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侯知道這個女人很厲害,否則也不會有黑羅剎的外號,但他也知道這個女人對自己情深一片甚至不惜為自己一死。
所以他嘆氣。
黑羅剎挨着他坐下,輕聲道:“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跟着你。
錦衣侯“嗯”的一聲,道:“這一次全仗你給我那些煙丸子,否則,不難為三大世家的人所暗算。”
黑羅剎道:“有我呢,難道我會袖手旁觀?”
錦衣侯道:“憑我們二人,還不是他們的對手。”
黑羅剎道:“江湖上傳説,三大世家聯成一氣,對付我們,原來事實。”錦衣侯道:
“找到我,十七殺手剩下來的只怕沒有多少個了。”黑羅剎目光一轉,道:“你那隻信鴿是給鬼書生的?”
錦衣侯頓首,道:“鬼書生就在附近,三大世家下一個要對付的,應該就是他了。”
黑羅剎奇怪道:“他的生死與你有何關係?”
“我正要他替我殺一個人。”
黑羅剎一怔又問:“三大世家的?”
錦衣侯搖頭。“那個人與三大世家一些關係也沒有。”
黑羅剎道:“是你的仇人?”
“可以這樣説。”
“怎麼不交給我?”黑羅剎微嗔。“難道你連我也放心不下?”
錦衣侯悠然道:“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最好由鬼書生去解決。”
黑羅剎再問:“那個人武功怎樣?”
錦衣侯沉吟着,説道:“相信已在我之上。”
“那鬼書生怎會是他的對手?鬼書生連你也比不上。”“由他來動手,我可以安心在一旁摸清楚那個人的武功路子。”
“若是由我來?”
“你以為我會忍心袖手旁觀?”
黑羅剎的臉頰,立時浮起了兩個紅暈,偎進錦衣侯懷中。“想不到你這樣關心我。”
錦衣侯微喟。“你曾經救過我的命,這一次,若非你的煙丸,我只怕又難逃一死,救命之恩不報倒還罷了,若是還安排你走上一條死路,叫我如何過意得去?”黑羅剎搖頭。
“你還是記着那些。”
錦衣侯道“我也想忘掉的,可惜到現在我的記性還不壞。”
黑羅剎輕笑一聲。“看來你實在不適合做一個殺手。”
“你也是。”
黑羅剎看看錦衣侯,欲言又止,一會才説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那個仇人是什麼人。”
“他姓葉,雙名孤鴻,是萬劍山莊的人。”
“萬劍山莊?”黑羅剎一怔。
錦衣侯緩緩接道:“這個人現在雖然名不經傳,他若是不死,只要他走在江湖上,不出三年”
他沒有説下去,黑羅剎也沒有追問,只是道:“我明白。”錦衣侯吁了一口氣,道:
“我一心在先解決這個人,豈料現在又出了三大世家的事。”
黑羅剎笑笑。“我們在暗,他人在明,只要我們不理會,難道他們能夠將我們找出來”
錦衣侯道:“這是事實’,問題在我們是否能夠真的袖手旁觀。”
黑羅剎沉默了下去,錦衣侯也沒有再説話,目光再遠。天外一片清朗。
一個殺手能活上多久除了看他的本領,還要看他的保密功夫,差不多越是有名的殺手,接生意的方式便越是巧妙。
鬼書生並不例外,只是巧妙得有些兒老套。
要買他殺人,首先得找着他聯絡人,那必須經由熟人介紹,還要經過一些錯綜複雜的安排。
聯絡人是一個老蒼頭,據説亦是鬼書生的忠心僕人,大多數的事情他都能夠作主,若是他答允,並提出價錢,你只須如數將錢留下,便可以安心回去,等待好消息。
若是他不能夠作主,也不會讓你等上多久,他會盡快以鴿子與鬼書生聯絡。
那些鴿子全都是“千里還”。名種,又由老蒼頭分成兩種,一種聯絡鬼書生。另外一種則是交給那些三心兩意的客人。
若是你拿不定主意應否立即將對方殺掉,你可以將錢放下,另付一些錢將一隻鴿子帶走,到拿定主意才將鴿子放回,老蒼頭在接到鴿子之後,便會通知鬼書生採取行動,當然,無論你將鴿子放回與否,錢都是不能夠取回的了。
每一隻鴿子都有編號,刻在銅管上。
“千里還”是鴿中名種,除非有什麼意外損傷,否則一年半載,仍然能夠辨路飛回。
也很少人要一年半載才能夠決定一件事。
將近黃昏。
一雙鴿子從天外飛下,沿着一條大河飛前,飛向遠處的一座莊院。
這一隻也是鴿中名種“千里還”,雖然並不是錦衣候放出的那一隻,卻與錦衣候那件事有非常密切的關係,也正是老蒼頭在收到錦衣候的鴿子後,放出來通知鬼書生,告鬼書生己,可以執行那一件殺人的工作。
大河靜寂,臨河的一株大樹下,一個頭戴竹笠的老漁翁正坐在河邊的一方巨石上垂釣。
鴿子剛要飛過,老漁翁手中的釣竿突然揚起來,魚鈎曳着鋼線飛入空中,幾下飛舞,竟然將那隻鴿子
纏一個正着。
鴿子雙翼亂拍,即是怎麼也掙不開。
老漁翁把竿一收,手一探,便將鴿子抓在手中,接從鴿腿上縛着的銅管抽出一張紙條來,迎風抖開。
紙條上只有兩行字。
萬劍山莊葉孤鴻
一千兩黃金
老漁翁一怔。“葉孤鴻?萬劍山莊有這個人?”
沉吟了一會他才能將紙條捲回原狀,塞回銅管中,接將手一揮,那隻鴿“拍拍”的雙翼展開,疾飛
了出去。
前飛不遠,一條人影突然從一株樹上掠出,天行空般凌空一跨,雙手將那隻鴿子揮個正着,從容往地
上落下。
老漁翁一驚,站起身子,那個人已經在他身前寸八丈處落下,一身書生裝束,領後插一柄摺扇,面上
套着一個銀光閃閃,猙獰己極的鬼面具。
鴿子旋即從他的手中飛出,紙條同時在他手中抖開來。他看看,把手一揚,那張紙條便化作紙屑,-
片片迎風飛舞散墮河面,逐流而去。
字條出手,他的目光便落在老漁翁身上,一會才將領後摺扇取下,“刷”地打開。
老漁翁即時道:“鬼書生?”
鬼書生陰陽怪氣地應道:“白日見鬼,不是好事。”
“本來就不是。”老漁翁把竹笠取下,正是瀟湘漁隱司馬直。
鬼書生目光一寒。“原來是司馬世家的人。”
司馬直笑笑道:“不錯。”
鬼書生接問“你是多少次偷看我的飛鴿傳書?”
司馬直道:“多少次還不是一樣?”
鬼書生一怔再問:“是誰的主意?”
“又有什麼關係?”
“好,三大世家是存心跟我們十七人作對來了。”
司馬直笑道:“什麼十七殺手,現在只剩下四個的了。”
鬼書生混身一震。“若是堂而皇之,光明正大,我不會毫無消息,想不到名門正派的所為與我們這所
謂邪魔外道,並無分別。”
司馬直道:“跟你們這些人談江湖規矩,不是白痴也是傻瓜。”
“説得好,還有什麼人,都給我叫出來。”鬼書生手中摺扇“拍”地合上。司馬直道:
“該出來的時候他們自會出來。”
鬼書生怪笑起來。“這附近其實只得你一個人。”
司馬直道:“已經足夠。”
鬼書生道:“司馬直,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沈歸愚,你少在老夫面前來大呼小叫。”
司馬直這句話出口,鬼書生身軀又一震,終於抬手,將鬼面具取下。“你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面具下面是一張温厚和靄的中年人臉龐,唇上兩撮鬍子,看來更覺瀟灑。
司馬直笑道:“三大世家絕不會胡亂採取行動,枉殺任何人。”
“不錯,鬼書生就是沈歸愚。”沈歸愚接將鬼面具掛在腰帶上。
司馬直摸着鬍子,笑得更開心。“好一個名俠,原來是一個冷血殺手。”
沈歸愚接問:“你還知道我什麼?”
司馬直道:“我們掌握的證據已足夠粉碎你的假面具。”
沈歸愚笑了。“若是如此,三大世家絕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監視我的莊院,早已經進莊院去找我算賬。”
司馬直怔在那裏。
沈歸愚又道:“現在你雖然從那隻信鴿,從我口中肯定一切,可惜你就是能夠將消息送走,三大世家的人也趕不及來救你。
司馬直道:“你縱然能夠殺我,阻止我將消息送出,我的死亡已可以證明我們的推測。”
沈歸愚又笑起來:“現在殺掉一人,日後便少應付一人,我怎能不殺。”
笑語聲起,魚鈎已向他的面門飛來鈎的是他的雙眼。
司馬直接將鈎竿一翻,插向沈歸愚小腹。
沈歸愚摺扇張開,往面門一遮,身形接倒翻出去。
釣竿插空,司馬直一聲長嘯,身形追前,釣竿連揮,魚鈎連連向沈歸愚鈎去。
沈歸愚身形飛舞,突然一式“鐵板橋”,身一彎,扇一抖,扇面“颼”地脱出扇骨,刀一樣飛斬前去。
司馬直手中的釣竿一擋之下,竟然被削為兩截,他驚訝中不失鎮定,右腕一沉,那截連着魚鈎的釣竿插向沈歸愚面門,魚鈎卻曳着鋼絲鈎卷向沈歸愚咽喉。
沈歸愚扇骨一抹,魚鈎便鈎在扇骨上,他身形一欺,左掌往下鈎絲一壓,扇骨再翻“叮”
的彈出了一支半尺長的利刃,往釣絲上一劃,那條釣絲便被削斷。
那只是眨眼間的變化,司馬直的反應也不算慢的,一僅看斷竿,身形倒翻,往斜裏縱去。
扇同時抖開,射出,二十四支扇骨一支接一支,連成差不多三丈的一條,鏈子槍般射向司馬直的咽喉。
司馬直只道是暗器,偏身一閃,那知道扇骨操縱在沈歸愚手中,一抖一吐,還是刺進了他的咽喉。
扇骨穿透咽喉,鮮血激射,司馬直一聲慘叫,身形一栽,咽喉脱出扇骨,也就曳着一股鮮血飛墮河裏。
水花激濺,司馬直疾沉了下去。
沈歸愚手一翻,扇骨折疊收回,右手接以扇骨一敲左手掌心,大笑起來。
他那柄摺扇變化既多,每一個變化都致命,也是他的秘密。
在江湖上他是一個名俠,行俠仗義,為人處事,光明磊落,用的兵器是一柄長劍,一柄普通的長劍,只有以“鬼書生”的身份出現,他才用那柄摺扇。
知道他那柄摺扇秘密的都是死人,到現在也許就只有一個人例外。
司馬直!
XXX河水一瀉千里,司馬直只是順流泅出了三里,便從河裏冒出來,已經近岸邊,水只是來到他的胸膛。
他喘着氣涉水走上來,右手反扼着咽喉,拇食指正好按着對穿的兩個血洞,一張臉有如白紙一樣。
血仍然從傷口不住滴下來,他緊咬牙齦,踉蹌着奮力走前。
XXX以劍作筆,在牆上寫下“萬劍山莊葉孤鴻”
“一千兩黃金”兩行字,司馬直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司馬如龍懷中。
他的右手仍然緊扼在咽喉上,拇食指己深陷傷口內,也全憑這兩根手指他才能夠活到現在,但現在他即使不將手指撥出來,也不能夠再生存下去的了。
劍是南宮靈的劍,才從司馬直手中跌下,便給南宮靈接回。
司馬如龍將司馬直屍體放下,面色鐵青。“沈歸愚果然就是鬼書生,我們去找他!”
歐陽笑算盤一響,搖頭。“來不及的了,他縱然不知道直老兒能夠支持到現在,一定會立即離開那幢莊院。”司馬如龍冷笑。“他總要收拾一些東西,打點好莊院裏的事。”。
歐陽笑又再搖頭。“有什麼比他的命要緊,再説,好像他那種人,又怎會到現在才收拾打點。”
南宮靈道:“他的身份一直都保持秘密,可見狡猾,正所謂狡兔三窟,那幢莊院只怕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重要。”
南宮素接道:“我們應該到萬劍山莊。”
南宮靈道:“你以為他還會在萬劍山莊殺那個葉孤鴻?”
南宮素道,“以他的行事作風,應該已經收下僱主那一千兩黃金。”
南宮靈道:“不錯,但什麼時候動手都是由他來決定。”
歐陽笑插口道:“這卻不能否認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南宮靈道:“問題只是在他既然知道消息會走漏,看見我們到來,又怎還會動手。”
歐旭笑道:“我們用不着一齊去,萬劍山莊是什麼地方,只要消息傳到去,山莊裏的人自會防備,沈歸愚不動手倒還罷了,否則有他受的。”
南宮靈點頭,目光再落在牆上,嘟喃道:“一千兩黃金不是個小數目,我卻是從來未聽過萬劍山莊有葉孤鴻這個人。”
歐陽笑道:“我也沒有。”
司馬如龍接口説道:“也許青娥會清楚。”
“不管怎樣我們都派人到萬劍山莊跟公孫老兒説一聲,讓他有所防範,這一事沈歸愚固然難以得逞,我們亦可以放心,可以專心去對付其餘三人。”歐陽笑説到這裏,忽然嘆了一口氣。
南宮靈亦嘆氣。“紅纓錦衣侯現在一定會藏起來,黑羅剎身份到現在與錦衣侯一樣神秘,我們甚至還未得到關於她的任何線索,至於十七殺手之首我們知道的更少得可憐,這三個人我們如何對付?’歐陽笑漫不經意的一拔算盤。“出外打探消息的弟子很多都未回來,也許不久之後我們會得到一個消息。”
司馬如龍道:“我們就留在這裏等侯消息,萬劍山莊那邊……”
南宮素截道:“我去走一趟。”
南宮靈頷首道:“公孫前輩有些固執,素妹跟他見過幾次面,由素妹去跟他説,他應該相信。’歐陽笑轉頭吩咐:“昌兒與四個師弟也走一趟,一路上好得有個照應。”
歐陽昌那邊應聲:“是”
南宮靈身形即時一動,掠到東面窗下,一手將窗推開,司馬如龍等睹狀亦掠了過來。
窗外沒有人,走廊欄杆上蹲着一隻黑貓,看見南宮靈,“咪嗚”一聲,跳下欄杆,奔了出去。
南宮靈一怔,道:“原來只是一隻貓兒。”
司馬如龍笑道,“你以為是有人在窗外偷聽?”一頓接道:“我這兒守衞森嚴,要偷進來,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南宮靈接着説道;“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兩個青衣漢子也就在這時候打着燈籠從花徑一側轉出來,司馬如龍隨即問道:“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回莊主,沒有”一個青衣漢子遙應道。
“沒事了。”司馬如龍把手一揮。“你們繼續小心的到處看看。”
兩個青衣漢子應聲接往前走去。
司馬如龍轉過身子,笑道:“賢侄的耳目實在敏鋭,連一隻貓兒也逃不過。”
南宮靈微喟道:“可惜那只是一隻貓兒。”
那隻黑貓這時候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XXX
黑羅剎這時候正在相反的方向經由屋脊離開。
她一身黑衣,手腳並用,就像貓一樣移動,整個人驟看來也像是一頭大黑貓。
到了飛檐,也不見她怎樣,一個身子便箭也似飛越夜空落在三丈外的另一片瓦面上,接一瞥,已翻過屋脊,靈活矯捷不在話下,更難得一些聲響也沒有發出來。
她的身形繼續迅速的移動,再翻過一重瓦面,落在一叢花木中。
一隻黑貓已蹲伏在那裏,一弓身,便躍上黑羅剎的肩頭,也正是南宮靈看到的那一隻。
南宮靈方才其實並沒有聽錯,黑羅剎的確曾經在堂外偷聽,只是在他推開窗户之前,她已經翻身竄上瓦面,卻將貓留下來。那隻黑貓非獨馴服,而且顯然經過某種特殊的訓練,動作與黑羅剎配合得恰到好處,這時候也就蹲伏在黑羅剎肩頭上,隨着黑羅剎離開司馬山莊。
司馬山莊巡夜的弟子雖然不少,可是沒有一個發現黑羅剎的蹤影。
連司馬如龍歐陽笑這等高手黑羅剎也能夠瞞過,何況他們的弟子。
黑羅剎的身法也顯然異於中原各大門派,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XXX
萬劍山莊可以説是中原武林的靈魂。
説起來那已經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那也是中原武林最動盪的年代,中原武林各門派之間由於積怨已到了大家都不能夠再忍受下去的地步,終於展開了連番慘烈的血戰,甚至武當少林都沒有例外。
血戰持續了三個月,武林中人死傷以萬計,好幾個門派都元氣大傷。
當時就只有雲台山三元宮沒有被牽涉在內,三元宮主公孫無畏卻並沒有周此而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反而親率三元宮所有弟子走遍各門各派,痛陳利害,遇上惡戰甚至不惜左右受敵,強行將之分開。
由於他的努力,終於將這一場武林浩劫平息下來,三元宮百四十個弟子,卻已只剩下三個人,各門派的掌門一半是內疚,一半是感於公孫無畏的正義,紛紛將弟子送到三元宮學藝,為數接近萬人,以示天下一家,此後再無爭執。
三元宮因為要容納這近萬弟子,不能不擴建,亦因此改名萬劍山莊。
這近萬弟子一般都以三年為期,在這期間,他們可以學到三元宮的武功,天資聰敏的還有權會被公孫無畏收為入室弟子,學到三元宮的絕技。
公孫無畏霹靂劍橫掃江湖,而且博聞強記,對各大門派的武功都甚有認識,能夠被他收為入室弟子,就算學不到霹靂劍的絕技,武功也一定會大進特進,脱胎換骨。要成為公孫無畏的入室弟子當然不容易,就是要進入萬劍山莊,成為萬劍山莊的弟子也不簡單。
那必須各大門派的人,還必須有掌門人的推薦書,委託信。
推薦書是推薦這個弟子有潛質,人格絕沒有問題,委託信則是委託公孫無畏代為管教。
公孫無畏的入室弟子現在就只有三個,一個叫杭春華,一個高永,還有一個就是司馬如龍的女兒司馬青娥。
葉孤鴻其實也是,這卻是一個秘密,應該只有公孫無畏與葉孤鴻才會知道的秘密。
入萬劍山莊的時候,葉孤鴻只有七歲,他不是那一個門派的人,也只是飢寒交迫,昏倒在山莊門外,為公孫無畏發現,救了進去,收留下來。
萬劍山莊的規矩,不收來歷不用的人為弟子,這其實是三元宮的規矩,三元宮雖然為萬劍山莊取代,只是外表的名稱的改變,所有的規矩仍然保留下來。
之於所以有那麼一條規矩,據説完全是由於曾經有一代三元宮的宮主因為收留了一個不明來歷的人為徒,不知那個人其實是三元宮的一個對頭的後代,反遭其害。
那個人也是飢寒交迫,倒在三元宮之前,與葉孤鴻不同的是那個當時已經十六七歲,葉孤鴻則不過七歲,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他們知道的只是他是一個棄嬰,為一個老叫化收養,一直跟着那個老叫化到處乞食,老叫化死了,他便只有靠自己。
老叫化姓葉,所以他也姓葉,老叫化替他取名阿牛,孤鴻則是公孫無畏替他取的。他留在萬劍山莊之後,一直就在廚房裏幫忙,人自小就很勤力,也不怕辛苦吃虧,所以他甚得莊中上下各人喜歡,只是那些頑皮的弟子仍然會找他麻煩,尋他開心,他卻也逆來順受,毫無怨言。
公孫無畏在救他的時候已經發覺他是一塊練武的材料,再看他的耐性恆心,知道加以適當訓練教導,日後必成大器。
葉孤鴻對於學劍練武,也顯然甚感興趣,做妥一天的工作之後,若是有哪一個弟子仍然在練武場中練習,總是躲一旁,看得聚精會神。
公孫無畏看在眼內,也有意將之教導成材,但礙於戒條,實在不能夠公開將他收為弟子。
雖然公孫無畏先後曾經多次試探,已完全肯定孤鴻的確是一個孤兒,可是祖先訂下來的戒條也不能不遵守。
他越留意葉孤鴻,也就越感興趣。那種心情就正如一個高手匠人發現了一塊上佳的璞玉,不將之加以琢磨成器總是不甘心一樣。
經過一番審慎的考慮,他終於決定暗中加以栽培,傳授葉孤鴻武功。
第一步他要做的就是將葉孤鴻調進內院,負責打掃澆水工作,然後在一夜,將葉孤鴻叫進密室。
那一夜之後,葉孤鴻變成了公孫無畏的弟子,每一夜都由公孫無畏親授武功,而每月的初一則在萬劍山莊之後,深山穹谷之中,接受公孫無畏的考驗。
公孫無畏卻要他緊守秘密,無論對任何人都不能夠透露,否則必將之逐出萬劍山莊。
葉孤鴻本來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答應了公孫無畏之後,話説得更少。
他也的確是一個練武的天才,七年下來,內外功都有超脱的成就,已深得公孫無畏武功真傳十之八九。
公孫無畏一方面老懷大慰,深慶自己眼光獨到,並沒有選錯別人,一方面都是為了葉孤鴻的出路苦惱。
葉孤鴻雖然還沒有名利之心,他總不成讓葉孤鴻空懷一身絕技,留在萬劍山莊之內繼續做下役,但他若是就這樣當眾來一個介紹,誇説他別具慧眼,找到了一個這樣出息的傳人,非獨有損他公正嚴明的威名,而且也一定會引起萬劍山莊所有的弟子不滿。
若是讓葉孤鴻到江湖上闖蕩,闖出名堂來,除非他不承認所學的是萬劍山莊的武功,否則不難會蒙上偷學萬劍山莊武功的嫌疑,到時候他這位萬劍山莊之主不免又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為了這件事,公孫無畏苦惱極了,可是他並不認為這樣做是錯誤,除了深慶得人之外,他唯一欣慰的就是葉孤鴻一直都沒有令他失望,深藏不露。
但天下間是否真的有永遠的秘密?
XXX
又是初一,夜深如水。
葉孤鴻準時來到了老地方,一路上亦很小心,在離開萬劍山莊之時,完全確定沒有驚動任何人。
山谷中已經燒起了一堆火,公孫無畏已經等在火堆前,火光輝映下,鬚髮銀光閃亮,一身白衣飄飛,有如天界仙人降下凡間。
葉孤鴻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一拜。“弟子來遲,有勞尊師等候。”
公孫無畏“呵呵”一笑,“不用多禮了。”
葉孤鴻長身而起。“師父今夜好像很開心。”
“錯了。”公孫無畏搖頭。“為師心中實在非常苦惱。”
“是為了弟子?”
公孫無畏道:“兩件事。”
“弟子恭領教誨。”
公孫無畏嘆息道:“你尊師重道,實在是個好孩子,也可惜就是太敦厚了,恐怕難以發揮我門中雷霆十八擊的威力。”
葉孤鴻道:“弟子既無恨,也無仇,實在怒不起來。”。
公孫無畏道:“就是了,你心中既無怒意,又如何發揮雷霆十八擊的狂勁?”葉孤鴻道:“弟子已能夠掌握其中的變化。”
公孫無畏搖頭道:“雷霆十八擊的威力在狂在勁在狠,也只有在狂勁狠之中才能夠將其中的變化揮至淋漓盡致。”葉孤鴻道:“弟子一定穩記心中。”
公孫無畏道:“為師這其實也是過慮,喜怒哀乃人之常情,到你感覺一定要用劍的時候,也自會有憤怒的感覺,到劍一快,盡展所長。”
葉孤鴻道:“莊中的師兄弟子絕不會與他們爭奪計較,他們雖然有時戲耍弟子,其實並無惡意,弟子也不會記恨於心中,師父儘管放心。”
公孫無畏笑道:“為師也是絕不會迫你與他們動手的。也相信你絕不會在他們面前顯耀武功。”
“那弟子就不明白了?”
公孫無畏搖頭;“你難道完全沒有考慮到離開這兒?”
葉孤鴻一怔道:“弟子甘願長伴師父左右。”
公孫無畏道:“你練得一身本領,目的難道就是在侍候為師,在萬劍山莊做一個下役,終此一生完全不想到江湖上走走?”
葉孤鴻又是一怔,公孫無畏接道:“為師想過將你留下來,實在太沒有意思。”
葉孤鴻急道:“師父莫非要將弟子逐出去?”
公孫無畏道:“不是逐,是要你藝成下山。”
‘弟子……”
“為師能夠教你的,都已經完全教給你了,你繼續留在萬劍山莊,也不會再學到什麼的。”
“弟子要侍奉師父。”
公孫無畏大笑。“師父身體壯健,還用不着你來侍候”
葉孤鴻方待説什麼,公孫無畏話已接上:“你也知道的,為師私下收你為弟子,乃是因為你來歷不明,與萬劍山莊的收徒戒條有所牴觸,而現在你雖然學有所成,為師也一樣不能夠公開承認你是為師弟子,因為那一來,必定會惹起所有弟子對你、對為師的不滿。”葉孤鴻垂下頭,道:“是弟子負累了師父。”
公孫無畏道:“為師不在乎別人怎樣説話,可是為師卻也不原意被所有的弟子指為不公平。”
他以公正嚴明見稱於武林,本身也本來是一個拘謹的人。
葉孤鴻道:“弟子明白。”公孫無畏笑了笑。“這無疑實在有些虛偽,而事情到這個地步為師亦要負絕大部分的責任。”頓一頓才道:“若非為師急着要收你為徒弟,假以時日,説不定能夠找到一個較好的辨法。”
葉孤鴻正要接口,公孫無畏又已道:“但好像你,這種練武的天才,實在罕有,為師實在擔心一個不在意,給別人發現搶去。”
葉孤鴻道:“師父過獎了。”
公孫無畏道:“你若非如此一個天才,也不能夠這麼快將為師所有,甚至壓箱的幾下子也學了去。”
葉孤鴻道:“弟子資質愚鈍……”公孫無畏截道:“謙虛雖然是美德,但也不必做得太過謙虛,亦有句老話,過謙則藏奸”
葉孤鴻苦笑道:“弟子只是……”
“不管怎樣,你能夠在這麼短的日子學有所成,資質應該於其他師兄弟之上。”公孫無畏搖頭。“我們也不必為這些爭論,你既然已經得我真傳,也不用再留在這裏,應該下山闖一闖。”
葉孤鴻道:“可是弟子從來……”
“就因為你從來沒有下過山,更就非要下山好好的磨練一下不可,你大概不想空懷一身武功,終老萬劍山莊,做一個掃地除草的雜役。”
葉孤鴻沒有作聲,公孫無畏接道:“不錯,雜役也是人,只是那些淺薄無知的人,才會輕蔑一個雜役,但若是你立心做一個雜役,又何苦花這許多心血在武功方面?”
葉孤鴻道:“弟子知錯。”
公孫無畏道:“那你更就要發奮,在江湖上闖出一個大大的名堂,也不枉為師一番教導。”
葉孤鴻道:“弟子所學的萬劍山莊的武功。”
公孫無畏道:“天下武學本是一家,難道有相似之處,萬劍山莊的弟子到底是名門正派的人,相信是不會與你為難的,再説你學的,與傳統的萬劍山莊的武功多少也有些出入。”
葉孤鴻想想,道:“師父真的要弟子離開?”
公孫鴻道:“為師是一個老人,説話才難免有些嚕嗦,怎麼你也是?”
葉孤鴻苦笑。“那師父要弟子什麼時候動身?”
“你認為什麼時候適合就什麼時候好了。”公孫無畏接道:“總之今夜是為師到這兒的最後一夜,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要在今夜間清楚。”
葉孤鴻道:“弟子只是雷霆十八擊最後的三擊有些地方不能夠一氣呵成。”
公孫無畏道:“為師就盡今夜使你熟習其中的變化。”
葉孤鴻身形倒掠開去,再一拔,倒躍上樹,從樹枝中抽出一支劍,凌空躍下,劍勢隨即展開來。
劍勢既急且勁,劍風激盪,野草偃伏,凌空劍鋒再一抹一抖,隱約竟然有龍吟之聲。一變再變,劍勢一斂,葉孤鴻身形着地。
公孫無畏也就在這時候拔劍出鞘,拇食指一捏劍訣,往劍脊一抹,出劍。
劍一出一抖,風聲大作,劍勢雖然與葉孤鴻一樣,威勢卻絕無疑問過之。
葉孤鴻苦笑。“弟子心無旁鶩,也已盡全力。”
公孫無畏冷然問:“你知道為師方才在想着什麼?”
葉孤鴻道:“弟子洗耳恭聽。”
公孫無畏道:“遍地橫屍,修羅境界中,一劍力戰百敵,殺開一條血路。”
葉孤鴻苦笑道:“弟子連殺人的經驗也沒有。”
公孫無畏道:“所以你出劍毫無聲勢,為師一些也不會怪你。”
葉孤鴻追問:“師父不滿意弟子的到底是什麼地方?”公孫無畏道:“方才你施展那一擊只有三個變化,怎麼你卻施展出四個變化來了?”
葉孤鴻道:“弟子以為那其實可以有四個變化,多了那一個變化,就會完整得多。”
公孫無畏笑望葉孤鴻。“你以為,以為師的經驗,是否會到現在仍然看不出那可以還有一個變化?”
葉孤鴻傻了臉,公孫無畏笑接道:“就是因為多了那一個變化,劍勢不能夠一氣呵成,將所有的勁力集中一點擊出。”
葉孤鴻只有點頭,公孫無畏又道:“你永遠要記着,本門雷霆十八擊的威力在出擊,並不在變化,你若是要突破,思想應該集中在如何將三個變化縮短為兩個,甚至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