令:“快去看少爺在幹什麼!”
他一連發了兩個命令後,才喘了一口氣,望向他的哥哥,大老爺嘆了一聲:“要請人來驅邪了!”
二老爺立即同意:“對,先找本地的,再上京裏去請,還要立即派人到江西龍虎山去,請張天師來!”
大老爺連連點頭:“唉,什麼樣的狐狸精,竟然敢來迷我們家的孩子,自泉這孩子,應該不是普通人,但盼他本身的正氣,能夠剋制邪氣!”
二老爺有點後悔:“宅子太舊了,唉,早該拆了它,重新改建過!”
當他們兩人在商議着的時候,派去觀察冷自泉行為的人,已經流水般的來報告冷自泉的情形!冷自泉在花園,躺在草地上,樣子很高興,不斷在講着話,報告的人,都竭力掩飾着心中的驚恐,而實際上,他們所看到的情形,足實令他們驚恐不已,可是沒有人敢有半分流露,因為他們都知道,那是一件大事,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而論,最好不要和這件事發生任何的關連,兩位老人家越聽越是駭然,二老爺陡然跳了起來:“黑狗血,我也是急昏了頭,怎麼沒有想到黑狗血!”
大老爺也跳了起來:“對,黑狗血!黑狗血!”
民間一直傳説,黑狗的血,有着可以剋制邪氣的作用,能使一切精怪現出原形來,這本來只是傳説,可是這時候,看這兩個大人物的神情,真正把希望全都寄託在黑狗血上面了!
冷府要黑狗血,那真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不到半小時,滿滿兩桶黑狗血,已經準備好,負責經辦的人立正報告:“全是真正的黑狗,一根白毛也沒有,一共用了十條黑狗,要是不夠,還有,正在派人找。”兩位大人物互相看了一眼:“應該夠了,噴筒準備好了沒有?”
二老爺道:“我看還是整桶潑過去好!”
大老爺考慮了一下,他比較深思熟慮,所以他道:“一桶就這樣潑過去,要是沒有效,再用噴筒!”
二老爺像是面臨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一樣:“挑四個不信邪,命又硬的人,跟我去!”
大老爺有點擔心:“二弟,你”
二老爺勇氣十足,一揮手:“我不怕,我已經老了,有三長兩短也不要緊,要緊的是自泉!”
大老爺一拍胸口:“我也去,憑我們兩人的地位,我看什麼妖精,也奈何不了我們!”
傳説之中,都相信地位高的大人物,有一股凜然的正氣,或者是命運特別好,有諸神靈呵護,頭上有光,天上的六丁六甲值日功曹,隨時會保護他們的,兩個老人家既然把希望寄託在黑狗血上,自然所有的傳説,都一併相信不疑了!
四個人挑選出來了,全是身強力壯的大漢,威風凜凜,兩人一組,抬着兩桶黑狗血,直奔花園,兩位老爺,另外由一隊衞士擁簇着,那一隊衞士,不但個個忠心耿耿,而且是神槍手,以防萬一,精怪在黑狗血之下,現了原形,而保護兩位老爺的天兵天將,又未能及時出現之際,他們也至少可以負起一部分的保護作用。
觀察冷自泉行動的人帶來了最新的報告,神情的駭異也掩不住了:“少爺摘了一朵花,像是想插在什麼地方,可是他一鬆手,花就跌了下來,可是少爺還是喜孜孜地望着那朵花!”
那人的報告相當傳神,冷自泉的確是喜孜孜地詡着那花朵,那是一朵嬌黃色的小花,冷自泉順手摘下來,插向寶狐的髻際。
嬌黃色的花朵,襯着烏黑的髮絲,白裏透紅的臉龐,更襯出寶狐的嬌美來,冷自泉正恣意欣賞,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他知道會有事發生了,但是他捨不得轉過頭去看,因為他一轉過去,視線就會離開寶狐,在他來説,少看寶狐十分之一秒,損失會比什麼都大,因為這十分之一秒,再也不會回來了!
寶狐皺了皺眉:“兩位老人家生氣了,他們要用什麼對付我?”
冷自泉不不明白寶狐這樣説是什麼意思,已經聽得他父親和二叔在大喝聲,緊接着,一陣血腥味,一大桶狗血,已經向着他和寶狐兩人直淋下來,冷自泉不由自主大叫了起來。
隨着冷自泉的叫聲,寶狐忽然笑了起來,那一桶疾灑下來的狐血,忽然如同被狂風吹拂一樣,陡然改變了方向,向前疾灑了出去。
冷自泉在倉猝之間,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一陣驚呼聲之中,他才看清,六個人,包括他的父、叔在內,每個人的身上、頭上、臉上,全是斑斑的血點,那六個人的神情,大駭莫名,樣子真是狼狽到了極點,令人絕對無法不發笑,不但要發笑,而且忍不住的狂笑。
冷自泉大笑,狼狽之極的那六個人一面抹着臉上的血,一面還在叫着,他二叔叫得最大聲:“噴!”
立時,四條大漢揚起手中的噴筒,用力噴着,狗血向前,直灑了過來,可是卻一滴也沒有灑在冷自泉和寶狐的身上,又像是被一股強風,直逼了回去一樣,灑得六個人一頭一臉!
冷自泉看出父親和二叔的神情十分認真,他止住了笑,叫着:“你們在幹什麼?”
他二叔大踏步過來,就抓住了冷自泉的手腕,啞着聲:“自泉,你快過來,妖法太厲害,黑狗血也制不了!”
冷自泉畢竟是在歐洲受教育的,黑狗血可以剋制妖精的那種傳説,對他來説,陌生了一些,所以直到這時,才知道父親和二叔是在幹什麼!
而當他明白之後,他真是啼笑皆非,用力一揮手,摔脱了他二叔的手:“你們在胡鬧什麼,他已叫你們別理會我的了!”
這時,他父親也趕了過來,兩個老人家一身都是狗血,神情卻又焦急非凡,看來,叫人又是生氣,又是可憐,兩人一邊一個,捉住了冷自泉的手臂,硬要將他拉向前,冷自泉大叫了起來:“什麼妖法,你們在搗什麼鬼呢?”
他父親喘着氣:“你被狐狸精迷住了!”
冷自泉側着頭看去,看到寶狐笑盈盈地望着他,冷自泉又叫了起來:“我情願給她迷住!”
他叫着,雙手又用力一掙,掙脱了兩個老人家的拉扯,後退了幾步,來到了寶狐的身邊,不等兩個老人家還有什麼動作,他已經道:“寶狐,你別見怪,人到老了,有時會古里古怪的,我們走!”他拉着寶狐,又後退了幾步,看到他父親和二叔,目定口呆地站着,一股傷心欲絕的神色,他心中也不禁大是不忍,停了一停,道:“你們別理會我,好不好?難道你們看不出我現在多麼快樂?”
冷自泉這句話,講得十分誠懇,兩位老人家呆了一呆,互相望了一眼,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莫名其妙,看起來,冷自泉是像中了邪,但是冷自泉看起來極快樂,這倒也是真的,他容光煥發,講話像是唱歌,走路像是在跳舞,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冷自泉有那麼快樂過!
所以,一時之間,他們震待著答不上來,冷自泉吸了一口氣,一面緊握着寶狐輕柔的手,一面又道:“真的,別再理我!”
他轉過身,和寶狐一起走了開去,兩位老人家互相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到了莫名的悲哀,雖然他們看出冷自泉很快樂,但是這表示了什麼?這表示他被狐狸精迷得深,看來勸説是沒有用的,黑狗血也沒有用,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召集可能召集得到的有法術有道行的和尚道士,來驅妖!
而且,這一切,還要秘密進行才行,冷自泉不日將出任重任,要是讓國人知道他已被狐狸迷住了,那麼,他的政治生涯,自然也就此結束了!
兩位老人家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他們甚至顧不得洗去身上的血污,就忙着佈置一切。
當夜,就有一批和尚道士,在冷自泉居住的那個院子之外,作起法來,有一批道士,甚至搭起了一個高台,不但各種法器的聲音大作,而且還夾雜着誦經聲,叱喝聲,有好多道士,仗着桃木劍,就在卧室外面,跳來跳去,而且,還焚燒着各種各樣的紙符,弄得紙灰打着轉,直飛上半空。
開始的時候,冷自泉十分厭煩,好幾次想要衝出去,把那些和尚道士們趕走,可是寶狐卻温柔地拉住了他:“很有趣,是不是?”
寶狐用她那動聽的聲音説着,妙目流盼,看着外面在作法的僧人和道士:“他們想幹什麼?”
冷自泉吸了一口氣:“他們是來對付你的!”寶狐現出訝異的神色來:“對付我?他們這樣子,怎麼對付我呢?”
冷自泉笑道,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你是妖精,他們認為我給你迷住了,所以要用這種方法,把你驅走,把你捉起來,好讓你離開我!”寶狐的神情更疑惑:“為什麼?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很快樂?他們為什麼不要你快樂?”
冷自泉嘆了一聲,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他想了一想之後,才道“或許他們自己沒有快樂?”
寶狐也低嘆了一聲:“我明白了,他們要你為他們活,不是為你而活,你要追尋快樂,你甚至已得到了快樂,那隻能滿足你自己,不能滿足他們!”
寶狐的話,令得冷自泉震動,她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敲進了他的心坎之中,他所受的震動,是如此之甚,以致他張大了口,望着寶狐,剎那之間,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寶狐這種話,在他一生之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可是,那卻使他震動,因為他感到寶狐的話,指出了他這個人的悲哀之處!
他不是為自己而活着,他作為冷家唯一的傳人,他從小就不是為自己而活的,是的,許多人關心呵護他,但那些人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他?不是,全是為了自己!
那些人,包括他的父親的二叔在內,所關心他的是如何把他培養、塑造為冷家的一個出色的傳人,他要經受嚴格的訓練,他要接受高深的教育,他時時刻刻被提醒,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受到整個家族、全國、甚至全世界矚目的,他不能隨自己的意思做事……這一切,他幾乎已經習慣了,以為他生下來就是為了某個任務,某個目的而存在的,他已幾乎忘記他自己了,如果不是寶狐那幾句簡單的話提醒了他,他真的已快習慣於沒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心中不住地叫着:“寶狐,呵,寶狐,多謝你提醒我!”他情緒在剎那之間,變得如此激動,陡然把寶狐摟在懷裏,不由自主的喘着氣:“對,寶狐,你説得對,我,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一件工具,這工具忽然不聽他們的安排了,自己要找快樂了,他們當然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阻止了!”
寶狐低聲道:“是,而且,他們也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愛情!”
冷自泉把寶狐摟得更緊,喃喃地道:“是,他們不懂,他們根本不懂,他們只知道利害,不懂得愛情,他們以為我被妖精迷住了,生命只會有危險,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愛情,哪怕幾十年的生命,縮成了幾天,我也是很願意的。”
寶狐的神情也激動了起來,她也緊擁着冷自泉,過了好一會,他們才分開,寶狐柔聲道:“你嫌他們吵,我可以把他們趕走。”
冷自泉立時點頭,寶狐笑了一笑,就在他展露燦爛豔麗的笑容之際,外面的喧鬧聲,陡然靜了下來。
突然而來的靜寂,並沒有維持多久,接着,就是一片歡呼聲,奔跑聲,大約持續了幾分鐘,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由於不想看到外面和尚道士的作法,冷自泉早已把窗簾全拉了下來,這時,他真想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從那許多雜亂的聲響聽來,分明是寶狐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使得那些僧道全都狼狽逃走了。
等到外面全都靜下來之後,他才在寶狐的耳際低聲問:“你用什麼方法把他們趕走的?”
寶狐笑着:“當然是妖法!”
冷自泉怔了一怔,他小時候聽到過,看到過的種種“鬥法”故事,全湧上了心頭:法海和尚開始鬥不過白娘娘,後來搬了天兵天將,終於把白娘娘抓了過來……等等,他不禁憂慮起來,望着寶狐:“這一批僧道,鬥不過你,可是我父親和二叔,會去找更有道行、法力更深的來對付你!”
寶狐怡然笑着:“我全不怕!”
聽得寶狐這樣説,冷自泉放了心,可是一轉念間,他又擔心起來,他緊握着寶狐的手:“不對啊,你曾要求我的保護,要我半秒鐘也不能離開你*一定有什麼人,有法子對付你的#
寶狐一聽,登時蹙起了眉,那種神情,令人看了心痛,她道:“一定要討論這個問題麼?”
冷自泉的心向下一沉,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寶狐,剛才你幾句話,使我自己得回了自己,你不但美麗得世上少有,而且你的智慧……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絕不能失去你,絕不能!”
他講到這裏,不由自主地喘起氣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寶狐緩緩點着頭:“明白,你不想我受到任何力量的傷害!”
她講一句之後,停了停,才又緩緩地首“你那麼好,我不想騙你,是的,是有力量可以對付我,令我在你面前消失!”
冷自泉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
寶狐忙道:“不過,你不必擔心,到時,你可以保護我,而他們也未必來,他們未必知道我在這裏,他們不一定可以找得到我!”
冷自泉忙問:“他們是誰?”
寶狐蹙着眉,沒有回答,冷自泉又道:“在軍事行動上,躲避敵人的追擊,不是積極的辦法,要知道敵人的虛實,主動去攻擊,才會勝利!”
他是一個軍事家,這時,自然而然,舉出了軍事行動來説明他的主張,等到他講完之後,他才想起,寶狐只是一個少女,就算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少女,只怕也不容易瞭解這樣的説法。
可是,就在他想作進一步説明之際,寶狐已經道:“你説得對,可是那一定要在敵人和自己雙方的力量,不是相差太懸殊的條件下才能成立,如果敵方的勢力太盛,那就只有暫時迂迴躲避,冒險出擊,那絕不是正確的行為!”
冷自泉怔了一怔,問題討論到他的專長上面來了,他已是世上公認的出色的軍事家之一,和他討論兵法,那自然是他最有興趣的事。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和寶狐反覆討論着,各人抒發着自己的意見,從淝水之戰到滑鐵盧戰役,寶狐甚至對一些偏僻的戰役,例如漢武帝元狩四年,衞青、霍去病如何用兵大破匈奴,把匈奴人一直趕到歐洲去;又例如公元一二O三年,十字軍攻陷君士坦丁堡時所用的戰略,全都如數家珍,冷自泉高興得手舞足蹈。
等到他們興致盎然的對話,告一段落之際,冷自泉才知道自己是真正沉浸在幸福快樂之中了,他抱起寶狐,打着轉,不斷地叫着:“寶狐,寶狐,你真是寶狐!你怎麼可能懂得那麼多的呢?”
寶狐甜媚地笑着,冷自泉又叫道:“我是世界上最快樂幸福的人,我找到了全世界最美麗、最動人、最和我情投意和的人做我的妻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再使我和你分開!”
寶狐妖美的臉上,也充滿了喜悦的光輝,在這間卧室中,真是春光融融,似乎全世界的幸福快樂,都集中在這裏了!
但是在這間房間以外,整個冷家大宅,卻陷入了極度的驚慌和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