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陽聽馬丁於說“他們把廠門堵住了”,就知道一定是黑煞星約瑟在廠外的狐群狗黨、蝦兵蟹將們知道了他們的大哥在廠裡吃了大虧,前來報復。約瑟的家就在離工廠幾條街道的一座受政府贊助的破舊公寓裡,那附近的幾座巨大的公寓樓裡都住著沒受過什麼教育的非裔。他們沒有任何技能,多數家庭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主要靠政府的救濟金和孩子的補助金過活,因此直接的創收手段就是多生孩子,多領補助金。而很多家庭生了很多孩子後卻對他們疏於管束,全撒到了附近的大街上,成為遊手好閒、惹是生非的街頭混混。這點很象當年韓正陽兒時記憶中京東的幸福村、八里莊、農民樓等頑主如雲的街頭上的光景。而全世界的混混和頑主們的共同特點就是無視當地的法律法規和正統教育,把尋釁打架當作時尚,把出入警局看作身份的標緻,連服裝都刻意模仿監獄刑徒的那種低腰垮檔褲子的樣式,就好像中國痞子愛模仿剃光頭一樣。
平日裡約瑟仗著自己人高馬大、能征慣戰,早就把那附近的小痞子們都給收服了,加上他又能從工廠裡掙錢,又到了法定年齡,總買些菸酒甚至大麻煙之類的東西犒勞和籠絡那幫小混混們,為此約瑟理所當然地成了那幫人中公認的“大哥”。而這次斷了胳膊的“大哥”剛一被抬出工廠,送到醫院,就強忍劇痛打手機把那幫人糾集了起來,發誓要將這個中國佬置於死地,就象兩個月前,他們收拾附近俄羅斯幫的那個當面頂撞約瑟的小子一樣。
於是當韓正陽在一大早要收工回家時,那幫混混就已經在工廠外面的街道旁聚集好了。韓正陽在馬丁於的引領下從工廠的正門裡面向外望去,就看到三三兩兩的一些穿胯襠肥仔褲、歪戴著帽子的黑仔們在工廠外面的馬路上看似漫無目的地遊走著,有些人手裡還拎著壘球棒子或高爾夫球杆,看來是聽了約瑟的調遣,為收拾韓正陽的。
韓正陽知道是從正門走不了的了,於是就對馬丁於說:“那我從後面卸貨的平臺出去吧。”馬丁於說:“只好試試吧。”
於是韓正陽在馬丁於的護送下穿過工廠車間的幾個工作大廳,向後面的庫房和裝卸貨物的平臺走去。而與以往工友們的冷漠不同的是,這次在一路之上,總有人主動過來和韓正陽打招呼,甚至有個在遠處工位上的工友捲起舌頭猛吹了一聲口哨,然後衝著韓正陽歡呼道:“呦喉—中國功夫,BRUCELEE(李小龍)、JACKYCHEN(成龍),幹得漂亮。”看來不少都是曾經受過約瑟欺壓的受害者。
“正陽,你真會中國功夫麼?要不怎麼一下子就能把熊一樣的約瑟給扳倒呢?還掰折了他的胳膊。”馬丁於討好似的問道。
聽到這些,韓正陽只是笑而不答。他心想,要不是房東靜雪的肉包子幫忙,天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可能現在住院的就會是他了。
等到了裝卸貨的平臺,韓正陽正要走出去,從平臺上往工廠外面跳,他卻被馬丁於一把給拽了住,說:“不能跳,外面已經有人了。”韓正陽趕緊從敞開的平臺向外面觀望,果然看到不遠處的另一側街道上也有幾條人影在晃動,那模樣都跟從煤場挖完煤出來似的。
西方的工廠與中國工廠最大的不同就是,中國的工廠是用一道圍牆圈起來的,裡面可以有很多車間和建築,因此除了前後廠門外,任何一處圍牆都可以翻出禁地;而西方的工廠往往由一座巨大而唯一的密封工業大樓組成,除了正門和後面卸貨的平臺外就找不到任何其他可以正常出入的門徑了,只要有人把工廠的正門和後面一堵,韓就是插翅難飛了。
“趕緊報警吧?”韓正陽問馬丁於。
“沒用的。”馬丁於冷冷地回答。韓正陽其實也知道這種情況下報警是沒用的,因為還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呢,你報什麼案呢?說“有人可能要打死我?”那麼證據呢?你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群人是為你而來的。警察只對發生的事情做反應,不會對‘猜測’做反應的。只有當他象兩個月前的那個俄羅斯小子那樣,被約瑟的手下一擁而上,先放倒再拳打腳踢,造成顱腦和內臟大出血被送進醫院不治身亡,才算是有了“證據”,可他的人已經死了,不能講話,無法指認,成不了‘人證’,只能成‘物證’了,所以還是沒有用。
韓正陽這時候才感到一絲的恐懼,感覺到自己的左臉和左額頭上的陣陣劇痛,由於約瑟重拳的擊打,已經讓他整個左側的面部和頭部都腫了起來,與右側相比顯得極不對稱,他又感覺陣陣噁心,開始想吐,可能是頭部受創有些腦震盪了。
“只有拼了!”韓正陽已經有些喪失理智了。他順手抄起身邊的一把鏟垃圾的長柄鐵鍬就要再次從平臺上往外面跳,他那受創的頭部已經不能冷靜地思考了,只有血往上撞,不顧一切,心想:“拼死一個夠本兒,拼死兩個還賺一個。”
可就這時,韓的鐵鍬卻被馬丁於死死地抱住了,他一面拽著鐵鍬頭部,一面撅著屁股往後面退,那瘦小的身體就要坐在地上了。他用幾乎是哀求的口氣對韓叫道:“老弟住手,你那樣不值啊!”,等看已經把鐵鍬控制住後,他又緊接著勸道:“老弟,你一個從中國來的堂堂大學生,去和一幫地痞無賴拼命,值得麼?你拼死他們你就要去坐牢,永遠在這裡揹著案底翻不了身了;而他們要是拼死了你,你就更不值了,你的命多不容易,那些混蛋們的命多賤吶?而且你別忘了人家可能還有槍,打死你輕而易舉,他們再往南邊的美國一跑,你不是白死了麼?”
‘你的命不容易’這話激醒了被憤怒衝昏頭腦的韓正陽,他的命是不容易。他小時候曾經體弱多病,一次猩紅熱和一次百日咳都差一點要了他的小命,是父母無微不至的呵護才讓他脫離險境。也正因為他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他父母才對他沒什麼高的要求和指望,就是看他整天不在家裡讀書而去野跑也不太過問,可他卻和街上的小頑主、小混混們攪和在了一起,經常裹進他們的鬥毆中去,有好幾次都差點被對方的兇器所傷,直到他身邊真有兩個哥們分別被人用彈簧刀扎死和用鋪路磚拍成植物人,他才感到了害怕,才脫離了那幫頑主去上了大學。這一路走來他花費了多少家人和自己的心血啊!他用心讀書,努力工作,尋找機會出來,難道就是為了到這裡和一幫國外的地痞流氓拼掉了性命麼?不能這樣。
可就算是他不和人家玩命,人家會放過他麼?那個約瑟馬上就要從醫院回來了,廠裡也有他的死黨,他韓正陽就算是賴在這裡不出去,也早晚還是跑不掉。
“不出去拼命又能怎麼辦?前門和後門都讓他們堵死了,就是跑出去,跑到大街上也還盡是他們的人,看來我是走投無路了。”韓絕望地對馬丁於說著。
“你等我想想,等我想想,彆著急。”馬丁於一對小眼睛來回轉著,自顧自地思索著。
對於麵包廠這個巨大建築來說,在這裡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馬丁於對它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就是蒙上眼睛走路,也不會走錯任何一個要去的地方。今天,為了解救這個剛剛為了他而得罪當地惡霸團伙的同胞兄弟,他把大腦中的工廠佈局搜了個遍,仔細盤算著可能的出口。
過來很久突然馬丁於問韓正陽:“現在幾點了?”
“差五分鐘到九點了。”韓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
這時候只見馬丁於眼睛一亮,忽然抓過韓正陽的手就拉著他往工廠大樓的西南角上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嘴裡不住地喊著:“快點,快點,不然就來不及了。”韓也顧不上問馬丁於,只能跟著他瘋跑起來,沿著長長的室內過道,闖過幾個分開的車間,繞過一部升降機,登上幾層高高的臺階,終於來到一個狹窄的工作間裡。
“就是這裡了,趕緊跳下去吧。”馬丁於焦急地對韓正陽說道。
韓正陽一看就是一愣,這裡不是別處,正是自己每天夜晚上班時把一車一車從地上清掃來的麵包垃圾傾倒下去的垃圾間。
“你讓我跳下垃圾道麼?”韓指著那垃圾間裡又黑又深的垃圾道對馬丁於不解地問道。
“對啊,快跳吧,要不然垃圾車馬上就要開走了。”馬丁於焦急地催促著。
“可我是想活著逃出去,沒想把自己變成肉餅扔進垃圾車啊?馬丁,你是不是又犯糊塗了?”韓正陽心想馬丁於一定是又在犯糊塗,滿口碎嘴、胡說八道呢。因為對這個垃圾間他韓正陽並不陌生。每天上班他都把一推車一推車從流水線上打掃出來的麵包廢品倒進這個又黑又深的大窟窿裡面。他可以從黑窟窿裡向下看到那個垃圾道的半當間有一個平臺,當面包廢品每積累到一定重量後,從側面會自動推伸出一道象牆一樣的壓縮機,把一大堆鬆軟的麵包廢品擠壓成堅實扁平的大餅以節省體積,然後平臺下面的活門會自動打開,將這塊廢品大餅漏下去,投放到可移動的垃圾箱中,等待每天早晨的垃圾車來拖走倒掉。但問題是如果他韓正陽和廢品一起跳下去的話,他就會被巨大的壓縮機緊緊地擠壓進堅硬的麵包大餅中,和麵餅一起變成一塊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紀錄的‘人肉’大熱狗,那麼他還有命活著出去麼?
“你別害怕,我可以切斷這裡的自動檔開關,用手控方式操作放你下去,你除了會髒點,不會有其他事的,放心跳吧,只有一分鐘了,垃圾車到9點就要開走了,到時候你就是跳進垃圾拖箱也逃不掉了。”馬丁於一邊指著垃圾間裡懸掛的鐘表焦急地催促著韓正陽,一邊自己把身邊的一個推車推到那個黑窟窿裡,先倒進了半車垃圾,然後在控制面板上按了一個按鈕,把下面的本來不夠分量的半車麵包廢品擠壓成了大餅,好讓韓跳到中間平臺時能有個墊腳的地方,不至於把腳給蹲壞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韓正陽他們已經聽到了下面隱隱傳來的垃圾拖車打著引擎的隆隆聲音,而垃圾間也不是久留之地,隨時會有人進來倒垃圾。
“算了,豁出去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再拼一次吧,就當自己也是個沒用的廢品吧。”韓正陽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他於是迅速扶著那個垃圾道的入口坐在邊上,然後瞄準那半塊已經壓扁的垃圾餅就一閉眼睛跳了下去。
可當他剛剛跳到平臺上面,他身體的重量和那半塊廢品的重量相加就超過了平臺稱量的標準,已經等不及上面馬丁於手忙腳亂的操作,那臺廢料壓縮機就被自動啟動了,從側面像一堵黑牆一樣地向韓正陽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