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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武功超凡

    知機子稍有猶豫,錯失了進入藥室的機會,但也沒被三聖會搜出行蹤,竟又潛返杭州,隱居起來,但也嚐盡了孤獨的寂寞。

    他是很受熱鬧的人,大半生都在繁華似錦、人來人往的碼頭、城府中度過”熱尚非凡,此刻卻觸食獨宿,連個説話的人也沒有,那份彆扭,簡直是無法提了。

    不過有失必有得,如機子也利用這幾個月的隱居生活,把半生作為仔細的思量了一番,真是驀然回首,人在燈火闌珊,想出來的缺點太多了。

    一生練武,卻練成一身雜碎,樣樣都通,樣樣稀鬆,拿不出一點真正的技藝絕學,遇上高手,不逃命就只有挨掌的份了。

    這包括醫術和暗器在內,能臀的盡是些普通的病痛,真遇上疑難雜症,就有些東手無策。暗器會打七八種,手法卻不夠精專,普通的武師,也許能傷,但絕對傷不了真正的高手。

    再想想用計行謀方面,也是一成不變,一個法子用了幾十年,就難怪無法擺脱三聖會的追蹤了。

    江湖跑了大半生,既末下苦功練武有成,也沒用心去賣研過皆道藥理,論綿密謹慎,謀走後勤,連白翎那個小姑娘也不如,真是白白混了幾十年,全無長進,竟然浪得了一個耳報神的虛名,僥倖得令人汗顏了。此後,真真要下番工夫,練一些真正的本領出來。

    唯一可堪告慰的是,識人的能力和江湖上豐富的閲歷。

    有了這番內省之後,如機子不再感覺到寂寞,遷到了一個幽靜之處,開始習練武功、暗器,雖然是四十老孃學統花,練得很辛苦,但他有底子,胸羅技藝也多,自覺練得大有長進,也就興致勃勃了。

    知機子很明白,已無法登入真正的高手境界,就由一身雜碎中選出一些較具威力的練。

    這一練練出了癮頭,不知不覺間過了一年,才突然想到住在杭州的目的,天衣大師等是否已練成奇技入江湖?一年未入江湖中,也末和人接觸過,江湖上變成了甚麼樣子,全無訊息,這就有背初衷了。

    他推想天衣大師、白翎踏入江湖,一定會到杭州來,決心重人江湖,查看一下情勢變化,也探聽一下幾人的消息。

    不過,東山再出,變得十分謹慎小心了,經過一番精心改扮,化身金員外,先到摟外樓去大吃一餐,身上有數萬兩銀票之多,花費不用擔心。

    樓外樓的生意,似是更興旺了,座上客長滿,樽中酒不空。

    知機子穿得一身光鮮,一進店門,店小二立刻迎土來,費了不少口舌,才替他安排一個靠窗口的坐位,如機子一出手就給二兩銀子的賞錢,點了四道名菜,一壺好酒,自斟自飲起來,目光卻留心着來往酒客,也傾耳靜聽着客人的交談。

    酒樓、妓院,本就是傳播消息的地方,但知機子卻沒聽到有關三聖會的任何消息。

    但氣氛是平和的,一片猜拳行令聲,歡笑滿酒樓。

    知機子暗暗嘆息一羣,忖思:看來還得到桃花院走一趟了。

    只聽桃花院這個名字,就不難想出那是個甚麼樣的地方。

    知機子久走江湖,對桃花院底細十分清楚,原本是江南道上最霸氣的一個組合,是長刀堂支持的一所銷金窟,前堂妓院,後堂賭場,但走到了桃花院外,如機子不禁一呆,有着十分陌生的感覺。

    不是桃花院政了行業,而是變得金碧輝煌了,大門外十二株桃花樹,已花蕾滿布,就等着花朵盛放迎春風了。

    知機子兩年前曾來過一次桃花院,那時,大門沒有今日的排場,門外也沒有桃花樹,十二株桃花樹,都有十幾年以上的樹齡,顯然是整株移植過來的,移植得這麼完美,沒有一株枯傷,不是件容易的事,小事情,大學問,動手移樹的人必是專才。

    大門也加蓋了門樓,高挑起四盞氣死風燈,明亮的燈火照着華麗的門樓,非常氣派,再加上十二株桃花樹,就輝煌中帶點雅緻了。

    知機子腦際中靈光連閃,江南地面上,已全是三聖會的地盤,長刀堂必已淪入三聖會的控制,否則,不會有這份平靜,江南道上風波不起,説明了三聖會已掌控了全局,再無敵手。至少,表面上已無反抗的勢力存在。

    這就要一番深思了,三聖會非同小可,傳播消息的妓院、賭場,也將是他們收集消息、製造謠言的地方,主持人必是非常人物,一流的武功,一流的才智,只要稍露破綻,必遭追殺,可能會站着走進去,躺着抬出來。

    知機子心中盤算,但卻末停步,只是走得慢一些,藉機編造出一套説詞,一年來的深思熟慮,如機子變得謹慎細緻了,一改昔日粗枝大葉的行事熊度。

    他一步垮進大門,立刻有一個年輕、伶俐的龜奴迎土來,道:“老爺子,想吃酒尋樂,還是想玩幾把遇過桶頭,有沒有相熱的姑娘?”

    一口氣介紹出這畫的行業內容,也詢問了客人目的何在。

    “五年前來過一次,現在是景物全變了,”知機子道:“只恐物非人亦非。”

    “是啊!老爺子,變得更好了,姑娘年紀輕,美貌又多情,要不要小的給你老安排一個?”龜奴哈下腰,道:“老爺子如不滿意,可以立刻把姑娘閔出去,再打小的一個嘴巴子!”

    知機子點點頭,笑道:“不滿意再換一個就是,老夫這把年紀了,哪還有那麼大的火氣?”

    “對!換到你老滿意為止,桃花院一百二十八位姑娘,沙中淘金吧,也會找出一個你老看上眼的人。”

    龜奴口若懸河,也聽得叫人舒服,三聖會用人有能,連這個稱為“大茶壺”的龜奴也不馬虎。

    “好!就由你作主吧!”知機子道:“我雖然老一些,可是很會挑剔,你要選最好的姑娘見我,銀子多一點沒有關係,人老了口味刁啊!”

    “大玩家呀!小的盡心去張羅,你老先到房間坐坐喝杯茶,我給老爺子帶路了。”

    房間很豪華,而且是一明一暗,明間畫八仙桌上,鋪着雪白的市勢,人張白木椅子四面放,一個茶盤擺中央,盤上放一個細瓷茶壺,配了四個細瓷茶杯,打整得十分乾淨,暗問的木門關着,想來是錦鏽忱被橡木牀。

    龜奴拉開大木橋,伺候知機子坐下,才笑一笑,道:“我去給你老泡壺熱茶。”一欠身,提着壺走出房。

    知機子目光轉動打量,外間客室一色白,白屋頂上吊着一個垂蘇大宮燈,而且早已點起,白牆壁、白地毯,不見纖塵。

    這佈置有一個大壞處,一眼就可看到姑娘的缺陷,白色不掩醜啊!

    “大茶壺”來得快,而且帶着姑娘一起來。一杯茶放到知機子面前,姑娘也到了身側,這裏服務一流,又快得讓人吃驚,甚麼人玩甚麼鳥,你走進大門似是就把你估算好了。

    姑娘微笑眼前站,眨動着一對大眼睛,擺出的姿態是讓人全身可見,頗有真金不怕火的氣勢。

    知機子裝出一副老眼昏花的神情,伸長脖子着姑娘,老風流、善挑剔的大玩家,表現得一露無遺。

    姑娘就是不怕看,桃紅短懊楊柳腰,嫩臉紅得似酒澆,秀眉彎彎懸瞻一,櫻唇媚眼惹人迷,微啓小嘴見牙齒,顆顆細白似米粒,輕輕提起八賣裙,露出金蓮三寸一。知機子看得人了神,鼻子擅入了姑娘的胸懷裏。

    “大茶壺”輕輕呼口氣,道:“老爺子,留下她,還是換一個?走了局,點過酒菜,我這廂告退掩門,你老爺子也可以動動手,摸摸捏捏。發覺不對頭,仍然可換,小的説的話,保證到底。”

    知機子抬起頭,笑歪了一子,道:“小姑娘,大美人,人美風情好,哪裏再去找,人留下,酒菜你作主,菜不要多,但要味道入口,酒要上好的女兒紅。”

    姑娘聽到人留下,才拉開木椅坐下去。

    知機子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小小金元寶,看也不看一眼,丟在桌子上,道:“這個打賣你,老夫如能玩得盡興,明天還有重賞。”

    金元寶雖然小,也有五兩重,出手五兩黃金的賞錢,見多識度的“大茶壺”也楞了一下,玩得盡興,還有重責?就不知道會賀些甚麼。但肯定會比五兩金子多,真是遇上財神爺了。

    “大茶壺”心裏做着發財夢,右手取過金元寶,低聲道:“小桃紅,好好伺候老爺子,讓他老人家玩得盡興!”

    小桃紅抬起右手,纖纖玉指,帶着鳳仙花染紅的指甲,點向知機子額頭上,笑道:“老爺子,別太急嘛,夜色正長,燈光如畫,吃點酒菜引春動,再帶你一圓襄王夢。”

    乖乖,出口成羣啊!還是個讀過詩書的才女。

    這也是給“大茶壺”一個答覆我能吃到肉,一定給你喝湯。“大茶壺”帶着發財夢如飛而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原來這小桃紅是桃花院中三大紅牌之一,她要是討厭客人老,不肯留宿,“大茶壺”還真拿她沒有辦法,一拍兩散,明天的重賞就美夢成空了,小桃紅一個暗示,“大茶壺”差一點叫出了姑奶奶。

    知機子呢?卻輕輕仰起頭,讓指尖微觸額頭,不着痕跡的避了開去。

    他搪心用力一戳,撞去了臉上的易容藥物,這裏的地非善地,人也不是吃素的,露出了一點馬卻,可能會一敗塗地。

    何況,小桃紅美如嬌花,亦具才情,不是個簡單人物,説不定是明月觀中的女道士,散花仙子女徒弟,長夜漫漫,恐怕有一番鬥智遊戲了,也可能拔刀相向,血染羅帳紅。

    “老爺子,你貴姓啊?”小桃紅收回右手,卻開了金日。

    “小姓金,黃金的金,別人叫我金員外……”

    “勿怪老爺子黃金多多,名副其實啊!”小桃紅斷了知機子的話,道:“妾身雖非處子,但卻很少留客。”

    “我知道,姑娘看上的是黃金面子。”知機子笑一笑,道:“明天的纏頭之資,絕不會讓奶失望。”

    “我愛黃金,也確為老爺子出手大方所動,”小桃紅全不掩飾的道:“不過,我願留宿,還有一層緣故,老爺子是否也想到了?”

    知機子心頭微喪,但卻神色如常的笑道:“讓我猜猜看,可是龜奴無情,逼你就範?”

    “他確是有意逼我,老爺子五兩黃金的賞錢,把他打暈了二十桃紅道:“只是我未必會就範,留下侍客,是我自願!”

    “這……老夫就想不通了,我年紀老邁,鬚髮蒼然,姑娘是綺年玉貌,嬌如春花,我們差距太大了,”知機子道:“老夫除了以大筆黃金補償之外,倒是想不出還有甚麼緣故了。”

    他心中卻忖思:酒還未吃,牀也未上,就要展開一場鬥智遊戲了。

    小桃紅的確很美,美得動人,知機子一年多未近女色,確有些抨然心動,就準備先來個春風一度,再觀後情,所以能裝就裝,反正花錢嫖妓,也不是甚麼大罪惡,練的武功,也沒有不近女色的限制,先上了牀再説。後話,隨機應變。

    “老爺子,你真的想不通麼?妾身倒可以提示一二。”

    “洗耳恭聽啊!”知機子道:“説出一番使老夫佩服的道理,我先付二十兩黃金獎賞。”

    果然是大手筆,模樣是拿着黃金壓人了。

    “黃金固可愛,情意價更高啊!”小桃紅道:一樹梨花壓海棠,莫非是一個‘緣’字?情緣也好,孽緣也罷,有緣難逃啊!”

    知機子並未因這一陣迷湯灌昏了頭,笑一笑,道:“姑娘啊!沒有弄錯吧?我已經五十多歲了,姑娘你大概只有十六七歲吧?説到情意、情緣,有點虛無標緻,就算孽緣吧!也談不到,我雖然老而好色,但還不至於迷色貪戀,有道是老房子失火燒得快,老夫攀花折柳,適可而至,所以戀而不貪,至今還保持老命無傷。”

    “高明啊!”小桃紅道:“老爺子連嫖姑娘,也有一套方法,其它的事,更是步步為營了……”

    “甚麼事?老夫二十一歲在商場奔走,三十多年的奔波勞碌,爭得了一份不小的家業,”知機子道:“三年前把經營的各項行業,交給了二子一婿經首,我老人家擺脱各種事物,就沒再管過事,現在是挖空心思花銀子,甚麼事都不幹。我要在老死之前,好好補償一下自己,也明白姐兒愛俏的道理,所以,我不去求情愛,也不相信真會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能真心喜歡一個粗老頭子,我千金買笑,只是貪固個片刻之歡,船過水無痕,雨過雲散,老夫愛美女,但卻有自知之明。”

    “這麼説來,老爺是準備拿黃金壓死人了?”小桃紅道:“口氣如此之大,想必是金銀堆如山,取之不盡了。”

    “那倒不是,老夫打的基礎好,”知機子道:“子婿經管行業,都還賺錢,老夫退休之前,早有打算,移出了一些錢財,存入銀號,算是老夫的私房錢,我愛美女,也貪食佳餚,吃、喝、嫖、睹,我四愛其三,就是不賭,老夫三兩月中,找一次美女,花費千金,不會傷筋動骨,但賭起來,老夫這點家當,就不足以言豪富了,可能一日間傾家蕩產。”不用小桃紅再巧言探詢,先亮出自己的底牌,不是太多錢,只是會花錢,又肯花錢。

    如真的被認定他家財萬貫,三聖會需要財源,可能會想個很殘酷的法子逼他交出來,三聖會不會為百二八十萬兩銀子殺人,但財過千萬的財富很可能會動心了,如機子老謀深算,來個未雨綢繆。

    小桃紅嘆息一聲,道:“老爺子不相信我的情意,妾身也無能為辯,説到黃金自銀,雖然有點俗氣,但老爺子既不能接受我一片情意,就只好論金計值了。老爺子肯留我,想是我姿色還可人目?”

    “不錯,不錯,”知機子道:“如花盛放,醉人若酒。”

    “不知道賤妾可否開個價嗎?”小桃紅道:“老爺子如嫌太貴,還可以換人侍候。”

    話説得很清楚了,也擺明了要敲竹槓,不接受就拉倒,姑娘我不伺候了,誰要你老而無德,信口開河,斷言歡場女子無情義?

    “應該,應該,”知機子道:“常言説得好,漫天開價,就地還錢,你姑娘開的價,老夫如消受不了,也只好忍痛割愛。”

    針鋒相對,把男歡女愛的事,當作生意談了。“老爺子,你清醒得很啊!”小桃紅道:“剛才那一副如醉如痴的神態,全是裝的?”

    “言重啊!”知機子道:“美色動心,哪會裝得出來?只不過老夫是做生意的,對黃金、白銀很敏感,被你那麼一嚇唬,老夫全清醒了。”

    小桃紅微微一笑,道:“老薑辣心哪!但我話已出口,也只好開個價了。”住口不言,伸出了兩個指頭。

    猾呀!二百兩,兩千兩,多到兩萬兩,都是兩個指頭,更妙的是黃金,也可能是白銀,這中間十倍的價值距離,一下子掌握了全部主動,用心機掏底了。

    但老得滴油的知機子,豈肯上這個當?長長呼一口氣,道:“老夫先問一下,那兩個指頭,指的是黃金,還是白銀?”

    小桃紅微微一伍,笑道:“我們談的甚麼?”

    “我懂了,你指的是黃金。”知機子道:“一千兩六十二斤半,兩千兩黃金扛久了,真的會壓死人啊!何況,老夫也出不起這個價錢。”

    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黃金放桌上,約莫有十兩左右,人也跟着站起來,準備付錢走了。

    但聞木門呀然而開,“大茶壺”帶個小工人一起入門,四盤菜、一壺酒一齊送到。

    小工人放好酒菜,捧着菜盤離去,“大茶壺”卻望着那錠黃金出神,搞不位怎麼又放錠黃金在桌子上。

    小桃紅揮揮手,道:“拿走吧!夠你買幢房子及養你媽啦!”

    話説得十分難聽,但“大茶壺”才不管它。那年頭,十兩黃金可真是夠買幢很象樣的房子,取過黃金大哈腰,連老爺子和姑娘一塊謝了,才走出去,輕輕地帶上房門,生恐弄出了一點聲息,鞘擾到客人和姑娘。

    “真是錢多能讓鬼推磨,”小桃紅道:“老爺子,我替你作了主,又賞他十兩黃金,如果我不留下,要賠你十兩金子……”

    “那倒不用!”知機子接道:“兩百兩黃金,真個一夜風流,雖然貴了一些,但姑娘的才貌,確也值得。”

    “確實貴了一些,但禍從口出啊!”小桃紅笑一笑,道:“老爺子如若不是一直強調自己的黃金多多,單是那打賞的五兩黃金,就足敷今夜中一切開銷之用了,桃花院雖然消費高一些,但還不算貴得離譜。”

    “聽趕來,不如秦淮畫舫高!”知機子道:“那裏的‘廣寒宮’,一進門就要三百商銀子,一個花後、公主,去個三五次也不肯答應上牀。”

    “她們不同……”

    “哪裏不同呢?”知機子道:“還不是一樣的姨子……”

    小桃紅笑一笑,接道:“她們能唱能文,應酬的是達官貴人,所以價碼高啊:我們這裏來往的是平民百姓,價碼一高就生意清淡了。”

    知機子道:“這麼説來,姑娘開的價錢是二十商了?”

    “對!是黃金,”小桃紅道:“你已經付了十五兩,只要再付五兩就衍了。”

    “老夫還不會這麼小器,你有情,我有義,”知機子道:“老夫帶的黃金不多,不過,可以付銀票,一兩黃金十兩銀,二十兩黃金折成的白銀二百兩,老夫付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怎麼樣?”

    他心中卻是暗忖:連騙帶蒙,是決心把我留下來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説不得拼上這條老命,和這小丫頭周旋一番了。

    “多謝老爺子,咱們喝酒!”小桃紅斟滿了兩杯酒,道:“妾身這廂先乾為敬了!”

    這表示酒中無毒。

    酒醇菜香,但知機子吃得卻不快樂,處處小心,步步謹慎,哪還會快樂得起來?

    吃完酒菜入卧房,只不過推開那扇緊閉的木門。

    知機子的推斷不錯,那確實是一間佈置雅緻的卧房,粉紅牆壁、粉紅被、粉紅羅幃、繡花枕,一股濃濃的香氣,沁人心肺。

    顏色悦目,也引人綺念,但這股香氣,卻讓知機子提高了弩覺。

    小桃紅媚眼如波,道:“老爺子,寬衣洗個澡吧!”

    知機子目光四下轉,不見澡盆放何處。

    小桃紅推動一處粉紅牆壁,現出一扇小門來,一股水氣冒過來。

    另一個相連的小房間,放着一個好大的洗澡木盆,而且也倒滿了熱水,這地方果然建築別緻,設計甚具匠心。

    “老爺子,澡盆一邊有張十木幾,可以放衣服,”小桃紅拉上了暗門,道:“洗完澡招呼一聲,這扇門外面拉不開。”

    果然是另有信道門户,但門户早已關上。

    知機子四下仔細看,找不出可疑事物。心中暗忖:也許他們另有監視的管道,洗就洗個澡吧!太過多疑小心,反而露出破綻了。

    水温適中,這個澡洗得很舒服,除了當年泡澡堂子,一年多沒洗過這樣子舒服的澡了。

    站起身子穿好衣服,正想招呼小桃紅打開暗門,卻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立刻閉上嘴巴,緩緩在木幾土坐下來,忖思:問題出在澡盆裏,完了,白白活了幾十年,走南闖北跑江湖,自覺得在這方面見多識廣,卻栽倒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手中。

    心中暗盤算,人卻已開始運氣,中毒不深,藥性不強,希望能儘快把它逼出體外。

    但壁上暗門突然打開,小桃紅滿臉微笑走過來,道:“老爺子,怎麼穿好衣服不叫我呀?太不小心了,洗澡就洗澡嘛,怎麼把臉上一片易容藥物也洗下來了?”

    知機子苦笑一下,道:“我中的甚麼毒?”

    “是不是覺得有點頭暈?”小桃紅道:“以老爺子的年紀,我已經下藥輕了一點,怕要了你老爺子的命啊!走!我扶奶到牀上歇着,替你捶捶背,鬆鬆筋骨。”

    知機子沒轍了,人為刀姐,我為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中的毒不算很重,人也十分清醒,就是全身沒氣力,真氣也無法運聚。

    小桃紅很温柔,扶着知機子坐在牀上,笑一笑,道:“老爺子,你已經很小心了,不要自責,澡盆裏下了無色無味的藥物,誰又能防得到呢?”

    她口裏客氣,手卻動了起來,搜出如機子全身的東西,堆放在梳妝抬上,飛刀、銀針、金錢鏢,暗器三種,人半長的一把刀。

    知機子沒帶他成名的兵刃文昌筆,卻有很厚的一疊銀票。

    小桃紅數一數,笑道:“老爺子真是有錢人,不是吹噓,隨身能帶四萬六仟兩銀票的人,真還不多……”

    “怎麼樣?銀票送給你!”知機子道:“買我一條命,你去找解藥來,我走人,銀票全是奶的了,我不説,就不會有人知道。”

    小桃紅笑道:“一顆解藥,哪會值許多銀子,何況,我想知道的也不是這些,譬如,你老爺子的真實身份?姓名?到桃花院的真正目的?除了你,還有些甚麼人來?”

    知機子心中忖思:她説的是真是假呢?如若再信口開河,捏造一個假名假姓,被人當面拆穿,豈不又要受她一場嘲諷?知機子啊!知機子,你莓星未褪,竟動色心,但至少要死得氣魄一些。

    有此一念,人反而全放開了,連死都不放心上了,還有甚麼事能威脅到他?

    “我不會通名報姓,”知機子道:“也別想由我這裏探出一點消息,人一個,命一條,你姑娘想殺想刨,看着辦吧!”

    小桃紅搖搖頭,笑道:“老爺子,殺了你太便宜,刨了你,弄得我一手血腥,軟骨散下在熱水裏,會讓奶三日夜骨軟如綿,別説你這個粗老頭子,就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也難受人一擊,不能運氣抗拒,疼痛超逾常人十倍,老爺子,你真要試試啊!”

    知機子笑一笑道:“老夫行走江湖十年,從沒聽過有這種藥物,老夫這年紀也不是被人嚇大的。”

    小桃紅臉色一變,嬌媚之態忽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險冷厲,道:“那你試試着吧!敬酒不吃,就別怪姑娘我心狠手辣了。”突出一指,點在知機子前胸之上,隨手又對了知機子的啞穴,轉過身子帶上門,走了。

    知機子只覺一點疼痛在前胸處向外擴散,張嘴卻又叫不出一點聲音,扶着牀沿站起來,竟有着寸步難移的感覺,軌這一會工夫,整個人完全變了,果然是全身的骨骼都軟了、勉強向前走一步,竟然摔倒在地,雙手扶地想站起,手臂一軟,來了一個嘴啃泥,就那麼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疼痛在全身擴展,疼得錐心刺骨,手不能觸到痛處,嘴不能叫出聲音,啞口無言的受活罪了。

    知機子歷經過大風大浪,也受過刀創創傷,但今宵之苦,還是初次嘗試,加入煉獄,全身汗出如水澆,就似燒過的人刀子切割一般,超過了人體所能忍受的極限,又不能運功對抗,藥物加上惡毒的手法,把金剛也化成繞指柔了。

    木門緩緩開蝕,小桃紅春風俏步走進來,看看汗透衣袖的知機子,道:“老爺子,滋味不好受吧?”

    知機子只能微徵點頭,口齒激活了,卻説不出聲音。

    其實,如機子已痛得雙目昏花,只看到一個人影在晃動,意識到有人來了。

    惡毒處也就在此,疼得肝腸寸裂了,不讓你昏迷過去,便挺着忍受疼痛。

    小桃紅笑一笑,疾拍兩掌,疼痛立止,啞穴也被解開了,手法熟練、快速,是第一流的武功技藝。

    知機子大喘了兩口氣,道:“好惡毒的手法!”心中很明白自己的處境,全身失力,連自殺的能力也已失去。

    因為他想站起來,手卻並用,卻是無法着力,全身像破人剔骨、抽筋了。

    小桃紅伸出右手,提起知機子,放在牀上,微微一笑,道:“老爺子,何苦呢?汗水出了六七斤,若再撐下去,就要脱水而死,快點喝杯香茶,補充一下水份。”

    她果然倒了一杯茶,送到知機子嘴邊。

    知機子實在渴,一口氣就喝了下去,道:“這是杯斷腸的毒藥多好。”

    “老爺子,奶還不能死啊!”小桃紅道:“付了四萬多兩銀子,還沒帶妾身上牀,死得瞑目嗎?”

    “活罪更難受,老夫這把年紀了,”知機子道:“你就行行好,殺了我吧!刀砍劍劈,老夫會同樣感激。”

    説得如此悽傷,實在是疼怕了。

    “老爺子,你貴姓?”小桃紅一面説話,一面揚起了右手。

    “老夫姓黃,黃葉飄雪的黃。”

    這倒是一句真話,知機子名動江湖,也是三聖曾追緝的要犯,但知道他姓黃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小桃紅點點頭,道:“黃老爺子,奶是個甚麼身份……”

    “江湖人……”

    “我知道,你那份江湖的油滑,一進桃花院,就顯露無遺了。”小桃紅道:“桃花院是規規矩短要做生意,客人歡歡喜喜來,我們會讓他稱心滿意的去,賭場不準玩假,妓院不準鬧事,別有用心的人,我們會立刻對付,就像你黃老爺子一樣,我們不會讓奶有鬧事的機會,請再告訴我,你乾的甚麼行業?奶不會是個小腳色,到這裏目的何在?”

    問得雖然細緻、嚴厲,但鶯聲燕語,相當温柔,知機子也有了很大的收穫,小姑娘雖然精明,但還沒有確定他的身份,這就留給他很大的伸縮餘地。

    “明白點説,我該算綠林中人!”知機子道:“一向活動在中原道上,儉竊、搶奪全乾過,唯一自豪的,我沒殺過人,要錢不要命,是我的作事原則,我老了,也累了,聞得江南風光好,帶看大部分的家當,準備來江南建屋定居,卻不料積習難改,匪氣不消,惹出了這場誤會,但老朽確實為玩樂而來,別無他意,由中原渡江之後,老朽已決心洗手不幹,退出江湖,履步江南三個月,從未作過一個案子。”

    “作過一案,你就早露馬腳了。”小桃紅道:“聽你口氣,竊盜、搶奪無所不為,真的會沒殺過人?”

    “老朽説的實言。”

    把老夫改稱老朽,賣在被折騰怕了,只好吞下委屈。

    小桃紅“嗤”的一聲笑了,笑得一臉柳媚花嬌,道:“沒有殺過人?也沒傷過人了?”

    知機子道:“傷過人,但都是肢體之傷,無心之過,最重的一次是砍斷人兩個指頭。”

    “噢!砍了人家兩個手指頭!”小桃紅道:“可惡啊!罰你一萬兩銀子。”

    “老朽認罰!”知機子道:“只是老朽己身無分文了。”

    “四萬只仟兩銀票,原物璧還,”小桃紅道:“你再交出罰欺,就可以走入了,至於那十五兩黃金,是你自己騷色,打賞了下人,自己認命吧!”

    “姑娘處斷明快,”知機子道:“老朽佩服得很。”

    既然生機頗大,如機子委屈求全了,好死不如賴活着啊!何況,心事還末了。

    小桃紅伸手由衣袋中摸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粒丹丸,道:“吃下去,一刻工夫,軟骨藥力便可消除,要留桃花院,亦無不可,按我們訂下的纏頭規定收費,桃花院是規矩的生意人,老不欺、少不哄。”

    她親手把丹丸送入了知機子的口中,也喂他一杯水吞下藥丸。

    知機子心中一動,道:“姑娘是院中的護法,想是不留客了?”

    “真的看上我了?色膽包天哪!”小桃紅道:“不怕我半夜翻臉,再把你整個死去活來?”

    “姑娘美得動人,相識又在風月中。”知機子軟口氣,道:“不過,姑娘説得對,我不該再動色心,人老了。”

    小桃紅笑一笑,道:“我是護法,但也是姑娘,發生了這麼一件不歡之事,我要仔細想一想才能決定。我要他們換盆水,你再洗個澡,等我的消息吧!”

    言下之意,頗有韻味。高帽子的力量大得出奇,戴上舒服啊!姑娘生得美,受聽人誇獎,尤其是剛被她整過的人,讚美之詞必然是出自內心。

    知機子服過藥很快復元,又洗了一個澡,木幾土還擺了一套新衣服,心中卻暗自盤算:這丫頭十之七八是明月觀中的女道士,武功精湛,聰明美豔,下手又狠又毒,唯一的是江湖上經驗不夠老練,才被我矇騙過去,此非善地,不宜久留……:

    但聞小桃紅的嬌甜聲音又傳了過來,道:“你在喝洗澡水呀,怎麼還不出來?”

    “這就來了!”知機子還真被嚇了一跳,壁門呀然而開,小桃紅當門而立,笑道:“穿戴整齊了,為甚麼不開門出來?”

    知機子哪裏還敢大意,搖搖頭,道:“不會開門呀!”

    “倒是我的錯了,對不住啦:“小桃紅伸手拉住知機子,並肩坐在牀沿上,拿着一畫銀票,道:“數數看,原璧歸還。”少一點江湖歷練,但人卻詐得厲害。

    知機子果然數起來,這是養生保命的本錢,缺少不得,四萬六仟兩一張不少。數出一萬兩,遞了過去,道:“姑娘罰的一萬兩,敬請曬納。”

    “還記得呀!”小桃紅接過銀票,笑道:“有件事,怕要讓你失望。”

    “我知道,姑娘有事……”

    “很重要的事,不能耽誤!”小桃紅道:“桃花院有一百多位姑娘,一定還有看順眼的,去看看選一個吧!如若你能不走,明晚上……”

    “不用了,”知機子接道:“我看我該走了,如果我色心不退,一定會來找姑娘。”

    “別忘了帶走你的飛刀、銀針、金錢鏢,”小桃紅笑道:“真希望你還會再看我!”

    知機子點點頭,向外行去。

    他不敢走得太急,擔心引起小桃紅的懷疑。

    步出了桃花院,知機子仰天長長呼一口氣,回想歷經的生死之險,恍如有隔世之感。

    再把往事細思且,頓有着被耍之感,甚麼也沒撈着,花了一萬多兩銀子。

    小桃紅確如花蕾初綻,美得銷魂,但也美得很詐,陰險毒辣,笑畫藏奸。想想看,幾十歲的老江湖了,栽在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手畫,這份窩豪,簡直沒法提了。

    抬頭看去,夜星閃爍,已是將近三更時分。

    心中念轉,人封信步向前行去。

    “知機子,牛鼻子老道士,久違了。”聲音來得突然,知機子本能地停下了腳步,流目四顧,處身在一個相當荒涼的地方。

    但立刻感覺到情勢不對,又舉步向前行去。

    可惜已經晚了。

    迎面走出一個全身黑衣的人,乃已出鞘,握在手中。

    左、右兩側,也同時出現兩個黑衣人,三個人已布成了合圍之勢。

    “果然是你,”迎面行來的照衣人,冷冷説道:“花下作鬼也風流,亮出你的文昌筆吧!”

    知機子打量下四周情形,竟是金陵杜家堡的堡主杜浩然。

    “甚麼文昌筆,誰是知機子?”知機子裝出一臉茫然。

    心中卻暗忖:好傢伙,我進入桃花院時,已被他們盯上了。

    “你瞞過了小桃紅,”杜浩然笑道:“也幾乎瞞過了我,你如再沉着一點,足不停步,目不四顧,就把我瞞過去了,可惜,你還不夠沉着。”

    “從何説起呀!深更半夜的,突然傳來話語聲,嚇人一跳啊!”知機子還在裝迷糊。

    “你臉上的易容藥物,可以掩去你本來面目,”杜浩然道:“我也知道你技藝博雜,練過變音術,但你那一對眼神瞞不過我,沒有相當的武功根底,不會那麼充足。”

    “老朽確然練過武功,年輕小夥子,十個八個人,不會是我敵手,但要碰上了江湖高手,就不堪一擊了,我的招子亮,腦筋好,識判不誤,所以,才能在風雨飄搖的江湖中存命保身,三位個個都是高手,別説三個人了,就只一個人,在下也撐不過三五個照面。”知機子飾詞掩辯,同時也送過去三頂高帽子。

    三個人聽得舒坦,殺機也消退了不少。

    “就杜某所知,知機老道也是能言善道的人,會算命上卦,又會皆病救人……”

    “老朽就沒有這份能力了,”知機子接道:“我的底細來歷,小桃紅姑娘已盤詰得很清楚了,三位既認識她,問一下就全知道了。”知機子江湖經驗豐富,扮傻裝懵的本領十分到家,沉着鎮靜,神色不變。

    杜浩然手中長刀一探,挑起知機子長衫下襬。

    他出刀快速,乃去刀回,只不過眨眨眼的工夫。

    但已着清楚了腰中只有一把尺半短刀,未見知機子賴以成名的文昌筆。

    “你真的不是常在金陵夫子廟前擺攤賣卜的知機子?”杜浩然似是相信了知機子的謊言,雖然心中仍有懷疑。

    知機子呢?心中暗念佛號,咬着牙未閃末動,他心中很明白,一動就是個火併生死的局面,杜浩然刀快如風,剛才如要存心傷人,知機子至少要去去半條老命。

    文昌筆這件兵刃的錯覺,矇住了杜浩然的理智,當然,知機子的老練沉着,應對得宜,也是渡過難關的原因。

    “聽説你在中原道上打家劫舍,無惡不作,”杜浩然道:“但目下的江南地面上,不興這個,盜竊搶劫,都會要你老命,走吧!”

    知機子抱拳一個羅圈揖,放步向前行去,杜浩然果然未予阻攔。

    “方兄,你看他是誰?”杜浩然道:“是否還有可疑之處?”

    一個黑衣人撕下蒙臉布巾,笑道:“有!杜元和他交談時,我一直仔細的觀察他,我認識知機子,但記億卻不是很深刻,只能説他體型很像,眼神可疑,但一口河南省的口音,就不像知機子了。”

    原來這人是“血劍”方傑,青竹樓的掌櫃,三聖會掌控了江南道上地盤之後,青竹樓就由真正的生意人接手了,方傑也調入三聖總會,出任巡行護法,專伺尋覓潛隱各地反抗三聖會的敵人,生擒搏殺,可以擅專,也負責發掘三聖會中弟子的竹逆劣跡,是一種很有權勢的職位。

    “就這樣放走他,可能是大意了一些,”杜浩然道:“要不要追上去,再查問一次?”

    “在下亦有此意,”方傑道:“會主非常在意知機子,如若證實是他,可是一件很大的功勞。”

    另一個一直末開口的黑衣人突然接了話,道:“能夠活捉了他,就不難查出他的身份,否則就殺了他,也可消去心中之疑,我們已錯殺了很多人,多一個又有何妨?”

    此人論斷冷酷,殺機充盈,完全是一種視人命如草芥的心熊。

    知機子沒有走遠,行出不遠,就地一陣翻滾,把一件新長衫沾染上一層泥土,又潛回在幾人不遠處,伏地靜聽,把三人一番交談,倒是聽得清清楚楚。

    知機子本有着很高的認人能力,早已認出了杜浩然和力傑,但另一個是何許人物卻未認出來,主要的原因是不敢放肆多看。

    “林兄説得是,”杜浩然道:“兄弟突然想到,剛才我們輕易的任他離去,是我們被他一頂高帽子壓得殺意大減,江南地面上,除了知機子外,善此不着痕跡的騙術高手不多,他讓奶聽得舒服,卻又不顯自卑。”

    知機子想起來了,一句林兄,使他想起了綠林道上一位兇名極着的人物,“八步追魂”林光壁,三個人都不好惹,真是一個也難應付。

    “這陣工夫,只怕他已走得很遠了,”方傑道:“要追也得快一點。”

    “走!”林光壁第一個飛身而起,只向正南方追了過去。

    正南方位,正是知機子的去向。

    杜浩然、方傑緊隨而去。

    知機子可以清楚聽到了三個衣袂飄風的聲音,因為他潛隱之處,離三人也不過七八尺遠。

    估計三人行田三四里外,知機子牙緩緩站起身,忖思:你估算出老道的易容術、變音術,卻未估出我練過潛行隱跡身法,練得雖不高明,但還是騙過了你們六隻眼睛。

    他只在心中暗想,並未説出來,他明白仍在險境,不能得着忘形,立刻轉身向東方奔去,走得快,幾乎撞在一個人的身上。

    知機子停下腳步仔細瞧,還末着得清,因為那個人全包在一件黑市中,夜裏看上去有點恐怖,也無法肯定它是人或是一棵枯樹。

    “甚麼人?”知機子摸出了腰中的尺半短刀,橫刀待敵。

    “黃老爺子,這麼快就把我給忘悽了?”隨着飛開了一件黑色鬥蓬,一身藍色動裝的小桃紅,就站在兩三尺外,右手中也多了一把寶劍,笑道:“老爺子,冤得我好苦啊!人家對你那麼好,還錢、送衣,又叫人送水洗澡,你卻活活坑了我呀!”

    “坑你?姑娘整停在下死去活來,差一點去了老命!”知機子道:“難道在下就不能用點技巧自保麼?”

    “奶的技巧,就是編造一片謊言欺騙一個弱女子?”

    “奶還算弱女子啊!”知機子打斷小桃紅的話接道:“那真是天下奇聞哪,姑娘手段既毒,人又詐得厲害,想必是神女峯上明月觀的女道士了。”

    小桃紅道:“你是在胡猜呀!不過,猜得挺準的,看來老爺子不是簡單人物!走吧!咱們回桃花院,我要好好的招待你。”

    “好意心領,這桃花院不用再回去了。”知機子道:“姑娘年紀不大,但卻機詐陰險,出手惡毒。”

    “罵得好難聽啊!”小桃紅揚了揚手中寶劍,笑道:“不過,我不會計較你口舌之能,但桃花院非要你回去不可,否則,就是奶的大不幸了,知機子,你心中該明白,三聖會多麼需要你的合作呀!”

    “那看姑娘的本領了!”知機子道:“老夫可以死在奶的劍下,也不會讓你有活捉我的機會。”

    “我擔心的也是這些了,殺你不難,活捉就有些煩惱了,”小桃紅道:“你不是很喜歡我麼?回到桃花院去,我先陪你上牀,以後的事慢慢再研究辦理,三聖會非常的重視你,你如肯合作,可能會介於很高職位,説不定也把我調到奶的身側侍候你,坐擁如花美妾,錦衣玉食,日子過得多好啊!為甚麼死心眼,非要尋死不可?”

    厲害呀!厲害!知機子心中暗暗忖思:不擇手段到了這種地步,人性中所有的弱點,他們全利用了,明月觀僻處深山絕峯之上,人跡罕至,應該是個一羣不染的清修之地,怎會調教出這樣的女弟子?個個都像經歷過風月碎練,江湖磨難,練出了一身本領,也練得一身污染。

    “好話説盡了,”小桃紅道:“既是無法讓奶就範,只好動用武力了。”

    知機子心中暗忖:明月觀中,技藝詭異,劍法定有非常多的變化,雖然經一年苦練,武功大有進境,但能不能應付下這個丫頭,仍是全無把握。不過一定要全力以赴,寧可戰死。埋骨荒野,也不能讓她生擒回去,受盡折磨,那份痛苦,已逾越了能夠忍受的極限。

    心念及此,立刻凝神提氣,全神戒備,臉色也變得十分冷肅,一副慷慨赴義去、生死不懊悔的架式。

    小桃紅卻輕鬆得很,不知是藝高瞻大,還是年少不識愁滋味,緩緩舉手一劍刺了過去。

    知機子短刀橫擊,竟是硬封來劍。

    劍上全無力道,一和短刀相接,隨着刀上之力,向上斜斜飄去,卻隨刀身轉,劍勢又向前滑去。

    這是甚麼劍法?知機子在江湖走了數十年,還未遇到這樣的劍法。

    冒着手腕被斬的危險,知機子並未棄刀,一棄刀就任人宰割了,一吸氣,身子直直的向後退了三尺,竟然避開了一擊。

    “老匹夫,真有點底子啊!”小桃紅火大了,老爺子也變成了老匹夫,隨即發動了快速的攻勢。

    但見寒光流轉,一出手就攻了八劍。

    知機子身閃刀封,勉強應付開八劍攻勢。

    可是劍法展開,有如行雲流水一般,身法和劍招一般快速,知機子手中短刀輪轉如風,竟然無法觸及劍勢,頓有左支右拙之感,十個回合下來,知機子己身中三劍,雖都是皮肉之傷,未傷及筋骨,但卻鮮血倘流,不停的湧出。

    小桃紅笑道:“老匹夫,你身上有多少鮮血可流?流到血盡力自竭,無能反抗,再把你拿下不遲,我不信你身上有流不盡的血。”

    原來打的是這樣算盤,所以,長劍專刺肌肉厚粗的地方。

    知機子吃了一驚,忖思:好惡毒的小妖女,不是她恫嚇提醒,一時間還未想到,不錯,已經感到了揮刀之苦,氣力不繼了。

    小桃紅劍招更緊,不刺人了,專找知機子手中的短刀下手,但聞金鐵交鳴不絕,連響三聲,而且,一次比一次力道強大。

    小桃紅人雖嬌小玲瓏,但她內力相當不弱,是根基紮實的人,如此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已練到力、術兩具的境界,實非容易。

    知機子全力握刀,不讓兵刃脱手,也恕不對方的冷諷、熱潮,等待着適當的自戕機會。

    一次自戕死不成,就沒有第二次機會,必得一死成功。

    他已承受了無法忍受的痛苦,不再相信自己真有忍受磨難的能力,唯一的安全辦法是一死了之。

    小桃紅在劍勢綿密的攻勢中,突然踢出一腳,來得全無徵兆,知機子無法閃避,也不知如何閃避,數十年江湖行腳,沒見過這種武功。

    知機子被踢了個四卻朝天。

    小桃紅躍飛而起,蓮足三點,點中了知機子三處穴道,斷了知機子自戕的能力,也點落他手中短刀。

    現在,知機子只有一個打算,以最大的毅力去忍受痛苦,來個咬牙不語,他已失去掌控自己生死的能力,準備任人宰割了。

    小桃紅吹出一種尖鋭的哨音,不是很大,但很怪異。

    餘音未絕中,兩條人影已飛躍而至,一身的黑色夜行勁裝,背插單刀,年紀都只有二十四五歲,以知機子的閲歷,一眼就看出了是三聖會訓練出來的武士。

    敢情這桃花院的四周,入夜之後都有武士埋伏,只要一聽召喚,立刻出現,站在一例待命。

    如此的戒備森嚴,在防範甚麼呢?難道在江南地面上,三聖會還有敵人?

    “老匹夫,你給我仔細聽着,姑娘我已經被你耍了一次,氣還未平,”小桃紅冷冷説道:“我已知道奶的身份,但我仍希望聽奶自己招出來,告訴我,你叫甚麼名字?”

    知機子咬牙不語。

    “有骨氣!先軟了他左右雙手,”小桃紅冷冷説道:“再挑斷雙腿腳筋,然後替他敷藥包紮,送到杭州分會去,再用蓬車送到姑蘇總會,這一路上,不用擔心被他逃了。”

    “好惡毒呀!”知機子道:“老子認了,別説斷我手足,就算把老子一刀一刀的凌遲了,也別想由老夫口中聽到一點消息!”

    小桃紅冷冷道:“動手!”

    兩個黑衣人同時抽出背上單刀,逼近仰卧在地上的知機子。

    小桃紅卻一甩頭,轉身走了。

    她知道自己出手多重,兩三個時辰之內,人絕對不能動彈。

    煮熟的鴨子不用怕-飛跑了,小桃紅走得很放心,再説血淋淋的場面,也沒甚麼好看的。

    兩個黑衣人各出左腳,分踏住知機子的兩條手臂,準備下刀了。

    就在千鈞一髮的當兒,一道寒光飛過來,那麼快、那麼準的切過了兩個黑衣人的咽喉。

    鮮血向外標射,但卻未發出一點聲音,屍體也被人扶住了,未倒下去,同時半起了一聲痛吟,就像人被斬斷了雙手,在極力的忍耐下,仍是忍耐不住,發出疼痛的呻吟。

    知機子閉上雙目,調勻呼吸,準備迎接斷手之疼,根本不知發生了甚麼變化,只感覺數滴熱水灑在臉上,鼻息間也聞到一股血腥氣味,卻無疼痛之感。

    睜眼看去,兩個黑衣人仍在身邊站着,只是手中的單刀已跌落在地上,距離很近,清楚的可以看到他們咽喉處,鮮血在流,分明有人殺了敵人救了他,奇怪的是兩具屍體卻沒倒下。

    思索之間,突聞一個輕微的聲音傳入了耳際,道:“老前輩可是姓黃,道女知機子麼?”

    知機子緩緩呼一口氣,道:“不錯,朋友是誰?為何故我?”

    兩具屍體之間突然探出一個腦袋,道:“晚輩蕭寒星,是白翎姑娘的師弟救駕來遲,前輩受驚了。”一臉恭敬,尤帶稚氣。

    “白翎姑娘的師弟,老朽聽過,謝謝你了,小兄弟。”知機子微笑示意的。

    蕭寒星緩緩放下了兩具屍體,解開知機子身上穴道,知機子伸動一下手腳,坐起身子,看清楚蕭寒星,不禁一呆。

    蕭寒星容貌盡復,小臉上白裏透紅,但那身衣服,卻是桃花院中的工作人員的衣裝。

    “我混跡在桃花院中工作,是端茶送酒的小工,今晚上我還為前輩送過酒菜,”蕭寒星笑道:“我用不少心機,才謀到這個差事。”

    “一代新人勝舊人,令姊、江三公子以及大和尚和老道士呢?”知機子道:“在不在這裏?”

    “都來了,已在這裹住了半個月,天天都在我你,我師姐堅信你人在杭州,”蕭寒星道:“所以,雖然大家都拔得有些灰心了,卻仍然沒有離開。”

    “白姑娘一代才女,料事如神,”知機子道:“難得她還有如此毅力,老朽心中好感激。”

    “我帶你去見他們,他們一定很高興……”

    “可是你……老弟,能夠離開太久麼?”知機子道:“混進去桃花院不容易呀!”

    “桃花院中事,我已經摸清楚了,留下來也沒意思,正打算脱身呢!”蕭寒星道:“走吧!見我師姐去,他們就住在西湖一艘畫舫上,不過,大師、道爺,都穿了俗裝、長袍、馬掛的,好氣派呀!”

    知機子笑了,死裏逃生,心中快樂呀!

    畫舫的大艙中燈火通明,擺了一桌上好的酒席,六個人圍桌而生,只不過知機子又變了個樣子,是一個豪眉皆白的老翁,一眼看上去,沒有八十,也該有七十多歲。

    “吃過酒席,立刻動身,先挑了他們杭州分會,再對付桃花院。”穿著一身男裝的白翎道:“我們這一次重出江湖,想法和手段都得變變才成。”

    氰氰樂室中人,都學了全大夫留下的武功,三招拳法,三招劍法,雖因各人的基礎不同,同一武功,成就上有所差異,但藥物幫助身體的蜕變,突破了體能中的極限,成就實非凡響,每個人都有着驚奇的收穫,風吹日曬三個月後,容貌也復舊模樣,武功卻入了新境界。

    唯一不能瞭解的是白翎。她和天衣大師、飛雲子等一齊練了三個月武功,俟技藝純熱之後,就獨自離去。

    他們都知道她去習練全大夫留下的半部武功,但卻沒有翻閲過下半部的記述,他們都是君子,既然男子不宜,自然不會看了。

    白翎一去就是半年,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回來了也沒有人問她練了甚麼武功。

    就外形上看去,白翎似是有了一些改變,更見嬌豔一些,偶而會流現出一些動人的媚態,是一種非常誘人的魅力,和過去端莊之美,大不相同。

    但白翎的警覺之心很高,稍現即隱,盡且保持着舊日形象。

    事實上,醫藥的助力,已使他們進入了反璞歸真大成之境,稍加掩飾,就可抑住暴露的鋒芒。

    但每個人的心中卻很難按奈好奇之感,都在暗中注意着白翎的舉動,雖然超凡了,但是還未入聖。

    只是自翎很會藏,和過去一般模樣,三五日之後,好奇的念頭消失,白栩也提出了出山的意見,大家一琢磨,得先找知機子,一行人就到了杭州。

    這時,大家的武功技藝,強過昔年十倍,行動如風,很快就查出了三聖會的杭州分會地址,也發兑了桃花院的可疑。

    蕭寒星人小鬼大,竟然混入了桃花院作了夥計,而且救了知機子,引上書舫。

    “是該改變了,”天衣大師道:“但如何一個變法呢?”

    “白姑娘可能已胸有成竹,”飛雲子道:“何不先説出來,我們聽聽再作商量!”

    “好!小妹説錯了,諸位儘管指正。”白翎道:“三聖會完全統制了江南地面,江南已無反抗力且,雖然雲貴邊區仍有些零散勢力,僻處在深山中的隱密門派,未完全納入三聖會的統制,但他們既無反羣之力,亦無擴展之心,三聖會號令所及,也都追照辦理,大體而言,江南七省地盤都在他們掌控之下,所以,想法上要認定三聖會的力旦強大,控制順禁、穩固,我們不動則已,一動就要鬧出鬨動一方的大事件,使他們無法掩遮,有那麼三兩次,就可以鬆動三聖會的統治力量了。”“手段呢?”江豪道:“可要仁慈一些,以收買人心。”“要冷酷,殺得血腥四溢,”白翎道:“不能手軟,要三聖會中人,個個心存畏懼……”

    “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天衣大師道:“這麼個殺法,豈不要血流成河?”

    “你已不是佛門弟子!”白栩道:“要想再披袈裟,還我本來,是掃除三聖會以後的事,以殺止殺,殺盡惡人,才能斷絕殺劫,便枯井不波,江湖平靜,當然也不是濫殺無辜,明白點説,三聖會中的殺手不能留,各地分會的首腦、護法不能留,慕容、南宮兩大家族中的武士不能留,明月觀中弟子不能留,這些人是三聖會的中堅,江湖惡源。”

    飛雲子點點頭,道:“三位老人家就是手軟心慈了一些,才弄成現下一個局面,我們如不能一開始就心狠手辣一些,也無法激起各地分會叛離念頭。”

    “姑娘,和尚早已放棄了成佛昇天的念頭,一年前杭州一戰,也已收起了慈悲心腸。”天衣大師道:“如果一舉枚平亂源,何不直搗黃龍,找上三聖會的總堂,或慕容世家,和他們幾位首腦決一死戰?”

    “面對着慕容長青、南宮秋月、散花仙子和三聖會聚集的精鋭,大師有把握能制敵取勝麼?”白翎道:“我們在龍道長策到之下,借藥物之助,頗有脱胎換骨之勢,進入丁男一種人生境界,但也交付了我們使江湖重見天日的重賣大任,我們是一批新生力且,也可能是最後一筆本錢,我們賠不起,時間太短了,我們的成就還未經歷津練,全大夫雖未明白的説出,但言語之間,多次暗示散花仙子是個妖女才是最可怕的敵人,絹冊更説明-的成就已脱出技藝範疇,人了術法境界,明月觀在江湖上傳誦了一百多年,不知累積了多少奇幻的技藝,全大夫説她妖女,是不是暗示些甚麼呢?”

    “姑娘説得對!”天衣大師道:“我們得先經過一番淬練,更得先見識一下明月觀的技藝……”

    “桃花院中的小桃紅,就是明月觀中的女弟子,”知機子接口説道:“人生得嬌媚動人,年紀也只有十八九歲,一臉純稚相,可是詐得很哪,笑裏藏刀,出手狠辣,老朽就被她整慘了,求死不能啊!但最可怕的是武功不着皮相,叫人難測高深。”

    白翎點點頭,道:“前輩受苦了,寒星,你去做了十多天的工作,採到些甚麼訊息?”

    “桃花院中,有三個最美的姑娘,小桃紅是其中之一,”蕭寒星道:“美得不帶煙火氣,不知道迷住了多少人。多數的客人都是來看她們的,桃花院日進斗金,大都是三個人的功勞,三個人走得很近,住的房舍也相連,如果小桃紅是明月觀中弟子,另外兩個人也可能來自明月觀……”

    “你端茶送酒十餘天,”自翎打斷了蕭寒星的話,接道:“連人家的底子也沒有摸出來呀!”

    “沒有人會關心她們的出身來歷。”蕭寒星道:“來的客人只要看她們的漂亮,喝喝酒,摸摸手,就付出了大把銀子,所以,我只能看到桃花院的情形,卻説不出她們是個甚麼身份……”

    “她們三個人留不留客?”江豪道:“除了三個可疑的姑娘之外,還有些甚麼人?”

    “好象也留客,只是偶一為之。不過,大部份提茶送酒的人,都是男工,”蕭寒星道:“但二進院子內有一座跨院,門窗緊閉,從不對外開放,我覺得十分可疑,借一個無月的暗夜,摸入查着。”

    “看出了甚麼沒有?”白翎笑一笑問。

    “看到了八個身着黑色勁裝的人,”蕭寒星道:“單刀放身側,一看就知道是保護桃花院的鏢客。”

    “桃花院的雪戒非常森順,”知機子道:“院外還有埋伏,老朽就幾乎被他們殺了,幸得蕭兄弟及時出劍救了我……”按着把經過仔細説了一遍。

    “不錯,小桃紅是明月觀中的女弟子了,咱們立時行動,改變一下行程,先動桃花院。”白翎道:“見識一下明月觀的武功,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用不着這麼多人一起去,”蕭寒星道:“由我和江兄去,頂多再派一個人,就可以打得他們束手就縛,不用勞師動眾了。”

    “不!大家一起去,”白翎道:“主要的是看看明月觀的武功路數,有何奇詭之處,以便嘴思反制之法,大師以為然否?”

    原本幾人之間,天衣大師早隱隱成為領袖人物,此番蜕變後重出江湖,白翎鋒芒畢露,展現了推理料事的才華,事事搶先作主。

    天衣大師內心裏,才敬重白翎的才華,頗有讓賢之心,所以,非常留意着白翎的一舉一動。

    仔細觀察下,發覺到自翎變了,第一個轉變是眉梢眼角處,不時流靄出動人的風情,但她極力在剋制着,稍靄即收。

    第二個轉變是變得冷酷了,心中暗暗震動,忖思:難道這是習練下半部武功的結果?不知道練的甚麼武功,把人性都練得改變了,會不會沉淪魔道呢?

    現在的白翎,已非初見時的白翎了,那時,她機警多情,胸懷正義,是個心存仁慈的小姑娘,只不過半年不見,變得滿懷風情,魅力逼人,冷靜中帶着嘲弄人生的冷酷。

    “姑娘的決定很對,”天衣大師道:“見識過明月觀的技藝,再作下次行動打算。”

    天衣大師脱去袈裟換俗裝,喝酒吃肉破了戒,但不近女色,也改不了慈悲心腸,只動桃花院,不挑三一聖會的杭州分會,今夜可少殺不少人。雖只是晚殺幾天也好。

    白翎分派了行動,江豪和蕭寒星打先鋒。

    妓院中花花草草全是弱女子,和尚、道士年高德劭,姑娘一哭,也許就下不了手啦!

    小桃紅正在生氣,煮熟的鴨子真的飛了。地點就在知機子的吃酒房間中,左邊生了兩個美姑娘,右旁也坐着兩個人,一個是黑色勁裝,身佩長刀的中年大漠,另一個是一畫青衫的中年文士。

    “兩個死亡的手下屍體,我已遣人埋了,”黑衣勁裝大漢道:“知機子去如黃鶴,也未留下一點追查的線索。”

    “丁領班,你那兩個手下是紙紮的?”小桃紅冷冷地説道:“我把人點中穴道,交給他們,怎麼會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姑娘,他們的刀法不是很差,”黑衣大漢道:“每個人都苦練了十年,看現場,他們好象還沒有出手,就破人殺死了。”

    “怎麼我會沒有聽到一點聲息?”小桃紅道:“倒聽到一盤強忍疼痛的聲音,那時,我剛剛走進大門,只要他們招呼一聲,我很快可以趕到……”

    “姑娘,丁琦仔細看過了他們的傷勢,一劍斷喉啊!他們就算想叫,也來不及發出聲音了。”

    小桃紅沉吟了一陣,道:“至少,我可以聽到他倒地的聲音,只要有一點警兆,我就可以趕回去。”

    丁琦道:“一劍二命,是頂尖高手的劍法,他不會讓屍體倒下去,那聲呻吟,也是裝出來的,遠望姑娘明查。”

    小桃紅心中忖思:他説得大有可能,論江湖上的閲歷、經驗,我是不如丁琦多,不能一味把錯誤往別人頭上推呀!

    她轉頭望着那青衫文士,道:“宋先生,對此事有何看法?”

    “丁琦如沒説謊,”青衫文士道:“推斷就完全正確,知機子本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奸詐人物,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人卻老奸巨猾,宋某奉慕容會主之命,來杭州賣助姑娘,想不到晚到一步,竟然未能搶得先機,實在是有點抱歉。”

    “怎能怪到先生頭上?”小桃紅道:“是我們防範不遇,不過,會主突然派宋先生由姑蘇兼程至此,可有甚麼特別原因?”

    “聽説是二會主的建議,要宋某趕來……”

    “我師父精通先天易數,能上算數月半年後的事情,不會無的放矢:“小桃紅道:“宋先生號稱‘袖畫陰陽’,也精上算之學,當知箇中原因,遠望直言賜告。”

    青衫人目光轉動,由丁琦臉上掃過,嚇得丁琦打了一寒顫,道:“宋先生,丁琦絕沒説謊,先生查出一字謊言,丁琦受死無怨。”

    “且你不敢説謊,”宋先生的目光隨即嘴注小桃紅的臉上,換上了一副笑容道:“宋千和這點道行,哪能和仙子相比?只能照大會主的話中玄機引伸,好象是桃花院中有場劫難,姑娘也正值黑煞斷犯的日期,要宋某趕來提醒姑娘……”

    “奶是説,我會有場劫雞了?”小桃紅道:“別人如此説,我會打兩個耳光,罵他胡説八道,但出自宋先生之口,我得仔細思量一番了。”

    宋千和道:“是仙子的意思,宋某隻是個傳話的人。”

    小桃紅神色凝重了,回顧了坐在左首的兩個美女一眼,道:“兩位師妹,你們去準備兵刃,換件衣服,師父卜卦準,不能大意。”

    二女立刻起身而去。

    果然不錯,桃花院中三個最美的女人,都是明月觀的女道士,散花仙子的女弟子,十餘年避世叫修,練出一股清麗絕俗的氣質,雖然在煙花院中混,也是與眾不同,美得鶴立鶴羣,美得不帶人間煙火味。

    “在下去召集手下,”丁琦站起身子,道:“部署周圍待命。”

    小桃紅沾點頭,丁琦飛奔出門。

    “姑娘,大會主對仙子的技藝,一向敬服,”宋千和道:“在下只是馬前先行,大批援手,明天就可以趕到,説不定三位會主會親自趕來,姑娘也不用太過憂慮了。”

    “杭州地面上一向平靜,一旦有事,必然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小桃紅道:“看來知機子的出現,只是一個徵兆,我不怕有人會殺了我,明月觀的劍法技藝,自有可觀之處,怕的是桃花院這個基點,毀於敵人之手,無法向三位會主交代。”

    宋千和淡淡一笑,道:“有三位姑娘和宋某人在,就算遇上少林高僧、武當劍客、洞庭盟的豪雄,也可擋他們一陣,等待援軍。”

    “我聽説過天衣大和尚、飛雲子等英雄事蹟,那一戰殺了三聖會不少高手,是不是少林和尚都和天衣一般善戰、飛雲子一般的劍法精湛?”小桃紅道:“師父説我的成就相當傑出,不知道能不能和天衣和尚打個不分勝負?”

    “這個,宋某人就無法論斷了。”宋千和道:“肯定的是隻要我們不存拼命之心,又能相互支持,不躁進,不貪功,縱然天衣和尚到此,也可平安無事。”

    這番話別有含意,隱隱透釋出本身技藝之能。

    可惜,小桃紅沒有聽懂。

    兩個美女來得快,長裙縫衣換成動裝,左右各有一個大革裹,而且還凸起老高,無法揣測出放的是甚麼暗器。

    “兩位師妹陪陪宋先生,我也去準備一下。”餘音末絕,人已消失不見。

    “好快的身法!”宋千和暗暗忖思:嬌如春花,快如閃電,武功絕不在我之下,散花仙子門下的弟子,豈是慕容、南宮家族門下武士能及,這股力量,才是江湖上莫可御之的強大力旦。

    回頭再望望站在身側約兩位姑娘,真是美得叫人動心,宋千和不是好色的人,也看得兩日發直了,輕輕嘆息一聲,道……“二位姑娘,你們師姐妹個個如花似玉,都是世上難以覓得的美人,令師怎會有如此本領,找得到這麼多漂亮的美女?”

    二女同時微微一笑,靠近宋千和身側的一個説道:“這也是我們與眾不同之處,只要在明月觀住上幾年,醜小鴨也會變天鵝。”

    “這倒是未曾聽聞過的事情,”宋千和道:“這中間可有甚麼原因麼?”

    “明月觀,是人間的月殿婚宮,那是嫦娥仙子住的地方,住那裏,人會變哪……

    “你們在胡説些甚麼?”小桃紅快步行了進來。

    二女似是很怕這位師姐,立刻噤若寒蟬。

    宋千和笑一笑,道:“在下實在好奇,明月觀中弟子,個個美得出奇。”

    “何足為奇,高山絕峯之上,水質純美,常年食用,嘴色就會自然轉變。”

    宋千和點點頭,道:“説的是,但一個人的臉型輪廓,也可以轉變麼?”

    “這就要一點幫助了,”小桃紅道:“家師的眼光好,看得準,所以選出的弟子個個都是美女。”

    宋千和沒再多問,.但心中已有了一個概念,重點在“幫助”兩個字土,就是明月觀中有一種技術,只要大體上符合的人,都可以變成美女,美的,自然會更美了。

    小桃紅道:“今夜子時,就是我的生辰,家師請你專程趕來,很可能和此有關,也許會有一場惡戰,先生是否也要準備一下呢?”

    “用不着,”宋千和道:“在下身歷百餘戰,闖蕩十餘載,就是這一襲青衫對敵,讓帶的,都已帶在身上。”

    “袖畫陰陽”這個綽號,有兩個含意,第一是指他精通上卦之術,第二是指他袖裏藏險,詭異難測,可以掌控人的生死。

    他是三聖總會中六大巡使之一,除了會主和幾位長老之外,是最受敬重的人物,也是三聖會中的精英高手。

    小桃紅雖沒去過姑蘇總會,但卻聽師父説過三聖會中特別重要的人物,散花仙子也都介紹過他們的形貌、武功。

    所以一見宋千和,小桃紅就認了出來,保持了相當的貧童.也感覺到事不尋常,-是個十分機苔豪敏的女孩子。

    果然,宋千和帶來令人展順的消息。

    明月觀中女弟子對師父信仰至誠,立刻作了對敵的準備。

    但通達陰陽卦象、闖蕩江湖十餘年的宋千和,卻並不擔心,他見識太多了,對這些全無訊息來源的事,心中疑信參半,因為他懂得卜卦術,知道封象只是一個可能,能上對十之二三,準確率已很高了。

    當然,宋千和對自己一身精湛技藝也充滿着信心。

    但散花仙子的上卦卻算得很準,就在子時正中,峯起了一望慘叫。

    那是一種生命盡虛的悲嚎,聽得人心神震顫,是很短促的一聲,卻十分刺耳。

    説明了那人用了全身氣力吼出來的,一吼斷魂,叫過我死了。

    小桃紅和兩個師妹身形閃動,人已到了室外。

    宋千和卻緩緩站起了身子,呼一口氣,忖思:是高手殺人,有意的讓人吼叫出聲,散花仙子的上卦如此之準,要我一定在子夜之前趕到,這是了不起的神卦。這個人,以後得要多多的巴結一下了。

    他心中念轉,人也緩步走出了房門。

    抬頭看去,夜空如洗,雖然無月,但星光燦爛。

    小桃紅和兩個師妹已擺出了迎敵的架勢,分站三個方位。

    宋千和心中一動,暗忖:怎麼不見丁琦和他的屬下呢?難道全都被殺了?別人不説,丁琦的武功相當高強,遇上一流高手,也可撐個三兩個回合,怎的不聞任何聲息?難道真的死光了?

    宋千和心底徒然泛出一股寒意,從容鎮靜的神色也變成一臉緊張,沉堅道:“三位姑娘,咱們聯手迎戰。”

    “奇怪呀!丁琦和八個手下,怎麼不見動靜?”小桃紅道:“也無人來回報,都死光了不成?”

    “只怕不幸為姑娘言中了,”宋千和道:“還活着,絕不敢不來回報。”

    小桃紅呆了一呆,道:“我去看看。”夜色中人影一閃,人已消失不見。

    “回來!”宋千和大聲叫道:“不能單獨行動!”

    聲畫夜空,向四外披展。

    小桃紅去得快,回來得更快,微笑現然,人已現身在原來的停身之處。

    宋千和道:“我們似乎已遇上了在下從未遇過的強敵,姑娘表現的快速身法,好叫在下敬服,不過,敵人太強,還是小心些好。”

    “我好象看到了四具屍體,”小桃紅道:“橫躺大門外面。”

    宋千和吃了一驚,忖思:不過是一轉眼的工夫,她已往返了五六丈的距離,這份輕功,我也難及得。我們四人合力,就算遇上頂尖高手,也能夠應付下來才對。

    心中盤算,雙手中已各握了一個銅環。

    這對打遍江南十餘年未遇敵手的子母離魂圈,外形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只是一對粗如雞蛋的圓圈圈,若不出它的奇異之處。

    “宋先生説得對,兩位師妹不可單獨行動,”小桃紅道:“敵人出現,儘管施下毒手,不用心存慈念。”不知道下的是甚麼毒手,但絕對不是指拳指劍法。

    宋千和目光轉註到兩個少女身上佩帶的巨大革袋,心中琢磨:這不是一般的暗器,體型相當巨大,不知是要玩出甚麼把戲?

    奇怪的是小桃紅身上卻沒帶革袋,顯然,那身佩的革袋,對技藝的發揮會有一些影峯。

    宋千和喜好觀察周圍的人物,這不但會幫助他推斷出敵人可能施展的手段,也可以賣助他觀查敵人的破綻。

    武功相若的高手,決定勝負,就在-那間攻敵破綻,一擊取命。

    小桃紅聰明機敏,雖然她少丁份江湖上實戰經驗,但她忙得借用別人的經驗,宋千和歷經百戰,經驗十分豐富,所以,小桃紅很只重他。

    “想不通啊!丁琦的武功不錯,”小桃紅道:“難道也無聲無息的破人殺了?”

    “所以,我才感兑到事態嚴重。”宋千和道:“丁琦算得上是個高手,率領的屬下,也不是全然無用的人,我看過他們受的訓練,身兼了數家之長,刀法變化也兼具多家精萃,八個人在一瞬間全被殺了?除非有八個高人一起出手,否則很難辦到,要我宋某一下殺兩個人,又不弄出一點盤息,就辦不到。”

    “宋先生,也不用太長他人志氣了,”小桃紅道:“不錯,我們是遇上了勁敵,但我們本身的武功、技藝,也絕非丁琦能望項背,真要火併起來,就算他們能殺了我們,也得付出相當的代價。”

    宋千和道:“説的是,但敵暗我明,我們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以守為上,最重要的是,我們都不能單獨行動。”

    小桃紅點點頭。

    這時,桃花院的妓女、客人,都受到了驚動,紛紛離去,院中工人也奉命疏散客人。

    桃花院生意興旺,一向是通宵達旦,此刻雖已三更過後,但客人仍然很多,大家爭相出走,形成一個亂局。

    小桃紅、宋千和等隱身入黑暗之中,看着客人出走,大部份的妓女也隨着客人離去。

    她們也得了赤峯的消息,能離開儘量離開這裏,一時間肩摩接踵,鶯燕紛飛,走得有些擁擠,留下的都是男女工人,但也都躲入房中,熄去了燈火。

    沒有人出手攻襲,顯然對方不願傷害無辜的人客。

    人數雖然不少,但疏散的速度卻很快,只不過盞茶工夫,已走得人影不見。

    猜拳行令、呼盧喝雉的桃花院,突然間寧靜下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地方,頓然變成了寂寞庭院。

    天色已近四鼓。

    小桃紅和兩個師妹同時由黑暗中緩步而出,也保持着拒敵的姿態,任何突然而來的畫堆,都可以應付。

    宋千和最後走出來,和三女保持了丈許左右的距離。

    小桃紅目光轉動,冷冷説道:“男客女妓,盡都離去,諸位也該現身了,我們這廂恭候指教呢!”

    大門外的桃花樹上,傳來了一羣冷笑,道:“三位姑娘都是明月觀中女道士,深山修練,絕峯面壁,想不到竟然甘心墮落於風塵之中,可惜呀!可惜!”

    小桃紅聽不出這個聲音是誰,但卻轉出是個年輕人在説話。

    “不錯,我們是明月觀中文弟子,”小桃紅道:“三姊妹都在這裏,閣下是甚麼人呢?何不現身一見,這樣藏頭露尾的,哪裏還有男子漢的氣概?”

    説話的正是江豪,冷笑一聲,道:“我們既然來了,旨在殺人取命,三位姑娘小心了!”餘音挾着一道寒芒,電射而來。

    來得快如閃電,直取右首一女。

    小桃紅閃身揮劍,準備接下一峯,但遲了一步,攻來的劍勢快得不給人應變機會,以小桃紅的技藝速度,竟然來不及封住這一劍,劍如流星掠空,消失在黑暗之中。但劍過血濺,一顆美麗的人頭飛了起來,跌落在一丈開外。死去的姑娘,也來不及出劍迎敵,但左手卻已探入了革袋中,似是抓住了一枚暗器。

    只是她伸入革豪的左手,還未脱出革袋,看不出手握着何物。

    但小桃紅卻似知道她抓的甚麼暗器,低聲説道:“宋先生、六師妹,小心守護,防敵再突然施襲。”人卻舉步行近屍體,小心翼翼地拉出她伸入革豪的左手,拿掉她手中緊握的暗器,才長長呼一口氣,如釋重負。

    宋千和、六姑娘都沒回答小桃紅的話,心中想的是那一劍如是攻向自己,要如何來閃避它?如何封截來劍,能不能逃過一劍授首的噩運?

    不過:兩入仍然手執兵刃,全面戒備,但兩人心有所思,並未全神戒護。小桃紅雖然聰明,也無法想得明白了。

    任何人遇上了出人意外的鞘懼,都難免一陣胡思亂想。

    直聽到了小桃紅的呼氣之聲,目光才轉註到小桃紅的身上。

    六姑娘立刻臉色大變,不自禁的向後退了兩步。

    “還好,來不及退開鐵環出手……”出手後又如何?小桃紅沒接下去。

    但六姑娘卻接了口,道:“七師妹一定瘋了,事先也不招呼一聲,想把我們全都坑進去啊!”

    聽到了如此一番話,宋千和也感覺到事態嚴重了,目光轉註到那枚暗器之上。

    那是一個圓形的小盒子,外面有三道環扣着,中間的一道已被打開,看樣子,要把三道環扣全打開,才能投擲出手。

    盒裏面藏的甚麼呢?以“袖裏陰陽”宋千和閲歷之豐,也瞧不出一點眉目,怎麼猜想也想不出一些線索。

    但宋千和卻明白這玩藝很惡毒,不但能傷害敵人,也能傷害自人,一件六親不認的暗器。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夜暗中傳了過來,道:“大丈夫殺人也要殺得光明磊落,三位小心了,我要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再殺一個!”

    只殺一個,卻沒有説明白要殺哪一個。

    是一種很高明的恐嚇,小桃紅等三個人雖不講,但都暗暗地提高了警覺,而且是以自我為保護中心。

    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緊。

    六姑娘伸手探入革袋,取出一個同樣的圓形的小盒子,而且,打開了兩側的扣環。三個環扣開其二,只餘下中間一個環扣,只要一打開,盒中之物即可飛射而出。小桃紅沒有質問六姑娘,卻迅速的在七姑娘屍體上的革袋中摸出一個小瓶。全黑的瓶子,看上去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但小桃紅很快的拔開瓶塞,倒出一滴藥水搽在手臉之上。

    宋千和一直沒有開口,但卻全神貫注在兩個小女人的動作上,早已提聚真氣,一發覺情形不對,立刻就拔腿飛奔。

    老謀深算,早有打算。

    小桃紅表現出很好的風度,把手中的黑色瓶子交給了宋千和,笑道:“宋先生,這是明月觀的避毒水,擦在手臉之上,一個時辰之內,可保平安,百毒不侵,超過這個時間,藥效消失。”

    説話的堅音很大,似是有意的讓隱在暗中的敵人聽到。

    因為,那傳過來的聲音,似是飄忽不定。宋千和、小桃紅都有先發制人的打算,但卻無法認出敵人的位置,雖然身懷致命的暗器,也不能先發制敵,這番話就有阻嚇的意味了。

    宋千和很留心小桃紅的舉動,所以,不擔心身受算計,仿照小桃紅的舉止,倒出一滴藥水,塗在手臉上,立刻感覺一股辛辣的味道撲鼻沁心,暗忖:這是甚麼解毒藥水?辛辣得刺人心膚,別要看了這丫頭的算計才好。

    宋千和沒有把藥水交還的舉動,小桃紅也未索討。

    黑暗中又傳來一堅冷笑,道:“姑娘手中的毒藥暗器,只怕未必能傷到在下,何不投挪一試?”

    這一次語聲清晰,就在三丈外一處牆角所在。

    未待小桃紅有所表示,六姑娘已打開了中間一個環扣,小圓盒投擲出手。

    她腕力強勁,出手快速,認位也十分準確,小圓盒挾帶一陣破空急嘯疾飛而去。

    宋千和悄然移動身軀,靠近了小桃紅的身側。也全神貫注小桃紅應變方法,以求自保。

    只聽到一聲輕微的撞擊之聲,似是小圓盒撞住了牆壁之上。

    宋千和全神戒備,以應付突來的變化,但一聲撞擊之後,竟未再聞任何聲息。

    “已經走了,好輕巧的身法,”小桃紅道:“竟然未留下任何聲息。”

    “不知可否説明一聲,盒中是何毒物?”宋千和關心的是這個不見任何威勢的暗器,如何會傷到敵人?

    “宋先生何不留心一下週圍的情形?”小桃紅道:“只要被-們叮一下,立刻癢痛交作,一刻時光將毒發而已。”

    宋千和心中暗罵:唬我嘛!宋某人經過了大風大浪,走過了千川百米,還會在你這一條小陰溝裏翻船不成?

    心中念轉,卻運足了目力四周看去,看清楚四處形勢,頓覺頭皮發作,心中驚栗不已。

    原來四外滿布一種長腿昆蟲,形似螞蟻,但卻大了很多,蟻腿奇長,行動快速,爬行時無聲無息……:

    “這是嗜血兇殘的一種毒蟻,嘴如尖刺,衣履也不能阻絕,”小桃紅道:“只要被刺中一下,必死無疑,虎豹蛇爬,都無逃避的機會。”

    目睹羣蟻環集,宋千和有些緊張了,呼口氣道:“明月觀中,千毒雲集,使人心寒,這……”

    “宋先生但請放心,塗搽的藥水,氣味濃烈,是毒蟻的剋星,”小桃紅道:“一個時辰之內,他們絕不會侵犯先生……”

    “一個時辰之後呢?”宋千和道:“豈不要毒蟻上身……”

    “此蟻劇毒,恒生命奇短,離開養殖盒中,只能生存一刻時光,”小桃紅道:“為了安全,暫時不宜行動,以免藥力激怒他們,等他們死去之後,再行動不遲。”言下之意,似是搽用的藥物,並非有絕對的效力,觸迫-們太急,照樣會捨命撲襲。

    宋千和真的不敢動了,眼看毒蟻穿梭在身外兩三尺處,真是提心吊瞻,驚栗不已,暗暗罵道:這算甚麼暗器,敵人也許未受傷害,卻把自己人困得不能動彈。

    “不知來人是否已傷在毒蟻口中?”宋千和道:“但我們卻處身在危境之中,如若有敵來襲,就很難放開手腳對敵了。”

    “好象沒有傷到敵人。”小桃紅道:“但如要攻擊我們,必得先闖過四周的毒蟻。”

    “如此奇物,使用的方法似是欠妥,”宋千和道:“如能無聲無息的施放出手,敵人全無警覺,就難逃劫難了。”

    “宋先生説得是,下一次他們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幸運了。”小桃紅道:“明月觀的門下,有很多的制敵奇物,只是缺少了對敵的經驗,無法物盡其用,七師妹死得有價值,使我們警惕到敵人技墊精湛,也開始思索對敵的方法。”

    真是個可怕的門户,宋千和心中忖思:和明月觀中人為敵,死也不知道怎麼死的了。

    “三師姐,”六姑娘向小桃紅開了一道:“我相信那一撞之力,能使毒蟻在一-那間,散佈開一丈方圓,來人是怎麼躲開的呢?”

    “我們長居神女峯,有一點坐井觀天,不知道利用智能佈置陷阱,”小桃紅道:“也不知道江湖上百藝雜陳,各具奇能,這方面真得好好思索一番。”

    宋千和暗忖:小小年紀,卻已具深思辨識之能,也有接受批評的雅量,再累積一些江湖經驗,加上明月觀的毒技武功,恐將是江湖土垃可怕的一股力且,慕容、南宮兩大世家,也都將淪為散花仙子的附斷、助手了。

    “宋先生,我們可以行動了,”小桃紅道:“先去敵人的存身之處看看,人師妹請收拾七師妹的屍體,不能讓她曝屍庭院,驚嚇到桃花院中的客人。”舉步向前行去。

    宋千和目光轉動,發覺四周的毒螞蟻果然都已死去,才隨小桃紅身後而行。

    這一次對啓行動,使宋千和對明月觀具有的技藝有了一番新的瞭解,也對敵人武功劍法有了新的認知,心中的狂傲之氣頓然消去,不敢再存輕敵之念。

    夜色雖暗,但宋千和目力過人,又全神賣注,沿途凝聚目力,仔細觀察,發覺死去的毒蟻逛了數文之遙,這毒蟻雖然生命短促,但奔行的速度卻十分順人,散佈數丈之廣,的確是不易閃避。

    看不到敵人留下的任何痕跡,小桃紅顰起秀眉,道:“厲害呀!來無蹤去無跡,難道是少林寺的高僧趕到了?”

    宋千和沒有開口,心中卻暗暗忖思:如真是少林寺中人,也是天字輩的高手,我宋某人的武功和來人有着一段明顯的距離,是可怕的對手,三五招內,就可能要了我的老命,絕不能單獨行動。

    “宋先生,”小桃紅道:“你經驗豐富,閲歷廣博,看出點頭緒沒有?”

    “慚愧,慚愧,”宋千和道:“來人的輕功,以已入飛行絕跡的境界,劍術之高,也似傳説中的‘馭劍術’,我們和來人難以比得,咱們死了九個人,連敵人的面也未見一次,敵勢之強,恐非你我能夠抗拒,如有信號,最好傳警求援!”

    “宋先生都看不出一點跡痕,”小桃花道:“也只有向總會求救一途了……”

    這時,六姑娘已快步行來,接道:“宋先生不是已説過,趕援而來的高手,隨後就到麼?”

    宋千和心中暗忖:不知她如何處理那些屍體的,竟然如此快速。人卻苦笑一下道:“不錯,後援高手可能已經出動,但來幾位護法級的人物,只怕於事無補,以目前情勢,只怕需要三位會主大駕親臨才行。”

    小桃紅道:“我應付不來的事,確要勞動師父一行才成。”

    “是不是我來得太晚了?”話出口,人也同時現身,散花仙子在幾人面前出現。

    宋千和心頭一度,忖思:神了,今夜之中全遇上了出神入化的人物,這散花仙子也來得叫人吃鞘了。心中念轉,人卻躬身一禮,道:“巡使宋千和,見過會主。”

    散花仙子點點頭,道:“你趕來得很快,辛苦了。”

    “只是宋某無能,雖然兼程而至,但卻不能助三姑娘一臂之力。”

    “江湖上有如此武功的高手,也出了我們意料之外,如何能怪到宋先生的頭上?”散花仙子道:“宋先生是否瞧出他們一點來歷呢?”

    “三姑娘判斷是少林高僧,宋某人的看法不同,少林天字輩的高手,搏殺的技藝許可相與,但絕無飛行絕跡的理功,以來人今夜表現的身手而言,恐是別有來處。”

    散花仙子點點頭,道:“説得有理,宋先生能不能猜測一下他們來自何處呢?”用上“猜測”二字,就是説你隨便説吧!説錯了也不要緊。

    宋千和沉思了好一陣,搖搖頭,道:“實在想不出他們的出身來歷,江湖上沒有任何一個門户,能教出如此高明的門下……”

    “但他們出現了,而且殺了我們九個人,”六姑娘道:“江湖上加沒有這個門户,難道他們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六姑娘説話衝,衝得宋千和一張臉變成了紫青顏色,心中怒火高漲,但卻長長呼口氣,忍了下去,苦笑道:“天下廣大,宋某人見識有限,數十年來,確未聽聞過這樣一個門户,也未遇到過飛行絕跡的高手,今夜連遇兩次,真是大開了眼界。”

    散花仙子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潛蹤隱形而來,可算不得飛行絕跡的高手,人。丫頭説話難聽,但她卻提出了一個問題,這些人是哪裏來的?”

    “知機子破人救走,”小桃紅道:“這些人可能和他有關,知機子應該認識他們。”

    散花仙子的臉色一變,沉吟了良久,道:“難道會是他們?這不太可能啊!”目光由宋千和的臉上掠過,道:“已息隱江湖的高人,誰具有這種本領?”

    “自從天鏡大師、龍道長、江凌波領袖武林之後,不但使江湖平靜下來,也使很多武林名宿悄然退隱,誰能教出像今夜出現桃花院的高手,宋某人確還想不出來。”

    是真的不知道了。散花仙子心知再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目光轉註到小桃紅的臉上,道:“那個人的聲音是否還能分辨?”

    “能,”小桃紅道:“弟子只要再聽到,一定能認得出來。”

    散花仙子點點頭:“他可留下了甚麼約言?年輕人,還是個老人?”

    “口出狂言,還要殺死我們一個,”小桃紅道:“我六妹打出一盒毒蟻之後,他卻悄然而退,不像受到傷害,也未留下痕跡,聲音很清亮,應該是個年輕人。”

    散花仙子點點頭,道:“走!咱們到房裏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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